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第三季1: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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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汉尼拔

晚风轻搭着窗沿,微声地叹息,将原本如害羞少女般垂落在它眼帘前的薄纱,悄悄唤起,眼看着它有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刚屏住呼吸,拱起背脊,伶俐的眸子向四周搜寻,晚风却又恶作剧般原地禁足悄无声息,于是,薄纱再度回复刚前一秒顺从的姿态,像是从来没有惊慌地飞扬过一样,静静地落回原地,也悄无声息。

这样初春的夜晚还有一丝凉意,连夜月都禁不住揽过一层薄云遮在胸前,暖住身体。而这栋独立于所有景色之外,如同从湿软冰冷的泥土中暗自生长出的木屋,只是赤裸裸地将自己矗在这里,一片荒野中,拒绝与任何有生命的物体为伴。木门紧闭,仿佛从长出来的那刻就不曾开起过,四周的窗户却大剌剌地敞着,唯恐不能将所有的冷郁都一把拢入怀里。月黑蓝色的薄纱在窗前缓缓舞动,像是徘徊在人间的幽灵,每一次乘着晚风吹来的间隙,它都奋力地扬起身体,企图将自己抛向他,那个同样穿着月黑蓝色衬衫的男人,这间木屋中,这片荒野里,唯一一个有呼吸的生命体。然而,一次又一次,它所盼到的,只有落空,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索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与整面木头垒成的墙壁对峙,它不说话,他也不言语。只是习惯性地提起手中的粉刷,看都不看一眼地便将它浸入一桶随便什麽颜色的油漆中,停住,然后猛地抬起,接着便是一下又一下,认真而又机械地将那些浓稠又新鲜的液体,注满整面木墙,不留一丝缝隙。

坐在角落里的泰特终于看厌了眼前的这一切,颓然地松开了原本还带着稍许期待紧扣于胸前的手臂,他以为今晚会有什麽不同,面前的这个刷墙的男人,会说句话,或者,抽支烟,或者随便做些什麽不一样的事情,哪怕只是换另一面墙壁来刷……但是,他又被这样如同复制黏贴般的情景打败了,连续15天被打败。泰特拿着手中的钥匙在身旁的墙壁上重重地划下一道,第15道,第15天,这个男人,索尔,他每晚都准时来到这间只有他和他知道,属于泰特的新住处,或者说是新囚牢中,风雨无阻。自从海泽比的家被一群企图炸死泰特灭口的不明身份的吸血鬼袭击过后,索尔便秘密把泰特从先前的地下室转移到了这里。如果泰特事先知晓搬来新家的第一份大礼便是天天看着一个男人刷墙的背影,还是同一个男人的话,他倒情愿自己被炸弹炸死,不是麽,身为吸血鬼,时间向来不是残忍的桎梏,无聊才是最难入口的毒药。

“My Dear Lord!”

泰特沮丧到骨子里的叹息和留声机传来的乐曲默契地同时抵达到索尔的身后。“又是这首曲子。”泰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绿巨人一拳击中,当然,如果他没死的话,他会感谢这震耳欲聋的疼痛,因为,这总好过行尸走肉般的麻木。以前,还只是自己一个人恣意地挥霍岁月,任自己的灵魂在时间里腐朽,虽然颓废,却无牵无挂。而现在,这个刷墙的男人却一声不响地强制将还他会跳动地心脏挤进自己早已堕落到腐殖质里的生活中来,与自己为伍,这多少,让人,不爽……没错,极度不爽。

泰特曾经问过索尔关于这首他每晚都会准时听到的曲子的名字,作者,唱词内容……一切正常人类可以想到的问题,但是,Nothing,他得到的只有空气,不,比空气还不如,空气至少还会流动,还可以形成风,而他在索尔那里所得到的,只有死亡般地沉寂,死水微澜。

坚持到第5天的时候,他识趣地放弃了,干脆自己去找到唱片的封面,借助万能的互联网,他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Vide Cor Meum》(凝视我心)——这是曲子的名字,《La Vita Nuova》(新生)——这是唱词的内容,也是但丁的诗剧《新生》

Ego dominus tuus

我是你的主人

Vide cor tuum

看你的心

E d’esto core ardendo

这颗燃烧的心

Cor tuum

你的心

(Chorus: Lei paventosa)

她怯生生

Umilmente pascea.

顺从地吃下了

…… ……

没有完结,这不是整首诗剧的内容,只是泰特看到这里时,不禁讶异。但丁在这首诗篇中极为生动而又诡异描述了他第一次遇到挚爱Beatrice的情景,生动到他爱她爱到如此深切,竟然不惜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献给对方;诡异到她居然毫不迟疑的就这样当着爱人的面,一口口吃下了这颗沾满鲜血和温热的心脏……尽管自己是吸血鬼,手下死人无数,但是此时此刻在脑海中勾画此处情景时,泰特还是霎时间就被夺去了胃口,“喔,她吃了情人的爱意和心脏,而留给我的只有恶心和反胃。”泰特摇了摇头,要极力驱散眼前这种影像,这一连串动作却让又他联想到了另一个噩梦的素材——汉尼拔,同样情不自禁的下意识联想,这不禁让泰特哀叹,“为什麽我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大脑没有停止运转。”

