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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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卦

《文言》曰:《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八年:「經緯天地曰文。」《逸周書•諡法解》、《史記•諡法解》、《尚書•堯典》馬融注同。釋「文言」二字者,古今總雜不類。《文言》止于乾坤,餘卦無。故《文言》者,夫子經緯乾坤(天地)之言也。

「元」者,善之長也;此段釋卦辭。文王於乾卦下,繫以辭曰:「元、亨、利、貞。」長,生長也。元即善之開端。天地之道廣大,難盡其言,故聊假四字以喻其德。學者宜深加體會,勿強求一字之義訓也。元、亨、利、貞,即長、會、和、幹,亦即仁、義、禮、智信(貞固兼智信言),亦即春、夏、秋、冬,亦可謂之生、育、行、成。如以人言之,元為人之始生而幼學;亨為由弱而壯,殆《曲禮》之冠至有室之年,所學已多,理明道立矣;利為既已積學充中,宜成己成物,入神致用,依教循行,猶《曲禮》強仕、服官政、指使之年;貞則為終一生之成就,抱道不渝,沒身無改也。餘義尚多,宜類推之。

「亨」者,嘉之會也;嘉,美好之意。會,歸聚之意。

「利」者,義之和也;利人者義,和猶宜也。

「貞者」,事之幹也。幹,本作榦,堪任成濟之意。以事之幹濟釋貞字者,能竟全功,存乎堅確不拔也。

君子體仁,體騐天之仁德。足以長人。長人,亦成物之意,非必為人之長也。

嘉會,足以合禮。禮,人所以履行也。嘉會猶眾善,謂善其所聚。合猶配也,學具眾善,將以行道。

利物,足以和義。物猶人也,利人則於義宜矣。

貞固,足以幹事。方正堅貞,擇善固執,可以成事竟功矣。

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立天之道,曰陰與陽。」而云元亨利貞者,察天道以喻人事(四義乃人事),欲君子體陰陽之正,而行此四德也。

《春秋左氏傳》襄公九年:「穆姜曰:『元,體之長也;亨,嘉之會也;利,義之和也;貞,事之幹也。體仁足以長人,嘉德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歐陽修《易童子問》:「童子問曰:『乾,元亨利貞,何謂也?曰:『眾辭淆亂質諸聖。彖者,聖人之言也。』童子曰:『然則乾無四德,而《文言》非聖人書乎?』曰:『是魯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又「童子問曰:『《繫辭》非聖人之作乎?』曰:『何獨《繫辭》焉,《文言》、《說卦》而下,皆非聖人之作。而眾說淆亂,亦非一人之言也。』」又「童子曰:『敢問四德?』曰:『此魯穆姜之所道也。……然則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為孔子之言矣。』」歐陽公以穆姜曾有是言,前乎孔子,見諸《左傳》,穆姜淫姣,辯而不德,孔子無取其言之理,故以為《文言》非孔子作,不知元亨利貞之義,於古豈無訓乎?穆姜所述,殆本師傳,舊有此解,故夫子經緯乾坤,亦取此義訓也。歐公既疑《文言》,故並《繫辭傳》而下,以為皆非聖人之作。推其用心,本尊極文、周、孔子,以為諸篇淆亂,恐非聖言,未體夫子顧復之心。若慈親之訓愛子,重言再四,以昭示後學耳。崔東壁《洙泗考信錄》,所疑畧同歐公。至謂汲冢《周易》,無《彖》、《象》、《文言》、《繫辭》。而有「冢中書,魏人所藏也,魏文侯師子夏,子夏教授於魏久矣。孔子弟子能傳其書者莫如子夏,子夏不傳,魏人不知。則《易傳》不出於孔子而出於七十子以後之儒者無疑也」之論。則杜元凱不已言之甚允乎?崔氏亦嘗引之矣,其言曰:「無《彖》、《象》、《文言》、《繫辭》,疑于時仲尼造之于魯,尚未播之於遠國也。」夫子晚而喜《易》,自衛反魯,歎游、夏輩之從於陳、蔡者皆不及門,故《易》學傳諸商瞿,不傳子夏。則汲冢無《易》傳,何足怪乎?(按:崔氏《考信錄》,粲辭貿名,輕脫疑古。其陷溺人心,視王仲任、劉子玄為尤烈。瞀儒妄論,欺惑愚眾,學者不可不辨也)近人馮友蘭著《中國哲學史》,謂《十翼》非孔子所作。引《漢書•儒林傳》作證。謂「要之現在所有之《易•十翼》,皆王同等所作《易傳》之類。」則馮氏不特於《易》無所解,即班《書》亦未能善讀也。班氏《漢書•藝文志》云:「伏羲氏……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文王以諸侯受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効,於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子為之《彖》、《象》、《繫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歷三古。」其《儒林傳》云:「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醜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子裝。及秦禁學,《易》為筮卜之書,獨不禁,故傳授者不絕也。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篇。同授淄川楊何,字叔元。」(《史記•仲尼弟子》及《儒林傳》畧同,其自序並云司馬談授《易》於楊何。《易》之傳授,《史》、《漢》獨備,史公固去古未遠,其父且直挹其流,孔子作《易傳》之說,不可疑矣)班氏明言孔子著《易傳》十篇,而王同、周王孫、丁寬、齊服生,亦皆著數篇耳。其《藝文志》中,著錄井然,何得以王同等著述與孔子之十篇相混哉?馮氏紪繆甚矣。茲開列班《志》於《易》之著錄如次。

《易經》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顏注:「上下經及十翼,故十二篇。」蓋並孔子之十篇亦稱經也。

《易傳周氏》二篇。原注云:「字王孫也。」

《服氏》二篇。顏注云:「劉向《別錄》云:『服氏,齊人,號服光。』」

《楊氏》二篇。原注云:「名何,字叔元,菑川人。」

《蔡公》二篇。原注云:「衞人,事周王孫。」

《韓氏》二篇。原注云:「名嬰。」

《王氏》二篇。原注云:「名同。」

《丁氏》八篇。原注云:「名寬,字子襄,梁人也。」

馮氏於歐陽公、崔武承之論,未能深辨,故割裂班《書》作證。然其全書持心尚正,未敢過侮聖賢,摧毀正教也。(此評其前作耳,馮氏今茲已飲狂藥,不足數矣。自餘顧頡剛、郭沫若等輩,魑魅魍魎,無煩筆伐)獨近方居港之錢穆先生,敢為佹論,勇於著書(總總林林,累數十種。最足悲者,為翻印推行其舊作《國學概論》一書。此書鹵莽滅裂,狙詐為工。成於二三十年前異說縱橫之日,猶可說也,豈宜排推鼓盪,揚蕕之餘灰,於今日有限之淨土,以疑迷後學乎?聖賢之成書具在,用此何為。百爾所著,不如至文一葉,即非毀經叛聖之作,亦不應虛耗後學可貴之閱讀光陰,使其攻碔砆而失璵璠,樹蕭艾而忘荃蕙也),毀訾六籍,目無時流,飾智驚愚,異端風發。

謂《春秋》為粗畧簡陋。

(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游、夏之徒,不能贊一辭。拯頹綱以繼三五,鼓芳風以扇游塵。榮辱褒貶,時存一字,簡則是矣,何粗陋之有乎?若輩既讀儒書,應辨名分,何得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

謂《易》與孔子無涉。

【肢解《論語》,目無《史》、《漢》,不知五十學《易》。鄭君已義從古論,何平叔如之,了無可疑矣。清儒惠定宇、郢書燕說,誤解漢碑。子長愛奇,存其或義。(高彪碑正用五十學《易》事,行文歇下耳。惠氏於詞章之學,未會要妙,故有此失。)故據陸氏《釋文》所本於鄭注者,重發魯論耳。而陸氏正云「易,如字。魯讀易為亦,今從古」也。夫子自謂十五而志於學,而復云五十以學者何耶?且魯論之亦,是易之假借耳。通音訓者,自達斯義。至三論舊文,陸元朗已無得而見。觀錢氏之書,似曾目見古論魯論者,不已怪乎?又稱歐陽公疑《文言》、《繫傳》非孔子作。不知直引歐公《易童子問》,而謂馬貴與《文獻通考》有云,是不讀《歐陽永叔集》也。】

謂荀卿舉《詩》、《禮》等而不及《易》,荀子不知有六經。

(按:《荀子》引《易》者,《非相篇》中一見,《大畧篇》中凡三見。並云:「善為《詩》者不說,善為《易》者不占,善為《禮》者不相。」是《易》與《詩》、《禮》對舉也。不知錢先生所讀之《荀子》為何等書,抑曾首尾閱讀一過否耳。荀子不知有《易》,胡為乎稱引再四耶,與荀子同時之陽翟大賈,其客人所集論,不能增損一字之《呂氏春秋》,亦四引《周易》,且存夫子卜《易》得賁,與子貢論《易》之辭。則「孔子與《易》無涉」,又非獨愚誣之論已矣。名利悖意,而貪饕者且以逆取,久淫不還,形閉中距,是膏燭之類,火逾然而消逾亟。吾於錢先生今日之張皇著書,不悔少作,益信《淮南》之為知言,而歎夫狂流之無極也。)

謂顧亭林稱孔子言《詩》、《書》執《禮》皆言《易》為強說。

【亭林先生《日知錄•孔子論易》云:「孔子論《易》,見於《論語》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記者於夫子學《易》之言,而即繼之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是知夫子平日不言《易》,而其言《詩》、《書》、執《禮》者,皆言《易》也。人苟循乎《詩》、《書》、執《禮》之常而不越焉,則自天祐之,吉无不利焉。故其作《繫辭傳》,於『悔吝无咎』之旨,特諄諄焉。而《大象》所言,凡其體之於身,施之於政者,無非用《易》之事。然辭本乎象,故曰『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觀之者淺,玩之者深矣。其所以與民同患者,必於辭焉著之,故曰『聖人之情見乎辭』。……是故『出入以度,無有師保,如臨父母』。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也。」按:《論語•述而篇》「五十以學《易》」下,緊接子所雅言一條。亭林先生精義入神,發其微旨,稱述孔子贊《易》之辭意,與《論語》相表裡,直指聖心,嘉惠來士。(汪容甫《經義知新記》謂:「《詩》、《書》、執《禮》、《樂》正,以教學人習之,故雅言。《易象》《春秋》,則微言也。……孔子贊之修之,而後商瞿、左邱明傳之,故曰仲尼沒而微言絕。」即本其說而稍廣之者)而謂為強說,何謬妄之甚也。】

謂《易傳》、《大學》、《中庸》之常用字語皆出《莊》、《老》。

(此條已有俊士徐復觀者詳闢之矣。錢先生並謂《老》出《莊》後,詭異彌甚。其餘淺穉可笑者尚多,如以「所過者化,所存者神」為出《中庸》,是強孟軻為孔伋也。以魏清河張揖為後魏人,是不知有《魏書》江式表,不知有顏師古《漢書敘例》。則其史學,豈本諸人名辭典而俱誤者耶?若此之類,初無害於經術名教,不忍多事揭發矣。)

謂經之稱昉《墨子》,有經上下篇。《荀子》儒家,始稱經。

【操南郭之敗器,述東壁之過言。《莊子•天運篇》明舉「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及《天下篇》述《六經》之義,已無論矣。《管子•戒篇》不已云乎:「內不考孝弟,外不正忠信,澤其《四經》而誦學者,是亡其身者也。」尹注云:「《四經》,謂《詩》、《書》、《禮》、《樂》。既無孝弟忠信,空使《四經》流澤、徒為誦學者,即《四經》可以亡身也。」高郵王氏,劬於考證,疏於文辭,且未能擺脫時輩漢前不稱經之流議。(《呂氏春秋•察微篇》明引《孝經》曰七句,三十八字,與今《孝經》全同。清儒之言,亦豈可輕信?)謂《四經》即孝弟忠信,是辭義枘鑿,原文不可解矣。如《四經》非有書,何云乎誦學耶?尹注無誤也。《管子》雖不盡出原手,然必前乎《荀》、《墨》。如此,則經之稱,果昉於《墨子》乎?始於荀子乎?顏黃門謂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言雌黃,況毀經也哉!】

謂《詩》、《書》不足為萬世經典,千祀常法。尊崇之者,是經生儒者之過。

(此條尤覺可恨。陳思王曰:「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其淑媛;有龍淵之利,乃可以議其斷割。劉季緒才不能逮於作者,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息乎?」吾國《詩》、《書》之教,其持養人心,經緯邦族。雖莽、檜並生,巢、闖來萃,曾無閒然,非綿歷萬代而常新,放諸四海而皆準耶?而乃不足尊崇,豈錢先生所作「手空空無一物」之某校校歌,優於三百篇?而其「出版著作一覽」中,賢於群聖之典謨訓誥,乃始足為萬世經典,千祀常法乎?)

