第34章 何去何从
杨义臣突袭王薄次日,微雨终于变成大雨,在鸡鸣山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倾盆倒下,雨水冲刷着满山的战争痕迹,太多的死者将山间流淌的水流都染成了血色,一直到奔涌的石河都能闻见扑鼻的血腥气。
王薄军上万人在杨义臣的计谋下在鸡鸣山遭到隋军的前后夹攻,尽管失去退路的义军在绝境中爆发出顽强的斗志,但到第二天暴雨倾注之前,整个鸡鸣西山上也已经再没有一个活人在抵抗隋军了。高延年仅仅带着数百人拼死逃走,将近六千具义军尸首丢在了战场,有幸成为俘虏的不过三千余人。
如此高的损失率当然不是因为义军每一个人都宁死不屈,而是杨义臣刻意的命令,作为大隋的忠臣,他宁愿用屠杀多清除一些可能的隐患,也不愿留下这些人在将来还有可能继续造反。
义军主力全军覆没,但王薄的逃走仍令杨义臣有未尽全功之感,他矗立在已然落幕的战场良久,看着越来越大的暴雨和漫山遍野的尸体,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皇帝的雄心一日不改,贼终究是缴不完的,才怅然离去。对杨义臣而言,有的是要去讨伐的敌人,既然天意降下大雨让大军无法大举出动,他也就不再纠结王薄的死活了。
在盐山县到河间郡的乡间小路上,元浩也在同时遭遇了一场大雨,原本席卷了近千败兵的他只想加快速度远离杨义臣,但遇到大雨,也只好无奈放缓了行军。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场大雨中的行军很可能带来一次感冒风寒,然后带走一条生命,而且道路会变得更加泥泞湿滑,难以大规模行军。
元浩与武大郎等人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近千人的队伍也纷纷各自寻地。当元浩带着这支队伍离开鸡鸣山之后,陆续有不少人已经被大战吓破了胆子而选择逃跑,反正在义军中饱食俱至,不合则散的事情再正常不过,甚至对一些农民来说当土匪就和打个短工一样,混一段日子饱饭,等到家里灾害退去再回家耕田。因此元浩倒也不在意,反正有人跑就有人加入,一路上陆续也有很多散兵游勇前来入伙,倒是始终将队伍人数控制在了千人左右。
王聪儿虽然心知元浩不怀好意,打着她王薄女儿的招牌却裹挟队伍去投高士达,但她也知道在王薄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她一介女流要掌控住一支千人的队伍实在有些困难,如果单独在野地穿行就更加危险,哪怕她自诩武艺高强也难免会遇上麻烦,还不如跟着去投东海公,反正她王聪儿能有什么待遇从来也不看她自己,而是看王薄的动向。
元浩与她一同坐在树下,见她经过两天逃命奔波再不复当日在王薄帐中所见那般意气飞扬,却也有些可怜,连头发都乱糟糟的,连白净的脸上几块污脏都没顾上擦掉,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束布巾递了过去“喂,拿去擦擦脸吧,看你一路逃跑弄的乱糟糟的。”
换来的却是一记白眼,不过双手仍是很诚实的接过布巾擦拭起来。
“我又不是没名字,王聪儿。”
说着扔回布巾,却是在树下抱着膝盖发起呆来,心中牵挂王薄等人的生死,跟对自己将来感到茫然,一时痴了。
元浩悻悻然接过手巾,就着雨水搓洗起来,见她一副闷闷不乐模样,嘴上搭话道:“你爹死不了的,以他逃命的本事,就是杨广老了估计都能跑的掉,倒是那位高将军怕是有危险。”
“你爹才就知道逃呢,就知道你们不怀好心,说是来联络报信,现在我家落难你就一直在背后说坏话,真是个小人模样。”
“我爹都不见多少年了,我倒真希望他特别能逃,这样我还有机会见他一面。”元浩想起自己这一世的便宜爹,从小就不见了的他确实也让元浩很难有什么感情,不过他跟着出征突厥这么多年没回来,估计早就埋在大漠戈壁的哪个地方了吧。
这下倒是王聪儿尴尬,她虽然脾气硬直,但也是大户子女,孝之一字在其时比忠的份量恐怕还重些,东汉就有读孝经去退黄巾的事,晋季以来此风更盛,甚至为父母报仇杀人都往往免罪,因此她一时怔住,良久才惭愧道:“我不知你家事,并非有意,你也不要再说我爹坏话了。”她说这话自己也觉不好意思,难得的脖子都有些发红。
“没事没事,无意么。不过我说你爹会跑倒不是有意贬损,子曾经曰过,为将者未虑胜要先虑败,如今隋军强义军弱,如果不懂进退那才是庸人。单看你父亲在山的三面设寨,各有驻军接应就知道他早就有所准备,不说别的,我们在你家那西山寨发现的干粮就够数千人十日所用,可不就是早有准备,所以你放心,他想的这么周到杨义臣肯定抓不到他。”
听他这么一顿说,王聪儿也松了口气,也不只是为他不在意还是为他说自己父亲平安,还是争辩道:“你歪理一堆,我爹是山东豪杰,我们转战几年,哪里怕过死。”
元浩看她似乎精神了些,只是嘿嘿一笑,再不去撩拨她,依着大树闭目养起神来,同时心中默念回去一定要记得警告众人,万万不能让这女子知道杨义臣根本就是他们报警唤来抓王薄的。
杨义臣借着王薄留下的营帐避过大雨,清点王薄的各种积蓄,所获极多,便平毁掉整个王薄大寨,押解着俘虏缴获向最近的盐山县进发修整。堂堂太仆寺卿驾临,不管受不受杨广宠信,县中官员都急忙组织出城相迎,如果不是杨义臣向来行事利落,一派军伍作风让他们来不及准备,说不得还得安排下民众夹道欢迎,箪食壶浆的戏码。
只是杨义臣虽然没感受到一向让他糟心不喜的官僚马屁套路,却收到了两个让他糟心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河间郡鲁城为当地盐枭邱瓒所破,那邱瓒本是当地豪强,借宴请县中官员之机一举擒杀县令、县尉,于是占据鲁城,招募当地盐枭盐丁,大掠县城府库而去。
前一个消息固然不是好事,但在如今的大隋却也算是越来越见多不怪了,真正让杨义臣忧心不已的还是第二个消息:皇帝有旨意,募集天下勇士充实骁果军,再次集结天下兵马到涿郡,他要二次征伐高句丽,同时还征调杨义臣到山东配合大将来护儿统领水师。
闻听此消息时,杨义臣在战场上骁勇无敌的双手竟然哆嗦着失手打翻了个水杯,拍案而起道:“不行,我要上书劝解陛下,天下贼人越来越多,地方上长江大水河北大旱都未平息,怎么可以舍本逐末再去强征高句丽呢,攘外必先安内啊。”
一旁传来旨意的黑衣使者苦笑着上前劝解“杨公莫要自误,这几日朝中凡有谏言者无不遭贬,圣人明言凡谏言者一律不纳。若是您这份上书递上去,只怕也是遭贬,您如果就此离开征辽一事,此事难道又要交给宇文述这般将领么?”
“什么?宇文述?那老匹夫如今又怎么了?”杨义臣听见这个负累三军的前上司名字,连忙抓住使者追问。
“圣人已经将他起复,官复原职了。”
杨义臣如遭雷击,一下瘫坐回座椅上,再不言语。恰此时到了日暮时分,远处夕阳红霞撒满天空,杨义臣似乎听到了一群鸦鹊的叫声,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大隋到底将何去何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