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帅哥求包养
现代人的幸福就在于欣赏商店橱窗的激情中，用现金或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他力所能及的商品。他们也以这样的心思来看待人。对一个男人来说，对他有吸引力的女孩子——对女人来说，对她有吸引力的男子——就是他（她）所追逐的商品。
——弗洛姆《爱的艺术》
1
洛子依将永远记得12年的2月14。
这天她遭遇人生中的两件大事，一是开始第一份工作，二是遇上霍震这王八蛋。
究其原因，大概是上天老年痴呆，把情人节当作愚人节，决意要她的生活变得兵荒马乱。
至于第一件，不值得详谈。
是人都知道，大学生毕业，就从教育资源的消费者变成个体劳力的推销者，跟开淘宝一样：用了老大笔钱装修、进货、推广，不分黑天白夜在线候着，好不容易来个潜在顾客，想叫高点价，哪知对方一脸嫌弃：“你这卖的什么破玩意，要质量没质量，要美型没美型，只有自己当宝。”就算你鞠躬说“亲包邮”到死都没用。
此情此景在人才市场更是普遍。大把无处安放的青春们，都被一句招聘广告词秒杀——
“本公司不招应届毕业生！”
洛子依还算幸运，寒假没结束就找到了工作，只可惜那薪酬养不活人，倒是有让她撞死的冲动。
第二件说起来还有点意思。
面试完，洛子依去咖啡厅等子期。
咖啡厅叫东欧神话，屋顶种了爬山虎和三角梅，里面挂满树皮画、织印画和铜版画，播放着风笛吹奏的民乐。
戴着耳机摇头的学生不时从鼻孔里抠出黑色不明物体，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人对着电话破口大骂，似乎在讨债，中年胖子不辞劳苦地陪着二奶情人之类吃下午茶……
各色男性看到洛子依进来眼前一亮，仿佛女人扒着橱窗，瞻仰限量发行的LV包包，又好像苍蝇闻到肉味四处盘旋。
洛子依不习惯当聚焦点，快步从客人中间走过，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弗洛姆的《爱的艺术》，翻了几页消磨时间。
就在那时她注意到霍震。
跟最俗套的韩剧开场一样，他被漂亮女人泼了红酒，额发、脸、下巴湿漉漉地滴水。
瞬间，洛子依决定，就是他了。
难得有钱有貌。
待那漂亮女人离开后，她收起书走到他对面。
“需要帮忙么？”
男人抬起桃花眼，上下打量她一番。
洛子依穿着修身的西服套裙，黑丝袜勾勒出的美好曲线，恰到好处地收在高跟鞋口，算是很合适的毕业生面试装扮。
男人却挑挑眉淡淡地问：“你开价多少？”
洛子依一怔：敢情他把她当成特殊服务人员？
换在一年前，洛子依一定一耳刮子甩过去，用十几种语言问候男人的祖宗八代，然而经过在招聘网站海投简历、大街小巷串门找工作的磨砺，脾气已经像膨胀到底的气球，被那些明的暗的规则扎破——
管他结果是钝化还是圆滑，总之巴掌是伸不出来了。
也怪不得面前的男人，现在学生往成熟性感整，穿得越来越像特殊服务人员，特殊服务人员往清新纯洁整，成天扮学生妹。任谁都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
她一边为他开脱罪责，一边掰掰手指说：“VIP一年2000块。”末了，又自作聪明地加上一句。“比你的领带便宜。”
男人皱眉：“是初次做生意？你这样的，似乎不只是这个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钞票，数也不数，推到她面前。
“钱给你，人走开。”
洛子依反倒拉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一分钱一分货，应该有的服务，我还是要做的。”
说着，她不顾男人吃惊的目光，打开皮包，拿出一叠资料——那是刚刚面试完的单位boss给的。
“精芬网是一家恋爱交友网站。此精芬不是彼精分，不是精神分裂，而是精神芬芳。先生既然你已经失恋，还是节哀顺变的好。失恋就跟长智齿一样，是人生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要接受婚恋专家的咨询服务，你一定能走上感情的康庄大道。什么外遇劈腿、暗恋单恋、挽回婚姻、失恋变心……用专业的心理手法解决起来，比用滚筒洗衣机搅臭袜子还容易。”
男人却说：“你以为我被刚才的女人甩了，所以向我推销？劝你打消心思。胸部在D cup以下的女人，都会被我划到男人范畴，不是谈心的对象。”
