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爱一个人不该是温柔吗
广告台词一共十二句,沈愿每天清晨都去练习,然后录下来回放,听哪里有问题,接着再次练习,直到早自习快开始时才收拾东西去教室。
从人工湖去教室的路上人很少,经过教务楼时,她看见一个坐轮椅的少年从对面过来。少年穿着黑色羽绒服,脖子上的围巾裹得很严实,大半张脸都被围巾遮着,只露出清俊的眉眼。
沈愿有点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他发现有人看自己,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容像秋天的暖阳一般温暖。
沈愿也还以微笑,但心里有点疑惑——从开学到现在,她从没在学校里见过他。
不远处,一个中年女人边走边喊:“南阳!”
“妈妈,我在这儿。”名叫南阳的少年转过头去。
女人说:“刚和校长说完话你就不见了,吓我一跳。”
“我看你在说话,就想先看看学校。”南阳说。
沈愿想:原来是转校生啊。
“沈愿!”
沈愿转头,看见同班的秦泽明走了过来。
秦泽明是篮球队队长,平常酷爱时尚,每出一部热播剧就模仿着里面的男主角换个发型。他爱出风头,颇讲义气,又好面子,班里不管谁有事,只要找到他,他都会挺身而出。他的书本上贴满了陈小春演的“山鸡”角色的照片,程瑜背地里说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完了,完了。”秦泽明不等沈愿说话,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连声叫苦,“我昨天的作业还没做,马上就上课了。”他说着,伸手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沈愿见状,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留着现在电视里正流行的道明寺的凤梨头,头发竖起来堆在头上,他这么一揉,俨然成了鸡窝头。她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像偷吃了糖果的小孩,眼底都是光。
三楼的走廊上,林嘉星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他抿着唇,眉间有几分鄙薄的神色,暗想:一个女孩,还是一个少女明星,居然这么不矜持,笑得像个傻大姐。
秦泽明被她的笑弄得心花怒放,心里别提多得意了,转过头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我很帅?被我帅到了吧?”
沈愿点头如捣蒜,忍着笑说:“是是是,帅得‘惨绝人寰’。”
上课预备铃响起,两个人顾不上说话,忙往楼上跑。
第一节课就是大姚的数学课。他讲课的速度很快,沈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却仍听得云里雾里,她想起那天晚上赵妹儿说的话,她咬咬牙举起了手。
大姚愣了愣,停下来问她:“什么事?”
沈愿默默吸了一口气:“老师,您刚才讲的那道题我没听明白,看不懂最后怎么证明。”
大姚见她一脸认真,重新拿起粉笔:“假设X等于9……”
沈愿一上午的表现比好学生还好,上课时一脸虔诚,忙着记笔记、问问题,下了课也不出去,在座位上背英语。
中午放学,赵妹儿取笑她:“这么认真,打算当‘学霸’?”
走廊上,同学们都在乱跑打闹,她们一出门就听见陆过在怪叫,不知又闹了什么笑话。她和林嘉星还在闹别扭,她看不惯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好像全世界都没被他放在眼里,可偏偏那些花痴一个个还盯着他眼睛冒光。
两个人在走廊上遇见,擦肩而过,她抬起下巴转过脸去。哼!不把人放眼里这一套谁还不会呀!
陆过看见她们,张开嘴想说什么,一看林嘉星紧抿着唇,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只好识相地闭上嘴。他偷偷拉了拉赵妹儿的衣袖,赵妹儿疑惑地看着他。他指了指林嘉星,又指了指沈愿。赵妹儿摇了摇头。
等他们走到前面后,赵妹儿问沈愿:“你还在和林嘉星生气呢?”
林嘉星竖起耳朵,但她的声音还没飘进他的耳朵就被另一个高昂的男声取代了。
“沈愿!”秦泽明喊。他声音有点大,一旁的同学都转头去看。
林嘉星和陆过也回头去看。又是他!林嘉星轻轻皱起眉头。
只听他问:“去吃饭?”
沈愿点点头:“对啊。”
“走!”他精神抖擞地说,“你喜欢哪个位子,我帮你抢,保证让你坐得舒心又放心。”
“你不用打饭吗?”沈愿问他。
秦泽明头发一甩,豪迈万分地道:“以我的身手,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林嘉星越走越快,他实在不想听那个傻大个儿聒噪的声音。陆过调侃他说:“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喜欢阿愿?”
