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相
這天的第一堂課，是沉悶的中國歷史，再配上歷史科老師那把好像只能發出一個音階的嗓子，便成為一帖比安眠藥更有效的催眠劑，把素來對歷史興趣缺缺的鄭仲熹，瞬即送進半昏睡的狀態。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時候，恍惚間，耳邊傳來老師的話：「請同學們自行以兩至三人為一組，交一份有關唐太宗貞觀之治的分析報告。」
他猛的清醒過來，也不作他想，便第一時間拍了拍坐在他前面的呂慧欣，道：「阿欣，我們一組吧！」
阿欣回頭歉然一笑，指了指她身旁的雷青偉說：「對不起呀，我已經剛答應跟雷青偉一組了。」
他愕然：「什麼？你竟然選擇跟他同組？」
呂慧欣雙手微微合十，一臉懇求地悄聲說：「他是新來的同學，必定會很難找到同學跟他一組。要不然，我們三個人一組，怎麼樣？」
鄭仲熹很不甘願，但又找不到反對的理由，只好無奈地答應。
午飯的時候，鄭仲熹趁呂慧欣不在，向坐在前座的雷青偉提議：「雷青偉，那個歷史科報告，不如我替你找別的同學一組，好嗎？」
可是，雷青偉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壓根兒聽不到他的話。
他是從哪兒來的怪物？怎麼老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
鄭仲熹有些氣不過，卻見雷青偉坐在座位上，單手支撐着頭，一雙向來沒有焦點的眼睛忽然聚焦起來，目光緊緊地望着前方。
當鄭仲熹沿着他的視線直望過去，竟發現雷青偉一直緊盯着的，原來是那個束着一條大馬尾的女班長霍芷喬。
他心頭猛的一跳，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的腦海中滑過。
「喂，雷青偉！」鄭仲熹再喊一次。
然而，雷青偉仍然像個聾子似的完全不搭理他，一雙眼睛只管死死地追蹤着霍芷喬，她往東走，他的視線便往東看；她往西走，他的視線便往西轉，半點忌諱都沒有，十足就是個色迷迷的大色狼。
鄭仲熹故意走到他的跟前，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冷冷地問：「你在看什麼？」
被擋住了視線的雷青偉，終於抬起頭來。
鄭仲熹正要開口質問他的時候，雷青偉「霍」地站起身來，走到隔鄰的位置上去，然而，他的一雙眼珠子依然跟着霍芷喬轉，那種專注的程度，就好像是野獸看到獵物的樣子。
鄭仲熹傻眼了。
這個插班生到底怎麼回事？開課還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他就急着要跟女生談戀愛嗎？學校怎麼會容許這種劣質男生考進來的？
當他看着阿欣的時候，該不會也是用這種眼神的吧？
一念及此，鄭仲熹再也沉不住氣，立刻踏前兩步，一手執起他的衣領，氣憤地罵道：「你到底在看什麼？你沒見過女生嗎？你懂不懂什麼是禮義廉恥啊！」
偏巧這時呂慧欣回到教室，恰好看到這一幕，以為鄭仲熹又在欺負雷青偉，便氣呼呼地衝上前喝斥道：「鄭仲熹，你這是在幹什麼？身為班長的你，怎麼老是在欺負人？」
鄭仲熹更生氣了，忍不住揭發他：「他一直色迷迷地盯着霍芷喬，誰知道他在打什麼髒主意！」
「什麼？不會吧？」呂慧欣吃驚地瞪大眼睛，一臉不相信地說，「你別信口開河，胡亂冤枉人！」
「我向來都不擅長撒謊，你知道的！」
他們的聲浪很大，惹得其他同學都好奇地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着：「想不到哦，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會不會是誤會啊？芷喬本來就很惹人觸目的，多看兩眼也不足為奇啊！」
當事人霍芷喬正站在教室的一角，跟別的同學聊着笑着，忽然聽到其他人都在談論她，也好不驚訝地擠了過來：「唏，怎麼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討論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雷青偉用力甩開了鄭仲熹的手。
鄭仲熹一怔，以為他一定是要畏罪潛逃，誰知他只是跑回自己的座位，好整以暇地從抽屜裏摸出一本畫冊，翻到空白的一頁，隨手提起一根鉛筆，揮動筆桿，便專心地在畫紙上繪起畫來，完全漠視身邊所有的人。
一下子，大家都鴉雀無聲。
雷青偉的手是出奇的靈活，所下的每一筆都準確無誤，就好像是一台能按着照片中的圖像繪出素描畫來的電子素描器。
鄭仲熹被他突兀的舉動弄糊塗了，正要上前問個究竟，雷青偉手上的筆桿，卻戛然而止。
雷青偉把筆往桌上一擱，然後揚起畫冊，往呂慧欣面前一遞，興致勃勃地問她：「漂亮嗎？」目光中，閃耀着期盼的神色。
畫紙上繪着的，是一個束着馬尾的少女的側影。
