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风华:五六十年代粤语片演员剪影(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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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五六十年代香港」,經歷過當時代的人會勾起那有甘有苦的記憶,總是緬懷當年的樸實艱苦而抱怨今天的虛浮勢利。愛好舊電影的人則津津樂道黑白港片的純真親切,感歎此情不再。連民安君成長於七八十年代,卻嚮往着逝去時代的風物,自少就喜收藏舊報刊,特愛蒐集電影資料,但不自足於把玩緬懷,公餘辛勤整理資料,在吳貴龍君協助下編著成書多本。最新完成的這三本明星畫冊,就讓我們生動地分享到五六十年代香港電影那特有的風情、親切的記憶。

當年的香港是否就像本書所展示的亮麗美好呢?這是另一個議題,不能混為一談。電影畢竟不同於現實世界,電影要給人以夢想的樂趣,現實愈嚴峻艱苦,人們就更需要夢想。翻閱這三本畫冊,滿眼是艷光四射或是含情眽眽的佳人、英俊溫柔或是義氣凜然的好漢,這並非編著者故意美化,而是當年影壇的現象。作為影星/演員的「剪影」,圖像正面、側面兼顧,文字輕描淡寫得有趣,而一些個人感想和評語我也頗有同感。

連民安君提及二十多年前出版的兩本香港明星畫冊對他的啟發,那是邱良和余慕雲二位先生(皆已故)合編的《昨夜星光》上下冊。據我所知,邱先生主要負責提供照片,余先生則提供文字資料,由於都是一手照片,製作精美,出版後頗得好評,其後在日本出了日文版。連君謙言本書是「接踵」《昨夜星光》而來,其實是大有「進步」。最明顯的是圖片增多亦增大了,其中有不少是他和吳貴龍君辛勤搜集回來的珍貴劇照、雜誌封面,而在主角之外亦加進了一些「甘草性格演員」;連君說這是呼應我在當年序言中的提議,愧不敢當。全書經精挑細選編排,超越一般明星偶像圖冊,起到影史資料的展示作用。

至於如何運用這些資料,我想如果作者在個人感想之外多加一些提示,對有興趣更進一步認識香港電影的讀者當更有裨益。比方,劇照的說明如能多寫幾句,點出影片內容和風格上的特色,就有助於對當年電影文化乃至生活環境的理解。《十號風波》劇照,天台木屋前一眾圍檯食飯,人多而飯菜不多,顯示勞動階層生活的艱苦;吳楚帆飲啤酒,女兒羅艷卿勸阻、妻子黃曼梨怒目而視,在旁鄰人舉杯,工友周驄笑貌,場景凸顯吳的豪放、家人的怕事,亦為其後吳領導一眾對抗風暴和惡勢力埋下伏筆。又如談到《一水隔天涯》,除了指出苗金鳳「駐顏有術」和主題曲的流行一時,是否亦可指出歌女苗金鳳處於被愛與被歧視之間身不由己的處境,猶如故事中港澳雖一水之隔,人事景觀卻大有不同,女主角也無從抉擇。書中有許多有趣的圖片,初看上去就受到吸引,細讀之下原來別有意思。作者在描繪明星的姿容以外,若多些加入他對圖片情景的解讀,則更有畫龍點睛之妙。比方從蕭芳芳與陳寶珠在不同影片中的眼神和身段,可見同是演的青春活潑少女,一個是個性趨新精靈多變,一個是獨立進取但仍保守專情,體現着戰後新一代成長中的女性的兩種型態。關德興即有不同扮相,有威武有落難有愁容乃至笑容,但總是堂堂男子漢的師、父輩形象;吳楚帆也屬上代一輩,卻不甘於定型,他既扮小生談情說愛,也演遲暮中年和慈祥長者,生活照中更不介意露出禿頭,可見他是演技派之同時更積極進取、多方嘗試以追上時代。

辱承邀請作序,卻批評多多,尚望不以為忤。皆因看過連、吳二君的前作《星光大道》,覺得作者知識豐富、觀察力強而感情深厚;連民安君更以余慕雲先生為學習對象,本書也許是要步武前人足跡,秉持謙遜、維持前人格局,只作錦上添花,未敢另闢新途。近年欣賞研究粵語片之風再起,及於青年一代,連民安君早着先鞭,必有獨得之見,謹望能在下一作中放開懷抱、盡情發揮。是為序,失禮了。

羅卡

二○一七年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