面对眼前浮现的另一副影像,同样喜欢噬心的食人族汉尼拔。想到这个名字,泰特自嘲地笑了笑,吸血鬼一贯以来便热爱宣称自己的族群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他们吸食人类的鲜血,是优于人类族群的存在。可是汉尼拔,他却是直接食人,就连他和食人族的名字,Hannibal和Cannibal,也只有一个字母之差,这个男人又有别于野蛮的食人族,他是著名的心理学博士,喜爱古典音乐,是交响乐赞助人;熟知古意大利和中世纪,担任过博物院馆长;钟情于歌剧和弦乐四重奏,更对但丁的诗词烂熟于心;他精通各国语言,弹得一手好钢琴,学识和品位都好到令人无从挑剔……就像,就像是泰特脑海里闪过的,眼睛前出现的另一个男人——索尔,这个几乎和汉尼拔博士同样出众却正执着于刷墙的男人。

一想到这儿,泰特便预感到今晚剩下的时光,将会和蚂蚁在蜜糖里爬行一样缓慢,同之前14个夜晚一样。

“嘭!”的一声巨响,赫然炸碎了这间小木屋中酝酿了太久的沉寂,破碎的木片如深秋的落叶般漫天飞舞,只不过,这一枚枚落叶是用吸血鬼最为恐惧的木头制成,片片都尖锐到足以要人性命,至少在疼痛感上如此。

待到最后一片木屑飘落,泰特从容地从防爆毯下探出头,慢条斯理地一边站起身一边抖落掉毯子上零落的碎木片,朝着门口处扯出一缕无奈却也习惯性的笑容。

“晚上好,无聊终结者。”

“晚上好,泰,还有这位,”空弹壳与木地板碰撞出来响声还清脆地在整片荒野中回荡,莉兹便利落地收起右手与她娇小的身体极不相衬的M870,像主人般熟络地径直走进木屋内拥抱了一下泰特,“还有这位疯狂的刷墙匠。”莉兹拂掉了身上的沾染的碎木屑,朝索尔依旧不为所动的背影掷去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嘲弄。

“我觉得相较于用子弹轰烂一整扇门,用钥匙开门是不是会更符合你萝莉的外表。”泰特看着被炸出了一个洞,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木门,再一次真诚的建议到。

“我只是想为两个男人无聊的夜生活增添一丝丝乐趣,”莉兹漫不经心地将身上披着的黑格呢斗篷丢在满是油漆的工作台上,“再说,雷明顿M870式霰弹枪除了是全世界各国特种部队都会使用的近距离杀伤性武器外,它最大的作用便是用来开锁,”莉兹顺着泰特的眼光回头望向那扇凄惨无比的门,“至少,这是它在我这里最大的作用。”

“我以为它会发挥更大的作用,”泰特懒得抬起手臂,便朝正前方努了努嘴,“比如,让眼前这个疯子从另一个怪物人格中,苏醒过来,莉兹,”泰特像是被自己刚说出口的话戳醒般,突然认真地盯着莉兹如潭水一样清澈的双眼,“你不认为索尔是得了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嘛,只有这样,他这半个月来的诡异行为才能解释得通,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真正的索尔,而是他另一重人格……”

“刷墙匠人格?”莉兹摘下长到手肘的鹿皮手套,涂着深紫色指甲油的指尖一一漫过工作台上数十桶颜色比彩虹还要缤纷的油漆桶,“你是想说我们的血族王子,始祖之血继承者,叛逆者第二任首领……还有,啊,”莉兹绽放出一朵明媚的笑容,“最新任的弑君者索尔,是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

“我情愿他是,只要是病,就有医治好的可能,可是他现在这副样子,”泰特不耐烦地拉开了皮衣的拉链,“像一堆狗屎,我想一脚碾过去,却怕弄脏我的鞋。”

“Bravo!”莉兹笑得肩膀上的卷发都跟着颤抖,“猎捕怪物的人,小心自己也变成了怪物。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莉兹和泰特像是听到神谕般,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扎进这句简短到一秒钟就可以念完的句子的发声体,索尔身上。

“泰,快摇醒我,快把我从眼前的这场噩梦中摇醒。”莉兹夸张地摇晃着泰特的手臂。

“普罗塞克,”索尔放下手中的刷子,仿佛没有接收到莉兹和泰特的震惊和质疑般掏出手帕仔细地包住酒瓶底,横握着酒瓶略为用力地向着刚漆好的木墙撞了几下,“呯”一声悦耳的闷响,木塞极不情愿地坠落到油漆桶中,瞬间就被淹没。“嗯,成熟的香味,你挑的酒,向来如此,年份刚好,晚一些的就不可以,单宁酸太多,还不能开瓶。”索尔举着郁金香杯放在鼻尖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为满意地陶醉在这来自意大利基安蒂的顶级红葡萄酒中。

“瞧,这是另一重人格,酒鬼索尔。”莉兹毫不客气地端起另一只酒杯,一饮而尽。

“索尔,虽然我的身份是你的俘虏还有人质,不过,就连拥有这样身份的我,都不禁要鄙视你,你还要这样自暴自弃多久,”泰特直接举起酒瓶报复性地灌了一大口,直视着索尔,像是看着一只怪物,“跟我相比,你根本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本。”

“我只是,”索尔拾起莉兹的衣服,认真地理顺每一条褶皱后,将它挂在悬在墙壁的鹿角上,“在我心理的毒素全部清理干净之前,我没有办法思考和处理任何事。”