謂孔子已不見有《禮經》。孔子以前。本無禮書。

【按:《論語》:「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又:「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又:「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中庸》:『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禮運》:「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徵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義,夏時之等,吾以是觀之。』」孔子所云不足徵者,夏殷之禮耳。文王追琢其章,周公繼志述事,多材多藝,郁郁乎文,智周道濟,必有成書,特諸侯惡其害己,而去其籍(見《孟子》)。然周室抱殘守缺之史猶存,故孔子適周問禮也。《莊子》曰:「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荀子》曰:「禹湯有傳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也,久故也。傳者久則論畧,近則論詳,是以文久而滅。」又曰:「循法則度量,刑辟圖籍,不知其義,謹守其數,慎不敢損益也。父子相傳,以持王公。是故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秩也。」明王官雖失其職,然猶有所守,何得謂孔子以前,本無禮書耶?《荀子》又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非天子,不議禮。夫子自謂述而不作,則荀卿之所讀,無文字之禮乎?《漢書•藝文志》云:「帝王質文,世有損益,至周,曲為之防,事為之制,故曰:『禮經三百,威儀三千。』及周之衰,諸侯將踰法度,惡其害己,皆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至秦大壞。」(亦見《禮樂志》,敍述尤詳盡)明宗周之禮,本有成書,至孔子時,而列國所存者不完備耳。所謂不具者,豈無也哉?否則何待至秦而後大壞耶?錢氏割取班書末二句以證己說,可得謂之能解《漢•志》乎?】

羣經至此,被錢氏推刃無餘,大道真為天下裂矣,果何心哉?果何心哉?雖然,丹青之炳,難擬六籍,仲尼日月,無得而踰。用此區區,亦捧土以塞孟津,多見其不知量。但其聲譽日隆,聽者竦耳。人彰道息,炫惑益甚。(孔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王船山曰:「無譽者,聖人之直道,而曲成天下之善,即在於此。譽則有過情之言,因而本無此堅僻之志者,以無知者之推崇,而成乎不肯下之勢。則力護其名,而邪淫必極。」)後學者胚胎幺麼,根萌未樹,群聚向聲,冀發蒙於先達,而津梁乎其所謂概論者,幾何不為所愚,而以群經為多疵,視《易》為陰陽雜糅之書乎?(陰陽雜糅之評,亦出其說。《易》道廣遠深微,本非夫人之所能解。然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豈可塞聰蔽明,肆其狂論。《易》為群經之原,與天地為終始。孔子贊述,齊明文、周,所以防遏邪惡,疇範人靈。凡三聖所立文字,稱名稽類,無稍過差,權泰華而同重,與春秋而並嚴。若輩如能去其慆慢險躁之性,徐徐研入,斯守冥冥而覩昭昭,虛室生白,吉祥止止矣,又何陰陽雜糅之有乎?《繫傳》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又曰:「爻象動乎內,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羲皇、文、周、孔子,為萬世開太平之書。若輩智術業力有所未逮,斯亦已矣,奈何為其螟螣蟊賊,以害我田穉哉?斯人今且在乾之九三矣,幸體驗周公、孔子循循之訓,乾乾因其時而惕,無衒玉售石,列夤熏心。則視履敦艮,元吉在上。金其口而木其舌,已生華風於死草,化臭腐為神奇矣。)推其本懷,不過如《淮南》所謂「分徒而訟,華誣脅眾,以買名譽於天下耳」。然流沫所及,足以迷誤來士,汚彼靈臺,賊夫人之子,是崔清獻所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者也。(朋輩中近頗有持其說者,以為《易》不足學。辨正殊覺費人,士君子一言以為不智,況多乎哉?面此滔滔,而誰與易,錢先生賢於司馬龍門、揚子雲、班孟堅哉?)《易》曰:「君子以遏惡揚善。」《孟子》曰:「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六經》孔子且可非毀,則吾為此言,雖陷疾惡已甚之譏,復何辭乎?莊生曰:「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韓非《顯學》云:「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人主俱聽之。故海內之士,言無定術,行無常議。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雜反之學不兩立而治。今兼聽雜學繆行同異之辭,安得無亂乎?」猶冀斯人能知其愚惑,盡收其所著書之謬妄者自焚之,則斯人猶可用為善,而蒼生之害未深也。否則亦當閉戶潛修,是正舊文。或取定高明,翊贊聖教,披茅塞而識夷塗,埽牆茨而潔中冓,見往來之井井,無蘇蘇以遂泥,則後學幸甚矣。亭林先生云:「文之不可絕於天地間者,曰明道也,紀政事也,察民隱也,樂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於天下,有益於將來,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亂神之事,無稽之言,勦襲之說,諛佞之文。若此者,有損於己,無益於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損矣。」又曰:「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後世之所不可無,而後為之,庶乎其傳也與。」又曰:「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而多聞,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幸沈泳乎斯言,多研入,少著述,無競小人之學,而為禽犢獻也。為禽犢獻,已同乎狙詐,惟日孳孳於名利之途,君子所不齒矣,又況乎愚誣雜反以賊夫人之子者乎?踧踧周道,鞠為迷陽。吾夬履踽踽,其行却曲,未嘗不繭足低徊,抱殘經而太息也。今茲震風陵雨,虐政虐世,高岸深谷,崩陷無端,陰陽之錯行,天地之否塞甚矣。何莫非經教毀廢,孔子之道不明,邪說為之導,而暴行隨以昌披耶?嗟乎!滄海橫流,吾輩舊為魚矣,今復泉涸處陸,共此偪仄,呴濡之未遑,安忍乘瑕發覆,相輕相毀,為小儒之是非,興口舌之嚚訟哉?誠以諸聖之教行,則天下治;諸聖之教廢,則家國禍敗亂亡無日。若輩從事儒業,自許宗師,而析言破律,辯偽澤非,十數年來,鳴吠不已。不辭而闢之,則六籍寧復可興,《易》道夫誰過問乎?不有邦傑,執殳前驅,以誅鋤左道為任,吾屬將為虜矣。論述所及,不自覺言之陵越覶縷如是。豈亦昌黎所謂不能下氣,非好己勝,好己之道勝,非好己之道勝,己之道,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者耶?【其孔子五十學《易》辨,容另文闢之。昔孟子闢楊、墨,昌黎斥佛、老,船山責陽明,皆雄猛激越,明衞道之文與辨學異也。雖然,錢先生從事於學如干年,其有今日,亦歷艱辛。惜其恉趣違異,陷溺愈深,吾不能長為之諱。而本《春秋》不成人惡(亦見《論語》),伸道不伸邪之義,故射隼高墉,重為此論。非發乎妒心,與競擾擾時名也。仰天下賢士,察其用心良苦,而曲為之原,且無淺之乎視錢先生,則厚幸矣。】

初九曰:指六畫卦言,初九者最初一畫之陽爻也。

「潛龍勿用。」此四字,周公秉文王之意,作為初爻之辭也。此爻在下卦之下,在野而環境不佳,宜隱居求志,如龍之潛,勿求用世也。稱龍者,指物為喻,謂君子神明不測,變化多能也。《易》爻辭多稱物以況人事。《繫傳》所謂「其稱名也,雜而不越,於稽其類」者是也。《管子•水地》:「龍生於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則化如蠶蠋,欲大則藏於天下,欲尚則陵於雲氣,欲下則入於深泉。變化無日,上下無時。謂之神龍。伏闇能存而能亡者也。」《莊子•天運》:「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淮南子•人間訓》:「所以貴聖人者,以其能龍變也。」說文:「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又《史記•平準書》:「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人用莫如龜。」(亦見《漢書•食貨志》)又馬援曰:「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史公、伏波亦指動物在乾坤之極用言也。乾爻多以龍喻,坤卦辭以馬喻。《周禮•夏官司馬•廋人》:「馬八尺以上為龍。」《爾雅•釋畜》:「馬八尺為龍。」又:「絕有力龍。」(一作駥)則又極稱其行地,如龍之行天矣。

何謂也?子曰:子字乃後人所增,謂是孔子之言也。

「龍德而隱者也。謂君子之德如龍,今道晦不顯,隱在下位,如龍之潛於淵也。龍德而隱,亦猶《莊子•德充符》所謂才全而德不形者也。《莊子•庚桑楚》:「鳥獸不厭高,魚鼈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又《管子•侈靡》:「魚鼈之不食咡者,不出其淵;樹木之勝霜雪者,不聽於天;士能自治者,不從聖人。」(此聖人指帝王也)

不易乎世,不成乎名,謂世溷濁不能移易,無以成其功名。所謂大廈將傾,非一繩所繫也。或解作己志不為世所移易,不求知于世以成己之名,義未洽也。

遯世无悶,遯,逃也,隱避也。无悶,謂无慍无怨也。遯世无悶、即孔子之所謂「隱居以求其志」,及「賢者避世,其次避地」,與夫所稱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之類是也。其所以能无悶者,「履道坦坦,幽人貞吉」,「樂天知命故不憂」,「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乎?達人無所往而不樂,內足於己,愜其素懷,豈劉子駿、潘安仁輩之賦《遂初》、《閑居》者比哉?《詩》之《考槃》、《十畝》、《伐檀》、《衡門》等篇,宜細讀也。《莊子•繕性》:「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孔叢子•記義》:「孔子讀《詩》,及《小雅》,喟然而嘆曰:『……於《考槃》見遁世之士而不悶也。』」《淮南子•人間訓》:「潛龍勿用者,言時之不可行也。」

不見是而无悶。不見是,猶言不為人所稱許,此句猶《論語》所謂「人不知而不慍」也。又《中庸》:「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莊子•逍遙遊》:「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班固《離騷序》:「且君子道窮,命矣。故潛龍不見,是而無悶。《關雎》哀周道而不傷,蘧瑗持可懷之智,寧武保如愚之性。咸以全命避害,不受世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為貴矣。」

樂則行之,憂則違之,憂樂指道言,行違指世言,此猶《論語》所謂「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也。

確乎其不可拔,中心堅確,不能動搖。山谷老人所謂「本固,則世故之風雨不能漂搖」也。《孟子》:「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祿之以天下,弗顧也;繫馬千駟,弗視也。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

潛龍也。」揚雄《法言•問神》:「或問神。曰『心。』『請問之。』曰:『潛天而天,潛地而地。天地,神明而不測者也。心之潛也,猶將測之,況於人乎?況於事倫乎?』『敢問潛心于聖。』曰:『昔乎,仲尼潛心於文王矣,達之。顏淵亦潛心於仲尼矣,未達一間耳。神在所潛而已矣。』天神明天,照知四方;天精天粹,萬物作類。人心其神矣乎?操則存,舍則亡。能常操而存者,其惟聖人乎?聖人存神索至,成天下之大順,致天下之大利,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也。龍蟠于泥,蚖其肆矣。蚖哉,蚖哉,惡覩龍之志也與?或曰:『龍必欲飛天乎?』曰:『時飛則飛,時潛則潛,既飛且潛。食其不妄,形其不可得而制也與!』」又《反離騷》:「懿神龍之淵潛,竢慶雲而將舉。亡春風之被離兮,孰焉知龍之所處。」

爻 義 畧 證 群書不能盡引,且未必盡洽《易》義,聊供省覽耳。錄及諸子者,以其皆得聖人之一體,班孟堅所謂「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也。

《易•大過•象》:「澤滅木,《大過》。君子以獨立不懼,遯世无悶。」又《遯卦•象辭》:「天下有山,《遯》。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又《艮卦•彖辭》:「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象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又《繫辭傳》:「《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此咸之九四爻辭,心之象也。以下是夫子心學正傳,故全錄之)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同伸)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詩•衞風•考槃》:「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又《魏風•十畝》:「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又《伐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又《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飢。」又《小雅•白駒》:「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以上但舉首章耳)

《論語》:「子張學干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又:「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又:「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又:「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又曾點言其志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又:「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又:「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又:「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又:「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又:「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又:「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禮•檀弓上》:「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道污則從而污。』」又《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又《儒行》:「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而尚寬,彊毅以與人,博學以知服;近文章,砥厲廉隅;雖分國,如錙銖,不臣不仕。其規為有如此者。」

《孟子》:「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全書數見)又:「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又:「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從猶聽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又:「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又:「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又:「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又:「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訢然,樂而忘天下。」

《晏子春秋•內篇•問上》:「故聖人伏匿隱處,不干長上;潔身守道,不與世陷乎邪。是以卑而不失義,瘁而不失廉,此聖人之不得意也。」

《莊子•逍遙遊》:「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又:「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王倪、齧缺、被衣、許由)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又《在宥》:「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又《秋水》:「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甯其死為留骨而貴乎?甯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甯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又《讓王》:「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又:「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又:「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又:「孔子曰:『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又:「非其義者,不受其祿;无道之世,不踐其土。」。(《讓王篇》宜詳參。以為無甚意義者,腐儒之見也。莊生最有得於乾之初九,故引述畧多。後人老、莊並稱,其實不同。老氏蓋主用九,欲君人者之無傷己傷物。莊生處世益亂,故獨往獨來,是消極救世之精神發揮也。曾滌生謂:「莊周、司馬遷、柳宗元三人者,傷悼不遇,怨悱形於簡冊。其於聖賢自得之樂,稍違異矣。然彼自惜不世之才,非夫無實而汲汲時名者比也。」語差近之)又《列禦寇》:「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荀子•修身》:「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內省而外物輕矣。」又《非十二子》:「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富,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勢者也,仲尼、子弓是也。」(此義可通九二九四)又:「古之所謂處士者,德盛者也,能靜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著定者也。」又:「故君子恥不修,不恥見汙;恥不信,不恥不見信;恥不能,不恥不見用。是以不誘於譽,不恐於誹,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夫是之謂誠君子。」又《性惡》:「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俗於亂世之民。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又《大畧》:「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食則饘粥不足,衣則豎褐不完,然而非禮不進,非義不受,安取此?」又《宥坐》:「孔子曰:『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學深謀,不遇時者多矣。由是觀之,不遇世者眾矣,何獨丘哉!且夫蘭芷生於深林,非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之學,非為通也;為窮而不困,憂而意不衰也,知禍福終始,而心不惑也。』」

《呂氏春秋•期賢》:「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之。其僕曰:『君胡為軾?』曰:『此非段干木之閭歟?段干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吾聞段干木未嘗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驕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其僕曰:『然則君何不相之?』於是君請相之,段干木不肯受。」(《淮南•脩務訓》畧同)又《不侵》:「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得意則不慙為人君,不得意則不屑為人臣。」

《淮南子•原道訓》:「至德則樂矣。古之人有居巖穴而神不遺者,末世有勢為萬乘而日憂悲者。由此觀之,聖亡乎治人,而在於得道,樂亡乎富貴,而在於德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則幾於道矣。」又《人間訓》:「故聖人雖有其志,不遇其世,僅足以容身,何功名之可致也!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行,則有以任於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則無以與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則無以與道遊。」又《俶真訓》:「故世治則愚者不能獨亂,世亂則智者不能獨治。身蹈於濁世之中,而責道之不行也,是猶兩絆騏驥,而求其致千里也。置猨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

揚子《法言•學行》:「或曰:『使我紆朱懷金,其樂不可量己。』曰:『紆朱懷金者之樂,不如顏氏子之樂。顏氏子之樂也內;紆朱懷金者之樂也外。』」又《問神》:「谷口鄭子真,不屈其志,而耕乎巖石之下,名震于京師。豈其卿!豈其卿!」又《問明》:「或問『君子』。『在治曰若鳳,在亂曰若鳳。』或人不諭。曰:『未之思矣。』曰:『治則見,亂則隱。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鷦明遴集,食其絜者矣;鳳鳥蹌蹌,匪堯之庭。』亨龍潛升,其貞利乎?或曰:『龍何如可以貞利而亨?』曰:『時未可而潛,不亦貞乎?時可而升,不亦利乎?潛升在己,用之以時,不亦亨乎?』」又:「蜀莊沈冥,蜀莊之才之珍也,不作見,不治得,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隋、和何以加諸?舉茲以旃,不亦寶乎?吾珍莊也,居難為也。不慕由即夷矣,何毚欲之有?」又:「或問:『韓非作《說難》之書,而卒死乎說難,敢問何及也?』曰:『說難,蓋其所以死乎?』曰:『何也?』曰:『君子以禮動,以義止,合則進,否則退,確乎不憂其不合也。夫說人而憂其不合,則亦無所不至矣!』或曰:『說之不合,非憂邪?』曰:『說不由道,憂也;由道而不合,非憂也。』」又《淵騫》:「或曰:『隱道多端。』曰:『固也!聖言聖行,不逢其時,聖人隱也。賢言賢行,不逢其時,賢者隱也。談言談行,不逢其時,談者隱也。』」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此九二之爻辭也。此爻居下卦之中。於龍言、宜漸現於田上。於人言、則此大人君子。宜如龍之現於田上,利為人所見也。九二雖在下卦,而得中道,殆是師位。學行漸為人知,宜施善教以化民成俗也。《孟子》:「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又:「從其大體為大人。」《管子•宙合》:「所賢美於聖人者,以其與變隨化也。淵泉而不盡,微約而流施,是以德之流,潤澤均加于萬物。故曰:聖人參于天地。飛準繩,此言大人之義也。」《荀子•解蔽》:「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坐於室而見四海,處於今而論久遠。疏觀萬物而知其情,參稽治亂而通其度,經緯天地而材官萬物,制割大理而宇宙裏矣。恢恢廣廣,孰知其極!睪睪廣廣,孰知其德!涫涫紛紛,孰知其形!明參日月,大滿八極,夫是之謂大人。」揚子《法言•五百》:「或問『大人』。曰:『無事從小為大人。』」乾之二五爻同稱大人,蓋即聖人也。

