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獸三兄弟與滑溜新教練
把一頭秀髮束成一條高馬尾的沈行雲拿着銀灰色的手提包緩步前行,她穿上一身深色套裝,端莊秀麗,儘管她穿上一雙平底鞋,但身材看上去仍十分修長。她停步抬起頭,看着前方不遠處那幢泥紅色的校舍,牆身刻着「柯俊材中學」五個剛勁的大字。
她緊閉雙唇,心道:「鼎國,你好嗎?今年大學畢業後,我找到這份教職,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請你祝福我。」
行雲走進校園,鮮綠色的大操場映入眼簾,她沿着塑膠地板前進,心道:「這面層是聚氨酯塑膠顆粒,優點是平整度高和彈性好,不過價格較貴,可以看出學校十分重視運動。」
此時,有兩位穿着白色恤衫及灰色西褲的柯俊材男學生越過行雲,二人突然轉身,好奇地盯着她看,驀地,他們的眼裏閃出光彩,好像發現一件瑰寶。
「是新來的老師?」將額前頭髮後梳,露出飽滿額頭的男生道。
「又高又漂亮,真像明星!」另一位身軀魁梧剪平頭的男生嘖嘖稱奇。
「若果她是我的班主任,我今年一定會好好讀書!」額頭飽滿的男生道。
行雲嘴巴一扭,狠狠地瞪着這兩位無禮的男生。
「生氣了,快走!」平頭男生連忙拔腿逃遁,額頭飽滿的男生則向行雲敬一個禮才轉身走開。
行雲感到既生氣又可笑,嘴裏咕噥:「不管哪一個年代都是『君子好逑』。」
行雲駐足抬頭,入神地望着湛藍天空上的淡淡白雲,往事就在雲層上重現……
穿上格仔校服裙的行雲步上樓梯,準備走到四樓的教室,後面卻傳來兩把響亮的男聲,其中一把聲線十分沉厚的男生道:「你認為她是美女還是醜八怪?」
「我認為是醜八怪!」另一位男生回應。
「她必定是位美女,輸了的請吃午餐!」沉厚男道。
兩位男生三步併作兩步地跑上樓梯,越過行雲後轉身盯着她看,二人一見到行雲,下巴即時落下來;行雲抬頭,陽光從窗口照射過來,她瞇上眼睛,只覺面前兩位男生十分高大,加上他們站在較高的梯級上,更顯得他們身如鐵塔。
「哈哈,我贏了!」沉厚男笑道。
「鼎國,怎麼每次都是你贏?」旁邊的男生懊惱地道。
戴鼎國洋洋得意地向行雲打了一個眼色。
行雲氣得臉龐漲紅,咬着下唇瞪着這沉厚男,他蓄着極短的頭髮、細長眼睛、大鼻子、皮膚黝黑。
就在這時,行雲的好友千雅急步走上前,拉着行雲的手,粗聲粗氣地道:「你們色膽包天,還不快滾?不然我要向老師告發啦!」
「哈哈!」鼎國向着行雲揮揮手,匆匆走開。
「哼!行雲,你要小心點,那個叫鼎國的男生是個輕佻無禮的男生,他最喜歡調戲女生,卻不認真,你千萬不能靠近他!」千雅言之鑿鑿地道。
「嗯。」行雲不禁對這位叫鼎國的男生起了戒心。
白雲緩緩散去,行雲眼睛一眨,返回現實,她輕撫隱隱作痛的胸口,道:「有誰可以告訴我,他現在跟誰在一起呢?」
下課的鐘聲響起,同學們興高采烈地收拾書包,他們在談論着近況、課餘活動、下午茶、時裝、娛樂新聞等話題。
行雲抱着教科書沿着走廊走向教員休息室,在路上遇見周甜蜜老師,她也是一名年輕的女教師,她於上年開始執教鞭,比行雲大一歲。
「沈老師,累嗎?」周老師問。
「有一點,秩序最難管理,還要經常大聲說話,弄得喉嚨乾涸。」行雲道。
「一點都不假,上年我試過數次喉嚨發炎,你也得好好保護聲帶啊!對了,我們每一位老師都需負責帶領一項課外活動,你要負責哪一項?」
「嗯,校長知道我從前是排球隊的成員,故此請我負責男子排球校隊。」行雲答。
「什麼?」周老師一臉吃驚地掩着嘴巴。
「有什麼不對嗎?」行雲不解地問。
周老師神色凝重,在行雲的耳邊輕道:「你聽着,男子排球校隊是學校裏惡名昭彰的校隊,你要小心啊!」