“嗯,我绝对理解,”莉兹轻轻一跃坐在工作台上拍了拍索尔的肩膀,“反正在妮娜,杰茜,佐伊死在你面前之前,全世界还有几十亿女人可以供约翰尼来虐杀,你有的是时间来清理你那高贵冷艳的毒素,你大可这样一遍遍一层层地粉刷,用这些耗费体力可以给你带来实际建设感的工作来填补你水深火热糟糕透顶的生活。”莉兹一脚踢翻了面前一排的油漆桶,眼看着鲜红色的油漆一寸寸接近索尔的脚尖,最终漫过,凝滞。“Enjoy Yourself,好好享受,索尔宝贝,不用着急。”

“你这是在威胁我麽?”索尔挑了一下眉梢。

“我的小甜心,我怎麽会,”

“啪”的一声,莉兹敲碎了手边的红酒瓶,一脸甜蜜地看着索尔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的瞳仁,“我如果现在用这瓶子戳烂你的扑克脸,这才叫威胁,而我刚才说出口的,叫做金玉良言。”莉兹晃了晃手中的堪比凶器的半只酒瓶。

“那你说我该怎麽办?”索尔干脆抱起了双臂,不再进行任何思考。

“我确实有一个很好的建议,比如——你去死吧。”一丝恼怒悄悄渗透进莉兹的声调中。

“没用的,莉兹,”泰特几乎笑出了声,“他听不懂,我都直接跟他说——Fuck You。”

“Fuck The World。”索尔冷不丁地冒出了这麽一句,用极其斯文典雅的正宗英国腔爆出了这麽一句脏话。

“如果你和你的一众怪物人格有能力这样做的话,我会代表全世界的吸血鬼感谢你。”

“这个世界糟透了,我也糟透了。”索尔朝莉兹举了下酒杯,“敬,”

“敬牺牲了那麽多人的无辜性命才得以苟活到今天的你。”莉兹碰了下索尔的酒杯,水晶剔透的撞击声显得犹为刺耳。

索尔抿了抿嘴唇,那双如玫瑰花瓣吻过的红唇天生本应该用来微笑,可是,此刻的他,却怎麽也笑不出来,他试图张嘴发出声音,却只让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得更为剧烈。

莉兹看出了索尔极力压抑的愤怒和窘迫,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语过于尖锐。杰茜被抓,佐伊变成吸血鬼,瑞恩和埃迪死掉,约翰尼的背叛,自己同时成为了首领和弑君者……半个月前这一连串的突变让索尔应接不暇,每一件事情都不亚于一颗原子弹,而这麽多颗原子弹一起在他面前爆发,他根本来不及躲避或消化,伤口还太新,根本听不得任何与之相关的话语,不管是安慰,抑或是嘲讽,现在的索尔无法去想任何与上述事件有关的字眼,就算是听,也不愿意。

莉兹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刺激你的,我的母亲教导过我,不要对瞎子扔石头,但我的父亲却同时对我说,直接照着他们的眼睛去扔。”

泰特转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索尔,又瞄了瞄一脸平静的莉兹,那眼神就像是突然发现面前的油漆桶在对他讲话。

“换个话题吧。”泰特生硬而又尴尬地打破了面前的沉默,他的话干巴巴地从喉咙里涌了出来,不知去往哪里才好。

“那你明晚打算干什麽?”莉兹像是什麽也没发生过一样,顺着泰特的提议自然地发问。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索尔理了理淡金色的发丝,弯起嘴角,“我想我会拉上窗帘,停掉时钟,锁上房门,遮起镜子,退回到这面墙壁前,等死。”

莉兹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听起来不错,”说罢,她起身从鹿角上拿起自己的外套,“为了避免明晚我来见你之前你就死掉了,我现在就向你永别好了。”

“Stop!”泰特投降般地举起了双手,“你们俩精彩的脱口秀确实让我无聊的夜生活高潮迭起,事实证明,你真的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谢谢,”莉兹拉起裙摆,向泰特施了一个屈膝礼,“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

“索尔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而莉兹是恨铁不成钢……”泰特又看了看两人,“矛盾根本不在你们两人当中,你们就别在中伤彼此了。”

“没错,”索尔朝着泰特点了点头,“我还不想死,这场暗夜游戏,还得由我开局呢。”

“没错,”莉兹撩了一下遮住眼帘的发梢,“泰,麻烦你告诉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们之外的那个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我至少做对一些事,”索尔不甘心地补充到,“在过去的半个月中。”

“让我想想,”莉兹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除去你做错的,你所做的都是对的。“

“有些人生来就该战斗,就像这把斧头,”泰特指了指鹿角旁边的一对战斧,“如果它们一直这样挂着,就只能空等着生锈,敌人不会自动地死掉,索尔,无论你多麽想让他们死。”

“我倒是没有这个困扰,”莉兹那画着小野猫般的眼线淡淡一挑,“我很惧怕我的敌人们,所以,我只好将他们通通都杀光。”

“我倒觉得如果你们真的有什麽计划,最好快一点去执行,否则,属于索尔的时代还没有开启,就已经结束了。”泰特的眼光游弋在两者之间,他相信今天晚上绝对会发生一些事,一些对未来有决定性作用的大事,不是吸血鬼的直觉,只是,他单纯地相信面前这两个人。

“一场山洪爆发淹没一座城市的时候,每一滴雨水都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内疚;而一把枪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时,制造子弹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是罪恶的杀手,”莉兹意味深长地看了索尔一眼,“在这个分工极为精细的时代,谁也不能清白地全身而退,每个人都是这个罪恶之城的帮凶,每双手上都沾染着鲜血,就算沉默和旁观,也是一种作恶。所以,索尔,不要再为那些你控制不了的事情自责悔恨,人已经死去了,战争也已经开启了,你要做的,就是阻止更多的人失去生命,尽早地结束这场屠杀。”

“所以,”索尔向莉兹点了点头,“我们出发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你的助手?”

