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青春系列:那些相依的岁月(最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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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久不見

下課後,我急匆匆把文具筆記塞進書包,瞟一眼手錶,時間不早了。

「可晞,你趕時間嗎?」鄰座的香港女同學問。

「中學同學從香港來到倫敦,我們約好在附近咖啡店見面。教授遲遲不肯下課,我快要遲到了。」

「你們感情很好嗎?」

「嗯,非常重要的朋友。」我背起書包,站起來說:「我先走了。」

「明天見!」

衝出教學樓,再奔出大學校園,我急速朝着約定的咖啡店奔跑。一想起那張懷念的臉孔,我的嘴角不禁向上揚,恨不得腳踝安裝馬達,下一分鐘便到達目的地。

在我五歲的時候,爸爸有外遇,他拋棄了我和媽媽,和另一個女人生活。離婚初期,我和媽媽暫住外婆家裏,可惜我們和外婆相處不融洽,後來媽媽決定租房子,母女倆過着相依為命的生活。十七歲的那一年,媽媽再婚,嫁給一位香港商人,繼父Uncle Dennis要到英國做生意,我跟隨家人移居倫敦。

住在倫敦五年,我一直沒有返回香港,社交網站成為我和舊同學溝通的主要平台。社交網站最初興起時,大家都熱衷於更新近況,頻頻在網上聊天。演變至後來,我們只會轉貼歌曲照片文章,很少匯報個人消息或抒發感受。那些熟悉的名字定時在線上出現,深入交談的時間卻絕無僅有。

來到咖啡店對街,我看到約定的人坐在露天茶座,呷着咖啡,翻閱雜誌。

「好久不見。」

一句簡單的話,蘊含着我最深切的思念。

「陶可晞!」

「惠理!」

久別的女孩高呼對方的名字,然後緊緊擁抱着對方,久久捨不得放手。

中學時代,惠理是同學中最具潮流觸覺的女孩,她身材瘦削,髮型時尚,衣服化妝都很講究。她沒有上大學,在一間高級服裝店當售貨員,經常見到知名藝人,甚至外國明星。

看她架着太陽眼鏡,穿着今季最流行的春裝,就知道她的衣着品味又提升了。她走在街上,肯定惹來途人的注目禮。

而我,不論在香港或倫敦,上學上街都是一個模樣,永遠都是T恤牛仔裙球鞋。

「嗚哇……哇哇……」

「什麼聲音?」我鬆開手,問惠理。

「祖祖!」

「誰是祖祖?」

惠理繞過小圓桌,蹲下身,再站起來時手中竟然抱着一個嬰兒。

我眨着傻眼,聲音都發抖了,「你……為……為什麼……」

「乖呀,祖祖,我不是不理你,不要哭,不要哭。」惠理說話放軟聲線,抱嬰兒的姿勢純熟,一副慈母的模樣。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稍稍鎮定情緒,捉着惠理的雙臂問:「你為什麼做了未婚媽媽?」

「未婚媽媽?我?」

我不住點頭。

「哈哈,祖祖是我的姨甥,我姊姊的兒子呀。」

「噢……喔……嚇死我了……」

「姊姊和姊夫想帶祖祖去倫敦旅行,同時又想有機會過二人世界。我答應在旅途中照顧祖祖,交換條件是他們負責我的機票酒店費。你竟然以為祖祖是我的寶寶,你想到哪裏去了?」

「誰叫你不事先說清楚。」

惠理把祖祖放回嬰兒車,說:「倫敦真是購物天堂,衣服鞋襪帽子,統統都漂亮極了。再多留幾天,我肯定會破產。」

「你會帶着祖祖去購物?你的造型跟嬰兒車完全不配嘛。」

「我還要餵奶,你要不要看我的表演?」惠理呷一口咖啡,問我:「你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

「不可能吧?我在街上和商店都見到不少帥哥啊。」

「這裏有沒有帥哥,跟我有沒有男朋友,是兩件沒關係的事吧。」我沒好氣地說。

「對於我來說,兩者是同一件事呀。」惠理的目光溜過對面行人路,「你看,書店前的西裝男真帥!」她再望進咖啡店,指着大學生模樣的男服務生說:「這個很可愛,笑起來有酒窩。還有……」