林嘉星愣了愣,不禁回头去看。午后的阳光明亮,将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一圈柔和的金边,她微微侧头不知在说什么,映入他眼底的就是一张镶了金边的明亮侧脸。时光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他静静地看着她,耳旁的一切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直到陆过撞了撞他的胳膊:“喂!跟你说话你也不理,发什么呆呢?”
林嘉星恍然回神,忙转过头去。他的心猛地跳快了一下,神经随之一震。下一秒,他紧紧地皱起眉,对这种莫名的感觉本能地抵触,继而是厌恶。
“喜欢她?”他出声讥讽,“八百度近视吧。”
陆过不解:“阿愿漂亮又可爱。”
林嘉星低头看着好友,神情复杂,像是不满,又像是疑惑。
陆过说:“学校里喜欢阿愿的男生其实很多,还有人偷偷给她写情书呢。”
陆过一说起沈愿来就喋喋不休,林嘉星却大步迈开走得飞快,把他甩在了后面。
“喂!喂!”陆过跟在林嘉星后面喊,“你走这么快干吗?”
沈愿听见声音,望过去,只见某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健步如飞,人群中就他最显眼。陆过边喊边追,他却连头也没回。
食堂抢占座位一事,秦泽明果然没吹牛。他端着餐盘在人群中穿梭,旁人看着觉得惊心动魄,他倒是游刃有余,挑了个靠窗的位子一屁股坐下,然后大声招呼沈愿和赵妹儿:“这里!这里——”
沈愿和赵妹儿端着餐盘走过去。
秦泽明咬着筷子,摇头晃脑得意地道:“怎么样?爷就说没有爷抢不到的位子吧?”
沈愿忙点头:“是是是,秦大侠。”
秦泽明得意极了,边吃边说话,沈愿和赵妹儿则埋头大吃,希望赶紧吃完溜之大吉。
程瑜和朋友从门口走过来,经过他们旁边时停下来:“哎哟,哎哟!”
“‘哎哟’什么?牙疼?”秦泽明歪着脑袋看程瑜。
程瑜看了一眼沈愿,意味不明地对秦泽明笑道:“真成我们大明星的保镖了?”
“管得着吗你?”秦泽明呛她。
说来也奇怪,程瑜一向很受男生欢迎,班里的男生无论谁都会给她三分面子,只有秦泽明例外,他就是和她不对付。她在新生中算是个名人,漂亮女生排行榜上她名列前三。现在他这么不给她面子,大家都转过头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热闹。
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带头吹起了口哨,大叫:“秦队长,威武!”
得!越有人起哄,秦泽明就越会闹。赵妹儿抬头看了沈愿一眼,沈愿心领神会,两个人把盘子往中间一推,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离开前沈愿看了一眼程瑜,果然见她脸色冷了下来。
“好大的口气!也难怪,秦队长多厉害,前几天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修理谁来着?哦,对,是替……”
程瑜的话没说完,沈愿和赵妹儿就已经走出了食堂。
“我现在是真烦程瑜,想学人家小龙女就学彻底一点啊,小龙女多清丽出尘啊,哪像她,叽叽喳喳像个八婆。”沈愿说。
赵妹儿看了她一眼。女孩的心思微妙,即便是平常很要好的两个人,也会因为一句话或一个无心的举动暗暗生气。她们会背地里比较谁更受男生欢迎,谁出了风头。她们表面依旧谈笑无异样,可转过身就变了脸,在心里暗自较劲儿。
赵妹儿和沈愿没有时间交朋友、拉帮结派,别的女生也因为她们是被人熟知的少年明星不愿与她们亲近,觉得和她们待一起,她们会抢了自己的光芒。所以一直以来她们都只有彼此,私下里也会讨论班里的女生,谁谁谁搞笑,谁谁谁做作,谁谁谁有心机,但那都属于看热闹的心态,不带私人感情。
现在沈愿说起程瑜时语气里有明显的怒气,还有一丝鄙视。赵妹儿想,大概还是和前几天晚上程瑜在林嘉星面前故意挑事有关。
之后她们回了寝室午睡。
沈愿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被手机“嗡嗡”的振动声给吵醒了。她翻了个身,把手机往枕头里一塞,很快便睡着了,但没过多久又再次被吵醒。她怕把赵妹儿吵醒,忍无可忍地钻进被窝里接起来。
“阿愿!林嘉星和秦泽明打起来了,你快来!”陆过在电话里大叫。
他那边太吵,都是喧闹声,沈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阿星和秦泽明打起来了。”陆过大叫,“因为你!”