“不用紧张,仅仅三点就足够,”索尔微笑的为莉兹披好外套,“Show Up,Keep Up,Shut Up。出现,跟随,闭嘴。”

“真巧,这也正好是我想对你说的。”

“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吧,三个半世纪了,他也应该被唤醒了。”

乌云一层接着一层地叠压在一起,密不透风,它们集聚在海平线的尽头,尽情地将自己扭曲成蓬松俏丽的模样,如同一朵朵用绸缎扎成的大丽花,来装点这压抑得让人想自杀的夜晚。只是,它的马脚在过度努力之下不小心败露了,那乌黑的毒素从最里层迅速地扩散开来,感染了周遭所有的空气,只消一眨眼的功夫,原来饱满艳丽的花朵便已不复存在,剩余的只有干扁丑陋的黑色,各种程度的黑不分层次地混淆在一起,像极了巫婆那布满了尘埃和药剂的斗篷,酸败地令人扫兴。

仿佛还嫌眼前的景致诡异到不够极致,一条蓝紫色的闪电示威般地横艮整片夜空,远远看去,就像用狰狞的利爪撕开穹顶,留下了一道难看的伤口。它忽明忽暗,忽隐忽现,企图用这样廉价的方式引起所有夜行者的注意,顷刻,一阵夜雨便从这道让人反胃的伤口中一涌而出,仿佛一条突然割裂的动脉。

“不找点乐子,真是辜负了眼前这样的良辰美景。”

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儿的空气后,约翰尼转身倚在阳台的围栏上,懒洋洋地眯起双眼,微微侧头,打了个响指,那细削的手在手套的烘染下,愈发白得刺眼,它只是在湿润的空气中轻轻摆动几度,远处的闪电便像是听到了主人的召唤般再次炸起,奋力爆出最耀眼的光芒,有如好莱坞红毯上紧随着明星的聚光灯,此刻,它高调地锁定了约翰尼,来照亮他,来取悦他。

米莎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得不轻,这过于明亮的闪电像是挤干了她脸上的全部血色,此刻的她看起来,更是一个亟待奔向冥府的亡灵,惨白的表情与几步之隔、穿着一身雪白装束的约翰尼,诡异的相衬。

她想抗拒,只要像之前那种站在原地,留在室内就好,至少,那里有火,有光,有音乐……这让她有一种安全的假象。可是,她现在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紧贴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双脚,拖曳着自己的伶仃的身体前行,慢慢地驶向那个露台的包围里,驶到那个人的面孔前。

米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也分不清这恐惧的源头究竟是天边那骇人的闪电,扭曲的乌云还是眼前这个如白马王子般毫无瑕疵,正在对自己摆手微笑的男人。眼前的约翰尼,像白雪塑成的王子,硬挺的米白色双排扣大衣将他充满线条感的身体凸显得仿佛太阳神阿波罗般棱角分明,只消远远地望一眼,便会被他耀眼的光芒刺得晕眩。大衣的翻领微微竖起,恰到好到地露出了脖颈间影白色的丝巾,每一处绸缎的褶皱都像是纳西索斯对着湖水精心雕刻成一样,与约翰尼手腕处的显露出的银色袖扣相得益彰,而那双隐藏在月白色手套下的修长双手,更是以一枚发着寒光的银色指环,利落的为这篇美得像神话一般的存在,点上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句点。

“米莎,我的宝贝儿,快到Daddy这里来,我一向不太擅长等待。”

约翰尼的微笑像是夜空里的一把弯刀,米莎跌进他碧绿的瞳仁中那一刻,便觉得心被剜去了一角,他的存在之于自己而言,就像举着镰刀的白色死神。而约翰尼所做的,只不过是礼貌地伸出手掌,迎接她的到来。可是还没等米莎完全将自己的思想靠近他的领域,她的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地一头栽进约翰尼冰冷的怀抱中,那只绵密的手套阻隔不了任何一丝冰冷的温度,他的手攀上她的脸,短短的一瞬间,米莎就觉得自己坠入了冰窟。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面前只剩下一簇火红的大丽花,米莎伸出手刚想去触碰那新鲜得仿佛还带着露珠的花朵,却惊恐地发现,那是约翰尼丝巾上的血,它们晕染成了花朵的形状。“嘀嗒,嘀嗒”米莎循着声音向上望去,约翰尼那薄刀锋的嘴角正滴着殷红的液体,一滴又一滴,正好落在丝巾上,溅到米莎眼前。

“你,你……流血了。”米莎艰难地吐出舌尖上的话,恐惧中又裹挟着一丝担忧。

“喔,是麽?”约翰尼拾起米莎身上的裙摆,一点点地认真擦掉嘴角的血迹,“还有麽,我的宝贝儿,帮我看看。”

“干,干净了。”米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尽管这股混合着雨腥味和血腥味的空气让她隐约不安。