惠理給街上的男孩逐一評分。昔日在中學校園,她鍾情於帥氣的學長,遠遠看見他們便會兩眼放光,閒聊的話題亦離不開男生,不過她從來不會主動認識他們。

「你今年大學畢業,有什麼打算?會不會回港找工作?」惠理問。

「最近家裏發生一些事,而且我還要應付考試,沒有想太多。」

「經濟不景氣,你繼父的生意有麻煩嗎?」

「嗯……事情有點複雜。」我答得含糊,不知怎樣解釋,惟有轉換話題。「他們怎麼樣?」惠理會明白我是指中學漫畫社的同學。

「美幸埋頭讀書,今年取得學位後,繼續讀碩士課程。阿尚和阿綾正式交往,阿尚最近迷上釣魚,他的新嗜好超級沉悶,最可怕是阿綾願意陪他出海,後來也愛上了釣魚。」

「阿尚真幸運,遇到同樣喜歡釣魚的女孩。」

「紀梓好像又要轉工,他平均一年轉工一次,我都搞不清他現在在哪裏上班。」

漫畫社的同學中,紀梓和惠理對衣着的要求最高,兩人同樣熱衷購物,彼此保持着友好的關係,比較清楚對方的狀況。

惠理猛然想起一件事,說道:「紀梓轉工,會不會為了遷就大學的上課時間?」

「紀梓決定再讀書?」我深感驚愕。

「對啊,日間工作,夜晚上課。咦,紀梓沒有告訴你嗎?我還想問你是哪間大學。」

「我們很久沒聯絡了。」

惠理一臉原來是這樣的表情,「我記得紀梓幾年前來過倫敦探望你,那是他第一次坐飛機,他興奮得到處宣揚。」

「嗯,兩年前春天,他在倫敦待了一星期。」

「他在旅途中拍了很多照片,全部沖洗出來後,在聚會時拿給我們看。老實說,我們只想看你的樣子,對他的個人照完全沒興趣。」

「他有沒有把個人照送給你們,強迫你們隨身攜帶?」我笑着說。

「天啊!誰要帶他的照片上街!」

惠理不知道,兩年前春天,是我和紀梓最後一次見面。

沒有人知道,兩年過去了,我和紀梓完全沒有聯絡過。

*   *   *

我不適應高中生活,我討厭倫敦!

我的英文程度差,溝通困難,感到非常自卑。高中班級沒有華人,英國同學都歧視我,我在校內連一個朋友都沒有。每天上學都是活受罪,日子過得極度痛苦。

除了恆常課堂,我還要報讀英文進修班。高中課程艱深,不論在圖書館或在家裏,我都要拚命溫習,才能追上進度。每個晚上,我拖着疲累的身軀倒在牀上,一碰到枕頭便呼呼大睡。

媽媽再婚後,沒有再做護士,到Uncle Dennis的公司幫忙。他們不會在我面前談公事,而且堅持每個星期有家庭聚會,他們說這個家是他們消除煩惱的天堂。

媽媽和Uncle Dennis十分恩愛,生活和工作互相扶持,只是做生意的艱辛,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風霜的痕跡。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我不敢向他們抱怨半句。每當他們問起學校情況,我都會展露笑容,騙他們說同學待我很好,上學很開心。

一天復一天,我不屬於這個地方的矛盾持續衝擊着我。稍微注意的時候,我重遇那個被爸爸拋棄後,個性變得孤僻,拒絕和任何人建立親密關係的小女孩。

我想念紀梓!

八歲時,我和媽媽搬到紀梓隔壁居住,兩人上相同小學和中學。紀梓立,我叫他做紀梓,他一直默默守護着我,是我第一個真正喜歡的男孩。

多少次,我見到紀梓在線上出現,很想不顧一切找他訴苦,向他撒嬌,盼望得到他的安慰。

然而,每一次,那些想說的話,在腦海遊走一周,再在鍵盤敲打一次,按下發送鍵之前,重複默唸一遍後,最終還是被我全部刪除。

他知道了又怎樣?反正我們又無法見面。

我把所有感受留給自己,流着淚入睡,讓淚水沖走所有孤寂。

兩年高中在忙碌和淚水中走到尾聲。

升上大學,我搬進學校宿舍,認識了一些香港留學生。在異地遇到香港人倍感親切,廣東話亦成為建立友誼的橋樑。

一起在校園散步,一起在飯堂吃飯,一起逛街看電影,年輕的我們離家求學,都需要有人陪伴,互相鼓勵。可是,一旦涉及心靈深處的溝通,我們都沒法輕易理解對方。一個人的時候,我難免會感到寂寞。

陽台的盆栽長出初春的蓓蕾。

一天,紀梓在線上留言給我:「我終於夠錢買機票,下星期來倫敦,你要帶我去玩喔。」

終於?原來,他一直為了來倫敦而存錢。

短短的留言,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深怕熒幕的文字是幻覺,一眨眼便會返回寂寞的真實世界。

兩年半過去,我們終於可以再次見面。

日子到了,我懷着開朗的心情,提早前往希斯羅機場。可惜遇着飛機誤點,一小時,兩小時……等了又等,仍然等不到想念的人。

站得太久,我雙腿痠痛,挨着柱子蹲在地上,眼睛無意識地跟着別人的鞋子走。

「Well,我快要餓死了,好想吃烤雞啊!」

一雙球鞋停在跟前,我徐徐地抬起臉,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兩張疲倦的臉泛起窩心的微笑。

「好久不見。」紀梓伸出手,把我拉起來。

「你是遊客,不是應該吃道地的炸魚薯條嗎?」

「我最討厭吃魚!」

看來,再過多少年,紀梓都改不掉偏食的壞習慣。

重逢,我以為一見面便會哭得很慘,誰料我們以食物做開場白,感傷都吞進肚裏去。

「你住在哪間酒店?」走出機場,我問。

「我沒有預訂酒店呀。」

「怎麼可能?」

「我一存足機票錢便過來,沒有預備住宿費。」

「你打算今晚住在哪裏?」

紀梓停住腳步,瞇細眼睛望着我,嘴角揚起不懷好意的笑。

「我?」

他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可晞,我們一直是最佳拍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