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死一念（二）
苏木的眼中再不复昔日的童真质朴，反而带着狰狞的杀意。背上的痛楚时时提醒着王姬刚刚发生的一切，王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小木，为什么？”
苏木僵着脸，徐徐靠近，“这是命令，我必须服从。”某一刹那，王姬恍惚间觉得他的脸上似有一丝动容，然而，那终究是她的幻想。
冷得已不仅是王姬的身体，还有她的心。她一步步后退，“谁的命令？苏叶？我与她情同姐妹，她为何要杀我？”
苏木再也没有回答。
不知何时，竟退到溪旁，溪水已结冰，冰面的光滑让王姬瞬间失衡，整个人仰躺在冰面上，就在此时，苏木也扑了过来，手中的匕首向王姬的心口狠狠扎去。
王姬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苏木的手腕，使劲全力阻挡着匕首落下，一时间竟难分伯仲。生命的威胁近在眼前，王姬又加了一分力道，终是将那匕首歪向了一边。
此时，苏木也用尽了全力，与王姬扭打之间，匕首忽然掉落到冰面上，划出去很远。
苏木索性不用匕首，而是凭借在王姬身上的优势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眼见她呼吸困难、满脸通红，连抓住他胳膊的手也因脱力而向下划去，苏木只觉胜券在握，正要再使一把力道，忽觉心口处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贯穿，破身体而出，苏木低头看去，赫然是那把田地送给王姬的鱼肠剑。
苏木犹自瞪着双眼，身体已倒向一边，随着鱼肠剑抽出来的动作，鲜血四溅，喷了王姬一脸。
王姬躺在冰上，她的手中犹拿着鱼肠剑，整个身体抖得厉害，不知是冷还是恐惧，她大口地喘息，只觉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背部流出的血与苏木的血将这一方冰面染得通红，王姬只是木然地看着，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阵阵发黑，终是坠入无边黑暗。
“王姬姐姐！王姬姐姐！”朦胧中，有人焦急呼唤着自己，身体似乎暖了起来，王姬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便见田单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他的棉袍覆盖着自己。
“剑……剑……”王姬艰难启唇，鱼肠剑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时至今日，她已不敢相信任何人。
“在这里。”他说着。
手中触摸到一块熟悉的、冷硬的质感，王姬眼睛一闭，再次晕了过去。
醒来时，阳光正刺眼。借着光亮，王姬打量着眼前的环境，熟悉的梁栋、熟悉的殿门，熟悉的家具摆设，正是金戈殿无疑。
房间里温暖如常，安静得一如往昔，王姬心生恍惚，只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梦里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想要坐起身子，才发现浑身使不上力气，背部的疼痛仍旧剧烈，让她生生抽了一口凉气。
门口踏踏地脚步声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旋即传来，“上仙可是醒了？”
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回应道，“回太子殿下，小人半个时辰前刚看过，还在昏睡着，小人不敢叨扰，便在殿外候着。”
“药喝了？”
“没有，灌进去了一些，多半都吐掉了。”
“再熬一些，本太子亲自喂。”
“唯！”
殿门被推开，他背着阳光走了进来，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王姬便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这样看他便能解了她的所有困惑一样。
“醒了？”田地笑了起来，在王姬榻边坐下，顺手为她掖好被角。
“苏木……”王姬张口道。
“死了。鱼肠剑贯穿心脏，不死也难。”田地仍旧笑着，声音淡漠，“田地苦心果真没有白费，上仙终于学会了自保。”
手中仿佛又感受到匕首刺入肉体的触感，眼前又浮现他胸口的血液喷洒在她脸上时的一片鲜红，王姬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子，眼睛惊恐地看着前方。
不是梦！都是真的！她杀了人！她竟然杀了人！
身体忽然被覆盖，却是田地轻轻抱住了她，他拍着她的手臂，柔声安抚，“都过去了，上仙熬过来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为什么？”王姬的声音干涩嘶哑。
她从未与人结仇，苏叶为什么要杀她？她不懂，难道她们过去的惺惺相惜、同舟共济都是假的？苏叶的帮助是假的，苏木的稚嫩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你不杀人，人便会杀你，今日你放过的人，他日便会成为置你于死地的利刃，你作为，会有人因你而死，你不作为，也会有人因此而丧命。你还不明白么，你并不重要，你只是权利倾轧下可能被牺牲掉的小卒而已。”田地的声音徐徐响起，精明通透，也冰冷异常。