“啊,你真贴心。”约翰尼慢慢地抬起了之前一直扣在米莎脖颈处的右手,用牙齿轻轻扯掉已经湿透了的手套,又是一道闪电,将还没来得及愈合的夜空撕裂出新的伤口,光打到露台的同时,米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脖颈处的血如同海啸般汹涌在眼前,顷刻便将自己淹没。“啪”那只手套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已经被染成红色,湿淋淋,用血喂饱的手套。“啪”约翰尼同时松开了左手,米莎的脖子便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跌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惯性的向上弹了一下。闪电再次照亮那道伤口,它看起来像一个狰狞的微笑,绽开在她的脖颈上,比此间的夜空更加骇人。

“吾王,”V看着雨水用力地砸在米莎的尸体上,企图冲淡她身上的血水,“您,做得有些,过火了。”

“是麽?”约翰尼随手关上露台的门,快步走回寝殿里,丝巾上的血,早已凝成一枚耀眼的暗红勋章,以标榜他刚才的功绩。“我从来都不知道要做到哪种程度,才算是太过火,但是,”约翰尼轻搭着V的肩膀,“告诉你一个秘密,每次玩过火的时候,我都会很开心。”

“那个女孩儿,是市长的新婚妻子。”V再次试图挽回这在他看来糟糕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她的市长丈夫一道请来,共襄盛举嘛?”约翰尼的眼睛突然一亮,“啊,我们可以将那美丽的小脑袋从她已经断掉的脖子上拧下来,然后重新摆回在尸体上,用缝的粘的,随便什麽方法都可以,当市长盛装出席如约而至的时候,这美妙的景象将成为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新婚礼物。”

“吾王,作为皇族的执政长老之一,我有必要提醒您,”V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挺直了脊背,以便约翰尼可以看到他眼神中的庄重,“作为新上任的王者,赢得拥护和爱戴是您必须要做的功课,只有属下们信任您,崇拜您,才会肯为了您在战争中拼命,您的王位才会更加稳固。”

“正相反,”约翰尼将自己摊在王座上,漫不经心地转着小指上的银色指环,“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把时间都浪费在讨取爱戴和乞求拥护上,不消一日,我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受爱戴和拥护的死人。”约翰尼的目光找寻到了V依旧严肃的表情,随即便泼洒一捧怜悯,“我亲爱的长老大人,我要当的,是暗夜王者,不是乞丐王者。就让那些属下们去拼命去没命吧,人人为我,而我,却可以随时随地抛弃每一个人。”

“恐怕……”

“没有什麽恐怕!”还没等V口中犹豫的语气完全地踱到王座前,约翰尼便瞬移到V的眼前,“如果灰烬也能当属下供我使唤为我卖命,等你从愚蠢的嘴中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我就会去焚烧整个世界。”

看着V脸上如同酸败的牛奶般凝结的表情,约翰尼整了整丝巾,慢慢转身,一步步踏上王座,他脸上的愤怒渐渐消退,一层罕见地温暖镀满整张脸孔。“V,最近发生太多事了,请原谅我的失态,我有点儿……”

“吾王,您的安泰是整个血族的根基,请您保重。”V意味深长地望向这尊没有任何温度和感情的王座,上一任王者坐在这里时,他默默地陪伴她走了三个半世纪,三个半世纪啊,悲剧喜剧闹剧惨剧……他在这个方寸之地见证了人间所有的罪与罚,丑与恶,悲与哀,痛与苦。他懂,他太懂王座所代表的含义和拥有的魔力,以至于不管何人坐在上面,只要自己的位置不变,他都会恰到好处地扮演上帝分给他最适合的角色,念出命运为他安排好的每一句台词,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V望了一眼露台的门缝处漫进来的淡红色水渍,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懂,如果再度开口的时候说错了一个字,下一滩被雨水稀释的,便会是自己的鲜血。

“作为一个刚上位的王者,您能迅速地控制整个大局,保证血族的正常秩序,这已经相当出色了,请您不要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V提高了声调,以便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送到约翰尼的耳中。

“我能坐上王座,你,功不可没。”约翰尼极为真诚地向V点头致意。

“所以,”V觉得,是时候该提出今晚最重要的实质性问题了。

“所以,为了奖励你,我决定放你一个大假,”约翰尼抽出了一只红色的信封,“这里装着去意大利罗马的机票,那是你传奇般人生的开始的地方,我想,三百多年过去了,你是时候荣归故里了,恺撒 波吉亚,我伟大的枢机主教,公爵大人。”约翰尼抢在V开口前,便用这一连串不容反驳的“奖励”狠狠地戳在V的面前,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口。

“可是,女王她,”V迟疑了一下,才发现这已逃出口的疏忽,连忙改口,“阿美莉娅曾经嘱咐过我要尽全力帮助您,辅佐您,这是您说过的……”

“没错,我是说过,可是现在,我反悔了。”约翰尼把玩着小指的指环,一圈又一圈地旋转,“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女王,只有我,约翰尼 李,新的暗夜之主。所以,”约翰尼的眼神穿透夜色,灯光,炉火,直直的划过V,宛如一柄利剑划破黄油,“所以这一次,我们换一下游戏规则,我来负责说,你来负责听,或者……”约翰尼抽出了另一只黑色的信封,“你还有别的选择,这里装着另一张机票,通往西班牙的瓦纳拉,”看见V的右手突然抚上胸口,拼命抵住左心房,一丝笑意立即攀上了约翰尼的嘴角,“没错,瓦纳拉,你握着佩剑从马上跌落的地方,你高贵的身体被长矛刺穿的地方,如果努力想一想,应该会有印象,瓦纳拉——你死去的地方,埋葬着你人类皮囊的地方。”V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约翰尼则兴致更浓,“还有,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或者……我来负责说,你来负责死。”