洛子依不卑不亢：“这位先生有点偏见，现在性别、性向、年龄、种族、信仰……都不允许歧视，平胸算什么？难道胸小的女人都要学林志玲、蔡依林灌硅胶？人家出门有专车专机接送，一般女人可得挤公交地铁，那假咪咪还不得撞到后背上？再说我是个婚恋经纪人，推销的是个人能力，跟长相身材没半点关系。”
她从包里摸出堆红本本，在他眼前晃了晃：“只要你注册精芬的VIP会员，我就会帮你找到比之前更合适的对象，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出现幸福。”
那虔诚坚定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进来，那胸部，岂止是D，连G都有了，像两个口袋耷拉在肚皮上。
洛子依问：“这个符合先生标准吗？”
她说这话倒不是侮辱男人的审美观，而是因为清楚人和人的差异——比如有人觉得小猫小狗萌到爆，有人却觉得鳄鱼是世界上最美的动物。
男人显然不能理解她的善意，脸唰地变成绿色：“你倒是口尖牙利，噼里啪啦说了那么多，自己有恋爱经验吗？”
洛子依刻意提高声音道：“当然！”
“性爱经验呢？”
周围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
洛子依顿了顿，额头开始冒汗：“这属于个人隐私，我没必要回答。”
“那就是没有。”男人把那堆证件往地上一扔，靠近洛子依，暧昧地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难道你不知道，推销自己不熟悉的产品，根本没说服力？菜鸟水准出来班门弄斧、穷打烂缠有意思么？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和女孩子约会，每年谈的恋爱比你的月经次数还多。小妹妹，你要是想补充些实践课，倒是随时可以找我。”
说罢那张微翘的嘴，似乎就要吻下来。
洛子依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猛地一脚踩在那人脚上。
“你不是看不上A cup么！王八蛋！”
她的第一反应是如上所诉。
可是求职的迫切竟让她做出下列事情：
摸出手机，拍下男人的照片。
“既然你经验那么丰富，我有时间一定跟你学习。先生你的名字和电话？”
男人显然没见过这样死缠烂打的，竟然懵懂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后才匆匆推门离开。
洛子依总算松口气，向精芬网boss报道。
“boss，我已经拉到一名VIP客户，马上发资料给你……哦，好，会员费是吧。”
她捡起他摔在桌子上的钞票，仔细数了数——这些权当作他给她的精神补偿费了，怎么用都可以吧？
“明天我上班时给你带过来。顺便问一句，我今天就完成规定的任务，能按正式员工的待遇上班吗？”
对方慌忙说当然，你是我们公司、这个世纪、现在的中国正需要的复合型人才，市场萧条时期的GDP助长生力军，不但专业能力过关，还懂得必须的营销技巧。
洛子依眉开眼笑——
从小她做得最顺溜的事就是收情书和递情书，逐渐对月老这行当有了兴趣，以后打算开自己的工作室，成全世上的痴男怨女，面试精芬网的工作便是为试水。
对着手机连说n个“谢谢boss”，她开始帮男人填VIP资料。
姓名。
那男人说他叫霍震，但怎么看就是个傲娇受，还是叫霍傲傲比较符合。
年龄。
虽然表情吃大便，但面孔很年轻，大概也就25岁？
收入。
他穿的V领羊绒衣，是意大利的某奢侈品牌。按照这个消费档次推断，月入至少应该有七八万。若实在没有……
洛子依想，以后就跟人说，是越南盾。
房产。
高档公寓、豪华别墅。
不过现在有钱人房子多的去了，洛子依觉得这些不够突出他的豪气，补上一条“市郊陵园”——现在死人地盘比活人的贵，而且所有权只有短短二十年，在不动产中的性价比绝对高。
联络。
她留下备用手机的手机号，心道，这次是做假档案给真会费，这些资料应该没人核对，然而哪壶不提开哪壶，档案刚传给boss，备用手机就响了。
Boss问：“你是霍震先生么，我对你的资料很感兴趣。”
洛子依恨不得马上从旁边揪个男人替她接电话，但看到那些歪瓜裂枣不怀好意的目光作罢。
她咳嗽两声，捏着嗓子说：“这位先生你好，我是霍先生的秘书，他现在正在开会，关于……非洲女权主义的……有什么事情我替你传达。”
“那就麻烦你了。首先感谢霍傲傲先生对我们网站的支持。其次如果周六有空的话，我想和他面谈一次，亲自给他做具体的婚恋规划。”
“好的。”
洛子依刚刚应完，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
2