沈愿心里烦躁,一脚把被子蹬开。好好睡个午觉都不行,一天到晚都是些什么破事!爱打打去,关她什么事啊!
她一把拉起被子,蒙上脑袋再睡。两分钟后,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来。
赵妹儿还是被吵醒了,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沈愿一边穿鞋一边说:“林嘉星和秦泽明打起来了。”
操场上围满了人,沈愿加快脚步跑过去,挤到人群里一看,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打架的场面,只是林嘉星和秦泽明在打篮球,气氛很紧张。
“他们在PK?”沈愿问一旁的女生。
“是啊,是啊。”女生显得很兴奋,“输了的人要脱了衣服绕操场跑三圈。听说是五班的秦泽明先挑事,他说要修理林嘉星。秦泽明是校篮球队队长,听说他出去比赛过,不知道林嘉星打不打得过他。”
沈愿转过头看向篮球场。
林嘉星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正弯着腰聚精会神地运球。秦泽明挡在他前面,只见他一个虚晃,秦泽明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一个用力向前跑了两步,然后猛地弹跳起来,直接把球扣进篮筐里。
“啊啊啊!”
“林嘉星加油!”
“云上的流川枫!”
女生的叫声几乎要冲破耳膜。
沈愿望着林嘉星,他真好看,瘦而高,身姿挺拔,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他神情专注又认真,眼底仿若有光,一副自信又野心勃勃的样子。就在她打量他的时候,他又投出一个帅气的三分球。
“啊——”身旁的女孩叫起来,“好帅!”
沈愿望着他的身姿想:老天真不公平,凭什么他好像样样都能做得好。自他抢了她的广告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他,和他比较,想要让公司里的人知道,自己并不比他差。
比赛结束,秦泽明输了,大家纷纷起哄:“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
林嘉星站在一旁,倨傲地看着他。
“脱就脱!”秦泽明气势十足地道,“愿赌服输,我不是个输不起的人!”
他说完就开始脱衣服,一旁的同学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女生们尖叫连连。
沈愿看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从人群后面挤到林嘉星面前,羞答答地把手里的饮料递给他。陆过怪叫着,身旁的男生也跟着起哄,女生们窃窃私语,羡慕、兴奋、不屑,兼而有之。
沈愿看见那个女生害羞地低下头,林嘉星却没有伸手接的意思。他垂下双眸,面无表情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女生就转身匆匆跑了。
他身旁的男生大喊:“阿星,你又把人家小女孩惹哭了。”
“哈哈哈……阿星就是少女杀手。”
林嘉星仍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弯腰拿起外套,抖了抖灰,然后穿上。
沈愿看完闹剧,正准备走,谁知陆过忽然扯着嗓子喊:“这里!阿愿,这里!”
林嘉星本来是侧面对着她的,听见陆过的声音后立即转身。他的目光掠过众人,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她刚才也在看?他心里莫名有点高兴,脚不自觉地朝她追去。
“喂!”他在后面喊。
沈愿不理他,转身就走。
突然,一只手拽住她的头发,微微用力往后一扯。她的头发被拉起,她感觉头皮有点痛。
“林嘉星!”她怒喊。
周围女生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沈愿在心里骂了他祖宗十八代,偏偏他还毫不自知,转过头看她,一副傲慢又得意的样子。
“就那傻大个儿还想修理我?”他气焰嚣张,“沈愿,你下次找保镖也找个像样的。”
原本是他和秦泽明的事,与她无关,可此时听他的语气倒好像是她在和他比,他赢了她似的。
沈愿心里本能地抵触,反唇相讥:“我找什么样的人与你何干?你自己爱出风头,就喜欢做哗众取宠的事。”
林嘉星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他抿紧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像烧着火一样亮。
他爱出风头?他哗众取宠?他用得着吗!他勾勾手指,有的是人跑来追捧他、喜欢他。
“不想让我管就少在背后拿我吹牛!”他冷冷地道。
沈愿白他一眼,大步离开,想要甩掉他。
林嘉星最讨厌她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就好像他是一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似的。她凭什么这样?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他这样对别人,只有他对别人爱理不理,什么时候轮到她这样对他了?他越想越气愤。他盯着她的后脑勺,她的发尾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的。他心里的怒气无从发泄,这碍眼的头发正好撞了上来。他伸手拽住她的头发往后狠狠地一拉,她感到头皮一阵剧痛,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简直得寸进尺!