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正中有二義。一、初(一)三五爻為陽位,二四上(六)爻為陰位。陽爻居陽位,陰爻居陰位為正。二五分居兩卦之中為中,此爻中而非正,不取此義。二、正中,猶言正居其中,亦可謂之行中道甚正也。故未濟之九二,小象曰:「中以行正也。」艮之六五,小象曰:「艮其輔,以中正也。」未濟九二為陽爻居陰位,艮之六五為陰爻居陽位,而皆云中正,蓋只釋中之一義耳。此云龍德正中,喻君子從容中道,其行甚正也。全《易》以得中為貴,得正位則更善,故乾卦二五皆善。五兼正位,尤善。初三兩爻,正而不中,已遜於二。四上不中不正,更無論矣。乾以九五為主爻,坤以六二為主爻者,居中而兼得正位也。揚子《法言•先知》:「龍之潛亢,不獲其中矣。是以過中則惕,不及中則躍,其近於中乎!聖人之道,猶日之中矣。不及則未,過則仄。」

庸言之信,庸行之謹,庸,常也。朱子曰:「常言亦信,常行亦謹,盛德之至也。」《禮•哀公問》:「君子過言則民作辭,過動則民作則。君子言不過辭,行不過則。」又《緇衣》:「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慮其所終,而行必稽其所敝。」又《中庸》:「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論語》:「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孝經》:「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荀子•不》:「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言無常信,行無常貞。唯利所在,無所不傾。」

閑邪存其誠,閑邪,謂防閑邪惡,辭而闢之。誠,謂惟精惟一,積中形外,則可以感人而善世矣。《孟子•公孫丑上》:「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又《滕文公下》:「我亦欲正人心,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禹、周公、孔子);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荀子•儒效》:「邪說畏之,眾人媿之。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汙,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揚子《法言•吾子》:「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後之塞路者有矣,竊自比於孟子。」蓋防邪惡以正人心,實師道之重責也。下云善世,即由此來。或解作自防邪惡者,非也。存誠一義,至不可忽,否則無以閑邪矣。《中庸》:「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又:「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又:「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又:「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孟子》:「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又:「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管子•樞言》:「先王貴誠信,誠信者,天下之結也。」又《形勢解》:「中情信誠,則名譽美矣;修行謹敬,則尊顯附矣;中無情實,則名聲惡矣;修行慢易,則汚辱生矣。故曰:邪氣襲內,正色乃衰也。」《莊子•漁父》:「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所以貴真也。」《荀子•不茍》:「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又:「公生明,偏生闇,端慤生通,詐偽生塞,誠信生神,夸誕生惑。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淮南子•泰族訓》:「故聖人養心莫善於誠,至誠而能動化矣。」

善世《荀子•儒效》:「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淮南子•泰族訓》:「誠決其善志,防其邪心,啟其善道,塞其姦路。與同出一道,則民性可善,而風俗可美也。」伐,伐,矜誇之意。此謂雖造福於世而不矜其功也。《書•大禹謨》:「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又《說命》:「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老子》:「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又:「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莊子•達生》:「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眾人?」又:「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又《大宗師》:「齏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荀子•性惡》:「備而不矜,一自善也,謂之聖。不矜矣夫,故天下莫能與爭能。而致善用其功,有而不有也夫,故為天下貴矣。」

德博而化。博,大也。大而化,即孟子所謂「大而化之之謂聖」也。或謂德博而能化民,成己成物之意,亦通。

《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君德,謂此宗師,其德足以為君,但無其位耳。君師皆宜大人為之,其德無二也,故二五兩爻同稱大人。宗師豈必遜於帝王哉?《禮•學記》:「能博喻然後能為師,能為師然後能為長,能為長然後能為君。故師也者,所以學為君也,是故擇師不可不慎也。」《孟子》:「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管子•戒篇》:「是故聖人齊滋味而時動靜,御正六氣之變,禁止聲色之淫。邪行亡乎禮,違言不存口。靜無定生,聖也。仁從中出,義從外作。仁故不以天下為利,義故不以天下為名。仁故不代王,義故七十而致政。是故聖人上德而下功,尊道而賤物。道德當身,故不以物惑。是故身在草茅之中,而無懾意。南面聽天下,而無驕色。如此,而後可以為天下王。」《莊子•天道》:「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閑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又《列御寇》:「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又《天下》:「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荀子•儒效》:「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豈不至尊至重至嚴之情,舉積此哉!」

爻 義 畧 證

《易•臨卦•彖辭》:「臨,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道也。」其《象辭》云:「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无窮,容保民无疆。」(《繫傳》曰:「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乾之二五,雖見飛畧異,臨民一也。故同稱利見大人)又《同人卦•彖辭》:「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其《象辭》曰:「君子以類族辦物。」又《兌卦•彖辭》:「剛中而柔外,說(即悅)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說之大,民勸矣哉!」(即《論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之義也)其《象辭》曰:「君子以朋友講習。」

《書•泰誓上》:「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孟子•梁惠王下》引書畧同。此篇今文無,古文有,所不輕棄也)

《周禮•地官•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鄭注:「舉其賢者能者,以飲酒之禮賓客之。」)一曰六德,知、仁、聖、義、忠、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又《春官•宗伯•大司樂》:「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

《禮•儒行》:「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立義以為土地;不祈多積,多文以為富。……」又:「儒有忠信以為甲冑,禮義以為干櫓。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又《學記》:「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又:「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夫然後足以化民易俗,近者悅服而遠者懷之。」又《中庸》:「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所謂大人君德者此也)

《論語》:「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孟子》:「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又:「聖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柳下惠是也。(孔子不待言矣)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薄夫敦,鄙夫寬。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也。非聖人而能若是乎?而況於親炙之者乎?」又:「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又:「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又:「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又:「規矩、方員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又:「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可通九五)又:「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又:「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又:「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又:「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即所謂龍德而正中者也)。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經德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又「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恐其亂德也。君子反經而已矣。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杭辛齋謂孟子未嘗言《易》,而於《易》無不合。信然。孟子未嘗言《易》者,以《易》既已施於卜筮,百姓所熟聞,故無煩徵引也。)

《荀子•儒效》:「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亦見《議兵篇》)又:「法先王,統禮義,一制度;以淺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萬;苟仁義之類也,雖在鳥獸之中,若別白黑;倚物怪變,所未嘗聞也,所未嘗見也,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無應之,所作儗㤰;張法而度之,則晻然若合符節;是大儒是也。」又《禮論》:「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又《堯問》:「夫仰祿之士,猶可驕也,正身之士不可驕也。彼正身之士,舍貴而為賤,舍富而為貧,舍佚而為勞,顏色黎黑而不失其所,是以天下之紀不息,文章不廢也。」又《哀公》:「所謂君子者,言忠信而心不德,仁義在身而色不伐,思慮明通而辭不爭,故猶然如將不及,君子也。」(引孔子語)又《勸學》:「……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呂氏春秋•勸學》:「是故古之聖王,未有不尊師者也,尊師則不論其貴賤貧富矣。若此,則名號顯矣,德行彰矣。……故為師之務,在於勝理,在於行義。理勝義立,則位尊矣。王公大人,弗敢驕也。」又《尊師》:「故教也者,義之大者也;學也者,知之盛者也。義之大者莫大於利人,利人莫大於教。知之盛者莫大於成身,成身莫大於學。身成,則為人子弗使而孝矣,為人臣弗令而忠矣,為人君弗彊而平矣。有大勢,可以為天下正矣。」又《不侵》:「孔、墨,布衣之士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與之爭士也。自此觀之,尊貴富大,不足以乘士矣。」又《順說》:「孔丘、墨翟,無地為君,無官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安利之。」(《淮南•道應訓》同。《淮南•要術》並云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

揚子《法言•學行》:「或問:『世言鑄金,金可鑄與?』曰:『吾聞覿君子者問鑄人,不問鑄金。』或曰:『人可鑄與?』曰:『孔子鑄顏淵矣。』或人踧爾曰:『旨哉!問鑄金,得鑄人。』」又:「視日月而知眾星之蔑也,仰聖人而知眾說之小也。學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堯、舜、禹、湯、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又《吾子》:「震風陵雨,然後知夏屋之為帡幪也;虐政虐世,然後知聖人之為郛郭也。古者揚、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後之塞路者有矣,竊自比於孟子。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將誰使正之?』曰:『萬物紛錯則懸諸天,眾言淆亂則折諸聖。』或曰:『惡覩乎聖而折諸?』曰:『在則人,亡則書,其統一也。』」

九三曰:此爻處下卦之極位,蓋雖在野之身,而名聲藉甚。享譽既久,每易過情。有過,人必知之,不加刻厲,隕越隨之矣。

「君子終日乾乾,乾,健也。猶言努力不懈,即大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之意。

夕惕若,日宜乘陽而動,故爾乾乾,夕則退陰以息,最宜反躬修省。乾乾則德學益進,惕若則不蹈有過之地,庶情實不虧,而隆名可保也。《易•震•象》:「君子以恐懼修省。」又《蹇•象》:「君子以反身修德。」《詩•商頌•那篇》:「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孰事有恪。」《禮•曲禮》:「博聞彊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論語》:「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又「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管子•白心》:「持而滿之,乃其殆也。名滿於天下,不若其已也。名進而身退,天之道也。」《韓非•解老》:「心畏恐則行端直,行端直則思慮孰,思慮孰則得事理。行端直則无禍害,無禍害則盡天年;得事理則必成功。盡天年則全而壽。」皆其義也。又《淮南•人間訓》:「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終日乾乾,以陽動也。夕陽若厲,以陰息也。因日以動,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是矣。若字斷句,《淮南》行文,取其相偶耳。惕若者,猶云惕如也。《離》之九五:「出涕沱若,戚嗟若。」《巽》之九二:「用史巫紛若。」《豐》之六二:「有孚發若。」《節》之六三:「不節若,則嗟苦。」皆其證也。

厲,危也,嚴重之意。不中處極,原是凶地。非乾乾時惕,何以免咎乎?《書•冏命》:「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又《君牙》:「心之憂危,若履虎尾,涉于春冰。」

无咎。」此十二字是九三爻辭也。《繫傳》:「无咎者,善補過也。」君子時中,不處極地,聲聞過情,以為深恥,冀其乾乾時惕,如履如臨,庶免凶殃耳。《荀子•勸學》:「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无禍。」《易》為君子謀,此爻本凶象,而云无咎者,先示以守身之道,惕然於懷,則福長而无禍矣。《繫傳》曰:「《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无咎,此之謂易之道也。」文王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故推衍羲皇卦義,窮究天人,首立文字。周公善繼善述,重繫爻辭,昭示來學。若預知戒懼,則可明而不夷,羑里之幽,箕子之囚,或並而免。聖人情見乎辭,筮者尤宜加慮,無以遇吉或无咎,而易其所行,自趨傾敗也。大抵《易》之要義,總在无咎。立於無過之地,則吉不待言。若危不知悔,極不思反,則凶禍固常酷也。

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即《中庸》尊德性而道問學也。德業,亦猶言行。九二云信謹,此云進修,加刻厲也。此二者是終日乾乾之事。

忠信,所以進德也。示進德之要途,莫善於忠信也。《左傳》文公元年:「忠信,卑讓之道也。忠,德之正也。信,德之固也。卑讓,德之基也。」又僖公二十四年:「心不則德義之經為頑,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又成公九年:「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雖大,必濟。」又襄公二十二年:「忠信篤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論語》:「主忠信,徙義,崇德也。」又:「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又:「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禮•禮器》:「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又《大學》:「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管子•戒篇》:「多言而不當,不如其寡也。博學而不反,必有邪。孝弟者,仁之祖也。忠信者,交之慶也。內不考孝弟,外不正忠信,澤其四經而誦學者,是亡其身者也。」

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居業猶修業,避上句「修」字,易為「居」字耳。循循諄諄,垂示進修之方。無有師保,如臨父母。辭,兼言語文字也。立誠是弘中形外,不為佹異。《書•畢命》:「辭尚體要,不惟好異。」《穀梁傳》僖公二十二年:「人之所以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為人?言之所以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為言?信之所以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為道?道之貴者時,其行勢也。」《論語》:「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又:「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老子》:「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揚子《法言•重黎》:「或問『聖人表裏』。曰:『威儀文辭,表也;德行忠信,裏也。』」

知至、至,極也。應自知處卦體之極矣。至之,宜善處此極位,進德修業,因其時而惕然反躬。

可與幾也。幾,微也。可與知微,則庶幾有濟而竟成其身矣。《繫傳》曰:「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又:「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又上文所引成公九年《左氏傳》:「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雖大,必濟。」亦正其義。

知終、終,盡也。處數之終,義同知至。終之,義同至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耳。《詩•大雅•既醉》:「昭明有融,高朗令終。」是斯義矣。

可與存義也。《爾雅•釋詁》:「存,察也。」明察行事之宜,四德之利貞也。此數句是夕惕之事。

是故居上位而不驕,上位,是對下卦言,九三是下卦之上爻,其地位居一般在野之人上矣。

在下位而不憂。下位,是對上卦言,謂仍是在野之身也。此二句咬緊本爻發論,絕非泛指,萬不可忽。否則六爻之義,雜亂無次矣。《書•伊訓》:「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中庸》:「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又:「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與此同義。知至知終,惕然於懷。故居上不驕。忠信進德,修辭立誠,故在下不憂。