不是来抓包的，而是她哥子期。
兄妹同在A大上学。
子期是光学研究所博士，外表却像网球明星费德勒，老是参加国内外的业余比赛，奖金比导师的项目提成高多了，以至于导师眼红地发誓，要让他晚十年毕业。
子依在心理系念大四，是个没啥特色的老实孩子，但长了张很好用的脸——算不上倾国倾城，但看到的人会心跳加快。
两人外形极其惹眼，又长得不像，走到哪里都被误会。
洛子依觉得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不断向朋友解释“他不是我男友，是我哥”，那些女人不但不信，还抱成一团亲来亲去：“知道啊，就是欧巴嘛！欧巴，沙朗黑哟！”——
明显一副脑子被泡菜霸占，不搞点兄妹恋、白血病，就对不起耶稣、玛莉亚的模样。
子期倒是无所谓：“这样我们都不用亲自出面拒绝追求者了。‘我需要的唯一伴侣就是电磁，人脸的五官构造太简单，再美的人看上三年就会厌烦，电磁却是研究几百上千年，都有无限挖掘空间的。’这句话我不知说了多少遍，以至可以倒着念一遍。”
洛子依慌忙制止他：“这话打死都不能让爸妈听到，他们早就为你的终生大事，急得嗓子冒烟了。”
老妈常说，这儿子一定是我给他起错名了啊，起什么不好偏偏起了子期，他就一辈子等什么伯牙去了。什么感觉、缘分都是不靠谱的呀。毛主席说得好：结婚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结婚是暴动，是一个性别镇压另一个性别的暴力的行动！子期啊子期，老妈就等着你攻占城池镇压姑娘啊！
爸爸被老妈念得耳朵生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孩子要是真心疼老爸，就应该早点结婚生子吧，用奶瓶和尿布把老妈的碎嘴给堵上！
洛子依认为男人四十一朵花没错，但想要摘这朵花的女人，在乎的通常不是花本身，而是花的品种、价格还有土壤。所以看到被拒绝的女生多了，她也担心才貌兼备的哥哥错失机会，最后落得人老珠黄、孤家寡人的下场。
另外，随着心理学学的越深入，洛子依心里生出更多疑惑，某天甚至塞了本《性心理学》给子期，拐弯抹角地表示无论是人畜、异装癖、同性恋、恋物癖，她统统都能接受。
搞得子期像是看电子镜似的，研究半天后憋出一句：“你还是喜欢男人比较好，并不是我有什么歧视，而是从自然规律上讲，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是正道，正负电荷结合更紧密，作为人当然也是这样，走常规路要轻松很多。”
洛子依差点没晕倒：“子期你误会了，我只希望有个知书达理、温柔娴淑的准嫂子，能在我口渴的时候给钱买水、在我想看漫画的时候给钱买书……简而言之就是有女人在讨好我哥你的过程中，顺便为我发扬下哆啦A梦无私付出的精神。”
子期说：“那我待会儿做完实验就去给你买动画影碟。”
总之他对婚恋问题提不起兴趣，尽管走到哪里，他都是全场女人瞩目的焦点——
包括现在。
子期在艳慕目光中，招来服务生，点了两杯水，问洛子依面试如何。
洛子依嗯了声：“就那样。”
子期说：“那你就别找工作了，反正你考了研究生，初试成绩也过了。”
洛子依不满：“研究生毕业了还得找工作啊。虽说理论是指导实践的灯塔，但我当了十多年的灯塔，是时候放到现实中去锻炼了。”
子期笑。
“不知者不怪罪，我跟你说点经验之谈：理论没必要变成实践。多少专家学者教授领导到过一线？就拿你的导师来说，他不是从学校到学校，靠着一张嘴活得挺好的么？女孩子读完研究生就直接留校。那些西方的心理学理论，是跟宗教结合在一起的，放到中国只能让人家沉船。现在你就别担心工作的事情，好好准备研究生复试。就算研究生毕业以后留不了校，也找不到工作，还有两个男人——老爸和我养你。欢迎你成为光荣的啃老族。”
想了想，又补充一个：“和啃兄族。”
这话洛子依不爱听。
“现在早就男女平等，甚至开始阴盛阳衰。尔闻说，往后人类DNA中Y染色体会逐渐消失，整个世界都变成《西游记》中的女儿国，所以我郑重提醒你，子期同学，不带这么搞性别歧视和诅咒人的哈。”
“再说了，我洛子依当了二十年米虫，还是没有忘记抱负的。我要力所能及地解决家庭纠纷。你看隔壁王阿姨和王叔叔就像是吵架的永动机，每天从早上五点开工到晚上十点，周末节假日一律不歇班，上周终于离婚了，要是老爸老妈有样学样怎么办？我看他们经常为放不放味精，在厨房里打起来的。”
子期一直觉得女人是天生的辩论家，而洛子依是顶尖上的那个尖儿，要是她改学法律，把喋喋不休的劲头用在法庭上，就算没理也要盖过对手三分。
待到她说累了，喝咖啡时，他才接口道：“你放心好了，他们吵架是常态，真到有一天吵不聊了，那才会离婚。”