「噝」的一聲,掛在房間天花上的管燈燈絲忽然壞了,房間頓時變得暗淡。再看看這房間的四周,到處擺滿雜物垃圾,櫃頂上鋪滿一層又一層的塵埃,加上這裏的窗戶全部緊緊關閉,令空氣不流通。這間陰沉混亂的房間就是周甜蜜老師口中惡名昭彰的男子排球隊的校隊室。
校隊室裏坐着三位男生,他們一臉慵懶,對燈絲壞了毫不在意,一個繼續看漫畫書、一個繼續打盹、一個繼續按手機訊息。
本來在打盹的男生驀地驚醒,他拍一拍飽滿的額頭,大聲叫:「牛明,我剛才夢見昨天早上遇到的美女教師,她穿着排球熱褲在打排球!」
「你指那個束高馬尾的『滑溜女』Miss?」平頭細眼的牛明博問。
「就是她了!她姿態娉婷婀娜多姿,叫人樂不可支!」馬晨道。
蓄着一頭直挺瀏海的朱晃山眨眨眼睛,道:「哪有老師會穿成這樣打球?你別信口雌黃了。」
「哼,你真掃興!」馬晨白他一眼。
大門「呼」的一聲打開,一位身體頎長的男生目無表情地走進校隊室,牛明、馬晨、晃山同時將目光掃向他,他正是隊友張志文。
「嘿,還以為是哪位女生送上門來。」馬晨馬上別開臉。
志文厭惡地吐出一口氣,開門見山地道:「牛明隊長,我要退出男排校隊!」
牛明、馬晨及晃山三人的眼珠同時瞪出。
「加入男排校隊經常遭人嘲笑,他們都說打排球是女生的運動,所以我決定退出。」志文道。
「什麼?你認為我們娘娘腔嗎?我們哪裏娘娘腔?請你說明!」馬晨質問。
「就算你們不娘娘腔,可是排球隊的成績太差,我們總是打一場輸一場,屢戰屢敗,我不想再玩了!」志文清心直說。
「我們的球隊就只剩下六個人,如果連你也退出,我們根本不夠人參賽,這怎麼行?」晃山問。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就由你們排球三怪獸處理吧!我走了,再見!」志文轉身走出房間,「呯」的一聲,他用力把門關上。
「什麼?這是什麼態度?可惡,非要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馬晨憤怒地站起身,握緊拳頭衝向門口。
晃山連忙上前攔住他,道:「馬晨,別衝動!」
馬晨轉身指着牛明,大聲斥責:「牛明,你身為隊長,怎可以對這事全無反應?你還算是隊長嗎?」
「那麼你想我怎樣?難道要我像你這般將他打個半死,然後逼他繼續留在隊裏?你真幼稚!」牛明道。
「我幼稚?你才是一頭笨牛!」馬晨揮出右拳撲向牛明。
馬晨拳風霍霍,晃山大吃一驚,急忙上前擋格,硬生生的以右臂吃下馬晨的一記重拳;電光火石間,牛明還以顏色,迅速起腳踢向馬晨。
「誰是笨牛?你這瘋馬!」牛明大怒。
晃山不想三兄弟決裂,以身體阻隔二人,牛明這記旋風腿便無情地踢中晃山的臀部。
「哎呀!」晃山先後中招,痛得他淚水直冒。
「你幹嗎打晃山?」牛明及馬晨同時咆哮,二人舉起拳頭欲繼續廝打下去。
「夠了夠了,別再打了,再打我就沒命了!」晃山夾在二人的中間高舉雙手投降。
「哼,今次因為晃山,不跟你計較!」牛明道。
「這才是我要說的話!」馬晨不甘示弱地道。
牛明悶悶不樂地返回家中,他用力將書包擲在地上,和衣躺在牀上,喃道:「現在連志文也退出,難道球隊真的要解散?」
「牛明,放學回來了嗎?」牛明博的媽媽在走廊上叫,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怎麼啦?」牛明沒好氣地回應。
「瑪莉亞辭職回鄉了,暫時請你協助做家務,先來掃地吧!」牛明媽媽拿着掃帚和垃圾鏟站在牛明的房門前。
牛明板起臉孔,道:「今天我沒有心情,我什麼都不想做,尤其是打掃!」
「誰人愛做家務?要等你有心情才打掃,那得等到世界末日!」媽媽反駁道。
「你不是請了數天年假專責處理家務嗎?怎麼現在還要我幫忙?」
「我已忙了一個上午,快累壞我了,現在我還要準備晚餐,你就幫忙做點家務吧!」
