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秋的蟬鳴

第1部 方格子拼圖

十四歲的秋天，我碰上了奇跡的光環，光追隨季節在地上延伸，退去，消失。

陽光中只留下翻飛的微塵，幻覺般的光暈使我感到恍惚。

奇跡真的存在於世上嗎？

那一年，對於仍是初中生的我，點點不真實的餘光帶來的改變，直至很久以後才能明瞭。

開學的第一天，禮堂的空調壞了，牆邊的風扇啪達啪達地轉動着，敞開的窗戶吹不進一絲涼風，只有聒噪的蟬鳴。

暑假結束了，夏季似乎仍戀棧着這個城市，捨不得將轉換四季的鑰匙交給下一個季節。

“外面好吵啊！”子藍一邊抹汗，一邊嘟囔着。

芍璐的額頭差不多要貼到大腿了，播音器和蟬鳴都阻不了她的好夢，此時的她已睡得不省人事。

同學們被困在悶熱的禮堂，聽着冗長的訓勉，時間越久，越顯得不耐煩。大家不能離開座位，惟有在椅子做有限度的轉身，衣服與椅子之間磨擦出悉悉索索的微細聲響。

回到課室後，新來的班主任侃侃而談她的教學理念，編排座位，選舉班長、班會主席等職位。

我的座位靠近窗旁，稍一偏頭便可瞧見對街的行人路，對於向來上課不專心的我來說，街外風景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鐘聲響起，擾攘了大半天的班務告一段落，終於可以下課了。

子藍和芍璐一同上洗手間，我則到地下的小賣部買了樽裝豆奶，倚在石柱等候她們。

噝——噝——噝——噝——噝——

這個炎熱得過分的秋天，午後的陽光灼痛眼瞼，遠方的風景像快要熔掉似的扭曲變形。

蟬鳴由盛夏延續到初秋，紛紛擾擾，大概是捨不得季節的流轉。蟬從今早開始鳴叫，沒有一刻停下來，真想知道究竟是一隻蟬在不停地叫，還是有幾十隻蟬在輪流奏樂呢？

突然之間，蟬鳴戛然而止。

三秒鐘後，蟬拍翼乘風遠飛，由一棵樹越過另一棵樹，聲音越飄越遠。

不知哪裏來的好奇心，我循着蟬鳴飄飛的方向邁出步伐，仰臉追蹤着隱伏在樹影之間，永遠看不見樣子的昆蟲。

我繞着校園的樹木兜兜轉轉，蟬最後好像停在某株高樹的樹頂，奏起層次感豐富的交響樂，久久不再飛走。

“謙一，小心後面！”

咦？男生的聲音？

我的視線從樹頂抽回，訝然發現自己一雙腿站在松樹牆前，鐵絲網對面的男生正在興高采烈地打着籃球。

我的心格登一下，心臟劇烈跳動，下意識閃躲起來，利用松樹作掩護。我極力深呼吸，企圖平伏過度緊張的情緒。我生性害羞，不懂得也害怕和男生相處。單是聽到男生的聲音，便會緊張得心跳加速，面紅耳熱。

我就讀的是一所女校，旁邊卻是一所男校，兩校之間只隔着一條單程行車的馬路。圍繞校園的是兩米高的鐵絲網，男校的鐵絲網前是長石凳和籃球場，而我校則種了一排兩米高的松樹，猶如一道圍牆將兩個不同的世界劃清界線。

學校規定兩校學生嚴禁在校門前互相等候或談話，一旦觸犯校規，輕則被訓導主任警戒，重則被記缺點。

暑假期間，其中一棵松樹被蟲蛀蝕，管理植物的校工試過很多方法都無法根治蟲蛀問題，為免蟲蛀蔓延至其他樹木，只好忍痛鋸掉整棵樹。從此，堅固的圍牆露出了缺口，打開了一條通往異世界的秘道。

“好球！”

“謙一，你的三分球夠厲害啦！”

男生的對話聲穿越秘道鑽進我耳裏。

咦，三分球？究竟有多厲害呢？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緊貼着松樹，探出半個頭眺望鐵絲網對面的球場。

六個男生穿着校服皮鞋，進行三對三的對壘籃球賽。男生互相擊掌後，重新投入比賽之中。汗水沾濕了髮梢，浸濕了白恤衫，球賽似乎已經進行了一段較長的時間。

其實，我對籃球沒有多少認識，只是從動畫片中知道什麼是三分球，什麼是籃板球等。而高難度的遠距離投球，是最令我神往的動作。可是當了一分鐘觀眾，我仍未找出誰是射三分球的男生。

升上中學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望向對面的世界，對面校園的一花一草，學生的一言一行，對我來說既新奇又陌生。

“苡喬，你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子藍的喊叫把我嚇了一跳，握着的玻璃瓶脫手掉到草地上。

我趕緊俯身拾起瓶子，幸好豆奶早已喝光，否則弄污草地便糟糕了。

我狼狽地跑上前跟子藍和芍璐會合。

“不是約好在小賣部等的嗎？我們找得你好苦啊！”子藍向我抱怨。

“嗯……不好意思……”

“你跑那麼遠幹什麼？”芍璐的嗓音低沉，眼睛浮腫，好像永遠都睡不醒似的。

“嗯……蟬……”我呢喃。

“蟬？”她們幾乎同聲大叫。

樹梢的蟬仍在噝噝地叫着，聽起來像是快樂的絮語，也像傷感的預言。

我跑到她們前頭，含糊地笑着說：“對啊，就是蟬！”

天空飄着淡淡的異色霞光。

從初秋的蟬鳴開始，頭頂濛上薄薄煙霞的晴空，可能會是我三年初中生涯中最難忘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