洛子依闻言瞪大眼，立马放下咖啡杯：“那我就得继续在专业上下功夫，不断给他们创造话题和机会，让他们保持吵架状态。”
子期提醒她：“洛子依同学。读心理系、找工作、爸妈的感情问题，是三个截然不同的命题。不要偷换概念。倒是那个婚介所的工作，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
洛子依赶紧纠正：“是精芬网！公司的从业人员都要经过认证的，我们跟街道办和婚介所可不是一个性质。就像北大学生卖猪肉一样，采用的是科学的流程和手法，出售的是高品质的服务。而且我刚刚拉到一个VIP了，明天就可以正式入职。”
子期想了想：“好，既然你有决心，那我全力支持你，明天也去那什么神经网注册VIP。”
洛子依眼睛一亮，搂住子期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哥，你对我太好了。”
子期无奈。
“你叫我哥的时候准没好事。”
岂止是没有好事，简直是厄运当头——
每年要扔掉几百封情书、拒绝美女才女若干的人，去网站公布自己的身高、体重、家庭背景，简直比当着全国人民裸奔还要丢脸。
不过子期言出必行，不光是牺牲了自己，还动员了身边所有资源。
刚回国的司空便是其中的受害者，他一出机场就被子期的车堵个正着。
司空和子期在网球场上认识的。
那家伙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女人有女人，整个世界对他而言唾手可得，所以变得对什么都不在乎，最后被父母踢去德国买了个心理类专业的硕士。他肚子里多了多少专业知识很难说清，但对美女的心理分析能力绝对上升最强档。
据说，司空的女朋友从雅利安人到印第安人，从十六岁少女到四十二岁妇人……多到约会得事先跟他预约。
子期对此作出建议：“在这个世界上数量没有绝对意义。男女就像正负电子，一对相撞就有辐射了，其他都是多余的。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就是遵循这个物理定律。”
“结婚比恋爱有意义多了，它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结婚是暴动，是一个性别镇压另一个性别的暴力的行动。”
“你要想维护家庭的和平，得尽快用奶瓶和尿布堵住你妈的嘴，把你爸从你妈的唠叨中解救出来，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认真选择对象，以结婚为前提好好交往，我知道有个网站叫……叫精神网……神经网……”
司空吓得差点没打开车窗跳出去：“你这人不是突然被附身了吧？竟然懂得冷幽默了。我爸和我妈对我的婚姻可没有兴趣，他们一年只见一次，而且还是在谈论各自应该给我多少生活费的时候。”
子期听他这么说也懒得再劝，只是把连人带行李拖走，从机场绑架到市区的办公楼——尽管司空一路嚎叫“士可杀不可辱，坚决不参加相亲”。
男人这种动物爱拼地位拼财富，拼到最后，最顶用最原始的却是体力，而司空经过长途旅行，比起子期来刚好差了那么一点。
3
打扫清洁的大妈呆呆地拧着水桶，公司女白领手中的资料啪嗒落地……凡是经过的人都朝两人投来惊艳的目光。
司空不愿被围观，声称要上厕所，甩了子期就跑。
恰巧洛子依端着碗打卤面过来，被他撞到在地，鸡蛋、青菜、面汤泼了司空满头。
她忙不迭地道歉，拿纸巾帮他擦脸。
司空一肚子火，但抬头看到她的脸，好似被人用转头砸晕，眼里只有万花筒在旋转。
咚咚咚。
心脏也开始狂跳。
毫无疑问这是一见钟情！
他露出六颗牙微笑：“小姐……”
谁料搭讪还没开场，司空的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拧住，接着一个温和的男中音传来。
子期说：“司空，你想尿遁？难道对你来说，婚姻是一个没有勇气去试验的定律运行环境？没有经过实践就下不良结论是不道德不理智的。”
说罢，他推了下司空，向洛子依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司空无明，他和我过来注册神经网的VIP。”
“是精芬网。”洛子依很高兴地说，“你们跟我来。”
她捡起面碗，走到厕所旁边的一间办公室，敲敲门进去。
“打卤面买好了？”
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从妇科医院做的广告杂志上面伸出来，冲洛子依招了两下。手属于一个长得像米麒麟轮胎的中年男人。很明显他是这里的大boss。