故乾乾因其時而惕,乾乾承在下不憂,因其時而惕,承居上不驕,故字非複。

雖危无咎矣。」危,釋厲字也,明厲字不連上讀。諸卦中所在多有,不煩徵引矣。

爻 義 畧 證

《易•謙卦》:「謙,亨,君子有終。」(即知終終之,可與存義)《彖》曰:「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終也。」又:「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象》曰:「勞謙君子,萬民服也。」(《乾卦》九三,正是勞謙之義。《繫傳》曰:「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又曰:「辭也者,各指其所之。」可益知變化之道矣)又《震卦•彖辭》:「震來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啞啞,後有則也。」(猶乾乾時惕而无咎也)其六三云:「震蘇蘇,震行无眚。」「《象》曰:「震蘇蘇,位不當也。」又《蹇卦•彖辭》「蹇,難也,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知矣哉!」其九三云:「往蹇來反。」(謂進則遇險退則安順)《象》曰:「往蹇來反,內喜之也。」又《繫傳》:「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

《詩•小雅•小宛》:「溫溫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臨于谷;戰戰兢兢,如履薄氷。」又《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氷。」又《小雅•沔水》:「鴥彼飛隼,率彼中陵。民之訛言,寧莫之懲。我友敬矣,讒言其興。」又《小雅•正月》:「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又《小雅•雨無正》:「凡百君子,各敬爾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又《大雅•抑篇》:「慎爾出話,敬爾威儀,無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視爾友君子,輯柔爾顏,不遐有愆。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無曰不顯,莫予云覯。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荏染柔木,言緡之絲。溫溫恭人,維德之基。」

《禮•曲禮》:「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言道,禮之質也。」(陳可大曰:「人之所以為人,言行而已。忠信之人,可以學禮,故曰禮之質也)又《月令》:「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齊戒,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節嗜欲,定心氣。」又《禮器》:「君子之於禮也,有所竭情盡慎,致其敬而誠若,有美而文而誠若。」又《儒行》:「儒有居處齊難,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三則過中必退歸二);道塗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愛其死以有待也,養其身以有為也。其備豫有如此者。」又:「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游之法;慕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論語》:「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朱子曰:「莊周稱『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又曰『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蓋其進德之功,老而不倦。是以踐履之實,光輝宜著。不惟使者知之,而夫子亦信之也。」(蘧瑗本非在野,出其義同,故取譬而喻也)又:「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疑,則寡悔。」

《莊子•在宥》:「我為女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女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女身,物將自壯。」

《荀子•正名篇》引逸《詩》:「長夜漫兮,永思騫兮(騫,義同愆)。太古之不慢兮,禮義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

《呂氏春秋•士容論》:「故君子之容,純乎其若鍾山之玉,桔乎其若陵上之木。湻湻乎慎謹畏化,而不肯自足;乾乾乎取舍不悅,而心甚素樸。」

《淮南子•原道訓》:「貪饕多欲之人,漠睧於勢利,誘慕於名位,冀以過人之智,植于高世,則精神日以秏而彌遠,久淫而不還,形閉中距,則神無由入矣。是以天下時有盲妄自失之患。此膏燭之類也,火逾然而消逾亟。夫精神氣志者,靜而日充者以壯,躁而日秏者以老。是故聖人將養其神,和弱其氣,平夷其形,而與道沈浮俛仰。」(此條是知至知終之義。三上兩爻。時須用九也。)又《人間訓》:「夫言出於口者,不可止於人;行發於邇者,不可禁於遠。事者,難成而易敗也;名者,難立而易廢也。千里之隄,以螻蟻之穴漏;百尋之屋,以突隙之煙焚。《堯戒》曰:『戰戰慄慄,日慎一日。人莫蹪於山而蹪於蛭。』是故人皆輕小害,易微事,以多悔。患至而後憂之,是猶病者已惓而索良醫也,雖有扁鵲、俞跗之巧,猶不能生也。」

九四曰:此爻居上卦之初,蓋始為世用之時也。

「或躍在淵,无咎。」此九四爻辭也。或躍在淵,兼包兩義:一、士君子及時出仕,宜如龍之騰躍而上。二、既出之後,如見己之德學才畧,仍未足勝其任。或世太溷濁,非所克堪,試手生荊,則宜仍躍歸在淵也。《莊子•逍遙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可以喻此矣。士君子雖厚積而進,而道大未必能容。非計之未熟也,時有利不利也。《孟子》曰:「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淮南》云:「夫牛蹄之涔,無尺之鯉,塊阜之山,無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營宇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或躍四字,餘義曲包。時行則可由躍而飛,時止則宜復潛在淵。上下進退,從道汚隆,南陽栗里,易地必皆然也。《繫傳》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又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蓋「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內得於己,有時未必外得於人。故進退不可以一理方,而潛見躍飛,又須察乎時變矣。陶彭澤云:「或擊壤以自歡,或大濟於蒼生。靡潛躍之非分,常傲然以稱情。」有旨哉!有旨哉!

何謂也?子曰:「上下无常,非為邪也。即子路「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之意。《禮•檀弓》:「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孔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道汚則從而汚。』」《論語》:「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栖栖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孟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似此者數見)又《禮•儒行》:「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篳門圭窬,蓬戶甕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諂。其仕有如此者。」

進退无恆,非離羣也。義同上下无常,重言致意耳。進思盡忠,退思補過。非貿貿然來,望望焉去也。《禮•儒行》:「儒有合志同方,營道同術;並立則樂,相下不厭;久不相見,聞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揚子《法言•先知》:「聖人樂陶成天下之化,使人有士君子之器者也,故不遁於世,不離於羣。」是進退非離羣之證也。

君子進德修業,士君子於德業之進修,實無適而不然,非與九三相混也。

欲及時也,故无咎。」及時猶言合時,即時行則行,時止則止之意。身修思永,篤實輝光,而潛躍進退,不違其時,故无咎。否則如盆成括之仕齊,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又,欲及時也,亦可作孔子「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之意解。蓋君子揭然有存,惻然有感,畏天命而閔人窮。其所以進德修業,未嘗不欲及時而仕也。《中庸》:「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孟子》:「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鑽穴隙之類也。』」皆其證,獨嫌故无咎三字無所承耳。

爻 義 畧 證

《易•漸卦•彖辭》:「漸之進也,女歸吉也。進得位,往有功也。進以正,可以正邦也。」其《象辭》曰:「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又《艮卦•彖辭》:「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艮漸,亦潛躍之意也)

《春秋左氏傳》宣公十二年:「士貞子曰:『林父之事君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社稷之衞也。』」又襄公二十六年:「臣之祿,君實有之。義則進,否則奉身而退。專祿以周旋,戮也。」

《春秋公羊傳》莊公二十四年:「三諫不從,遂去之,故君子以為得君臣之義也。」

《禮•表記》:「事君難進而易退,則位有序;易進而難退,則亂也。故君子三揖而進,一辭而退,以遠亂也。」又《儒行》:「其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又:「儒有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適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讒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奪也;雖危起居,竟信其志,猶將不忘百姓之病也。其憂思有如此者。」又:「儒有內稱不辟親,外舉不辟怨;程功積事,推賢而進達之,不望其報,君得其志;苟利國家,不求富貴。其舉賢援能有如此者。」又《內則》:「四十始仕,方物、出謀、發慮,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又《文王世子》:「是故知為人子,然後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然後可以能使人。」

《論語》:「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又:「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孝經》:「君子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

《孟子》:「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也,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飢餓不能出門戶;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飢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又:「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又:「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又:「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娶妻非為養也,而有時乎為養。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擊柝。孔子嘗為委吏矣,曰:『會計當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又:「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

《管子•君臣》:「能據法而不阿,上以匡主之過,下以振民之病者,忠臣之所行也。……君子食於道,則義審而禮明;義審而禮明,則倫等不踰,雖有偏卒之大夫,不敢有幸心,則上無危矣。」又《四稱》:「昔者有道之臣,委質為臣,不賓事左右,君知則仕,不知則已。……昔者無道之臣,委質為臣,賓事左右,執說以進,不蘄亡己,遂進不退,假寵鬻貴。」

《晏子春秋•內篇•問上》:「故通則視其所舉,窮則視其所不為,富則視其所分,貧則視其所不取。夫上士,難進而易退也;其次,易進而易退也;其下,易進而難退也。」又《內篇•問下》:「見善必通,不私其利,薦善而不有其名;稱身居位,不為苟進;稱事受祿,不為苟得;體貴側賤,不逆其倫,居貴不肖,不亂其序;肥利之地,不為私邑,賢質之士,不為私臣;君用其所言,民得其所利,而不伐其功。此臣之道也。」

《墨子•親士》:「君子進不敗其志,(即退字)究其情,雖雜庸民,終無怨心,彼有自信者也。」

《荀子•儒效》:「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致貴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則勢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慤,必為順下矣。雖窮困凍餒,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於持社稷之義。」又:「忠臣誠能,然後敢受職,所以為不窮也。分不亂於上,能不窮於下,治辯之極也。」又《正論》:「失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又《臣道》:「人臣之論,有態臣者,有篡臣者,有功臣者,有聖臣者。內不足使一民,外不足使距難,百姓不親,諸侯不信,然而巧敏佞說,善取寵乎上,是態臣者也。上不忠乎君,下取譽乎民,不卹公道通義,朋黨比周,以環主圖私為務,是篡臣者也。內足使以一民,外足使以距難,民親之,士信之,上忠乎君,下愛百姓而不倦,是功臣者也。上則能尊君,下則能愛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應卒遇變,齊給如響,推類接譽,以待無方,曲成制象,是聖臣者也。」又《富國》:「賢者不可得而進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則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失宜,事變失應,上失天時,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燒若焦。」又《非十二子》:「古之所謂士仕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樂可貴者也,樂分施者也,遠罪過者也,務事理者也,羞獨富者也。」

《韓非•有度》:「賢者之為人臣,北面委質,無有二心,朝廷不敢辭賤,軍旅不敢辭難,順上之為,從主之法,虛心以待令,而無是非也。」

揚子《法言•君子》:「或曰:『子於天下則誰與?』曰:『與夫進者乎?』或曰:『貪夫位也,慕夫祿也,何其與?』曰:『此貪也,非進也。夫進也者,進於道,慕於德,殷之以仁義,進而進,退而退,日孳孳而不知劣勌者也。』或曰:『進進則聞命矣,請問退進。』曰:『昔乎顏淵以退為進,天下鮮儷焉。』或曰:『若此,則何少於必退也?』曰:『必進易儷也,必退易儷也。進以禮,退以義,難儷也。』」

九五曰:陽居陽位,得中得正,「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者也。舊說以此爻單屬人君,若然者,天下除一人外,無能行此爻者矣。為一人著訓,豈三聖立則,徧化天下後世之意乎?《繫辭傳》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又曰:「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又曰:「《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則是《易》之變化,不可以一途騐,有待乎學者之善會其意矣。故此爻涵義,揆其方以通其變,舉凡天下之長,一省之長,一方之長,一家之長,與夫一機關一學校以至店舖之長之主之者,皆可用也。(首相亦可,坤之六二,則代相或副貳也)

「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此九五爻辭也,九四躍而已矣。及其光亨,奮飛天上,萬物皆覩,喻大人君子,居尊位,施德化,萬民瞻仰也。此與九二同稱大人,美得中也。特九二見于田,只在野有限之人見之,此則高飛施流,普及天下耳。

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文子•上仁》,「芒芒昧昧,因天之威,與天同氣。」《孔叢子•雜訓》:「懸子問子思曰:『吾聞同聲者相求,同志者相好。』」

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喻氣機相感召,與下句聖人作而萬物覩,謂聖人與民同類,民之從服歸化之,若水火之就濕燥,風雲之從龍虎,《孟子》所謂「民之歸仁,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者」是也。《文子•精誠》:「聖人抱道推誠,天下從之,如響之應聲,影之象形,所修者本也。」《莊子•漁父》:「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荀子•大畧》:「均薪施火,火就燥;平地注水,水流濕。夫類之相從也,如此之著也。」《呂氏春秋•應同》:「類固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鼓宮而宮動,鼓角而角動。平地注水,水流濕;均薪施火,火就燥。山雲草莽,水雲魚鱗,旱雲煙火,雨雲水波,無不皆類其所生以示人。故以龍致雨,以形逐影。」(《召類篇》畧同)《淮南子•泰族訓》:「故寒暑燥濕,以類相從;聲響疾徐,以音相應也。」又《天文訓》:「故鳥飛而高,魚動而下。物類相動,本標相應。虎嘯而谷風至,龍舉而景雲屬。」董子《春秋•同類相動》:「今平地注水,去燥就濕;均薪施火,去濕就燥。百物去其所以異,而從其所與同,故氣同則合,聲比則應,其驗皦然也。」

聖人作而萬物覩。《荀子•致士》:「今人主有能明其德,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呂氏春秋•不二》:「夫能齊萬不同,愚智工拙皆盡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者,其唯聖人矣乎?」《漢書•刑法志》:「上聖卓然先行敬讓博愛之德者,眾心說而從之。從之成群,是為君矣;歸而往之,是為王矣。」

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萬民親聖人,如日月星辰之親天,百穀草木之親地。《淮南》謂「鳥飛而高,魚動而下,物類相動,本標相應」,即是之謂。

則各從其類也。」《荀子•勸學》:「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羣焉,物各從其類也。」

爻 義 畧 證

《易•臨卦•彖辭》:「臨,剛浸而長,說而順,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道也。」《大象》云:「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无窮,容保民无疆。」六五云:「知臨,大君之宜,吉。」《小象》曰:「大君之宜,行中之謂也。」又《大有•彖辭》:「柔得尊位(乾五體剛用柔,則成大有,君道固應爾爾也),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大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六五曰:「厥孚交如,威如,吉。」《小象》曰:「厥孚交如,信以發志也。威如之吉,易而无備也。」(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非本義所謂「太柔則將易之而无畏備之心」也)

《書•堯典》:「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又《泰誓上》:「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后,君也),元后作民父母。」又《洪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

《詩•小雅•天保》:「神之弔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月用飲食。群黎百姓,徧為爾德。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又《小雅•隰桑》:「隰桑有阿,其葉有難(音那,平聲)。既見君子,其樂如何!(幽王無道,民心離散,欲得君子而事之)……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又《大雅•假樂》:「威儀抑抑,德普秩秩。無怨無惡,率由群匹。受福無疆,四方之綱。」又《大雅•旱麓》:「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豈弟君子,遐不作人。」又《大雅•棫樸》:「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又《大雅•文王有聲》:「鎬京辟雍,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皇王烝哉!」又《周頌•烈文》:「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