“可是,可是您已经担任了血族的王者,原来行刑者首领的位置现在处于空缺,行刑者一直是皇族力量的核心,战争一触即发,不能让行刑者成为索尔他们进攻的缺口,所以,”顾不得约翰尼在自己伤口上新撒的粗盐,V口中的话便像是发酵的面团般迅速膨胀开,他试图用道理让约翰尼收回刚才的“奖励”,将自己留在他身边,像女王在位时一样,他可以直接调动行刑者的队伍,这样,无论是对于皇族,还是对于他自己,都是目前来讲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制造了新的人选。”约翰尼脸上的表情犹如戴上了一面冰雕的面具,刚才V的动之以理丝毫没有打动他,仿佛那些话,早就已经刻在了V的脸上,他早已阅过无数遍,烦腻不堪。

“吾王。”约翰尼打的响指还在寝殿中回荡,V身后的大门便被再度开启,“嗒——嗒——嗒”一阵清脆却又有力的脚步声将V的身体缓缓地原地牵动了180度。

“V,这是泰莎。”约翰尼如同服装设计师在T台下欣赏自己的模特般,双手交叠在一起,用最甜蜜而又宠溺的目光,迎接着和着高跟鞋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节奏,一步步向自己翩翩而来的夜之舞者。“嗒,嗒,嗒”,这越来越近的响声仿佛是甜美的心跳,V忍不住转过头看着约翰尼的眼神,那如薄荷般碧绿的瞳仁里闪烁的光芒就像是流淌的阳光。

“V,或者,我应该叫你毒药公爵恺撒。”响声止步在V的面前,V急忙收回自己投在约翰尼身上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位,这位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甚至从未听说过的神秘舞者的身上。一头火红色的短发骄傲地盘踞在她左侧的脸庞,就像朋克乐队最惹眼的女主唱,那红发聚拢的光泽如同流动的火焰,将她整个人都烘得无比热辣;而右耳际一侧却是鲜明的对比,利落的铲青,一寸头发都不留,没有丝毫妥协和累赘,只是头皮上那三道如狼爪划过的疤痕太过于鲜亮惹眼,配上她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冰蓝色瞳仁,绝对冷艳彻骨。面对眼前这个冰与火交织而成的女人,V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她沙漏一般的身体紧裹着黑色的深V皮制短裙,戴着铆钉手环的双臂紧抱在胸前,踏着比刀尖还要锐利几分的红色高跟鞋,睥睨着V,一瞬间,V竟然完全忘记了下一秒要说出口的话。

“泰莎,别再开V大人的玩笑了,”约翰尼满脸的无奈,眼角却无法掩饰住最耀眼的那缕得意,“等他回故乡旅行后,整个行刑者的队伍就要听你指挥了,我觉得,你有必要听听他的建议,毕竟是前辈,就算是出于礼貌,尊老,不是麽。”约翰尼冲着泰莎挤了下眼睛。

“这位是……”V疑惑地看着约翰尼,他似乎已经清楚地猜到了那个答案,但是,抱着万分之一被否定的希望,他还是在期待着。

“泰莎,行刑者第四任首领,我的第一个后裔。”约翰尼从王座缓缓升起。他牵起泰莎的手,感受着自己的血液在她那层冰冷的皮肤下流淌的温暖,那些转化时的焦虑和狂喜,瞬间涌到眼前,一时间太过于凶猛,以至于,他竟然在淡薄的回忆中,看见了重生时的自己。

“美丽的孩子,美丽的造物,黄金也不如你这般精致,蜂蜜也不如你这般甜美,牛奶也不如你这般纯洁。你是上天思赐于我的宝贝,我生命的延续,你当如虎般噬咬,你当如鹰般俯冲,你当如猫般潜行。整个暗夜世界都要为你让路,因为,你是美丽的捕食者,你是甜蜜的魅魔,你是大胆的梦妖。去吧,去寻找鲜血,寻找欲望,寻找自由,我会永远注视着你,奴役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的造物,我美丽的人儿。”

约翰尼再度睁开双眼时,整个世界像是通了电,女王原本轻不可闻的耳语,每一个字却都如同直接对着他的心脏在敲击,他听得见每一处上扬的尾音,甚至是刻意加重的语气。

“我的孩子,”女王的手轻轻地搭在约翰尼如瓷器般细腻的脸上,满眼宠溺和欣赏,“你是我第一个子嗣,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约翰尼的心脏微微一缩,如果,它还可以重新跳动的话。因为,这种以前身为人类最为熟悉的肢体上的触碰,此刻,却是如此震撼,颠覆。女王的手像是透过表层肌理,直接在抚摸他每一处细小的神经,他能感觉到所有的悸动和颤抖,当那只手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时,约翰尼几乎快要晕眩,因为,指尖所及之处,纷纷绽开绚烂的火花。

“我的孩子,你现在已经摆脱掉人类脆弱的皮囊,你的身体内注入的是全世界最为高贵,纯粹的血统,时间和死亡将再也无法威胁到你,我的孩子,记住我的话,不要畏惧阳光,不要惧怕火焰,不要害怕木桩,我们虽然被诅咒,却已然是大地的王者,万物的主宰,暗夜的主人。”