子期皱眉：“你不是应聘的婚恋经纪人么？怎么在跑腿？”
洛子依压低声音：“哪个伟人不是从基层做起？现在我端茶倒水都得学着。”
见子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子期，毕业生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同学被一家公司聘用，第一周新人集训，每天还要打扫厕所呢。”
子期哼了哼：“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的想法。自虐。不说跑腿了，我觉得这环境这老板怎么看，怎么像皮包公司。”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天才，有那么多跨国公司备着助手、住房挖。这公司虽小，也有工商注册，boss长得是丑，但是人不可貌相，人家有哈佛博士学位。我倒觉得婚姻经纪是新行业，在这样的小公司更好发展。”
子期显然不太相信：“那什么哈佛博士学位，该不会是美国哪个州私立的野鸡学校，名叫哈佛博士，只要给了钱，就授予学位——哈佛博士学位？”
杂志后的Boss打了个喷嚏，洛子依赶紧拉拉子期的袖子，让他别乱说。
司空在一边观察着两人的表情，没有做声，反倒是boss沉不住气了。
“小，洛！”
他一点一点地放下杂志，看到两名超级帅哥，三角眼立即变成月牙：“你们两位……”
“是来签约VIP的。”洛子依慌忙向boss介绍两人。
Boss推了推夹在脸颊上那副镶了水钻玫瑰的红框眼镜，起身推椅子给他们，吩咐洛子依赶紧帮两人建档。
子期虽然不高兴，但从小就没有拒绝过洛子依，此刻只能配合。
事情一办完，他的电话就来了：实验室催他回去。
子期不同意，说我得先送一个朋友回家。
司空却直摇手：“我就不劳烦你送了，你先回去，我还有问题要问洛洛。”
子期瞅到他眼中的绿光，一把把司空拖出办公室，压低声音威胁道：“别打她的主意，兔子不吃窝边草。”
司空嘿嘿一笑：“她是你的窝边草，又不是我的。再说都什么时代了，你这做哥哥的还想代替父母，搞什么家长集权？”
子期摇头：“反正你不行。”
“为什么？”
“围绕在你周围的负电荷太多了。”
“我马上和所有女友分手。”司空说着就拿出手机，“艾米丽，我们分手。没理由。”
“依莲，放在你家的外套，替我扔掉……名牌又怎么了？又不是你买的，你心疼什么……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舍不得不扔就送给下任男友吧……”
“安吉丽拉，把我家的钥匙还给管理员，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相信你也只是把我当个装饰品。以后不见面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
每通电话他都要变换一种语言。
不知道司空本性的人，都会惊叹他是语言天才。
子期见行人不断侧目，赶紧拉着司空出大楼：“你这是做什么，何必这样对待你的女朋友……们。”
“为了让大舅子你放心。”司空理直气壮地回答。
幸好办公室的隔音设备不错，洛子依不知道自己成了被大色狼盯上的小肥羊，依然快乐地端着茶水。
boss打电话又叫来两碗打卤面，其中一碗作为对洛子依的奖励，夸她为公司拉进了资质上乘的VIP。
“霍傲傲、洛子期，司空无明，三个人可以组成三剑客，把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客户一网打尽。”
他面色通红，口水四射。
“我们精芬网要对这三剑客进行全面包装，让这些漂亮脸蛋出现在电视、报纸上。现在是全民娱乐的年代，婚姻市场也要讲求偶像效应，但现在大多包装的是女会员。要是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手里有男星一样的男会员，那女会员还不挤破头来注册？”
子期和司空还好，应该会配合。但那个不存在的“霍傲傲”……
洛子依陡然想起boss约过霍震，要是霍震不去赴约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问：“要是他们不愿意接受包装呢？”
“那就是小洛，你，经纪人的工作没做到位啊。”boss语重心长地说，“这种对自己、对未婚女性群体、对整个行业都有利的事情，需要我们每个人的不懈努力。”
洛子依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要是我工作不到位的话，会被炒鱿吗？”
