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青春系列:那年我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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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眾矢之的

親愛的媽媽:

名校果然是名不虛傳,才不過是開課的第二天,各科的老師們,便已經分別為我們布下做不完的作業。三天一小測,五天一大測,兩星期下來,在我還沒能把老師們的名字都記牢前,各科便分別進行了兩三次的測驗了。

相信不消說,您也可以想像到我的成績,會是何等的慘烈。

昨天的數學課,當陳老師把測驗卷派到我手上時,語帶不滿地搖搖頭說:「方凱琳,在數學這門課上,我看你得好好的下一番苦功才行了。」

她此話一出,班上頓時引發一陣竊笑。

有人還多嘴的小聲說:「何止數學科?每科她都要下苦功呢!」

大家聽見了,更是哄然地笑了起來。

我羞愧地低着頭,盯着測驗卷上那個火紅色的阿拉伯數字「48」,忽然間,我感到自己的臉頰,仿如被火灼一般的疼痛,好像這個火紅的數字,不是寫在試卷上,而是被人刻刺到我的臉上來了。

在短短兩星期裏,已經有不下五位老師跟我說過這樣的話,相信連同學們都開始聽得有些膩了。我明白老師們都是希望我好,可是,我實在不明白老師們到底想我怎麼樣。

我承認我不是一塊讀書的料子,我的成績,跟班上的同學有很大的差距,然而,學校在決定取錄我的時候,不是該早就知道我是怎麼樣的學生嗎?即使我想努力,也不可能在短短兩星期內便脫胎換骨吧?但老師們似乎都不這麼想。

小息的時候,一位戴着近視眼鏡的女生來找許澄,見到我坐在位子上,嗤笑一聲說:「唏,我聽說,你是靠一個校際羽毛球冠軍獎,就考進宏高來的,是不是?」

我還來不及答話,便已經有人「哇」的一聲附和着喊:「好厲害啊!」

一直冷眼旁觀的許澄,忍不住噗哧一笑,高聲地回應道:「光會動手動腳有什麼了不起?還不過是個不長腦筋的草包子而已。」

「難道我們班的成績太優秀了,所以刻意找個草包子回來,拉低我們班的平均分,以便鼓勵我們更努力些?」另一個男生笑嘻嘻地接口說。

不知是誰大聲地打哈哈:「拜託!我們現在的平均分已經是九十五分了,如果要再努力些的話,難道要我們每科都得取個二百分?」

其他同學們聽了,頓時爆出了一陣哄然大笑。

嚴格來說,他們並沒有錯,他們說的都是實情,可是,驟然被人如此當眾的奚落和嘲笑,我還是不免感到憤怒。

我受不了自己如此懦弱地坐在一旁捱打,我很想反駁他們,然而,在這倉促間,我找不到為自己辯解的理據。望着眼前那一張張帶着嘲弄的嘴臉,我恨不得自己能披上哈利波特那件隱形斗篷,靜悄悄地逃離這個難堪的瞬間。

可惜,我不能。

正當我漲紅着臉,窘迫得幾乎要掉眼淚的時候,一把溫柔的聲音插進來了:「大家不必為此而傷腦筋了,不如我代大家去問問校長,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這個意思吧,好嗎?」

大家立時鴉雀無聲。

我抬頭一望。噢,原來又是關樂瑤替我解圍。

不過,大家並沒有沉默太久,再下一秒鐘,所有同學便又再嘈雜地你一言我一語的嬉戲着,就好像關樂瑤從來沒有插話似的。惟一不同的是,沒有人再提起剛才的話題,即使是許澄,也只是冷冷的抿一抿嘴,便站起身來走開了。

我吁了口氣,忙朝樂瑤感激的道:「謝謝你又替我解圍。」

「這沒什麼。」她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你不必理會他們的,只要做好自己便行。」

「為什麼你會對我這麼好?」我忍不住問。

「我也不知道。」她淡淡的笑着回首,以一種近乎超然的姿態,環視着一眾正在來回追逐着的同學們,說:「也許是因為看不慣他們如此欺負人吧?又或許,是因為我從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為什麼?」我一怔。

「其實,我也是去年才考進宏高來的。」

「原來你也是插班生!」我心裏有種找到知心人的驚喜,但連隨,我又不免有些替她擔心起來:「可是,你這樣幫我,難道你就不怕開罪他們嗎?」

「不會的。」她很有信心地說:「他們知道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這倒是。」我點點頭:「他們看來好像很怕你似的呢!」

