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也会离开的

我把所有恨父亲的理由说出来，我竟感到不再那么恨了。

不会再恨，无所谓了。我太过于看重的东西，现在看来轻飘如纸片。

妈妈来了电话，对我语重心长，让我不要记恨什么人，谁也没有过错，大家不合适就会分开。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让我学会看淡，学会宽容。

于是我竭力看淡了一切了，以至于冷漠。

这场闹剧发展到最后，奶奶来了，把我接回了爷爷的家。她送王浩然一台新的学习机，以赔偿坏的那一台，还送了一些吃的东西，拉着王浩然的手，向他表达着谢意。然后对我说：

“你就在我那里住吧。谁也不能赶你走。你妈托付了我们，让我和你爷爷照料你一段时间。她还说一定会接你去上海。那时她会和你住在一起。我知道你不愿意去韩帛那里，我不会在你面前提起她了。”

爷爷见到我，沉默如同一棵苍劲的柏树。我走上前，非常抱歉地望着他。他望着我的眼神也充满无奈与心痛。外面的传言让他内心焦灼，但他将一切不满都压在内心，淡淡地说：“回来啦，回来了就好。”

我再也流露不出炽热的情感了，冷漠占据着内心。我回避爷爷的目光，溜到自己的房间。

那小小的房间已恢复到以前我住过的状态。我的一切书本以及用品都搬了过来。那把小提琴也挂在墙上。书柜里塞满了我的书，衣柜里挂满我的衣服。奶奶把一切处理得很周到。

当我再次找王浩然时，他竟闭门不出。

我知道他在家里，那辆自行车正静静斜靠在楼道的墙角。于是又开始咚咚敲门。

空洞的声音在整幢楼里回荡。他躲在房间，没有任何动静。

莫非病了？

我冲着门内大喊：“王浩然，你怎么啦，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一连喊了好几次，依然没有动静。我急得大喊：“你不开门，我要把门踹开了！”

终于里面一阵响动，门开了。他愁眉苦脸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能让你进来！”

“为什么？”

“你的家人对我说了，让我不要和你来往。他们都是好人，对我说了许多话，所以我们不要再来往了，会对你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们没有那样要求我呀。我也不听他们的。我只有你一个最好的朋友，当然会来找你。”

王浩然只能闪开一边，让我进去。

“今天你学习了么？”我问他。

他不理会我。他家的客厅空荡荡，餐桌也不见了，中间悬着一只沙袋，还有墙上挂着拳击手套，俨然成了拳击训练场。

“我现在只想练打拳。天天流汗挥拳，心里才会快活一点。”王浩然说。他在这么冷的天气，穿着一件薄衫，说话的同时，挥拳向沙袋打了一下。

他的胳膊粗壮了不少，整个脸庞比之前更刚毅。

“做这个运动，是不是太危险了。我如果哪一天让你不高兴，你会不会也向我抡拳头？”

这只是一句无心的话，不料王浩然闷闷地说：

“我永远不会向别人抡起拳头。这世界很危险，打拳会让我有安全感。也可以闪避别人的的挥来的拳头。”

“我怎会向你攻击呢。我只会保护你。”

他最后一句真的诚心诚意，说的时候还点着头，完全没想到这句话是最令人动心的情话。

“你可以教教我吗？班里有李思微那样的坏学生，她就常常欺负人。我希望有一天能狠狠教训她。”

于是，王浩然教我一些拳击的基本动作。我们就这样在一起能呆上半天。

我们在一起时，会提到文静。

她已经不来找王浩然了。

提及文静，王浩然情绪低落，我已猜到原因。但我没有说破。直至后来，他忍不住对我说：

“昨天我去找文静了。”

我点点头。

“文静的家就在二楼，我从楼下就能透远窗户玻璃看见文静正坐在书桌边。她正在学习。我向她吹了一声口哨。”

“她也看见我，向我招手，并打开了窗户，满脸惊喜。她喜欢看到我。”

“我于是向她喊道，你出来呀，我们一起去打雪打仗？其实我并不太想玩这个游戏，就是想见一见她。好些日子不见她了，不知她怎么样。”

“可是，在她的身后，出现了她的妈妈的身影。许老师的脸色太难看了，陌生又冷漠。我在楼下向上仰望，正看到她的眼镜里向下俯视的目光，也许是我太多心，我看出她对我非常轻蔑。我本来想微笑地向许老师打个招呼，也向她挥手致意，却得到了个冷酷的眼神，仿佛跟我有深仇大恨一样。”

“文静的头缩了回去。她的神色黯淡了。”

“你们家文静很忙，你不要来找她了。许老师站在窗前冲我嚷。”

“我的身后是个小小的广场，地上铺满厚厚的雪，她的冷漠的嗓音久久在广场回荡。震碎了树桠上的积雪，溅入我的脖子里。”

“显然，许老师不想再见到我，也希望文静也不要再见到我。我很难过。前思后想，我没有丝毫得罪她的地方。”

我猜想，许老师早对王浩然有了成见。她压根儿不想让文静与王浩然有来往。那天，父亲来王浩然的家，她也在现场，一定加深了这种成见。

这和我有很大的关系啊。我只好安慰王浩然道：

“没关系，你还有我呢，我和文静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文静还会来找你。许老师和所有的父母一样，都不明白我们最需要的是纯真的友情，他们只关心眼前的利益。”

“你也会离开的。”王浩然无奈地说。

“我希望你们不要走，有你们在，真的很好啊。可是你们的父母，家人，他们都希望我离你们远远的，不要打扰到你们。我很难过。非常难过。”

此时，王浩然像一只受惊的鸟儿，寂寞地用尖喙梳理着自己散落的羽毛。

我想对他说，我不会离开他，永远也不会。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如果哪一天，有一个人离开了，那只是暂时分开，我们会在彼此心里留着最大的位置。只要有机会，我们就会向对方靠近。

这句话一定会让王浩然惊异不已。

他的眼神充满感伤。我不知道在他心里，我是否已经有最大的位置，而我的内心，早已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