沈愿心里恨极了,她握紧了拳头转过身就挥了过去。林嘉星没防备,她的拳头正好落在他的颧骨上。
他被打了?她打了他的脸?
林嘉星睁大眼愣在原地,对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拳还没反应过来。四周安静下来,陆过和他那帮朋友都愣住了,嘴巴张成“O”形。
沈愿自己也震惊了,没想到好巧不巧竟打到他的脸。她看了他一眼,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我打了林嘉星!”
“天哪!我打了他的脸!”
她边走边给赵妹儿发短信,最后一条发完,赵妹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不是秦泽明和林嘉星打架吗?”
“什么呀!”沈愿说,“他们俩不是打架,是打篮球……”
她进了教学楼,一边上楼梯一边讲电话,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错,是他先拉自己头发的呀!
“真没出息!”她给自己打气,“法律上还有‘正当防卫’一说呢,我好好的,又没招惹他,是他先来招惹我的,他活该!”
赵妹儿在电话那头笑起来:“那你慌什么?”
“我才没慌,我……”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手横过来把她的手机给夺走了。
她心一惊,回头就看见板着脸的林嘉星。
“还我……”她踮起脚去抢手机,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东西从眼前闪过,随后是“啪”的一声响。
手机被他扔了出去,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心里原本的那一点点不安此刻都成了愤怒,她扬声怒斥:“林嘉星,你是不是有病!”
林嘉星拽起她的胳膊就走,她在后面边挣扎边喊:“放开我!林嘉星,你松手!”
他充耳不闻,一只手紧紧拽住她的手腕,像铁钳似的。他上了三楼,往右边一拐,将她拽进了楼梯间。他这次是真生气了,双眸充满愤怒。他用力一甩,她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差点撞在墙上。
这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沈愿把手背到后面,轻轻揉捏着被他握疼的手腕。
“我本来还在想着要不要和你说声‘对不起’的,现在看来不必了。”沈愿直视他。她说完要走,可他堵在前面。他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推,她又退了回去,他再上前一步严严实实地把她给挡住。
她身后是墙,面前是他,前后均无出路。
沈愿瞪着他:“林嘉星!”
林嘉星冷笑,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怎么?还想再打一拳?”
他心里气极了,新仇旧恨一起涌来。四年前,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打了他,打完就跑,日后相见时竟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好像压根儿忘了他这个人。四年后,她当着学校这么多人的面又一次打了他,仍然是打完就跑。
他在她眼里就这么无足轻重?平常爱理不理,想打就打,打完想跑就跑?凭什么?沈愿,你凭什么?
“是你先招惹我的。”沈愿冷冷地看着他。她现在的感觉不是愤怒,而是反感,是厌恶。
从一开始他们认识就是他先招惹她的,每次先找碴的都是他,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也是他。他以为他是全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吗?
又是这种表情!林嘉星看着她,觉得喉咙卡了一根刺,那根刺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扎着他。
“沈愿,你以为你是谁?”他口出恶言,“你以为你拍过几个广告,当过几次配角就了不起了?我招惹你?你也配?我家的猫都比你高贵,你少自以为是了。”说完这些,胸口那根刺好像变小了一些,他感觉爽快多了。
沈愿咬着唇,气得发抖,感到屈辱又愤怒,记忆深处有画面涌上来。
蹲在旧时光里的那个女孩穿着有些发黄的裙子,面前站了几个趾高气扬的同龄小孩,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崭新的天蓝色衬衫的男生。
男生对她说:“你以后不要跟着我们了,我们不和你一起玩。”
她皱了皱眉,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那些小孩听了她的话都笑起来,其中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仰着头说:“我们才不是朋友。沈愿,你回家照照镜子,你也配和我们做朋友吗?我们只当你是可怜的小跟班。”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没有哭,而是紧紧握住拳头,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沈愿眼眶泛红,一股热气涌上来。她忍着不让泪流下,定定地看着林嘉星。
风从过道吹进来,卷起尘埃,在空气里飞舞。午后的阳光把这一切照得耀眼而模糊,林嘉星的心在这一刻莫名平静下来。
少女的脸庞如夏日清晨的露珠,晶莹透亮,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他的身影,此刻泪盈盈的。他的心猛地一震,像有什么东西快速往他胸口发出一击。他看着她的眼,突然很怕她的眼泪会落下来。
他心里涌起不可抑制的冲动,想要去吻那双眼睛。来不及思虑,他就微微俯身,沈愿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林嘉星!”