《春秋左氏傳》襄公十四年:「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

《禮•緇衣》:「故君民者,子以愛之,則民親之;信以結之,則民不倍;恭以涖之,則民有孫心。」(孫,去聲)又:「上好仁,則下之為人爭先人。故長民者,章志貞教,尊仁以子愛百姓,民致行己以悅其上矣。」又《坊記》:「故君信讓以蒞百姓,則民之報禮重。」又《哀公問》:「公曰:『敢問何謂為政?』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政矣(《論語》季康子問政畧同)。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也。君所不為,百姓何從?』公曰:『敢問為政如之何?』孔子對曰:『夫婦別,父子親,君臣嚴。三者正,則庶物從之矣。』」又《文王世子》:「德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國治,君之謂也。」又《禮運》:「天子以德為車,以樂為御,諸侯以禮相與,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謂大順。」又《大學》:「《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後民法之也。」又《中庸》:「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論語》:「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猶《繫傳》所謂「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也)又:「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

《孟子》曰:「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又:「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又:「萬章問曰:『宋,小國也;今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孟子曰。『……不行王政云爾;行王政,四海之內,皆舉首而望之;齊、楚雖大,何畏焉?』」

《管子•形勢解》:「人主所以使下盡力而親上者,必為天下致利除害也。故德澤加於天下,惠施厚於萬物,父母得以安,群生得以育。故萬民驩盡其力,而樂為上用。入則務本疾作,以實倉廩;出則盡節死敵,以安社稷。雖勞苦卑辱,而不敢告也。」

《晏子春秋•內篇•問上》:「世治政平,舉事調乎天,藉斂利乎民。百姓樂其政,遠者懷其德。四時不失序,風雨不降虐。天明象而致贊,地長物而具育。神降福而不靡,民服教而不偽。治無怨業,居無廢民,此聖人之得意也。」

《荀子•王霸》:「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景嚮,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又:「是故百姓貴之如帝,親之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不愉者(愉,疑是媮字或渝字之誤),無它故焉,道德誠明,利澤誠厚也。」(《富國篇》畧同)又《非十二子》:「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則聖人之得勢者,舜、禹是也。」又《正論》:「天子者,勢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道德純備,智惠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天下無隱士,無遺善,同焉者是也,焉異者非也,夫有惡擅天下矣?」

《呂氏春秋•適威》:「古之君民者,愛利以安之,忠信以導之,務除其災,思致其福。故民之於上也,若璽之於塗也,抑之以方則方,抑之以圜則圜;若五種之於地也,必應其類,而蕃息於百倍,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又《期賢》:「當今之時,世闇甚矣。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天下之士,其歸之也,若蟬之走明火也。」

《淮南子•主術訓》:「昔者神農之治天下也,神不馳於胸中,智不出於四域,懷其仁誠之心,甘雨時降,五穀蕃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月省時考,歲終獻功,以時嘗穀,祀於明堂。明堂之制,有蓋而無四方,風雨不能襲,寒暑不能傷。遷延而入之,養民以公。其民樸重端慤,不忿爭而財足,不勞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資,而與之和同,是故威厲而不殺,刑錯而不用,法省而不煩,故其化如神。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至暘谷,西至三危,莫不聽從。」

上九曰:此爻處上卦之極位,窮高失中,敧危傾仄極矣。凡百首長之獨斷專橫、驕矜自喜者屬之。

「亢龍有悔。」此上九爻辭也。子夏傳曰:「亢,極也。」王肅曰:「窮高曰亢。」龍飛極高,無得而見,必至孤窮有悔。首長之專橫淫侈、威福自任者如之。《繫傳》曰:「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若處憂虞,知所損益,懲忿窒欲,遷善改過,則可以无悔而轉吉。否則凶禍之來,有極大不測者。此爻辭不云凶,欲其能變耳。《繫傳》曰:「《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如能知其窮塞,深自斂抑,沖氣為和,復安恬退,而從容中道,則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焉,更也人皆仰之矣。此爻本與九三齊觀,而九三云无咎者,先示以乾乾而惕若也。《淮南•繆稱訓》:「無諸己,求諸人,古今未之聞也。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誠在令外也。聖人在上,民遷而化,情以(通已字)先之也。動於上,不應於下者,情與令殊也。故《易》曰:『亢龍有悔。』」高誘注云:「人君動極在上,故有悔也。」人君動極,情與令殊,且有悔,況非德者居之。而威福無度,予智自雄者乎?服虔云:「《易》曰:『亢龍有悔。』謂無德而居高位也。」斯言允矣。

何謂也?子曰:「貴而无位,失中處極,虐政虐民,覆餗之凶,旋踵而至。惟聖罔念作狂,易者使傾,貴位豈長保乎?无位,謂其踰越也。《易•繫傳》:「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驕奢自邪,不仁無眾,雖得之,必失之矣。《書•大禹謨》:「帝曰:『來禹。……天之歷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後。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可愛非君,可畏非民。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罔與守邦。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書•太甲上》:「無越厥命以自覆。」皆此意也。

高而无民。撫我則后,虐我則讎。上失其道,民散久矣,眾叛親離,莫可如何也。《書•酒誥》:「誕惟厥縱淫佚于非彝。用燕喪威儀,民罔不盡傷心。」《孟子》:「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

賢人在下位而无輔。小人道長,奸惡滿朝,賢士在野,無所匡輔。孟子謂不用賢則亡,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國之所存者幸。劉先主痛恨於桓、靈,亦惟在其親小人,遠賢臣也。《管子•五輔》:「古之聖王,所以取明名廣譽,厚功大業,顯於天下,不忘於後世,非得人者,未之嘗聞。暴王之所以失國家,危社稷,覆宗廟,滅於天下,非失人者,未之嘗聞。」又《法法》:「賢人不至謂之蔽,忠臣不用謂之塞,令而不行謂之障,禁而不止謂之逆。蔽塞障逆之君者,不敢杜其門而守其戶也,為賢者之不至,令之不行也。」《墨子•親士》:「非賢無急(與孟子急親賢之為務同),非士無以慮國。緩賢忘士,而能以其國存者,未曾有也。」又《尚賢上》:「是故國有賢良之士眾,則國家之治厚;賢良之士寡,則國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務,將在於眾賢而已。」又《尚賢中》:「若苟賢者不至乎王公大人之側,則此不肖者在左右也。……故惟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失措其國家,傾覆其社稷者,已此故也。」《呂氏春秋•謹聽》:「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亂,則賢者在下。」(亦見《觀世篇》)又《求人》:「身定,國安,天下治,必賢人。……得賢人,國無不安,名無不榮。失賢人,國無不危,名無不辱。」《淮南子•主術訓》:「故人主誠正,則直士任事,而姦人伏匿矣;人主不正,則邪人得志,忠者隱蔽矣。」又《泰族訓》:「故國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賢人也;其所以亡者,非以無法也,以無賢人也。」

是以動而有悔也。」貴高處極,失位失民,遠賢親佞,宜其動輒得咎矣。《左傳》宣公十五年:「過而不改,而又久之,以成其悔,何利之有焉?」《韓非子•難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

爻 義 畧 證

《易•履卦》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為於大君。」《象》曰:「眇能視,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與行也。晊人之凶,位不當也。武人為于大君,志剛也。」又大壯九三:「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羝羊觸藩,羸其角。」又《夬卦》上六:「无號,終有凶。」《象》曰:「无號之凶,終不可長也。」又《繫辭傳》:「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解卦》六三爻辭)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易》曰:「負且乘,致寇至。」盜之招也。』」又:「《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困卦》六三爻辭)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耶?』」又:「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鼎卦》九四爻辭,亦可通本卦九四之不肖而仕者)言不勝其任也。』」又:「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无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此《益卦》上九爻辭)

《書•益稷》:「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又《五子之歌》:「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彫牆。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嗚呼曷歸!予懷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鬱陶乎予心,顏厚有忸怩,弗慎厥德,雖悔可追。」又《大禹謨》:「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又《湯誓》:「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有眾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又《仲虺之誥》:「德日新,萬邦惟懷。志自滿,九族乃離。」又《伊訓》:「敢有恒舞于宮,酣歌於室,時謂巫風。敢有殉于貨色,恒于遊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德,比頑童,時謂亂風。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於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又《太甲中》:「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又《咸有一德》:「無自廣以狹人,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又《盤庚》:「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姦宄,以自災于厥身。乃既先惡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又《召誥》:「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又《無逸》:「不永念厥辟,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于厥身。」又《君奭》:「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歷。嗣前人,恭明德。」又《君陳》:「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寬而有制,從容以和。」又《畢命》:「怙侈滅義,服美于入,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閑之維艱。」

《詩•小雅•菀柳》:「有鳥高飛,亦傅于天。彼人之心,于何其臻?曷予靖之,居以凶矜?」又《小雅•節南山》:「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憂心如惔,不敢戲談。國既卒斬,何用不監!」又《小雅•角弓》:「雨雪瀌瀌,見晛曰消。莫肯下遺,式居婁驕。」又《大雅•民勞》:「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遠能邇,以定我王。」又《大雅•板》:「天之方虐,無然謔謔。老夫灌灌,小子蹻蹻。匪我言耄,爾用憂謔。多將熇熇,不可救藥。」又《大雅•蕩》:「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喪,人尚乎由行。內奰于中國,覃及鬼方。」

《禮•禮運》:「故政不正則君位危,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敝,則法無常,法無常而禮無列,禮無列則士不事也。刑肅而俗敝,則民弗歸也。」又《大學》:「《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僇矣。《詩》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儀監于殷,峻命不易。』(《大雅•文王篇》。儀監,《詩》作宜鑒。峻,《詩》作駿)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又:「小人之使為國家,菑害並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

《春秋左氏傳》隱公三年:「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又隱公四年:「阻兵無眾,安忍無親。眾叛親離,難以濟矣。」又桓公五年:「君子不欲多上人。」又桓公六年:「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又桓公十三年:「鬭伯比曰:『莫敖必敗。舉趾高,心不固矣。』」又莊公三十二年:「史嚚曰:『虢其亡乎!吾聞之: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涼德,其何土之能得?』」又僖公十五年:「慶鄭曰:『亂氣狡憤,陰血周作,張脈僨興,外彊中乾。進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又:「史佚有言曰:『無始禍,無怙亂,無重怒。』重怒難任;陵人不祥。」又二十七年:「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又文公十八年:「莒紀公生太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黜僕,且多行無禮於國。僕因國人而弒紀公。」又宣公十二年:「晉師救鄭,荀林父將中軍,先縠佐之。……伍參言於王曰:『晉之從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剛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帥者,專行不獲。聽而無上,眾誰適從?此行也,晉師必敗。』」又十五年:「夫恃才與眾,亡之道也。商紂由之,故滅。」又十七年:「過而不改,而又久之,以成其悔,何利之有焉?」又成公十四年:「苦成叔傲(晉大夫卻也)。甯子曰(衞大夫甯殖):『苦成,家其亡乎!……《詩》曰:「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傲,萬福來求。」(《小雅•桑扈》)今夫子傲,取禍之道也。」又十七年:「君驕侈而克敵,是天益其疾也,難將作矣。」又襄公七年:「過而不悛,亡之本也。」又十四年:「秦伯問於士鞅曰:『晉大夫其誰先亡?』對曰:『其欒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對曰:『然。欒黶汰虐已甚。』」又:「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又十九年:「鄭子孔之為政也專,國人患之,殺子孔而分其室。」又二十年:「公子黃將出奔(陳侯之弟),呼於國曰:『慶氏無道(慶虎、慶寅),求專陳國,暴蔑其君,而去其親,五年不滅。是無天也。』」又二十七年:「驕則亂生,亂生必滅,所以亡也。」又二十九年:「齊高子容與宋司徒見知伯,女齊相禮,賓出,司馬侯言於知伯曰:『二子皆將不免。子容專,司徒侈,皆亡家之主也。』知伯曰:『何如?』對曰:『專則速及,侈將以其力斃,專則人實斃之,將及矣。』」又三十年:「子產曰:『陳,亡國也。……公子侈,太子卑,大夫敖,政多門,以介於大國,能無亡乎?』」又昭公元年:「叔向曰:『不義而彊,其斃必速。』」又:「子產曰:『子皙無禮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又四年:「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紂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隕,周是以興。」(晉司馬侯語)又:「渾罕曰(鄭子寬也):『政不率法,而制於心。民各有心,何上之有?』」又五年:「奸大國之盟,陵虐小國;利人之難,不知其私。公室四分,民食於他。思莫在公,不圖其終。為國君,難將及身。」又十三年:「憚之以威,懼之以怒,民疾而叛,為之聚也。若諸侯皆然。」又二十年:「暴虐淫從,肆行無度,無所還忌,不思謗讟,不憚鬼神,神怒民痛,無悛於心。……是以鬼神不饗其國以禍之。」又定公四年:「無始亂,無怙富,無恃寵,無違同,無敖禮,無驕能,無復怒,無謀非德,無犯非義。」又哀公十一年:「伍子胥將死,曰:『吳其亡乎!……盈必毀,天之道也。』」又二十六年:「君愎而虐,少待之,必毒於民。」又:「縱之,使盈其罪。重而無基,能無敝乎?」又二十七年:「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又:「知伯貪而愎,故韓、魏反而喪之。」

《春秋穀梁傳》莊公元年:「人之於天也,以道受命;於人也,以言受命。不若於道者(若,順也),天絕之也;不若於言者,人絕之也。」又僖公十九年:「梁亡,自亡也。湎於酒,淫於色。心昏,耳目塞。上無正長之治,大臣背叛,民為寇盜。梁亡,自亡也。」又成公二年:「今之屈,向之驕也。」

《論語》:「奢則不孫(去聲),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又:「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又:「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又:「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又:「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又:「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廉謂稜角厲),今之矜也忿戾。」又:「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又:「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又:「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

《孟子》:「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入,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又:「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對曰:『……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彊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又:「鄒與魯鬨。穆公(鄒君)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孟子對曰:『凶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又:「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又:「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又:「訑訑之聲音顏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

《管子•宙合》:「高為其居,危顛莫之救,此言尊高滿大,而好矜人以麗,主盛處賢,而自予雄也。故盛必失而雄必敗。夫上既主盛處賢,以操士民,國家煩亂,萬民心怨,此其必亡也。猶自萬仞之上,播而入深淵,其死而不振也必。」又《牧民》:「刑罰繁而意不恐,則令不行矣;殺戮眾而心不服,則上位危矣。」又《形勢》:「持滿者與天,安危者與人。失天之度,雖滿必涸;上下不和,雖安必危。」又《樞言》:「人主好佚欲,亡其身失其國者殆。其德不足以懷其民者殆。明其刑而殘其士者殆。諸侯假之威,久而不知極已者殆。身彌老不知敬其適子者殆。蓄藏積陳朽腐,不以與人者殆。」又《重令》:「天道之數,至則反,盛則衰。人心之變,有餘則驕,驕則緩怠。夫驕者驕諸侯,驕諸侯者,諸侯失於外。緩怠者,民亂於內。諸侯失於外,民亂於內,天道也,此危亡之時也。」又《小稱》:「毛嬙、西施,天下之美人也。盛怨氣於面,……惡言出於口,去惡充以求美名,又可得乎?」又《四稱》:「昔者無道之君,大其宮室,高其臺榭。良臣不止,讒賊是舍。有家不治,借人為圖。政令不善,墨墨若夜。辟若野獸,無所朝處。不修天道,不鑒四方。有家不治,辟若生狂。眾若怒詛,希不滅亡。」又《形勢解》:「亂主自智也,而不因聖人之慮。矜奮自功,而不因眾人之力。專用己,而不聽正諫,故事敗而禍生。」又:「亂主獨用其智,而不任聖人之智;獨用其力,而不任眾人之力。故其身勞而禍多。」