boss晃了晃大头：“年轻人怎么这么多心？我炒了你有什么好处？”
顿了顿又说：“如果没有像样的男会员源源不断地加入，我们的精芬网能支持多久都是未知数。不光是你，就连我也要面对失业的深渊。”
傻子都能听出他是把同样的内容换了个说法。
洛子依在心里骂老狐狸，但她不想失去第一份工作。
因此当前她的紧要任务是：哪怕入地三尺也要找到霍震，安排他和boss约会！
可她拨打对方的手机N次，只听到一个回复——
你拨打的用户已欠费。
洛子依只能去东欧神话逮人，然而除了被丑男搭讪外，她没有半点收获。
“难道是说谎的报应么？”
时间一晃到了星期六上午，她在公寓里盯着手机发呆，表情比贞子还要颓废。
“子依，怎么今天没有回家看爸妈，还有你的帅哥哥？”
室友们关心地上前询问原因。
洛子依便苦着脸，把三人当作神父，忏悔这几天的作为。
大家听完后都骂她没出息。
学生物的尔闻说：“撒谎是人类的本能。我给你讲旺财的故事吧。”
“旺财是我奶奶家养的吉娃娃。有一次它折了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奶奶便对它悉心关照：在盆里多放了些骨头和肉，还抱着旺财去逛街打麻将。过了一段时间，它的腿伤愈合了。旺财仍然伪装跛腿的小可怜，骗取更多的食物和更好的待遇。”
学经济的安吉拉深以为然：“兽犹如此，人何以堪。”按照她的理念来讲，撒谎是获得生存资源的最佳方式，没有“之一”！
“你们说的没错，我没有必要为了本能感到羞耻。谁为了找工作没有填过假资料假经历？不是我们不实在，而是世界变化快。”洛子依终于拨云见日，以“霍傲傲”秘书的身份，跟boss打了个电话，约他晚上七点在东欧神话会面。
接下来，她打算人肉霍震。
要是下午还人肉不出，就雇个男人赴约，让他对boss说：自己出车祸毁容，跟照片看起来不同。
有了备用方案，洛子依压力全无。
她把霍震的大头照上传到国内最大的BBS上，用最大字号最红颜色写标题“寻人”。
几个小时过去后，标题不知沉到哪里。
“笨，这样要找到何年何月？人家寻痴呆老人的帖都比你的有看头。”
学中文的室友司徒弥雅，见状重重弹了下她的脑门，把这名心理系学生挤到一边，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打出几个标题。
A“这么帅的男人你见过吗？敢鸡肚？”
B“我这样的富家千金，你这个小白脸伤不起！”
C“帅气的老公老出轨，怀孕三个月的我怎么办？”
D“我继母的男友是我的前男友？杯具了。”
E……
弥雅解释：“A这个自恋男晒照片的故事，能让长相在中等以下的男人暴怒；B能挑起众多网民仇富的神经；C涉及到人伦道德，博得同情因素；D融合狗血元素为一身，勾起读者的猎奇心理……”
据她分析：现在是眼球经济时代，这样的题目才能引起关注！
洛子依：“这是不是有点过？”
“只能说明你思想out。”尔闻说，“你没见现在的中学生，就算胸部跟飞机场似的，完全处于幼儿园发育水平，都敢在网上晒性感照？”
说完她看了眼洛子依，有些歉意地补充道：“我不是在说你。你比中学生老。”
安吉拉说：“做事的确要讲究方法，节约下来的时间就是利润。你赶紧从四个里面选个你能接受的。”
洛子依反复阅读标题，很艰难地选了A，这个看起来是最温和的——
“这么帅的男人你见过么？敢鸡肚？”
弥雅按照她的意思改完标题。那点击量就唰唰地上去，比打了增长激素还快，回帖马上翻了两页。
一楼：一定是谁家的小白脸跑出来了。鉴定完毕。
二楼：是女人还是男人？完全比不上曾哥和春哥！
三楼：擦，大爷我比他好看多了。
四楼：楼上的都是猥琐男！只会红果果的嫉妒！这个哥哥长得好帅啊！有没有女朋友啊！我可以当候补的！吼吼吼！
五楼：……
其中一条引起了洛子依的注意。
某网友：“帅个毛啊！你本人就坐在我旁边！”
洛子依慌忙让弥雅在站内短他。
弥雅点头，敲字：“你确定？”
某网友回复：“你丫装蒜？你不是在网吧里吗？那屁拽屁拽的模样，不管是在二维世界还是三维世界一样的恶心！”
看到这些形容，洛子依两眼放光：“那人应该是霍震，问他在哪个网吧。”
待弥雅套出具体地址后，洛子依扭头就往外跑，在安吉拉的提醒下，又返回来拿了钱包。
为表感激，她冲大家一挥手，豪气地宣布：“谢谢姐妹们。这个月拿工资的时候，我一定请客！”
4
洛子依乘车到大路边停下，顺着旁边的青石板路，下行进入一条小巷。
这里虽然位于主城区，但根本不像现代都市，巷子边上满是吊脚楼、竹蔑抹灰墙房……以及摇摇欲坠的违章建筑。从阳台上伸出的竹竿上，挂着飘飘荡荡的老头衫，墙边支着木棚、塑料布之类的旧物。