林嘉星猛然回神。
沈愿推开他,从他身边跑开。
她“噔噔噔”的脚步声好像每一声都落在他的心上。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几分厌恶的神情,随即又变成茫然。
该死的!他在做什么?
沈愿一口气跑到楼顶,寒风冷得刺骨,她忍不住一阵瑟缩。
刚才是怎么回事?他想干什么?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说的那几句话还在她耳旁回响。她靠着墙蹲下来。她每次都这样,难过的时候就蹲下来,自己给自己拥抱和依靠。
她在楼顶蹲了许久,直到脸都被冻僵了才起身离开。
走廊上闹哄哄的,大家看见她,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她昂着头,一路目不斜视地直接回了教室。
程瑜在座位上坐着,她的小姐妹围在她旁边。沈愿走过去,她们都抬起头来看着沈愿。
“跟我出来一下。”沈愿对程瑜说。
程瑜的小姐妹都有些意外,看了看沈愿,又看向程瑜。
程瑜仰头看她:“什么事?”
“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她们这边的异样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大家纷纷转头看,赵妹儿也放下书,静静地看向沈愿。她们认识这么久了,以她对沈愿的了解,沈愿的脸色越是平静,内心就越是波涛汹涌。沈愿如果疯起来,根本就不管不顾,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记得她们有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她对沈愿说:“如果你以后还走娱乐圈这条路,这种性格是要吃大亏的。”沈愿怎么说来着?沈愿说:“可我不想活得那么憋屈。”她听了沈愿的话后笑了笑,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其实她有时也挺羡慕沈愿那种不管不顾的态度。
如果一个人青春年少时都不能活得肆意,那往后的人生过得再好也会有一些缺憾。
程瑜的脸色有点难看,她不知道沈愿要说什么,但她骄傲惯了,如果她现在就跟沈愿出去,那同学们会怎么想?
“想说什么就……”她话还没说完,胳膊肘就被人碰了一下。
程瑜转过头,赵妹儿递了张字条给她,她狐疑地接过来——“她要说的是你和林嘉星的事。”
程瑜心一惊,转头去看赵妹儿。见赵妹儿还是一副冷静从容的样子,她咬咬牙,把字条捏成团塞进口袋里,然后站起来往外走。
“要说什么?”在走廊尽头,程瑜问。
沈愿看着程瑜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可她没有。她记得赵妹儿和她说过,学校有一间实验室是程家捐赠的。想到这里,她嘲讽地笑了。她虽然站在程瑜面前,和程瑜上同一所学校,可她们其实是不一样的。所以,程瑜有恃无恐。
程瑜皱眉看着沈愿脸上的嘲讽。
“我看得出你喜欢林嘉星。”沈愿用的是陈述句。
“别乱说话!”程瑜盯着她,“我的事与你无关。”
沈愿冷笑:“如果你觉得不关我的事,就不要在背后搞这些,不要学长舌妇乱嚼舌根,那样一点也不符合你‘小龙女’的人设。之前的事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轻易算了,到时候看看是谁丢脸。”
赵妹儿没有问沈愿后来的事,也没有问林嘉星和她说了什么,沈愿也没有主动和赵妹儿说。林嘉星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她想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修复,不想和任何人说,包括赵妹儿。她暗暗感激赵妹儿的不闻不问,人的心底有一些伤口是不能给别人看的。
她每天照样早起读英文,上课好好听讲,听不懂的时候还是会走神。练习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习题,它们互相不认识,仿佛正睁着大眼瞪着彼此,她气得把练习册合上。可过了片刻,她又打开,告诫自己要好好学习。可有时她又想,要是实在学不好就算了,反正她还可以当明星。
自从那天和程瑜挑明那些话后,她们两个人就不再说话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差在桌子中间刻一道三八线。她倒无所谓,觉得这样正好,反正她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也不奢望可以做朋友。
她打林嘉星的事余温未退,有时她在走廊、食堂或操场上遇见他,旁边的同学都会对他们挤眉弄眼,她只当没看见。她不再和他说话,对他就像对一个陌生人。以前她这样做还有点赌气的成分,但自从他说过那样的话后,她对他是真的生气了。
陆过很是郁闷,他好几次想当和事佬,但沈愿都不接茬。他急了,直接挡在她面前问:“阿愿,我们还是朋友吗?”