雖然只是寥寥數筆的速寫，但畫中少女的輪廓，勾勒得很細緻，神態自然而飄逸，令人一眼便能猜得出畫中的少女，正是霍芷喬無疑。
「哇，很漂亮啊！」大家都忍不住讚歎。
鄭仲熹見到畫像後，才恍然地「哦」了一聲。雷青偉一直緊盯着霍芷喬，原來就是為了要把她的樣子畫下來嗎？
霍芷喬乍見自己的樣子躍然紙上，也很是驚喜，不禁欣喜地問他：「雷青偉，這個畫中人，是不是我啊？」
鄭仲熹對於自己的少見多怪，令同學們都誤會了雷青偉，也不免有點臉紅耳赤，只好尷尬地朝雷青偉打了個抱歉的手勢，說：「剛才我見你一直盯着霍芷喬，還以為你意圖不軌，原來你只是想把她畫下來，對不起呢！」
然而，雷青偉既沒有抬頭看霍芷喬一眼，也沒有理會鄭仲熹，只一臉殷切地看着呂慧欣，好像除了她，他身邊的其他人都是活在另一個空間，跟他完全沾不上邊。
呂慧欣倒是一點都不以為怪，反而以無比欽佩的眼神望着雷青偉，讚許地笑着說：「你的畫工，比以前進步了很多啊！」
「謝謝。」
得到她的讚美，雷青偉滿足地笑了，那笑容，天真無邪得像個孩子。
看着他這副刻意賣乖的神情，鄭仲熹輕蔑地冷哼一聲：「噁心！」
同樣被忽視的霍芷喬，也氣得紅了臉，忍不住開口說：「雷青偉，你這樣算是什麼意思嘛？你要找我當模特兒，沒有事先徵求我的同意也就罷了，但是，如今我跟你說話，你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的嗎？」
聽到霍芷喬這麼說，雷青偉總算轉過頭來，一臉惘然地望着她，問：「你生氣？」
雷青偉是大色狼這個誤會，雖然是解開了，但是，對於他這種傲慢至極的舉動，鄭仲熹實在忍無可忍了。
「你還要繼續裝蒜嗎？」他冷笑着問。
在一旁的呂慧欣，卻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然後轉而笑意盈盈地對雷青偉說：「你很棒啊，把霍芷喬畫得美極了，她很喜歡啦！不過，當你想把別人的樣子畫下來的時候，你必須先徵得那個人的同意才能畫，這是一種禮貌啊！」
雷青偉傻乎乎地「哦」了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就真的一本正經地跟霍芷喬點了點頭，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
嘿，雷青偉的戲，也演得太逼真了吧？鄭仲熹有些失笑。
霍芷喬雖然還是有點氣難平，但既然他已經跟自己道歉，也無可奈何，只好驕傲地一昂頭，道：「看在你把我畫得挺漂亮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吧！」
不過，她話剛說完，又心生不忿地追問：「可是，剛才我分明是在跟你說話，為什麼你卻不搭理人？」
雷青偉一愣，茫然地說：「對不起，我沒聽到。」
鄭仲熹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你就這麼愛裝嗎？還是，你真的是個白癡？」
呂慧欣霎時臉色大變，生氣地朝他大喝一聲：「鄭仲熹，你給我出來！」然後不由分說，便使勁地拽住他的衣袖，直往教室外面走去。
這許多年以來，呂慧欣對任何人一直都是溫溫婉婉的，鄭仲熹從來都沒見她生過誰的氣，更別說是對她這個好朋友了，誰知她如今竟然為了雷青偉，一再向他開火。
鄭仲熹眉頭一揚，狠狠地咬着嘴唇，用力之大，幾乎連嘴唇都要被他咬破：「怎麼了？就為了區區一個雷青偉，你犯得着跟我發這麼大的脾氣嗎？」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忽然「唉」地輕歎一聲，有些感慨地問：「阿熹，你還記得前年的暑假，我曾經到過社區中心當義工的事情嗎？」
仍然緊撇着嘴，預備要好好跟她吵上一場的鄭仲熹，不禁一呆，不曉得她為什麼忽然提起舊事，但他還是勉強按住怒火，答道：「我記得，你是在一個以自閉症青少年為對象的繪畫班裏幫忙，對嗎？」
她點了點頭，接着說下去：「那時候，我曾經在繪畫班裏見過雷青偉。」
智商超過一百三十的鄭仲熹，霎時明白了一切。
她的意思好明顯就是說，雷青偉是個自閉兒。
鄭仲熹訝異得睜大了眼睛。
還道那個雷青偉到底有什麼了不起，原來不過就是個智障的孩子。
他用力的一拍大腿，釋懷地笑道：「怪不得我第一眼見到他，便總覺得他怪怪的，果然是有問題啊！」
呂慧欣沒有笑，因為她覺得一點也不好笑，非但不好笑，而且還有點令她感到揪心難過的感覺。
鄭仲熹見她一臉嚴肅的樣子，有點沒趣地收起了笑容。
她沉默了一會後，才又一臉鄭重地跟他說：「所以，你以後都不許再欺負他，否則，我真的會生氣的，知道嗎？」
他當然不會再欺負他了。他鄭仲熹可是個資優的高材生耶，他才不屑於跟一個智商比自己低出許多的人糾纏呢！
於是，鄭仲熹乖乖地笑着舉手投降：「好吧好吧，往後我就盡量讓着他一點，這樣你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