不过人类与生俱来的娱乐情怀，不会被低廉的生活条件阻隔。什么卖盗版光碟、喝茶打牌的店子应有尽有。
十多分钟后，洛子依找到网友提到的那家网吧，它在一家麻将馆旁边，门口还放了几个台球桌。
里面各种怪味掺和在一起，把洛子依搞得咳嗽连连。染着各色头发的男孩，对着游戏画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洛子依捂住耳朵，踩过烟头和食品包装袋，沿着电脑桌一排排地找过去，最后在墙角发现了霍震。
他戴着耳机，盯着屏幕上的游戏人物，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敲击键盘。头发大概是几天没洗了，乱七八糟地竖着，胡茬从下巴冒出来。
恐怕萨达姆在电视机前讲话和失势后被士兵围殴的形象差距都没那么大。
洛子依不肯定地喊了一声：“霍傲……震，你好。”
霍震没反应。
洛子依摘掉他的耳机：“霍震先生？”
霍震的角色刚好被杀，他低低地喊了声“shit”，把键盘推到一边。
洛子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霍震挑起眉毛。
洛依以为对方肯定忘了自己，正想做自我介绍，哪知霍震起身，夺过她手中的耳机。
“你找的还挺快。”
“呃？”
“别说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打开一个网页，网页的第一行写着——
“这么帅的男人你见过吗？敢鸡肚？”
洛子依解释：“这个不是我的本意，因为你的手机欠费，所以我……”
“所以让我变成其他人眼中的‘小白脸’、‘春哥和曾哥的接班人’？”霍震说，“你跟我讲话一套一套的，其实还真没有脑子。我的手机号在你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帮我充值。”
“我好像没有理由帮一个陌生人充值？”
“你不是说你要跟我学习恋爱经验？”霍震道，“上个幼儿园学个拍手也要几千块，你给我充几十块钱当学费，还委屈你了？”
洛子依找不到反驳的话，掏出手机，从网上划了二十块给他，然后提要求：“我们能到网吧外面谈谈吗？”
霍震没做声，继续玩游戏。电脑屏幕上，立即死尸一片。
“记得我说过的精芬网吧？我用你的名字注册了个VIP账号。”洛子依只得在网吧里大声说，“你周六能不能跟我的boss见个面？”
霍震不置可否：“帮我充下游戏点卡。”
洛子依翻出皮包：“一百块够不？”
“再给我买瓶矿泉水，要萨奇苦味的。”
——附近的小卖部没有，只有大型超市有。
等她气喘吁吁地拿来谁，霍震又有了新要求。
“山治家的蟹籽寿司。”
——山治，全woka市只有一家，到那里几乎要横穿整座城。
“……”
洛子依终于爆发，啪嗒一下关了电脑：“霍震先生，到底要怎样，你才同意见我的boss？”
霍震瞪她一眼，重新开机，角色却已变成尸体。
他原地复活，刚要打怪，又被洛子依掉。
霍震站起来，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好会儿，扔掉鼠标，起身走出网吧：“你的boss在哪里？”
洛子依赶紧追出去，指了指他的鸟窝头发，还有散发异味的衣服：“这样不太正式……”
霍震不耐烦：“别得寸进尺。这是我的本色。”
洛子依亦步亦趋跟上他的步子：“我注册的会员可是娱乐服务业的精英，有豪车豪宅豪陵墓，月入八万……”
“我没车、没房、无业、月入八万冥币都不到。”霍震回过头，仗着身高优势，越过鼻孔看她，“实话告诉你，我还没念完A大就辍学了，不是你幻想出来的精英人士。”
现在博士找工作都那么苦难，何况是一个大学肄业生？原来咖啡店的那个女人不是他的恋人，而是她是他的金主，以至于他失恋后只能到网吧过夜……
洛子依懵了。
见她迟迟不说话，霍震讥笑：“你后悔找上我了？”
“多少有点。”洛子依倒是坦诚，“不过boss跟少女一样，喜欢花美男，学历、收入都是次要的。你先回家洗个澡，换好衣服，我带你去东欧神话。”
霍震说：“我没有家。”
末了他补充：“也没有多余的衣服。”
这王八蛋太会耍赖。
但有求于他，洛子依没办法，咬咬牙，带他杀进附近的商场。
霍震在男洗手间门口理顺头发，冲了把脸，布满血丝的眼立即变得神采飞扬。
他信步走到男士专场，女人们纷纷投来艳慕目光，洛子依则踉踉跄跄地跟在霍震后面，看一下标签脑袋就垂低一点。
挑完一套国际二线品牌的的外衣、衬衣、裤子，她积攒多年的压岁钱打了水漂。洛子依刷银行卡时觉得手在发抖。
导购小姐正打算向霍震介绍其他产品，见洛子依那副模样，和同事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原来超级帅哥不是她的男友，而是她包养的男人！”