「我想,這並不是怕,而是互相尊重吧?」她笑着修正。

雖然我得救了,但心裏面還是覺得好委屈、好難過。沒想到自己剛入學才短短兩星期,便已經成為眾矢之的,往後的日子,我將會怎麼過?如果當初我繼續留在原校,成績雖然也不會特別好,但至少,我還能有一班合得來的好同學,可是現在,我卻多了一班仇視自己的敵人。

我開始懷疑自己考進這間學校,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

「樂瑤,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啊!」我壓低聲音說。

「什麼問題?」

「你覺得,我是不是真的不配當宏高的學生?」我小聲地問。

然後,她笑了:「配不配不是別人說了算的,我才不會管別人怎麼想。」

話雖如此,可是,要完全不理別人的閒言閒語,實在談何容易?

樂瑤知道我不開心,午飯時特意捧着便當走過來,陪我一起吃。

她的便當盒子很精緻,是近年很流行的鬆弛熊,米黃色與白色相間的毛色,再配上粉紅色的耳朵,造型十分討好。不過,便當盒子再精美,都及不上便當內的食物吸引。鮮紅色的番茄、嫩綠色的清炒菜苗、深褐色的醬油雞腿,全部都排列得整齊有致;在旁邊的白米飯上,還有一個以醬汁畫成的紅心,假若這時有一個患有厭食症的病人經過,說不定也會忍不住把便當搶來吃,然後不藥而瘉。

我每天的膳食,都是由爸爸新請回來的女傭負責,可是,她的烹飪功夫實在不敢恭維,每天的飯菜,都味如嚼蠟。

久違了正宗家常菜的我,被眼前的食物惹得垂涎欲滴。

「嘩,樂瑤,你的便當很吸引耶!」我羨慕地說。

「是媽媽為我做的。」她甜甜一笑,然後望着我在飯堂買回來的便當問:「你沒有帶自己的便當嗎?」

我忽然有些難過地說:「已經沒有人可以為我做這麼好吃的便當了。」

機靈的她似乎已經明白我的意思,立刻用筷子夾了一些餸菜,放在我那個買回來的便當上,溫柔地笑着說:「沒關係啦,我分一些給你吧。」

自此以後,她每天帶便當時,都總會多帶一份給我。

她把精緻的便當盒子,放到我的面前說:「多吃點吧,你太瘦了。」

「謝謝。」

我感激地望着她,心裏是無比的溫暖。也許,上天之所以讓我考進宏高來,目的就是要我結識樂瑤這位好朋友吧?

這天晚上回到家中,我又獨自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着傭人姐姐為我預備的那些乏味得難以下嚥的飯菜。

自從跟爸爸住在一起以來,他都是加班加個沒完,每天早出晚歸,別說回家跟我吃一頓晚飯,即使只是碰個面,說兩句簡單的話,也不是太容易。與其說我是跟爸爸同住,倒不如說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一個人過着獨居的生活。

不過這樣倒好,我樂得清靜。否則,要我跟一個沒來往足足十年,早就疏離得像陌生人的「爸爸」,每天面對面的吃飯,實在是太為難了,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才好。

或許,他也是這麼想,所以才刻意不回家吃飯的吧?

每當嚼着那些淡而無味的飯菜時,我便會很懷念媽媽您專門為我而做的飯菜。

我依稀記得當爸爸還在家的時候,有一個晚上,天文台掛起八號強風信號,位於新界村屋的家,因受不住強風的吹襲,竟然在您正要預備晚餐的當兒,突然停電。那時候,我和爸爸都以為這晚必定要吃乾糧當晚餐了,誰知您不慌不忙地燃起了兩座小燭台,分別放在灶頭的兩旁,吩咐爸爸替您提着電筒。然後,您就靠着這丁點昏暗的光,弄出了一大碟可口的意大利粉。那一夜,我們一家三口,就是如此地窩在家中,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享受了一頓非常美味的燭光晚餐。這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美味也最令人懷念的晚餐。

想着想着,我眼前忽然就出現了一碟碟小巧精緻的菜肴,一團團繚繞的輕煙,像個嬌小的美人兒,在熱騰騰的菜肴上,翩然起舞,惹得我忍不住垂涎欲滴。

看到這兒,也許您會開始擔心我的營養問題。

好吧,我答應您,我會嘗試學習自己做飯,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請您放心,好嗎?

雖然不太願意,但我還是得擱筆了,桌上還放着如山的作業等着我去完成,否則明天又難逃被老師們嘮叨的命運,晚安。

沮喪的琳琳

九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