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傳說一　九月飛花

誠修書院中學部惟一的櫻花樹開花了，滿開的櫻花拉開了夢幻的粉紅色天幕。很多同學圍在樹下，抬頭舉起手機拍照。

每張相片都填滿淡淡的粉紅，令人着迷的景色深深撼動着同學們的心靈。

咦？等等，櫻花樹在每年四月開花，而現在是──九月！

難道樹上的櫻花是假花？有男同學爬到樹上，摘下一朵櫻花，一再檢查下，證實是真花，而且不是黏上去的。

啊，大自然太奇妙了！此情此景，完全超乎同學的想像。

「好漂亮！」凌芯藍背着書包站在樹下，不停用手機拍照。只拍櫻花並不夠，她還背向櫻花樹自拍。綁在腦後的馬尾時而晃向左邊，時而晃向右邊，燦爛的笑容在親切的臉蛋下顯得特別可愛。

小藍沉醉於拍照，沒留意在歡樂的氣氛下，有部分同學神色凝重，討論着嚴肅的話題。

「你真是不知死活！」

葉山匠忽然闖入鏡頭裏。

「男班長，大清早便詛咒人會有報應的。」小藍收起手機，說道。

「女班長，詛咒人是惡魔的天職，報應是我的報酬。」阿匠推推眼鏡，咧嘴一笑。他身為校內的高材生，任何時候都擺出自信的嘴臉。

人羣裏的議論聲越來越多，焦慮的氣氛漸漸蔓延開來。

「你看看周圍。」阿匠說。

小藍掃視圍觀的同學，才發現不是人人都在熱烈地拍照。

「他們討論什麼？」

「S傳說。」

「哪個S傳說和櫻花有關？」

「五十年前，這棵櫻花樹在九月開花，開花期間發生了連串怪事：學校禮堂的光管全部爆裂，儲物室無故起火，游泳池鋪滿雀鳥屍體，學界比賽全軍覆沒……櫻花凋謝後，怪事才停止。」

「好恐怖！」小藍心跳加速。

「之後，有人說九月的櫻花異象會帶來不幸，美景背後其實是……」阿匠湊近小藍的臉說，「凶兆！」

「你不要嚇人啦。」小藍全身起雞皮疙瘩。

「又不是我胡亂編出來的故事。那次之後，櫻花樹沒有再在九月開花，所以很多人都忘了這個傳說。」

誠修書院是百年老校，很多離奇的校園傳說流傳下來，統稱「S傳說」。S是誠修書院英文名首字母，亦是Strange的意思。至於哪些S傳說是真？哪些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小藍怔怔地凝視着漫天粉紅的景色，難以相信眼下全是不幸之花。