约翰尼的手悄悄地攀到了脖颈处,那里光滑得像一面镜子,没有任何的伤口,甚至褶皱。而他最后身为人类的记忆中,那汹涌的疼痛,奔腾的鲜血,以及女王的尖牙刺进他的动脉时腥红的眼神……此刻想来,都仿佛像梦一般遥远,约翰尼微微的用力按压那曾经是两个血洞,流光了他人类所有生命现在却已经不复存在的伤口,又一些零碎的片段浮现出来: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空洞,血液一簇簇渗入泥土中,下一秒就要被无尽的黑暗一口吞噬掉的时候,女王用约翰尼的手术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一股腥甜而又冰凉的液体流入他的口中,他像是沙漠中的干涸许久的旅人,紧紧地扣住这生命的源泉尽情地吸吮……

“我的孩子,说出你的名字,告诉全世界,你是谁?”

“我是约翰尼,我是吸血鬼约翰尼 李,阿美莉娅的子嗣。”

“我是泰莎,我是吸血鬼泰莎 拉贝,约翰尼的子嗣。”

约翰尼猛地睁开了眼睛,从自己被转化的情景和转化泰莎时的交叠的回忆中醒来。是的,他成功了,当初女王虽然对外被宣称瑞恩是约翰尼作为创造者第一个转化的后裔,而实情却是,整个过程都是由女王一人完成,约翰尼只是在最终的血液交换时,被迫贡献了自己的鲜血,还是在女王之后。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并没有成功地进行过初拥,直到泰莎。不是佐伊,而是泰莎。约翰尼太了解佐伊的价值和作用,而她的血型又是吸血鬼根本无法抗拒的熊猫血,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断断不会拿佐伊试手。所以,便有了泰莎,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尤物,他第一个成功转换的吸血鬼,当他看见已经没有了心跳的泰莎对自己一字不差地复述女王曾对他说过的话之后,慢慢地睁开双眼时,他便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这一刻才算真正的到来。

“你好,V大人。”泰莎用纯黑的指尖撩拨了一下垂落到锁骨处的发丝,瞳仁渐渐注满腥红,“再见,恺撒 波吉亚。”没等V回过神来,一张红色的信封便落在了他的脚尖,而他刚想开口,眼角处却只留下泰莎转头时那三道看一眼都会痛到骨子里的伤疤。

铠甲不再沉重,伤口不再疼痛,从额头处滴落滑至舌尖的液体,又苦又涩,再也无法去分辨是汗,是泪,还是血。没有感觉,没有思想,甚至,没有了自己,眼前飞舞的,只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战火,闪着寒光的长矛,舞着火舌的箭矢,漫天飘洒的鲜血和四处飞扬的残肢。眼睛无从落脚,因为处处都是黑暗和死亡;口鼻无法呼吸,每一缕空气都裹带着族群的血肉。炽烈的战火如同瘟疫般四周蔓延,尸体被焚烧炙烤的味道从未如此香甜,油脂混着鲜血滴落到尘埃里,一砸,便是一处永远无法填平的深坑。战马在嘶吼,野狼在怒嗥,而自己,却只能无声的战斗,只有战斗下去,才能保证不成为下一捧飞灰;只有战斗下去,才能远离死神的追逐。于是,再度拿起银剑吧,去斩,去砍,去刺,去削,去劈吧……一个倒下了,接着向前,直到下一个倒下,直到再下一个倒下,也许这战争真如黑夜一边无边无沿,而活着的人,却只能一头扎进去,不能有片刻的犹豫。继续前进或许会步向毁灭,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回头,便会立即被挫骨扬灰。看啊,敌人的眼中只剩下恐惧,满满的恐惧正顺着鲜血一同流淌,而那恰恰是自己最甜蜜的给养。不能犹豫,不能停顿,踏过尸体,碾过骨灰,继续前行,杀,前行,杀,前行……

维克多还沉溺在自己的回忆中,不愿自拔,而他的理智和身体,却不断地催促那双紧闭了太久的双眼快些张开,快些,再快些。

“你到底在这里埋了什麽,而我要在这里挖出什麽,肉骨头嘛?”索尔不仅要忍受自己一身爱斯基摩人的穿着,还要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铁锨顺便在耳中灌满莉兹的唠叨。“我就像是一头北极熊,还是被族群遗弃的那种,因为此刻的我看起来,又笨又蠢,可以马上去死了。”

“怎麽可能,”莉兹坐在索尔垒起的雪堆上紧闭着双眼,不满意地反驳,“你们两方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吧,”听着索尔满意地松了口气,莉兹嘴角立即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幽幽地说:“这再明显不过了,北极熊一直很可爱,而你,一直都又笨又蠢。”

“如果再挖不到人,我就把你埋进去,看看到底是极地的雪更冷,还是你的血更冷。”索尔报复性地威胁,刚想直起腰来休息一下,莉兹的双脚立即搭上他的背,将他再度踩回倒V型。

“是你非要见他的,”莉兹补充说明,“漫长的历史教会我,任何时候都会有暴君,而我们这些臣子所能做的,就是满足暴君提出的全部要求。”

“他最好有传说中那麽奇货可居,否则……”索尔一下把手边的铁锨的把手掰成两截,恶狠狠地盯着这深不见底的雪洞,“他被唤醒的时刻,也就是他再度沉睡的日子。”