《老子》「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梲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又:「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本,躁則失君。」又:「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夸,非道也哉?」又:「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又:「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又:「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又:「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此兩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謂元德。元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又:「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又:「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晏子春秋•內篇•問上》:「國貧而好大,智薄而好專。貴賤無親焉,大臣無禮焉。尚讒諛而賤賢人,樂簡慢而玩百姓。國無常法,民無經紀。好辯以為智,刻民以為忠。流湎而忘國,好兵而忘民。肅于罪誅,而慢於慶賞。樂人之哀,利人之難。德不足以懷人,政不足以惠民,賞不足以勸善,刑不足以防非。此亡國之行也。」又《內篇•雜上》:「眾而無義,彊而無禮,好勇而惡賢者,禍必及其身。」又:「魯昭公失國走齊。……對曰:『吾少之時,人多愛我者,吾體不能親;人多諫我者,吾忌不能從。是以內無拂而外無輔。輔拂無一人,諂諛者甚眾。譬之猶秋蓬也,孤其根而美枝葉,秋風一至,僨且揭矣。』」

《莊子•人間世》:「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又《徐无鬼》:「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又《則陽》:「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又《外物》:「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絯,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无所逃。」

《荀子•修身》:「小人反是:致亂而惡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賢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獸,而又惡人之賊己也。諂諛者親,諫爭者疏,修正為笑,至忠為賊,雖欲無滅亡,得乎哉!」又《王制》:「凡聽:威嚴猛厲,而不好假道人,則下畏恐而不親,周閉而不竭。若是,則大事殆乎弛,小事殆乎遂。」又:「立身則輕楛,事行則蠲疑,進退貴賤則舉佞侻,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取侵奪,如是者危殆。立身則憍暴,事行則傾覆,進退貴賤則舉幽險詐故,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則好用其死力矣,而慢其功勞,好用其籍斂矣,而忘其本務,如是者滅亡。」又《彊國》:「處勝人之勢,行勝人之道,天下莫忿,湯、武是也。處勝人之勢,不以勝人之道,厚於有天下之勢,索為匹夫,不可得也,桀、紂是也。」又《子道》:「子路盛服見孔子,孔子曰:『由,是裾裾何也?……今女衣服既盛,顏色充盈,天下且孰肯諫女矣!……由志之!吾語女。奮於言者華,奮於行者伐,色知而有能者,小人也。』」【此與《莊子寓言篇》述老子訓陽子居(即楊朱,《列子•黃帝篇》正作楊朱)之語意畧同,聊備於此。其言曰:「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閒,是以不敢。今閒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曰:『敬聞命矣!』」】(亦見《列子•黃帝篇》)又《致士》:「得眾動天,美意延年,誠信如神,夸誕逐魂。」(此兼各爻言之矣)又《仲尼》:「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勢,是其所以危也。」又《成相》:「遠賢近讒,忠臣蔽塞主勢移。曷謂賢?明君臣,上能尊主愛下民。主誠聽之,天下為一海內賓。主之孽,讒人達,賢能逃遁國乃蹶。」

《韓非子•十過》:「行僻自用,無禮諸侯,則亡身之至也。貪愎喜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過而不聽於忠臣,而獨行其意,則滅高名為人笑之始也。內不量力,外恃諸侯,則削國之患也。國小無禮,不用諫臣,則絕世之勢也。」又《亡徵》:「很剛而不和,愎諫而好勝,不顧社稷而輕為自信者,可亡也。簡侮大臣,無禮父兄,勞苦百姓,殺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矯法,時以行襍公,法禁變易,號令數下者,可亡也。變褊而心急,輕疾而易動發,心悁忿而不訾前後者,可亡也。親臣進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賢良伏,無功貴而勞苦賤,如是則下怨。下怨者,可亡也。」又《解老》:「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行邪僻則身夭死,動棄理則無成功。夫內有夭死之難,而外無成功之名者,大禍也。」

《呂氏春秋•情欲》:「民人怨謗,又樹大讎;意氣易動,蹻然不固;矜勢好智,胸中欺詐;德義之緩,邪利之急。身以困窮,雖後悔之,尚將奚及?」又《下賢》:「有道之士固驕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驕有道之士。」又《貴因》:「讒匿勝良,命曰戮。賢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誹怨,命曰刑勝。其亂至矣,不可以駕矣。」又《驕恣》:「亡國之主必自驕,必自智,必輕物。自驕則簡士,自智則專獨,輕物則無備。無備召禍,專獨位危,簡士壅塞。欲無壅塞必禮士,欲位無危必得眾,欲無召禍必完備。三者,人君之大經也。」又《貴當》:「志曰:『驕惑之事,不亡奚待?』」又《似順論》:「世主之患,恥不知而矜自用,好愎過而惡聽諫,以至於危。恥無大乎危者。」又《士容順》:「故敗莫大於愚,愚之患在必自用,則戇陋之人從而賀之。有國若此,不若無有。」又《知接》:「故亡國非無智士也,非無賢者也,其主無由接故也。無由接之患,自以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為智,悖。若此,則國無以存矣,主無以安矣。智無以接,而自智弗智,則不聞亡國,不聞危君。」又《審分覽》:「不知乘物而自怙恃,奪其智能,多其教詔,而好自以。若此,則百官恫擾,少長相越,萬邪並起,權威分移。不可以卒,不可以教。此亡國之風也。」又《審應覽》:「今有人於此,無禮慢易而求敬,阿黨不公而求令,煩號數變而求靜,暴戾貪得而求定,雖黃帝猶若困。」又《用民》:「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無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又《適威》:「魏武侯之居中山也,問於李克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對曰:『驟戰而驟勝。』武侯曰:『驟戰而驟勝,國家之福也,其獨以亡,何故?』對曰:『驟戰則民疲,驟勝則主驕。以驕主使疲民,然而國不亡者,天下少矣。』(此對與《管子•幼官》及《兵法篇》畧同,殆本《管子》也)驕則恣,恣則極物;疲則怨,怨則極慮。上下俱極,吳之亡猶晚。此夫差之所以自歿於干隧也。」

《淮南子•氾論訓》:「若上亂三光之明,下失萬民之心,雖微湯、武,孰弗能奪也。」

《揚子•解嘲》:「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拏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

陸機《豪士賦•序》:「身危由於勢過,而不知去勢以求安。禍積起於寵盛,而不知辭寵以招福。見百姓之謀己,則申宮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懼萬民之不服,則嚴刑峻制,以賈傷心之怨,然後威窮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眾心日陊,危機將發,而方偃仰瞪眄,謂足以夸世。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知曩勳之可矜,暗成敗之有會。是以事窮運盡,必於顛仆,風起塵合,而禍至常酷也。」(士衡不能括囊无譽,入仕亂朝,履尾攫鱗,身厭荼毒。雖情殊可憫,而明非自知矣。但其此論,激昂痛快,智亦知人。齊王禍敗,驗如響影。故引述諸子外,特錄此條,不嫌破例。亦支公畜馬,重其神駿意也)

「潛龍勿用」,下也。

此伸釋初爻《小象》之辭。荀爽曰:「氣微位卑,雖有陽德,潛藏在下。」《淮南•俶真訓》:「置猨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

附六爻《小象》之辭。

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見龍在田,德施普也。

終日乾乾,反復道也。

或躍在淵,進无咎也。

飛龍在天,大人造也。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見龍在田」,時舍也。

此伸釋二爻《小象》之辭。時舍,舍讀上聲,謂雖有君德而無其位,時不我與也。《臨卦》九二:「咸臨,吉,无不利。」《象》曰:「咸臨吉无不利,未順命也。」此爻與《臨》之九二義畧相通。時舍,猶未順命也。聖人之大寶曰位。今聖人在野,如龍之惟見於田者,時為之也,非無其德也。《小象》謂德施普者,就其德教言,謂以師道自任,而可化民成俗,此則歎大人之不得位也。惠士奇讀舍為田舍之舍,以為乘則行,舍則止,嫌混初爻,無取焉爾。《孟子》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又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是時舍之義也。《管子•霸言》:「聖人能輔時,不能違時。知者善謀,不如當時。」又《莊子•庚桑楚》:「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又《呂氏春秋•首時》:「故有道之士,未遇時,隱匿分竄,勤以待時。時至,有從布衣而為天子者,有從千乘而得天下者,有從卑賤而佐三王者,有從匹夫而報萬乘者。故聖人之所貴唯時也。」又《慎人》:「舜之耕漁,其賢不肖與為天子同。……時使然也。」《淮南•俶真訓》:「體道者不專於在我,亦有繫於世矣。……舜之耕陶也,不能利其里,南面王則德施乎四海。仁非能益也,處便而勢利也。」皆此義。

「終日乾乾」,行事也。

此伸釋三爻《小象》之辭。行事,即小象之「反復道」,謂進德修業及知至知終也。《文子•上德》:「陽氣動,萬物緩而得其所,是以聖人順陽道。夫順物者,物亦順之;逆物者,物亦逆之。故不失物之情性。洿澤盈,萬物節成;洿澤枯,萬物荂。故雨澤不行,天下荒亡。陽上而復下,故為萬物主。不長有,故能終而復始。」

「或躍在淵」,自試也。

此伸釋四爻《小象》之辭。自試,謂試己之德業能否為世用。義則進,不義則退,故《小象》謂之「進无咎也」。

「飛龍在天」,上治也。

此伸釋五爻《小象》之辭。聖人在上,天下平治,與「大人造也」同意。《繫傳》:「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書•君陳》:「至治馨香,感於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禮•文王世子》:「德成而教尊,教尊而官正,官正而國治,君之謂也。」又:「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國治。」又《大學》:「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管子•形勢解》:「周文王誠莊事斷,故國治。其群臣明理以佐主,故主明,主明而國治,竟內被其利澤。殷民舉首而望文王,願為文王臣。」《文子•微明》:「大正不險,故民易導。至治優游,故下不賊。」又《自然》:「治國,太上養化,其次正法。民交讓爭處卑,財利爭受少,事力爭就勞,日化上而遷善,不知其所以然,治之本也。」

「亢龍有悔」,窮之災也。

此伸釋上爻《小象》之辭。窮,謂處極位也。九三已危矣,況此上卦之上乎?《中庸》所謂愚而好自用,災及其身,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及呂氏謂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其道固窮者是也。不善處極,必窮而凶,《易》中屢見。如《比》之上六:「比之无首,凶。」《隨》之上六:「拘係之,乃從維之。」《象》曰:「拘係之,上窮也。」《噬嗑》上九:「何校滅耳,凶。」《復》之上六:「迷復凶。」《象》曰:「迷復之凶,反君道也。」《无妄》上九:「无妄,行有眚,无攸利。」《象》曰:「无妄之行,窮之災也。」《大過》上六:「過涉滅頂,凶。」《坎》之上六:「係用徽纆,寘於叢棘,三歲不得,凶。」《象》曰:「上六失道,凶三歲也。」《恆》之上六:「振恆凶。」《象》曰:「振恆在上,大无功也。」《明夷》上六:「不明晦,初登於天,後入於地。」《象》曰:「初登於天,照四國也。後入於地,失則也。」《益》之上九:「莫益之,或撃之。立心勿恆,凶。」《夬》之上六。「无號,終有凶。」《象》曰:「无號之凶,終不可長也。」《姤》之上九:「姤其角,吝。」《象》曰:「姤其角,上窮吝也。」《萃》之上六:「齎咨涕洟。」《象》曰:「未安上也。」《震》之上六:「震索索,視矍矍,征凶。」《象》曰:「震索索,中未得也。」《豐》之上六:「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闃其无人。三歲不覿,凶。」《旅》之上九:「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咷。喪牛於易,凶。」《巽》之上九:「巽在牀下,喪其資斧,貞凶」。《象》曰:「巽在牀下,上窮也。喪其資斧,正乎凶也。」《節》之上六:「苦節,貞凶。」《象》曰:「苦節貞凶,其道窮也。」《中孚》上九:「翰音登於天,貞凶。」《象》曰:「翰音登於天,何可長也。」《小過》上六:「弗遇過之,飛鳥離之,凶,是謂災眚。」《象》曰:「弗遇過之,已亢也。」皆其證。若求免乎凶災,則在乎善行用九用六陰陽進退之道,《繫傳》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者是也。

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本經爻辭六爻後復有「用九,見群龍无首,吉」,《小象》曰:「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一條,此伸釋其義也。用九者,能善用此陽道,窮而知變,退處少陰,剛而能柔。《書•洪範》所謂「高明柔克」是也。見群龍无首者,現於羣士中,不以元首自高,磬折撝謙,容民畜眾,神堯茅茨,周公下白屋之類是也。凡陽道窮厄,皆宜處陰用柔,全《易》皆然。王荊公謂用九常欲合上九解之,蓋陽剛之道窮,惟《乾卦》上九最足代表耳,非單為上九設也。乾元用九天下治者,猶《繫傳》謂「《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也。又《孝經》:「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於公、侯、伯、子、男乎?故得萬國之懽心,以事其先王。治國者不敢侮於鰥寡,而況於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懽心,以事其先君。治家者不敢失於臣妾,而況於妻子乎?故得人之懽心,以事其親。夫然,故生則親安之,祭則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詩》云:『有覺德行,四國順之。』」亦通此義。

附用九義證

《易•履卦》上九:「視履考詳,其旋元吉。」(王弼曰:「禍福之祥,生乎所履,處履之極,履道成矣,故可視履而考祥也。居極應悅,高而不危,是其旋也。」)又《大有卦》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王弼曰:「處大有之上,而不累於位,志尚乎賢者也。餘爻皆乘剛,而己獨乘柔,順也。五為信德,而己履焉,履信之謂也。雖不能體柔,而以剛乘柔,思順之義也。」)《繫傳》釋之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又《隨卦•彖辭》「隨,剛來而下柔,動而說(即悅),隨。大亨貞无咎,而天下隨時。隨時之義大矣哉!」(《繫傳》曰:「剛柔相推,變在其中矣;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吉凶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又《剝卦•大象》:「山附於地,剝。上以厚下安宅。」其上九云:「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小人剝廬。」(厚下安宅,羣陰尊之,可以蔭庇萬民矣)又《咸卦•彖辭》:「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又《大壯》上六。「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動極在上,猶之亢也),艱則吉。」(能知變化,壯而不極,猶之用九也)又《夬卦•大象》:「澤上於天,夬。君子以施祿及下,居德則忌。」又《鼎卦》上九:「鼎玉鉉,大吉无不利。」《象》曰。「玉鉉在上,剛柔節也。」又《歸妹•大象》:「澤上有雷、歸妹。(王弼曰:「兌為少陰,震為長陽。少陰而承長陽,悅以動,嫁妹之象也。」)君子以永終知敝。」又《渙卦》上九:「渙其血,去逖出,无咎。」【王弼曰:「凡稱血者,陰陽相傷者也。(見《需》之六四註)散患於遠害之地,將誰咎之哉?」懲忿窒欲,不亢而惕,亦此意也。】又《既濟•大象》:「既濟,君子以思患而預防之。」又《繫傳》:「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語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致功以存其位者也。」又:「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又:「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按:六十二卦皆乾坤之發揮,如必比況,則乾坤為致廣大,餘卦為盡精微也。本篇各爻,徵涉頗廣,明乎剛柔變化,繫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之義。則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又豈盡於此哉?)