櫻花的花期通常是五至七天。

「嘿，看來將會有有趣的事情發生。」

阿匠的眼鏡邊緣閃出一點光，嘴角泛起詭異的笑。

＊　　　＊　　　＊

3B班主任熊老師正在教室裏點名。她的臉有點嬰兒肥，叫人很想伸手揑一下。同學叫她做「包包熊」，她也很喜歡這個可愛的綽號。

包包熊合起點名簿，拿出一疊數學測驗卷，說：「現在突擊測驗！」

「騙人的吧？」

「這個笑話不好笑。」

「開學才一星期啊！」

全體同學連聲慘叫，猶如置身於大爆炸後的災場。

「突擊測驗就是用來刺激心臟，快把課本收起來！」包包熊無視同學的抱怨，開始派發測驗卷。雖然她樣子和善，對學生卻不會心軟。

「黑馬，不好了，怎麼辦？」小藍扭頭問斜後面的男同學。他姓馬，膚色黝黑，綽號黑馬。

「反正不計分，不合格都沒關係吧。」

「對啊，突擊測驗向來不計分。」

兩人的對話傳入包包熊耳中，她說：「中三開始，所有突擊測驗都要計分，不合格的同學要補測。」

「真的假的？」小藍和黑馬失聲大叫。

「老師這麼疼你們，怎會騙你們呢？」

「我不介意你說謊的。」黑馬說。

包包熊報以曖昧的微笑，回應了他們的哀鳴。

既然無法撤回突擊測驗，惟有想辦法征服它。

小藍不着痕跡地把書桌移向左邊，靠近旁邊的阿匠。

「我不會讓你偷看的。」阿匠斜眼睨着小藍。

「噓！你給我看，又不會少了幾分。」

「同班兼鄰座是緣分，我們要互相照應。」阿匠後面的黑馬也把書桌推前。

「就是嘛。」小藍附和道。

「你們說得對，我們要互相照應。」

得救了！小藍和黑馬以眼神隔空擊掌。

阿匠扭了扭脖子，放鬆肩膀，大聲喊：「包包熊，有人想作弊呀！」

「砰砰嘭嘭！」

下一秒鐘，小藍和黑馬把書桌搬回原位，端正地坐好。

「你打算拿多少分？零分？負分？」阿匠單手托腮，問小藍。

「黑心鬼！」

「你這麼喜歡補測，一定很好玩。我就沒試過這種樂趣了。」

「我是慢慢進步型，從進步中獲得成功感。你每次測驗考試都拿滿分，再沒有進步空間，人生又空虛又無聊。」

「嘿，我會睜大眼睛，看你這次進步了多少分。」

＊　　　＊　　　＊

下課鐘聲響起，包包熊拿着測驗卷走出教室。

突擊測驗的問題竟然是中二的方程式。中二期終試後，小藍和黑馬不單只把數學課本丟掉，就連學過的東西都拋入記憶的焚化爐了。

他們是補測常客，在補課和補測期間變得熟稔，自稱「補測同盟」。即使補測是意料中事，但開學一星期便要補測，未免太大打擊了。

小藍和黑馬伏在桌上，散發出一股強大的絕望寒氣。

「到底是誰發明突擊測驗？」小藍沉着聲線問。

「到底是誰發明補測？」黑馬的聲音更低沉了。

「這個世界很黑暗。」

「我們都是被世界遺棄的孩子。」

坐在小藍前面的嘉莉莉流下冷汗，覺得這兩個人實在太誇張了。

「這次測驗的題目很難，我有很多不懂，可能會不合格，其他同學的情況都是差不多。你要補測的話，我會陪你啦。」嘉莉莉對小藍說。

「嘉莉莉，你是天使！」

小藍激動地握着嘉莉莉雙手，重新看到世界的亮光。

「沒錯，不合格是常理，合格兼且拿滿分才是不正常。」黑馬也恢復精神了。

小藍、黑馬和嘉莉莉的視線朝阿匠射過去。

「高處不勝寒。」黑馬說。

「你會患上超級無敵大感冒。」小藍說。

「惡魔的字典裏沒有“大感冒”。」阿匠得意地笑。

手機震動了兩下，小藍從裙袋掏出手機查閱短訊。

黃色手機殼的圖案是輕鬆小熊，側邊吊着藍色星星掛飾。小藍只是把喜歡的東西湊在一起，沒想過款式和顏色搭不搭。

「杏花烤了餅乾，我現在去找她。」小藍說。

「我陪你一起去。」嘉莉莉說。

「我也想吃杏花烤的餅乾啊！」黑馬說。

「好呀，我幫你拿一塊。」小藍說。

小藍握着手機，和嘉莉莉一起走出教室。谷星美從外面回來，在教室門口和小藍擦身而過。藍色星星掛飾晃呀晃，不經意闖進星美的眼角。

「呃，那是……」

星美心頭一顫，她想確認有沒有看錯，可回過頭時，小藍已經不在了。她於是沿着走廊尋找，途經每個教室都探頭望一望。

「她去了哪裏？」

星美和小藍今年才同班，兩人由開學到現在都沒有說過話。她只知道小藍是班長，是校長許媛的女兒。

「哇，真好吃！」小藍的叫聲在樓下響起。

星美撲向走廊的矮牆，看到小藍和兩個女生站在操場上。

「原來跑到樓下，怪不得找不到她。」

小藍把手機放入裙袋裏，藍色星星掛飾則露了出來。儘管距離有點遠，星美還是看得很清楚──海藍色大星圍住天藍色小星。

「真的是“星之心”啊！」

漫畫《武裝獵夢師》的男主角冬聖有一顆守護石，名字叫星之心。這部奇幻冒險漫畫不是大熱作品，沒有改編為小說、動畫或真人版電影。星美很喜歡這部漫畫，帥氣的冬聖更是她心目中「二次元美少年排行榜」第一名。

