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懷一聯
(第一回)
賈雨村
玉在櫝中求善價(1),
釵於奩內待時飛(2)。
【說明】
賈雨村吟罷前詩,「因又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乃又搔首對天長嘆」,接著高吟此聯。
【註釋】
(1)「玉在」句:美玉盛在匣中,等人出大價錢才賣。櫝(dú讀),木櫃、木匣。《論語·子罕》:「子貢曰:『有美玉於斯(此),韞(yùn蘊,盛放在)櫝而藏諸(之乎)?求善賈(gǔ古,商人)而沽(賣掉)諸?』子曰:『沽之哉(賣掉吧)!沽之哉!我待賈者也(我是在等待識貨者哩)!』」「賈」又通「價」。本來「韞櫝」與「求善賈」是兩種不同的處置方法,這裡將它捏合起來。在設喻中,尚未去應試的賈雨村自命不凡,自高身價,想得到統治者的賞識。
(2)「釵於」句:金釵放在匣中,伺機要飛上天去。與上句意相似。奩(lián連),婦女盛妝飾用具的匣子。傳說漢武帝時,有神女留下玉釵,到昭帝時,有人想打碎玉釵,打開匣子,只見白燕從匣中飛出,升天而去(見託名郭憲《洞冥記》)。賈雨村借以說自己有朝一日要飛黃騰達。
【評解】
賈雨村是封建官僚的典型代表。他原是「仕宦之族」,一心「求取功名」,不甘「久居人下」,在葫蘆廟棲身時所作的兩詩一聯,正是他追求顯貴野心的自我表露。
曹雪芹運用語言,長於「機帶雙敲」:「求善價(賈)」、「待時飛」,一聯之中毫無痕跡地嵌入了賈雨村的名字,因為他「姓賈名化,表字時飛」。但是,賈雨村又是「假語存」,所以,在後一意義上,這一聯則又非僅僅為賈雨村而設,是另有隱意的。
清同治年間劉銓福藏十六回殘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後簡稱「甲戌本」)在此聯之下有一條脂批說:「前用二玉合傳,今用二寶合傳,自是書中正眼。」所謂「前用二玉合傳」,是指本回前面有神瑛侍者灌溉絳珠草,絳珠仙子欲下世為人,用眼淚還債一段文字。在那段文字旁也有脂批說:「余不及一人者,蓋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可見,「二玉」是指寶玉、黛玉。所謂「今用二寶合傳」,則是指寶玉、寶釵。故在此聯下句旁又有脂批說:「表過黛玉,則緊接寶釵。」這樣,在第一回中,作者就把小說中三個主要人物—寶玉、黛玉、寶釵的未來遭遇事跡,通過兩種隱曲的形式預先作了暗示。「玉在櫝中」句或隱指寶玉擇偶,難偕良緣。下句則是說寶釵初如安分守拙,一旦時機來臨,好風借力,便如燕飛絮颺,青雲直上。
有人因下句開頭有「釵」字,末了有「待時飛」三字,便以為在小說後半部佚稿中,寶釵最終改嫁給了表字時飛的賈雨村。這是不對的,是把這副對聯中完全屬於兩個不同層次的含義,混淆到一起了。試想,賈寶玉是小說的主人公,到他「懸崖撒手」,棄寶釵為僧時,故事必然已接近尾聲,怎麼可能再節外生枝地去寫寶釵不耐空閨獨守而又別抱琵琶呢?寶釵之為人從來都似高山白雪,自持清潔的,怎麼可能變得如此不堪呢?於事態情理和人物性格都不相符。再說,書中也再找不出有這樣安排她命運的任何暗示,包括第五回太虛幻境中有關她的圖冊判詞和曲子,總之是不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