「明天你才掃吧!少掃一天沒大礙!我想冷靜一下。」
「你別再廢話,學業成績已經差勁,一事無成還在跟我討價還價,真是寵壞了!你立刻給我掃地,否則別指望我給你零用錢!」媽媽冷冷地將掃帚垃圾鏟擱在門邊,轉身走開。
「可惡!」牛明一想到沒有零用錢便頭痛,唯有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他怒沖沖的抓起掃帚,罵道:「世上我最討厭的,除了是不夠隊員的球隊之外,便是掃帚,混賬!」
接連數天,牛明除了複習功課和參加所謂的校隊訓練外,還要兼顧他最討厭的家務,令他身心疲憊,早上必定賴牀,結果天天上學遲到,這天更遲了接近一小時,遭老師重責。
放學後,他本來約了馬晨等隊員到校隊室開會,但他心情鬱悶,想做運動出一身熱汗來排解苦悶,於是他決定先到操場全速跑圈。另一方面,馬晨、晃山、家新和小祖四位排球隊成員已齊集在男排校隊室,他們不見隊長,不禁抱怨起來。
「牛明怎麼了?約了大家卻遲到,隊長怎能如此不守信用?」馬晨道。
「可能他有事正忙着,再等一會吧!」晃山道。
「我們上年已經沒有教練,今年更連球員也不夠,身為隊長應該努力向校方爭取,他卻什麼都不做,真是沒用!」馬晨理直氣壯地道。
「校方根本不理睬我們,他也無能為力啊。」晃山道。
馬晨揚起眼眉,陰惻惻地道:「不,要給他一個教訓才可以!」
「教訓?」晃山疑惑地問。
馬晨望着角落的一個紅色膠桶,猙獰地抿嘴一笑。
行雲這天將上層頭髮梳至腦後並紮成一個半層馬尾,當她步行時,下層散開的頭髮自然地隨風擺動,充滿動感。她朝着學校的附翼走去,她知道這幢附翼大樓是專供文化娛樂及展能藝術之用的,諸如表演用的大禮堂、圖書館、視訊室、音樂室都設在這裏,而各校隊練習和辦公的地方也在這幢大樓之內。
大禮堂暨體育館在地面,圖書館則佔用了整層一樓的地方,二樓則是視訊室及音樂室,三至九樓便是各校隊及興趣班的教室。一般來說,成績越好的校隊或越受歡迎的學會能夠享用較低層的教室,而那些成績較差及冷門的隊伍和興趣班則要多走幾層樓梯,而男排校隊已被邊緣化,故此校隊室也被安排在頂層九樓最角落的一間房。
行雲花了些時間才走到九樓,她越過一間又一間冷冷清清的教室,終於來到盡頭的一間教室,那間正是男排的校隊室,可是她留意到這個房間的旁邊是廁所,那裏燈光昏暗,並且傳來陣陣異味。
「唉,世態炎涼,連校工也知道這一層是不需多關注的地方,所以這個廁所的打掃十分馬虎!」行雲瞥見男排校隊室的房門虛掩,裏面靜悄悄的,她不虞有詐,上前推開大門。
電光火石間,一件硬物遽然從門頂急墜下來,「嘩啦」一聲,室內像會下雨般,水花冷冷地灑在她的頭上,接着一個紅色物體跌下來,行雲眼明手快地後退一步,一個紅色膠桶「呯」的一聲丟落在地上。
行雲掩着心口,喃道:「若被這個膠桶打中,那可不得了!」
「糟了!」馬晨大驚;晃山和其他兩位隊員見到此情此景也愣住了。
慘成落湯雞的行雲抬頭,怒目圓睜地望着面前的四個男生。
「是『滑溜女』Miss。」馬晨的下巴落下來。
「這個惡作劇是你們設計的?」行雲問。
晃山、家新和小祖同時朝着馬晨看,馬晨尷尬得臉紅耳赤,無言以對。
「你們都是排球隊的成員嗎?」行雲問。
馬晨等人羞愧地點點頭。
「我告訴你們知道,我是你們這一年的教練,叫沈教練!你們太無聊了,才會做出這等無聊的事情,現在,你們四個統統給我到操場跑圈一小時!」
馬晨雙眼發亮,道:「原來我不是發夢,她真是我們的教練!我們走運了。」
「沈教練,其實這個惡作劇跟我無關的,請你原諒。」小祖道。
「你沒有阻止就等同幫兇,因此不要說跟你無關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行雲道。