星美是動漫迷，在學校的漫畫研究社（簡稱漫研）有不少志趣相投的朋友，可惜當中沒有人是同班同學。

她一直認為沒有共同興趣，就會聊不來。事實上，升上中學後，她和班裏的同學只有分組做報告時，才會聊上兩句話。她本來以為今年也是一樣，沒料到竟會遇上小藍。

只有看過《武裝獵夢師》的人才會喜歡冬聖，只有喜歡冬聖的人才會把星之心帶在身邊。

星美很開心，開心得想跑到懸崖邊大喊，我終於打破宿命了！

小藍，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

星美哼着歌轉身，手臂一伸……「咚！」

咦？手掌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

星美回過頭去，同學、走廊和矮牆都沒有異常狀況。她偏着頭說：「嗯，可能是錯覺吧。」

＊　　　＊　　　＊

小息結束前五分鐘。

小藍踏着濕漉漉的腳步回到3B教室。

「下雨嗎？」黑馬望出窗外，外面陽光普照。

「只是濕了下半身，看來是掉進水池裏。」阿匠說。

「剛才很危險啊！」嘉莉莉說，「我們本來在操場聊天。後來我和杏花走到屋簷下面，小藍正想進來時，有個水盆掉下來，幾乎砸中她。幸好水盆掉在小藍腳邊，才沒有受傷。」

「我的皮鞋和裙子都濕了。」小藍扁起嘴。

坐在教室最後排的星美聽到他們的對話，一陣緊張的感覺在背上流竄。

糟了！難道我剛才碰到的是個水盆？星美心虛地舉起課本，掩着半張臉，只露出眼睛。

她努力回想走廊的情況：我撲向矮牆時，矮牆上沒有任何東西。我為了看清楚樓下的小藍，身體越靠越前。接着……呀，我的眼角瞥見有個女生拿着水盆經過我身邊，另一個女生迎面走到她面前，兩人聊起來。後來，女生把水盆放在矮牆上，兩人走出我的眼角範圍。之後，我就……

怎麼辦？真的是我！當時，我只顧着小藍和掛飾，沒留意周圍的情況，出事了都不知道。

「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黑馬問。

「哪裏奇怪？」小藍反問。

「那個人好像故意等其他人走到屋簷下面，看準機會對你下手。」

「換言之……」

「這是校園欺凌事件。」

星美僵住了，在心裏吶喊，不是這樣啊！她正想走上前解釋，小藍附近的同學卻起鬨了，紛紛指責加害者。

若然現在自首，就會被其他同學圍攻，搞不好我會變成被欺凌的對象。星美不自覺地把課本舉得更高了，完全遮住自己的臉。

「你有沒有得罪什麼人？」嘉莉莉問小藍。

「沒有呀，就算有，我都不知道。」

「你以前有沒有遇過類似的事？」黑馬問。

「沒有呀，就算有，我都不記得。」

「可能有人暗地裏很討厭你。」嘉莉莉說。

「不會吧，應該是意外。如果這個人有心傷害我，就會砸中我啦。」

「砸不中可能只是瞄不準。」黑馬說。

「希望真的是意外啦。」嘉莉莉說。

今天下午有體育課，小藍更換運動服和球鞋，把裙子掛在教室窗前。

阿匠沒有發表意見，沉着臉思考着一個問題。

雖然小藍是許校長的女兒，但她在校內沒有任何特權，也不會擺架子。當然，單是這個身分已經足以惹人厭，反正討厭一個人可以有千千萬萬個理由，哪管對方是不是容易樹敵的類型。