“田地要做便做权利之上、牺牲别人之人，上仙从来不喜田地杀人，现在该知道田地所为合情合理了罢！”
多可笑！今时今日，她竟要从一个刽子手的怀里寻求安慰。
不！她无法苟同他的说法，就算她杀了人，也不能成为她与田地同流合污的引路石。
王姬摇着头，挣扎着起身，“我要去找苏叶，我要去问个清楚。”这一动，牵扯后背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瞬时间汗如雨下。
“确实该问个清楚，只是不是现在。”田地扶住王姬，将她按回榻上，“此事牵扯甚多，非三言两语所能概述。你先把药喝了，待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自然会带你去见她。”
“她在太子殿下手上？”王姬心中是担忧的，苏叶实在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比如她的身份，她逃跑的意图，但凡苏叶开口，王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劫难逃。
田地冷笑，眉眼间杀意又起，“抓她不难，难的是让她揪出幕后之人！”
“不好了！王上又吐血了！”说话间，家老匆匆跑来，满面焦急。
田地唇角勾起一股诡异的笑，他站起身，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本太子又该尽孝了。”
直到田地离去，王姬从家老口中，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诚如田地所言，在整件事里，她被行刺一事，实在是微不足道。
家老说，从来就没有天齐渊群臣向太子发难一事，那不过是苏叶诱她出府的幌子而已。太子之所以回来得这般快，是因王上抱恙，祭天一事临时取消所致。
苏叶也从来没有想过与她在临淄城外汇合，因为彼时，她已在太子府书房中窃取了兵符，逃亡他处，后被巡防的甲士抓获。
兵符与诏书同时使用，可调兵遣将，只要窃取兵符，再伪造诏书，恐怕少说也能形成十万兵力的军事调动，苏叶能参与这样大的事，显见她的身份并不单纯。难怪她能轻易地将自己从太子府带出来，能购置轺车送自己离开，这其中恐怕都有背后之人在暗中扶持。
她在替谁做事？他们要做什么？整件事又跟自己多大关系，为什么她非死不可？
王姬想不明白，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想起。
王姬背上的伤口虽深，好在并未伤及肺腑，御医说休息一月，便无大碍。过了五天，王姬在侍从的搀扶下，便可以下榻行走了。躺了这些时日，她也确实是躺不住了，只心心念念盼着田地过来，向他问询整件事。
她不能连谁要杀自己都不知道。
田地似乎知道她心急如焚，正在王姬靠着殿门四下张望之际，家老已走了过来，“上仙，关于苏叶一事，太子殿下邀您过去共议。”
“苏叶都说了？”王姬立时站直了身体，就这一下，后背的剧痛也让王姬疼得龇牙咧嘴。
家老立时过来扶助王姬，“是否需要传御医？”
王姬连连摆手，“不过是牵扯到了伤口，不妨事，带我过去吧。”
边跟着家老慢慢前行，边听家老回道，“苏叶定是受人指使的，这几日太子殿下严刑拷问，她先是闭口不言，受不住了，便一口咬定是田轸将军。”
田轸？王姬从未听过此人名讳，便侧头看着家老。
家老解释道，“田轸将军是太子的人，这原也不是什么秘密。太子殿下自然不信的，虽然苏叶姑娘不承认，太子殿下却已认定所有事都是孟尝君所为，现在不过就是缺一份口供而已。”
“上仙与苏叶姑娘毕竟有数月主仆情分，还是劝她供出真凶，太子殿下素来听上仙的，或许还能留她性命。”
苏叶所在的地方是太子府内一处偏僻的大殿。在来这里之前，王姬已数次料想过苏叶的处境，当真正看到她时，她的情况却比王姬所想更加惨烈。
苏叶被绑在木架上，王姬几乎看不到她身上有一寸完好的地方，她浑身是血，再无昔日的明艳靓丽，她的双眼已被挖去，狼狈不堪，她的手筋脚筋都被挑开，膝盖间的髌骨也被挖去，只剩下带着血的嫩肉暴露在空气里，看起来触目惊心。她这个样子，即便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
王姬脸色惨白，她死死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呆怔间，身体忽然被人挡住，王姬仰起头，却是田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挥了挥手，便有侍从拉出屏风，隔开王姬看向苏叶的视线。
“上仙身体可还受得住？她说见了上仙才肯供述田文罪状，田地便邀上仙过来了。”田地扶住了王姬，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王姬侧目而视，只觉得眼前之人越发可怕！
不是不久前还与苏叶两情缱绻、形影不离？如何眼下便将她折磨到如此境地？难道他的心中当真没有半丝情意？
是了，他是田地，他终究是那个杀伐随意的田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