沈愿看着他说:“是啊。”
“那你怎么……怎么……”他看了一眼从后面走过来的林嘉星,低声问,“你还在生阿星的气吗?”
“陆过,你别管了好吗?”沈愿说。
她说完就走,林嘉星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皱起眉,神情复杂。
周五下午,大家都无心学习,大姚说这是“周末前综合征”。
“练习册第二章,你们把前面的习题做完,周一交。”大姚合上讲义。
下面的同学哀号一片:“太多了!英语、地理还有数学,这哪是周末啊。”
大姚铁面无私:“你们就知足吧,到了高三,做的题是这些的十倍都不止,你们知道精英班每天做多少题吗?”
精英班里的学生都是成绩排在全市前一百名的同学组成的,分一班和二班两个班。
秦泽明大叫:“我们才不要当死读书的呆子。”
大姚把眼睛一瞪:“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德、智、体、美、劳样样拔尖,你脱了鞋跑都追不上,还不想!”
大家哄笑起来。
大姚一离开教室,大家就沸腾了,由秦泽明带头,几个男生把书本和练习册扔得满天飞,嗷嗷怪叫着。
一本本子飞过来,沈愿头一偏,然后本子就打在了旁边的程瑜头上。程瑜大叫:“秦泽明,你眼瞎啊!”说完狠狠地把本子掷回去。
秦泽明跳起来一把接住本子,冲程瑜喊:“小矮子,你打不着!”
“说谁呢你!”程瑜拿着把尺子跳出去追他。
沈愿和赵妹儿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两个人一起下楼。校门外已经停了一排排等着接人的车。
沈愿看见这些车,想起有记者来拍过照片,然后发布在网络上,上面写着谁谁家的孩子是什么车来接,一个个都是公主少爷,还故意拿那些成绩好但家境平凡的同学的照片来跟他们进行对比。报道发布出来后引发了舆论风暴,学校出面找到报社负责人,让他们删除了那篇报道,后来就再没有记者来学校门口拍过照片了。
沈愿与赵妹儿讨论过,她记得赵妹儿说,人与人的差异是天生的,就像狮子生来是狮子,兔子生来是兔子,千百年来一直如此,这就叫命运,没必要大惊小怪。而且狮子的一生也不见得就一定比兔子的轻松、快活。
宇宙万物都有各自要承担的。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了赵妹儿,她喜欢赵妹儿这种清醒、不自轻的性格。
赵妹儿、林嘉星和沈愿分属三个经纪人,公司也给每个人都派了车,所以赵妹儿和沈愿挥手告别后就各自上了车。
沈愿上车后司机却没立即走,她疑惑地问:“阿叔,怎么不走?”
“等阿星一起。”司机说。
沈愿心里不乐意,刚要说什么,车门就打开了。林嘉星看了她一眼,她转过头去。明明他有自己的车,为什么要和她坐一辆?
林嘉星靠在座椅上,大长腿往前一伸,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看向沈愿。
下午,他打电话给顾熙,说:“我晚上直接回家,你不用单派一辆车来了,我和沈愿坐一辆就行。”
挂了电话,他想着自己这是给公司节省资源,是保护环境。本来嘛,爱护环境,人人有责,明明一个方向,还弄两辆车,多污染环境啊。嗯,就是这样!不然他才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呢。
两个人一路沉默,车到了小区外,沈愿和司机道谢然后下车,林嘉星跟在她后面。小区里的人行道铺的是鹅卵石,小道两旁种着银杏树。秋天时一眼望去,一片金黄,浓墨重彩得像一幅油画。路上的雪此时已被清理干净,但天气太冷,没人愿意出门,所以路上只有她与林嘉星两人。
林嘉星住在她家对面,从她的房间打开窗户就能看见他卧室的阳台。
她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孽缘,三年前她搬来这里,搬家那天正好看见对面也在搬。她站在门口猜想新邻居一家人是什么样的,谁知一抬眼就看见林嘉星站在阳台上歪着嘴角冲她笑。
同一家公司,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小区,她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他?