“等你见到他时,恐怕,一个字都放不出来了,诶,别停,接着挖。”

“怎麽?他长得比地狱男爵还要可怖,会把我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饿死是一种死法,撑死则是另外一种。”

“你鼓舞人的方式可真是特别,”索尔不满地朝莉兹扔了一个雪团,尽管是面对面的距离,近到可以看到对方睫毛上结的冰珠,但莉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轻松地躲过。“不行了,我电池耗尽了,给我充电。”

看着索尔的手伸向自己携带的冷藏箱,莉兹轻灵地跃起,一把夺过铁锨,狠狠地插进索尔已经挖了快一人深的雪洞里。“咣!”的一声,金属与金属赤裸裸的撞击声震得引起一次小型的雪崩。

“维克多·范·多特,我以Dracula伯爵之名,命令你即刻苏醒,Wake Up,My Brother。”

木棺门突然被弹开,环绕在它身上的层层叠叠地锁链瞬间全部断裂,如同原地爆炸的碎弹片般,发射向整个天空。

维克多双手交叠抱于胸前,仿佛克服了地球引力般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缓缓站起,直到他完全站立在索尔面前,才睁开了双眼。

“What The Fuck!”索尔的视线像是被铁钉牢牢钉在维克多的脸上一样,完全无法移开一寸。

“啊,这就是我刚才所谓的‘撑死’。”莉兹利落地将身后的冷藏箱丢到维克多面前,顺便对索尔屈起手指打着引号,“忘记告诉你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缓了两分钟才恢复自主意识,没办法,这个人拥有的第二大杀伤性武器就是他的美貌,看见他头上的写着俊美两个字的光环了嘛,那是他的杀手锏。”

“What The Fuck。”索尔被维克多晃得长出了一口气后,却还没有找回自己的意识。

“这是什麽?”妮娜小心地翻阅着约书亚那斑驳到已经看不出年代的笔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稍微用力一点,就揉烂了这个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宝贝。只是,在她翻阅到一页边角残破不堪的羊皮纸时,上面的图画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应该是幅图画吧。”妮娜暗自猜想。

“你猜。”约书亚瞭了一眼笔记本的被翻开的厚度,便立即明了妮娜的疑问,即使他没看见那幅图。

“有尾巴,有翅膀……”妮娜不得不将笔记本捧得更近,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它是……龙……”妮娜将答案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

“哔……错误。”约书亚双手托着腮,认真地看着比他更认真却一脸疑惑的妮娜,“这位穿着魅惑红紧身裙的年轻女士,你还有两次机会哟,给你一点提示,答案在细节中,细节决定一切。”

“有人的外形,还有尖牙,嘴角和手掌布满鲜血,这是……”妮娜突然惊呼了一声,“这是吸血鬼。”

“上面,妮娜,注意看羊皮纸的上面。”约书亚再度提醒。

“太阳,天啊,那是太阳!”

“所以……”

“可是它并没有烧成灰烬,所以,这不是吸血鬼,可是……”妮娜彻底被这张画和约书亚隐晦的提示搞晕了,“它是,怪物嘛?”

“这是Upir。”

“什麽?”妮娜对于这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的单词,这种约书亚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很是无语。

“首先,你第一次猜对了,它是一种龙,一种有翼有尾的龙,这种龙,嗜血。”

“所以,这也就能解释图画上它嘴角和手掌处的鲜血,可是,”妮娜紧盯着画画不放,“它看起来明明是人。”

“其次,你第二次也猜对了,它是吸血鬼的一种,类似于我们熟知的Vampire,只不过,它是源于俄罗斯的叫法,而与Vampire相比,Upir则是更为古老,更为邪恶的族群,他们不但跟吸血鬼一样,嗜血,而且,”约书亚故意停顿一下,直直地看着妮娜,等待着她的呼应。

“而且?”

“而且,他们还食心。”

不等妮娜脸上惊恐讶异的表情完全绽开,约书亚便送来了更大的冲击,“没错,他们存活的方式就是嗜血食心,人类如果落在普通吸血鬼也就是Vampire的手中,可能会存活;但是,他们如果落在Upir的手里,只有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而且,”

“还有?!”

“而且他们最让人类和吸血鬼恐惧的一点,便是——他们是日行者。”约书亚深吸了一口气,用最清晰却又最轻微的口吻对妮娜耳语,“日行者,你懂麽,妮娜,他们,Upir,他们是无敌的。”

单单欣赏着俊美的维克多将冷藏箱里十几个血袋统统喝光的行为早在索尔的预料之中不足为惧,毕竟,他被禁锢了三百多年,即使他喝光一整个血库,索尔觉得这也绝对合情合理。可是,看到维克多接下来如同蜜蜂见到花朵一样,香甜地啃噬着一颗心脏时,人类的心脏时,索尔就差点第三次飚出了“What The Fuck。”没等“What”单词从口中酝酿出,维克多又意犹未尽地接过莉兹递过来的第二颗人心,索尔已经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顷刻毁灭了。

“你确定他是我们要找的那只吸血鬼?那只可以影响整个战局的吸血鬼?”索尔用俄语小声询问着莉兹。

“没错,就是他,维克多·范·多特。”莉兹微笑地将第三颗心脏放在维克多手里,像正给宠物喂食的主人,“索尔,你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嗜血食心的男人,是血族几千年来唯一的日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