《書•大禹謨》:「益曰:『吁!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遊於逸,罔淫於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又:「帝曰:『來禹,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績,天之歷數在汝躬,汝終陟无后。』」又《皐陶謨》:「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彊而義。彰厥有常,吉哉!」(此兼用六矣)又:「無教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又:「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又《太甲上》:「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旁求俊彥,啟迪後人。無越厥命以自覆。」又《洪範》:「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又《梓材》:「無胥戕,無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屬婦,合由以容。」又:「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又《無逸》:「在昔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又:「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人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又《畢命》:「不剛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后協心,同底于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賴。」

《詩•大雅•大明》:「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邪也),以受方國。」又《烝民》:「仲山甫之德,柔嘉維則。令儀令色,小心翼翼。古訓是式,威儀是力。天子是若(順也),明命使賦。」又:「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去聲),以事一人。」(為天子者,則天子是若。以事一人,可轉之順天事天也)又《周頌•振鷺》「在彼無惡,在此無斁。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又《小毖》:「予其懲,而毖後患,莫予茾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蟲,拚飛維鳥。未堪家多難,予又集于蓼。」又《商頌•長發》:「何天之休。不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優,百祿是遒。」

《春秋公羊傳》文公十二年:「何賢乎繆公(即秦穆公)?以為能變也。其為能變奈何?惟諓諓善竫言,俾君子易怠,而況乎我多有之。惟一介斷斷焉,無他技。其心休休,能有容,是難也。」

《春秋左氏傳》宣公十二年:「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幾乎?」又成公七年:「吳伐郯,郯成。季文子曰:中國不振旅,蠻夷入伐,而莫之或恤。無弔者也夫!《詩》曰:『不弔昊天,亂靡有定。』其此之謂乎!有上不弔,其誰不受亂?吾亡無日矣。」君子曰:「知懼如是,斯不亡矣。」又昭公十三年:「從善如流,下善齊肅;不藏賄,不從欲,施捨不倦,求善不厭。是以有國,不亦宜乎?」

《禮•表記》:「是故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以求處情;過行弗率,以求處厚;彰人之善,而美人之功,以求下賢。是故君子雖自卑而民敬尊之。」又《曲禮》:「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論語》:「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又:「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又:「居上不寬,為禮不敬。……吾何以觀之哉?」又:「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又:「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孝經》:「子曰:『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又:「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又:「居上不驕,為下不亂,在醜不爭。居上而驕則亡,為下而亂則刑,在醜而爭則兵。」

《孟子》:「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又:「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又:「持其志,無暴其氣。」又:「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又:「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又:「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捨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又:「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又:「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敺魚者,獺也;為叢敺爵者,鸇也;為湯、武敺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敺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又:「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又:「萬章問曰:『敢問友。』孟子曰:『不挾長,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又:「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又:「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

《管子•形勢解》:「天之道,滿而不溢,盛而不衰。明主法象天道,故貴而不驕,富而不奢,行理而不惰。故能長守貴富,久有天下而不失也。」又《樞言》:「人眾兵強,而不以其國造難生患,天下有大事,而好以其國後。如此者,制人者也。」又:「賤固事貴,不肖固事賢。貴之所以成其貴者,以其貴而事賤也;賢之所以能成其賢者,以其賢而事不肖也。」又《小稱》:「故明王有過,則反之於身;有善,則歸之於民。有過而反之身,則身懼;有善而歸之民,則民喜。往喜民,來懼身,此明王之所以治民也。」又:「桓公、管仲、鮑叔牙、寗戚四人飲,飲酣,桓公謂鮑叔牙曰:『闔不起為寡人壽乎?』鮑叔牙奉杯而起曰:『使公毋忘出如莒時也,使管子毋忘束縛在魯也,使寗戚毋忘飯牛車下也。』桓公辟席再拜曰:『寡人與二大夫能無忘夫子之言,則國之社稷必不危矣。』」又《心術》上:「是故有道之君,其處也若無知,其應物也若偶之,靜因之道也。」

《老子》:「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因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又:「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元德。」又:「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又:「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敝而不新成。」又:「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王弼曰:「道以無形無為,成濟萬物。」),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又:「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又:「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隨,或歔或吹,或強或羸,或挫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又:「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又:「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又:「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又:「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又:「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非以賤為本耶?」又:「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又:「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又:「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此句見金人銘,全文宜參讀),吾將以為教父。」又:「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又:「見小曰明,守柔曰強。」又:「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又:「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又:「我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又:「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又:「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又:「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兵。強大處下,柔弱處上。」(老子之學,蓋本諸《易》,尤善發揮用九之義,殆教誨天下之為君長者也。男子賦性過剛者,亦宜學老以中和之。然非盡人盡處皆宜,亦時有所用耳。蓋老氏之學,義未圓融,以《易》準之,可以知其不該徧矣)

《莊子•在宥》:「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无為,而萬物炊累焉。」又《達生》:「紀渻子為王(齊)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又《漁父》:「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又《刻意》:「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又《寓言》:「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又《讓王》:「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

《荀子•非相》:「故君子之度己也以繩,接人也用抴。度己以繩,故足以為天下法。接人用抴,故能寬容,因求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夫是之謂兼術。」又《非十二子》:「兼服天下之心:高尚尊貴,不以驕人;聰明聖知,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後為德。」又《宥坐》:「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聰明聖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又《堯問》:「繒丘之封人,見楚相孫叔敖曰:『吾聞之也,處官久者士妒之,祿厚者民怨之,位尊者君恨之。今相國有此三者,而不得罪楚之士民,何也?』孫叔敖曰:『吾三相楚而心癒卑,每益祿而施癒博,位益尊而禮愈恭,是以不得罪於楚之士民也。』」(《淮南》同)又《仲尼》:「求善處大重,任理大事,擅寵於萬乘之國,必無後患之術。莫若好同之,援能博施,除怨而無妨害人。能耐任之,則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寵,則莫若早同之,推賢讓能而安隨其後。如是,有寵則必榮,失寵則必無罪。」又《修身》:「治氣養心之術:血氣剛強,則柔之以調和;知慮漸深,則一之以易良;勇膽猛戾,則輔之以道順;齊給便利,則節之以動止;狹隘褊小,則廓之以廣大;卑濕、重遲、貪利,則抗之以高志;庸眾駑散,則劫之以師友;怠慢僄弃,則炤之以禍災;愚款端慤,則合之以禮樂,通之以思索。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夫是之謂治氣養心之術也。」

《韓非子•觀行》:「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于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餘補不足,以長續短,之謂明主。」

《呂氏春秋•謹聽》:「昔者禹一沐而三捉髮,一食而三起,以禮有道之士。」又《慎大覽》:「賢主愈大愈懼,愈彊愈恐。……於安思危,於達思窮,於得思喪。《周書》曰:『若臨深淵,若履薄冰。』以言慎事也。」又《察微》:「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終,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孝經》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又《審分覽》:「是故於全乎去能,於假乎去事,於知乎去幾,所知者妙矣。若此,則能順其天,意氣得遊乎寂寞之宇矣,形性得安乎自然之所矣。全乎萬物而不宰,澤被天下而莫知其所自始。」又《君守》:「故思慮自傷心也,智差自亡也,奮能自殃,其有處自狂也。故至神逍遙倏忽而不見其容,至聖變習移俗而莫知其所從,離世別群而無不同。」又《勿躬》:「聖王之所不能也,所以能之也;所不知也,所知之也。養其神,修其德而化矣。」又:「管子,人臣也,不任己之不能,而以盡五子之能,況於人主乎?」(可參閱《管子•小匡篇》篇末)又《執一》:「故凡能全國完身者,其唯知長短贏絀之化邪。」又《上德》:「故古之人身隱而功著,形息而名彰。說通而化奮,利行乎天下而民不識,豈必以嚴罰厚賞哉?嚴罰厚賞,此衰世之政也。」又《自知》:「存亡安危,勿求於外,務在自知。堯有欲諫之鼓,舜有誹謗之木,湯有司過之士,武王有戒慎之鞀,猶恐不能自知。今賢非堯、舜、湯、武也,而有掩蔽之道,奚繇自知哉?」

《淮南子•詮言訓》:「故功蓋天下,不施其美;澤及後世,不有其名,道理通而人偽滅也。名與道不兩明,人受明則道不用,道勝人則名息矣,道與人競長。章人者,息道者也。人章道息,則危不遠矣。故世有盛名,則衰之日至矣。」又《氾論訓》:「是故聖人者,能陰能陽,能弱能彊。隨時而動靜,因資而立功。物動而知其反,事萌而察其變。化則為之象,運則為之應,是以終身行而無所困。」又:「卑弱柔如蒲葦,非攝奪也。剛強猛毅,志厲青雲,非本矜也,以乘時應變也。」又《道應訓》:「故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多聞博辯,守之以陋;代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貴廣大,守之以儉;德施天下,守之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而弗失也。」又《泰族訓》:「大政不險,故民易道;至治寬裕,故下不相賊;志忠復素,故民無匿情。」又《要畧》:「託小以苞大,守約以治廣,使人知先後之禍福,動靜之利害。誠通其志,浩然可以大觀矣。」(指道也)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

反復伸釋,義畧同上。王逸《楚辭章句序》:「夫《離騷》之文,依託《五經》以立義焉。……夕攬洲之宿莽,則《易》潛龍勿用也。」

「見龍在田」,天下文明。

弘宣至道,善教善世,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山谷老人所謂「古之人不得躬行於高明之世,則心亨於寂寞之宅。功名之途不能使萬夫舉首,則言行之實,必能與日月爭光」者是也。《孟子》曰:「有如時雨化之者。」「其子弟從之,則孝弟忠信。」「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荀卿子》曰:「仲尼無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著之言語。濟之日,不隱乎天下,名垂乎後世。」太史公云:「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夫子文德之教,宣昭義問,化被無疆,賢於堯、舜遠矣。其後河汾王仲淹,豈遜於太原公子耶?何必居位也。

「終日乾乾」,與時偕行。

與時偕行,謂宜乾乾時惕,既進德修業,復知至知終。《淮南》所謂「因日以動,因夜以息」者是也。《易•損卦•彖辭》曰:「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與時偕行。」又《益卦•彖辭》云:「益動而巽,日進无疆;天施地生,其益无方。凡益之道,與時偕行。」《老子》云:「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明乎損益之義,而思乎夫子諄諄之訓,士君子雖名動朝野,而德學日益,疵過日損。人章而道不息,差可以无咎矣。

「或躍在淵」,乾道乃革。

革,更也,變改也。及時用世,由下卦之在野改而出仕在朝也。《易•革卦》:「元亨利貞,悔亡。」《彖辭》曰:「文明以說,大亨以正。革而當,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此言其大者也)。革之時大矣哉!」其上六曰:「君子豹變,小人革面。」《象》曰:「君子豹變,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順以從君也。」是革之義也。

「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

位乎天德,謂聖人登天地生化之大位。《繫傳》所謂「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是也。《書•呂刑》:「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莊子•天道》:「舜曰:『天德而出甯,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

「亢龍有悔」,與時偕極。

來知德曰:「當亢極,而我不能變通,亦與時運俱極,所以有悔。」《呂氏春秋•博志》:「故天子不處全,不處極,不處盈。全則必缺,極則必反,盈則必虧。」又《適威》:「桀、紂之禁,不可勝數,故民因而身為戮,極也,不能用威適。子陽(鄭君,一曰鄭相)極也好嚴,有過而折弓者,恐必死,遂應猘狗而弒子陽,極也。周鼎有竊,曲狀甚長,上下皆曲,以見極之敗也。」《淮南子•道應訓》:「驕則恣,恣則極物;罷則怨,怨則極慮。上下俱極,吳之亡猶晚矣!夫差之所以自剄於干遂也。」

乾元「用九」,乃見天則。

天則,謂天自然而高,生化萬物,而不自居高居功。《管子》所謂「天之道,滿而不溢,盛而不衰。明主法象天道,故久有天下而不失」,及《老子》所謂「功遂身退,天之道」者是也。《論語》:「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中庸》:「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又《管子•侈靡》:「天地不可留,故動,化故從新。是故得天者,高而不崩;得人者,卑而不可勝。」《列子•仲尼》:「堯微服遊於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順帝之則,謂順天之則也)

乾「元」者,元為善始,故乾稱乾元,坤稱坤元。(見《坤卦•彖辭》)

始而亨者也。謂天始生物之時,已有通暢之機,否則品物不能流形矣,故曰「始而亨者也」。此句見聖人行文簡煉而寓意深遠處。

「利貞」者,性情也。性謂利,情謂貞也。人生賦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既始而亨(由幼學以至有立),則宜以利物為本志(性體),成物為竟功(情實),故曰利貞者性情也。性情亦即體用也。君子行乾道之四德,分言之,則利為體,貞為用,元為體,亨為用。合言之,則元亨為體,利貞為用矣。《坤卦》曰:「元亨,利牝馬之貞。」元亨合言,猶此處之始而亨也。利貞合言,猶此處之性情也。不致用無以見體性,故合而釋之耳。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呂氏春秋•愛類》:「聖人通士,不出於利民者無有。」