沈愿一边想一边加快脚步,只希望赶紧回家,她不想和他走在一起。
林嘉星盯着她的后脑勺,她的发尾一晃一晃的,他突然又想伸手去拉了。只要他用力一拉,她一定会愤怒地叫起来,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他就喜欢看她愤怒,看她张牙舞爪,看她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样一想,他忍不住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她就已经推开了自家院子的栅栏。
自始至终,她都没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林嘉星抿紧嘴,握紧了双手,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他想冲过去,想扳过她的脸,想让她看着自己。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蓦地想起那日午后她泪盈盈的双眼,想起自己鬼使神差的那一刻。
就差一点,差一点就……他的呼吸紧跟着一滞。
“阿星?阿星?”
直到连续两声呼唤传来,他才回神,闻声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先生。
“叔叔。”他礼貌地道。
“站在那儿不冷吗?”沈先生关切地问,“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林嘉星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沈愿家院子外。
沈愿忽然走过来抢着代他回答:“爸,他还有事。”
说完,她就拉着爸爸进屋了。
林嘉星的表情瞬间又阴沉起来。
房间里暖气很足,电视里放着《神雕侠侣》,剧情正发展到风陵渡口郭襄第一次遇见杨过那一段。
沈愿一直觉得,这一段是全剧最浪漫的地方。在她心里,郭襄比小龙女更可爱。
一见杨过误终生,凄美又浪漫。
沈愿巡视一圈也没看见妈妈,估计不是打麻将就是逛街去了。她没有问,不想惹爸爸抱怨,就坐在沙发上陪爸爸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上吃饭时,沈妈妈仍没回来,沈爸爸脸色阴郁,沈愿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晚上就爆发了战争。
沈愿听见声音冲下楼时,茶几上的花瓶已不知被谁摔在了地上,一地狼藉。
“整天就会摔东西,你也算个男人啊?”沈妈妈大骂。
又是“啪”的一声响,沈爸爸顺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朝沈妈妈砸去。她往后一闪,烟灰缸掉到地上摔碎了。
“爸爸!”沈愿跑过去。
沈爸爸看见沈愿,站在原地不动了。
沈妈妈还在骂:“家里哪样东西是你买的,还有脸摔!”
沈爸爸脸色铁青,转头怒瞪着沈妈妈,像一头暴怒的兽,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管不顾地朝她冲过去。
“妈!”沈愿走到两个人中间,“我回来就是看你们俩吵架的吗?”
沈妈妈这才住了嘴,可想想又心有不甘,忍不住埋怨:“我不过是出去打个麻将,一回来他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给谁难堪呢?”
“还好意思说!”沈爸爸嘲讽回去,“一天到晚打麻将,除了打麻将就是打麻将,也不嫌丢人。”
“我打麻将怎么丢人了?隔壁的太太们谁没在打?”
“你好意思和别人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把自己当贵太太了!”
这一番讥讽让沈妈妈火了,她瞪着沈爸爸冷笑连连:“是!有你这么个窝囊废丈夫,我一辈子也别想当贵太太!我打麻将怎么了?我打麻将花你的钱了?我花的是我女儿挣来的钱!”
沈爸爸最恨沈妈妈说他没用、没本事还赚不到钱。两个人吵红了眼,沈爸爸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打沈妈妈,沈妈妈顺手拿起一个抱枕砸过去。
“够了!”沈愿大叫,“如果你们俩再吵一句,我立刻从家里出去,再不回来了。”
两个人顿时停下来。他们一家三口呈三角形站在客厅中央,气氛冰冷而僵硬,谁都不说话。
沈愿看着他们,然后勾起嘴角笑了笑。她曾以为自己当了明星,赚了钱,生活就会好起来。她还记得他们搬家那天自己有多高兴,以为从此就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可原来并没有。
过世的爷爷曾和她说:“你爸爸在遇见你妈妈时是已经定了亲的,可他对你妈妈一见钟情,为了娶她,不知和家人生了多少气,闹过多少次。”
她根本不信,她自记事以来,就没有看见过爸妈恩爱的画面,她看见的只有争吵、抱怨、伤害。
爱一个人不应该是温柔的吗?
她躺在床上,望着阳台外漆黑的夜色和明亮的月。她想,自己以后喜欢的人,一定要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