“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女孩怎么想的，看上去漂亮、时尚、聪明，却喜欢找赔钱货、绣花枕头！”
七点，洛子依拉着变身完毕的霍震进了东欧神话。
她点了最便宜的柠檬水，在他侧后的位置落座，怕盆栽挡不住自己的身影，又找了张印着脚癣广告的报纸遮脸。
过了一会儿，boss穿着斑马纹的套装，风情万种地推门滚进来，他看到霍震的第一眼，被惊艳得猪躯一震。
“霍傲傲先生，让你久等了。”
他对霍震的外形和品位大肆夸奖一番，接着从粉色包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说这是特意为顶级VIP设计的活动。
“精芬网最近开始和woka市电视台合作，推出‘相亲一箩筐’的节目，如果霍傲傲先生你能够经常配合出镜，一定可以接触到最棒的女会员，如果顺利的话，还能成为全国女性的梦中情人。”
“你在推销额外服务？如果我记得没错，VIP会员费已经付过了。”霍震把厚厚的资料推还给他，“难道你们只是用两千块做诱饵，让我在后期不断增加投资？抱歉，我这个人做事比较简单，不喜欢那些附加的东西。”
boss笑得比弥勒佛还喜庆：“你误会了，参加节目我们会付你劳务费！”
“也就是说让我给你们打广告。”霍震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桌面，“我不要求你们提供服务，也不想参加电视节目……”
洛子依心想霍震反应还挺快的，不用她教也知道怎么做。这下boss白挣笔会员费，就到一边偷着乐吧。
哪知Boss露出一脸的正义凌然：“霍傲傲先生，如果说你不是真心信任我，不想结识能和你共度一生的伴侣，何必在我们网站注册VIP呢？我会马上退你年费。”
霍震点头：“很好。”
洛子依一惊，将报纸扯成两半。
见boss往这边看过来，她不得已钻到桌子底下，拨打霍震的手机。
“我是洛子依……”
“你在哪？”霍震起身扫视周围。
“不要找，我在你后面的桌子底下……”她觉得脸都丢尽了，“你别接受boss的退款，那样我的工作就完了。”
“我好像没有理由在意一个陌生人的工作？”
洛子依无语，顿了顿道：“开条件吧。你要什么？电话费，游戏点卡，矿泉水，寿司？”
霍震显然看不上这些：“吃的玩的用他退我的VIP会费都能买到。”
Boss疑惑地看着他：“霍先生？”
听到boss的声音，洛子依知道退路被封死，使出杀手锏道：“这样好了，我帮你留意金主。”
“金主？”
“就是可以取代咖啡店里那个女人的人。”洛子依说，“你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傻了，我不会搞什么歧视。尔闻曾告诉我，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菟丝草靠吸取别人养分而活，猪笼草靠哄骗虫子而活，仙人掌靠吸取水分而活。这世上有人是菟丝草，有人是猪笼草，有人是仙人掌。菟丝草类人跟猪笼草类人不同，不喜欢骗人钱财和感情，却又不具备仙人掌自立自强的能力和精神，只是依照本能寻找有钱的靠山——
这是他们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用青春和美貌去换取生活资源，旁人也没有资格说三到四。
“我是婚恋经纪人，有机会接触各种杰出的女性，有资格跟你做这笔交易。”洛子依对他作出保证。
霍震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听起来不错。我会考虑。”
他合上手机，对满脸疑惑的boss指了指洗手间，表示自己要离开一小下。
经过洛子依的座位时，霍震装作系鞋带，弯下腰，侧头看了她一眼道：“如果你给我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食物，我就去参加那个VIP节目。”
“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食物？”
洛子依有点摸不着头脑。
霍震也不作答，快速从她身边掠过，嘴角浮出抹若有若无的怪异笑容。
洛子依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男人是在，求！她！包！养！
她手一抖，手机啪嗒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