馬晨從枱上拿起一包紙巾,上前遞給行雲,道:「沈教練,我叫馬晨,不好意思把你淋濕,可是你淋濕了還是一樣漂亮呢!」
「哼,以後不准對我說這等輕浮的話,否則要做體能鍛煉當作懲罰。」行雲白他一眼。
「知道!沈教練,其實我們真正想淋的人不是你,而是遲到的隊長牛明博,我們只想給他一個教訓。現在我們就去跑圈受罰,你別生氣!兄弟,來!」馬晨對着晃山等人招招手,率先衝出教室。
馬晨、晃山、家新和小祖穿着校服一窩蜂地衝到操場,一來到操場,他們便見到大汗淋漓的牛明正在跑道上拔腿馳騁,四位男生連忙加入,他們就在明媚的陽光下追追趕趕。
「怎麼你們跟我一起跑步?」牛明問。
「滑溜教練罰我們跑圈呀!」馬晨答。
「滑溜教練?」牛明聽得一頭霧水。
晃山一邊跑一邊將事情的經過告知牛明;另一方面,換上運動服及把頭髮抹乾的行雲來到操場,她瞇着眼眺望,只見五個大男孩笑呵呵地跑步,一點也不像在受罰。
「噫,那大塊頭就是隊長牛明博吧!」行雲訕笑,道:「想不到我竟然當上男排校隊的教頭,這班男生精力旺盛,我得全力應付。」
行雲在遠處看到五位男生衣衫不整地奔跑,上氣不接下氣的,卻仍然不忘嘰嘰喳喳地聊個沒完沒了。怕什麼?他們有的是源源不盡的青春活力,不好好揮霍只怕會浪費。
「年輕的清狂歲月,大概就是指這班十多歲的小伙子吧!」行雲輕歎一聲,大學畢業就像告訴她,她的清狂歲月已漸漸遠去。
逆轉時光,蔚藍的天空上白雲飄拂,十六歲的行雲懷着輕鬆的步伐走進校園,經過操場時,發現有數位男生在打籃球,他們穿着校服,捲起恤衫衫袖,露出結實的上臂肌肉,他們眼神專注揮汗如雨發起衝鋒,就像在打仗。
「這邊!」一位高大的男生揚手吆喝,隊友將球傳給他後,他迅即帶球前進,靈敏地越過一位對手,躍起射球;「呼」的一聲,籃球清脆地投入籃網裏。
「真帥!」行雲目光閃爍,暗暗為那男生喝彩。
那高大的男生射球後,跟隊友拍一拍手,再轉臉看向行雲;行雲張開嘴,認得他就是不久前在樓梯上遇見的那位短髮細眼的男生,是那個千萬不能接近的戴鼎國。
鼎國對着行雲眨巴眼睛,霎時間,行雲想起好友千雅的忠告,於是她揚起眼眉,哼一聲別開臉,快步離開現場。
鼎國抿着嘴笑,再次提步衝進人堆中去爭奪那顆橙色的籃球。行雲匆匆走進學校大樓,甫一進去,她便倚在牆上,雙手掩住怦怦亂跳的心口。她閉上眼,鼎國那矯若遊龍的身手和那個眨眼的動靜便浮現在她的腦際。她心如鹿撞,想了又想,禁不住伸出半張臉繼續偷看鼎國,但是她又擔心被鼎國抓住,所以只看了三秒鐘,她又縮回去,心臟跳得更加快,她感覺自己像個沒有膽色的賊子,可是,她想偷什麼呢?
「喂,你們看,沈教練來了,她還穿上運動服,兩腿真長啊!」馬晨讚道。
「想不到她會當上我們的教練,她叫什麼名字?」牛明問。
「只知道她姓沈。」晃山道。
「哈哈,學校今次對我們真好啊!」馬晨高聲笑道。
行雲眨一眨眼睛,返回現實,她輕輕吁出一口氣,此刻方知當日的她是想偷走一顆心,一顆不應接近的心,雖然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太愉快,可是他的不羈卻叫行雲對他留下深刻印象。愛上鼎國之後,她已經不懂得再愛其他人,她一直徘徊在不見底的深淵,不能自拔。
金光萬道的操場上,五位隊員朝氣勃勃地跑步,行雲瞇起雙眼,輕道:「我總是跟陽光般的野孩子有緣,周老師把他們形容為窮兇極惡的男生,我看他們不過是比較愛動罷了。正如同學們留意到他們三人的姓氏跟動物有關,故此揶揄他們是怪獸三兄弟,可是又有誰留意到他們三人的名字裏都有日出東方和明亮的含義呢?好吧,這一年我的目標就是讓男排校隊作出轉變,讓其他人對他們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