誰會對小藍下毒手？

阿匠掃視教室裏的同學，把每一張臉孔印在腦海裏。

＊　　　＊　　　＊

誠修書院位於山丘上，附近只有提供輕食的咖啡店和小食店。同學想在午休外出用膳，便要走路十分鐘到山下的住宅區和商場。

中學部飯堂老闆娘麗姐的手藝很好，午餐既美味又便宜，沒有自備便當的同學通常留在飯堂用膳。

午休鐘聲響起，同學們一窩蜂衝去飯堂。

小藍和黑馬來到飯堂時，門外聚集了大羣同學。

「他們為什麼不進去？」小藍問。

「大門好像關起來了。」黑馬說。

小藍原地跳高，看到玻璃門上貼了告示。兩人擠入人羣裏，左穿右插擠到最前面。

玻璃門上的告示寫着：「飯堂的煮食爐全部發生故障，無法提供午餐。今明兩天暫停營業。不便之處，敬請原諒。」

「怎麼可能？」小藍驚叫。

「升上中學以來，第一次發生這種事。」黑馬說。

「今天先來突擊測驗，再來煮食爐故障，難道是……」

「S傳說應驗了！」

不僅小藍和黑馬這麼想，就連周圍的同學都議論紛紛，談論着整個早上發生的狀況。男洗手間水管爆裂、冷氣機有麻雀屍體、幾個同學連環滾下樓梯……所有不尋常事件彷彿故意相約在今天一起出動。

一輛小型客貨車駛到飯堂外面，司機下車打開車門，車裏有一箱箱麪包。

學生會幹事用大聲公說：「我們叫了麪包店的店員過來，不想外出的同學，可以來買麪包。」

「太好了！」黑馬說。

「學生會萬歲！」小藍說。

小型客貨車前面排了長長的人龍。不消十分鐘，所有麪包都售罄了。

司機發動引擎，準備離開，可試了很多次都不成功。

小型客貨車拋錨了。

難道又是九月飛花作怪，連外來訪客都會受到牽連？

＊　　　＊　　　＊

午休後是體育課。

星美思前想後，為免加深誤會，必須向小藍說出真相，並且向她道歉。既然當事人認定是意外，就一定會原諒她。但是，其他同學認為是校園欺凌，可能會影響小藍的想法。因此，星美決定趁小藍獨處時，私下向她說明一切。