不言所利,不自伐,不居功,生而不有,利之而不庸,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是以下文重言讚歎之。君子體乾,最宜法此,所謂「居德則忌」,「天德不可為首」者也。《管子•形勢解》:「天生四時,地生萬財,以養萬物而無取焉。明主配天地者也,教民以時,勸之以耕織,以厚民養,而不伐其功,不私其利。故曰:能予而無取者,天地之配也。」《墨子•法儀》:「天之行廣而無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聖王法之。」大矣哉!大哉乾乎!重言讚歎,語勢承上起下。《孟子》:「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論語》畧同)《呂氏春秋•貴公》:「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而莫知其所由,此三王五帝之德也。」

剛健中正,純粹精也。來瞿塘曰:「剛以體言,健以性言。中者,无過不及也。正者,不偏也。此四者,乾之德也。純者,純陽而不雜以陰也。粹者,不雜而良美也。精者,不雜之極至也。總言乾德剛健中正之至極。所謂純粹精者,非出于剛健中正之外也。但乾德之妙,非一言所能盡,故于剛健中正之外,復以純粹精贊之。」《莊子•刻意》:「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惔而无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又:「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荀子•賦篇》:「血氣之精也,志意之榮也,百姓待之而後寧也,天下待之而後平也。明達純粹而無疵也,夫是之謂君子之知。」

六爻發揮,旁通情也。來瞿塘曰:「情者,事物至賾至動之情也。發揮者,每一畫有一爻辭以發揮之也。旁通者,曲盡也。如初之潛以至上之亢。凡事有萬殊,物有萬類,時有萬變,皆該括曲盡其情而无遺也。」《繫辭傳》:「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又:「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揚子《法言•問明》:「或問『哲』。曰:『旁明厥思。』問『行』。曰:『旁通德厥。』」李軌註云:「動靜不能由一塗,由一塗,不可以應萬變。應萬變而不失其正者,惟旁通乎。」乾之六爻,周公辭而明之,所以旁通萬事萬變之情。士君子深自體會其時地,因其小大,觸類而推,依訓循行,則可以立於無過之地矣。

「時乘六龍」,以「御天」也。聖人發揮六爻之義,以旁通物情,猶乾之乘六龍以御天之道也。《彖辭》:「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此四句伸釋其義。

「雲行雨施」,天下平也。六龍御天而雲行雨施,聖人法天,德澤周流敷佈,故天下平治。《莊子》曰:「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又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是此義也。《禮•仲尼燕居》:「言而履之,禮也;行而樂之,樂也。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又《哀公問》:「公曰:『敢問君子何貴乎天道也?』孔子對曰:『貴其不已。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其久,是天道也;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是天道也。』」又《禮器》:「是故昔先王之制禮也,因其財物而致其義焉爾。故作大事必順天時,為朝夕必放於日月,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是故天時雨澤,君子達亹亹焉。是故昔先王尚有德、尊有道、任有能;舉賢而置之,聚眾而誓之。是故因天事天,因地事地,因名山升中於天,因吉土以饗帝于郊。升中于天而鳳皇降、龜龍假;饗帝于郊而風雨節、寒暑時。是故聖人南面而立,而天下大治。」又《中庸》:「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繫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鼈生焉,貨財殖焉。《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以上伸釋乾之四德及彖辭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謂已行其德,人皆見之,信而有徵之意。成德,是指已成之德,外得於人,內得於己者也。《書•說命中》:「允協于先王成德。」

「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此即《中庸》所謂「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也。《傅子》:「管甯謂邴原曰:『潛龍以不見成德,言非其時,皆招禍之道也。』」

以上伸釋初九爻辭

君子學以聚之,即《中庸》所謂博學之也。

問以辨之,即《中庸》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也。此以四字括三事。《文子•道德》:「老子曰:『學問不精,聽道不深。凡聽者,將以達智也,將以成行也,將以致功名也。不精不明,不深不達。故上學以神聽,中學以心聽,下學以耳聽。以耳聽者,學在皮膚;以心聽者,學在肌肉;以神聽者,學在骨髓。故聽之不深,即知之不明;知之不明,即不能盡其精;不能盡其精,即行之不成。』」

寬以居之,以上二句乃學問之事,此及下句乃涵養工夫。非居之寬弘,無以成其德學之大。《禮•儒行》:「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游之法;慕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仁以行之。即《中庸》所謂篤行之也,與力行近乎仁,義正相通。《墨子•修身》:「士雖有學,以行為本焉。」此學聚、問辨、寬居、仁行四者,聖人失君位而為宗師,必當爾爾也。宜與《論》、《孟》、《中庸》、《莊子•大宗師》合參,茲引述如下。《論語》:「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又:「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中庸》:「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又:「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孟子》:「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能化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又:「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莊子•大宗師》:「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无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无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寍。攖寍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喻翰墨文字,通其義訓),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亦作雒誦,謂反覆背誦也。此階最為重要,不升此階,下七關無由得破。近人讀書,畏難圖易,每舉諸葛公但觀大畧。以自文其空疏,無得於內。光輝胡由而生耶),洛誦之孫,聞之瞻名。(瞻見至理,靈府通明),瞻明聞之聶許(聶,登也。許,謂許何喜悅。喻漸登勝妙,私心喜悅),聶許聞之需役(需,須也。役,行也。喻篤行至道,成己成物),需役聞之於謳(於,古文烏字。此作讚歎之詞,謂盛德彰聞,謳歌滿路),於謳聞之玄冥(善世不伐,復歸玄寂),玄冥聞之參寥(參,三也。寥,絕也。貫天地人,精妙勝絕),參寥聞之疑始。(德合天地,渾然無我。生而不有,為而不恃。疑其本始,不知其所從來)』」。

《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已見前解

以上伸釋九二爻辭

九三,重剛而不中,乾六爻皆剛,重剛者,謂上下皆陽爻。乘承皆剛,非陽爻居陽位也,朱子《本義》誤。按:二三四五,皆重剛,但二五得中,三四不得中,故三四爻同稱重剛不中。得中則履道坦坦,無適非當耳。不然者,羣陽相犯,所謂木與木相摩則燃矣。

上不在天,上,指爻言,謂處下卦之上爻。不在天,謂只在下卦之上耳,非如五爻之在朝得正位也。

下不在田,下,指卦言,謂處下卦在野也。不在田,謂雖處下卦在野,而亢高臨極,名彰毀隨,不能如二爻之得中道以化民成俗也。

故「乾乾」因其時而「惕」,處極位,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本甚危殆。但若能乾乾時惕,既進德修業,復時省其過,無怠無荒,則當如下句所云雖危无咎矣。

雖危「无咎」矣。身修思永,`愬愬終吉矣。《繫傳》曰:「其出入以度,外內使知懼。又明於憂患與故。无有師保,如臨父母。」凡三聖之訓皆然。微《易》,天地將為長暮矣。

以上伸釋九三爻辭

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此條最須注意。此二句與九三文字全同,而意義殊別。所謂上者,指卦言,謂雖在上卦,而不能如九五之得大位。所謂下者,指爻言,謂雖居上卦之下爻,然亦在朝。非如九二之在野,從容中道,得羣庶信仰也。後人不別卦位爻位,以為與九三同辭同解。於是《易》之精義,沈翳逾千年,而妄人彈射隨之矣。朱文公注四子書,深契聖心,時勝漢儒。註《詩》稍遜。於《易》惜無精義,蓋誤以《易》為卜筮作也。其釋九三已誤矣,於此復云:「九四非重剛,重字疑衍。」,注下句云:「在人,謂三。」孔子讚《易》,無一字虛設,安有九三與九四,卦位爻位全異,而上下二字同訓乎?來瞿唐冥搜神契,頗多勝解,釋九三無誤,於此亦泯然。則自王輔嗣不註,孔仲達誤疏,故後之治《易》者,胥為孔疏所誤也。

中不在人,此中字則指全卦六爻言也,三四皆在六爻之中,九三無此句者。人,謂在野之廣大人羣也。此爻已出仕,非如九三之仍在人羣中也。自孔疏強以初二爻為地道,三四為人道,五上爻為天道後,此句之義,又不可解矣。三四既為人道,此非在人乎?(孔疏分三才之道,餘卦有時而然,乾坤則非也)聖人立文,簡要而餘義曲包,可以觀此知彼。如此處云中不在人,則知九三為中在人矣。但其所謂中,非從容中道之中耳。(中道之中,宜讀平聲)繫傳曰:「乾坤毀,則无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學者幸加慮焉。

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此伸釋或躍之義。審己審時而進,不可則退。此所謂疑也,不必作疑惑字讀。

故「无咎」。雖已出仕,而慎於進退,非冒昧干祿者比,故可无咎。

以上伸釋九四爻辭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盛稱聖德,明非聖人不宜居此尊位,故《繫傳》謂聖人大寶也。《禮•孔子閒居》:「子夏曰:『三王之德參於天地,敢問何如斯可謂參天地矣?』孔子曰:『奉三無私以勞天下。』子夏曰:『敢問何謂三無私?』孔子曰:『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管子•牧民》:「如地如天,何私何親?如月如日,唯君之節。……言室滿室,言堂滿堂,是謂聖王。」又《版法》:「法天合德,象法無親,參與日月,佐於四時。」又《版法解》:「凡人君者,覆載萬民而兼有之,燭臨萬族而事使之,是故以天地日月四時為主為質,以治天下。天覆而無外也,其德無所不在;地載而無棄也,安固而不動,故莫不生殖。聖人法之,以覆載萬民,故莫不得其職姓。得其職姓,則莫不為用。故曰:法天合德,象地無親。日月之明無私,故莫不得光。聖人法之,以燭萬民,故能審察,則無遺善,無隱姦。無遺善,無隱姦,則刑賞信必。刑賞信必,則善勸而姦止。故曰:參於日月四時之行。」《文子•精誠》:「天致其高,地致其厚,日月照,列星朗,陰陽和,非有為焉,正其道而物自然。陰陽四時,非生萬物也;雨露時降,非養草木也;神明接,陰陽和,萬物生矣。夫道者,藏精于內,棲神于心,靜漠恬惔,悅穆胸中,廓然無形,寂然無聲。官府若無事,朝廷若無人,無隱士,無逸民,無勞役,無冤刑。天下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旨,絕國殊俗,莫不重譯而至,非家至而人見之也。推其誠心,施之天下而已。」又《道德》:「至德之世,賈便其市,農樂其野,大夫安其職,處士脩其道,人民樂其業。是以風雨不毀折,草木不夭死,河出圖,洛出書。」又《精誠》:「故大人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與鬼神合靈,與四時合信。懷天心,抱地氣,執沖含和,不下堂而行四海,變易習俗,民化遷善,若出諸己,能以神化者也。」(《淮南子•泰族訓》同,不另引矣)《墨子•尚賢中》:「聖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其有昭於天下也。若地之固,若山之承,不坼不崩。若日之光,若月之明,與天地同常。」《荀子•禮論》:「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時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萬物以昌,好惡以節,善惡以當。以為下則順,以為上則明,萬物變而不亂,貳之則喪也。禮豈不至矣哉?」又《樂論》:「君子以鐘鼓道志,琴瑟樂心,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磬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廣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於四時。」又《王霸》:「名聲若日月,功績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景響,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呂氏春秋•去私》:「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又《上德》:「故古之王者,德迴乎天地,澹乎四海。東西南北,極日月之所燭,天覆地載,愛思不臧,虛素以公,小民皆之。」

先天而天弗違,來瞿唐曰:「如凡制作之類,雖天之所未為,而吾意之所為,默與道契,天亦不能違乎我,是天合大人也。」《易•繫傳》:「《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禮•禮運》:「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是謂大順。大順者,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積焉而不苑,並行而不謬,細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有間,連而不相及也,動而不相害也。此順之至也。」又《祭義》:「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施諸後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諸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淮南子•氾論訓》:「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也,則先王之法度,有移易者矣。……故五帝異道,而德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施後世,此皆因時變而制禮樂者。……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政教有經,而令行為上。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舊。夫夏、商之衰也,不變法而亡。三代之起也,不相襲而王。故聖人法與時變,禮與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變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故仁以為經,義以為紀,此萬世不更者也。若乃人考其才,而時省其用,雖日變可也。天下豈有常法哉!當於世事,得於人理,順於天地,祥於鬼神,則可以正治矣。」

後天而奉天時。來瞿唐曰:「奉天時者,奉天理也。如謂天敍有典,而我惇之,天秩有禮,而我庸之之類。雖天之所已為,我知理之如是,奉而行之,而我亦不能違乎天,是大人合天也。」《書•皐陶謨》:「天敍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協恭和衷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

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易•豐卦•彖辭》:「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禮•禮運》:「故天生時而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故君者,立於無過之地也。」又《中庸》:「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老子》:「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荀子•哀公》:「孔子對曰:『所謂大聖者,知通乎大道,應變而不窮,辨乎萬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變化遂成萬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捨也。是故其事大辨乎天地,明察乎日月,總要萬物於風雨,繆繆肫肫,其事不可循,若天之嗣,其事不可識,百姓淺然,不識其隣。若此,則可謂大聖矣。』」又《君道》:「仁厚兼覆天下而不閔,明達用天地、理萬物而不疑,血氣和平,志意廣大,行義塞於天地之間,仁知之極也。夫是之謂聖人。審之禮也。」《漢書•禮樂志》:「海內徧知上德,被服其風,光煇日新,化上遷善,而不知所以然。至於萬物不夭,天地順而嘉應降。故《詩》曰:『鐘鼓鍠鍠,磬管鏘鏘,降福穰穰。』《書》云:『擊石拊石,百獸率舞。』鳥獸且猶感應,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以上伸釋九五爻辭

「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此伸釋亢龍有悔之義。《易•大壯卦》九三:「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羝羊觸藩,羸其角。」上六云:「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無攸利。」皆怙壯處極,不知進退者也。又《繫傳》:「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亦其義。《墨子•大取》:「今人非道無所行,雖有強股肱,而不明於道。其困也,可立而待也。」《呂氏春秋•高義》:「人主之患,存而不知所以存,亡而不知所以亡,此存亡之所以數至也。」《史記•范睢蔡澤列傳》:「蔡澤說范睢曰:『《易》曰:「亢龍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伸)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自返者也。』」

其唯聖人乎!此及下二句,是伸釋用九之義。合上九言之者,亢龍為最足代表陽極而需變也。

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重言讚歎,唯聖人為无不利,不仁而在高位,是蒺藜之據,叢棘之置也。覆餗之凶,焚巢之號,不待占而知矣。《繫傳》:「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又:「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皆其義也。又《管子•君臣下》:「君之在國都也,若心之在身體也。道德定於上,則百姓化於下矣。戒心形於內,則容貌動於外矣。正也者,所以明其德。知得諸己,知得諸民,從其理也。知失諸民,退而修諸己,反其本也。」亦其義。此三句,若出凡手,則當云:「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矣。夫子讚《易》,辭寡意愜,餘味曲包,他多此例。

以上合上九用九之辭而伸釋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