在更衣室裏，小藍早已換了運動服，坐在長椅上和同學聊天。星美邊更衣邊監視着她。過了不久，小藍拿着水瓶獨自走出更衣室。

機會來了！

星美尾隨着小藍出去，看到小藍站在飲水機前，大步走上去……

「小藍，給你剛才買麪包的錢。」黑馬忽然出現。

星美嚇得瞬間掉頭，裝作若無其事往後走。

「可惡！為什麼偏要現在還錢？」

在網球場上，田老師摸摸風衣口袋，又摸摸褲袋。

「我忘了拿哨子。」

「我幫你拿。」小藍舉起手說。

機會來了！

星美尾隨着小藍出去，確定遠離人羣後，大步走上去……

「小藍，我要上洗手間，一起走吧。」嘉莉莉忽然出現。

星美嚇得瞬間掉頭，裝作若無其事往後走。

「可惡！為什麼偏要現在上洗手間？」

網球比賽開始了。

小藍擊球時角度偏差，把球打出圍網外。

「對不起！我把球撿回來。」

機會來了！

星美尾隨着小藍出去，看到小藍蹲下身撿球，大步走上去……

「咚！」

一個網球從天而降，擊中星美的頭，滿天星星在頭頂旋轉。

「可惡！為什麼偏要擊中我？」

＊　　　＊　　　＊

今天的道歉大作戰失敗了。星美從沒想過，向一個人道歉會那麼困難。

換回校服後，星美經過中央廣場，朝着校門的方向走過去。

咦？書包好像太輕了。

星美打開書包，輕歎一聲：「我忘了拿英文課本。」

還好不是回家後才發現，可以現在馬上折返。

3B教室沒有人，星美在抽屜裏找到英文課本，把它放在書包裏。正準備離開，掛在窗前的裙子躍入眼中。

今天沒有風，小藍的裙子只是乾了一點點。

「是我弄成這樣的，我有責任作出補救。」

洗手間有乾手機，星美打算用它把裙子吹乾。她拿下裙子，轉身就走。

「嘶──」

呃，什麼聲音？

星美向後望，血色頓時從臉上褪去。

裙子勾住窗鉸，被她扯破了。

＊　　　＊　　　＊

操場上，有同學玩閃避球，也有同學打排球，叫喊聲像浪潮般飛濺到半空。

小藍穿過操場旁邊的走道，看到阿匠走在前面。她躡着腳步走過去，從後拍他的左肩。阿匠回過頭時，捉住小藍的手指，說：「你是小學生嗎？還在玩這個。」

「誰說只有小學生才能玩？」

「你要玩也要有自知之明。你手短腳短，不可能戳中我。」

小藍和阿匠鬥力，一秒、兩秒、三秒……

小藍放棄了，縮回手指說：「下次，我一定會偷襲成功。」

「你想偷襲我，還早了一百年呢。」

「怎樣才可以長高？」

「你中二開始便沒有再長高，以後都是這麼矮的了，認命吧。你去哪裏？」

「回教室取皮鞋和裙子。你呢？」

阿匠想了一下，說：「我也要回教室。」

兩人來到3B教室門外。阿匠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匆匆在走廊轉角閃過。放學時間，同學經過走廊和樓梯並不出奇。但是，阿匠卻很在意。因為就在背影消失前一刻，他認出那個人是誰。

「嗚哇！我的裙子呀！」小藍愣在窗前，目瞪口呆。

百摺短裙有一條長長的開衩，歪歪斜斜的掛在窗前。

「原來你想走性感路線。」阿匠調侃小藍。

「為什麼會這樣？」

「你認為呢？」

小藍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呀，九月飛花！今天所有不尋常事件都是從櫻花異象而來的。」

「是嗎？」阿匠冷笑一下，在窗前取下裙子。他檢查窗戶，發現窗鉸上有一條線，顏色和裙子一樣。

「可不可以縫合呢？」小藍摸着裙子的破口問。

「就算縫好也很難看。你家裏有後備裙子吧。」

「嗯。」小藍轉念一想，在桌子下拿出皮鞋。皮鞋還有一點濕，但沒有任何損傷。小藍放心了，笑着說：「我沒有後備皮鞋呢。」

沒有破壞皮鞋會不會只是時間不夠？

阿匠的目光溜過教室最後排的座位，鎖定了一張令人起疑的臉孔。

＊　　　＊　　　＊

晚上，星美在家裏的房間來回踱步。

裙子為什麼會勾住窗鉸？我為什麼沒有發覺？本來想做好事，最後卻變成壞事。裙子破成這樣不能再穿了，把我的裙子給小藍？尺寸不適合。賠她新裙子？我沒有錢。

小藍一定很生氣了，一聲對不起不足以令她消氣吧。現在，莫說跟她做朋友，就連普通同學都做不成。

好煩惱！好煩惱！好煩惱啊！

對了，小藍喜歡《武裝獵夢師》，就用漫畫裏的方法道歉。當她知道我是她的同路人，有冬聖做和事佬，應該會消退一半怒氣吧。

終於想到解決方法了，心情輕鬆了不少。

星美關燈上牀睡覺，決定明天提早上學。

＊　　　＊　　　＊

第二天，小藍睡過頭，來不及在家裏吃早餐，便匆匆忙忙出門。

回到3B教室，上課鐘聲便響起了。

總算及時趕到，小藍握一把冷汗。

「今天很危險呢！」嘉莉莉對小藍說。

「如果天天都是這樣，我可以做短跑選手了。」

小藍打開書包，取出數學課本後，嘀咕着：「我的數學筆記簿呢？」她搜索亂七八糟的抽屜，終於給她找到了。當她一打開筆記簿，吃驚得「呀」的叫了出聲。

筆記簿的空白頁有滿滿的塗鴉，就像小朋友胡亂地寫寫畫畫。小藍會在筆記簿畫圖，但通常畫小圖，很少畫大圖。更重要的是，她對這些圖畫全無印象。

「我究竟畫了什麼呢？」小藍研究筆記簿上的塗鴉。

「你肯定是上課打瞌睡時畫的。」黑馬伏在桌上，打開筆記簿，拿着原子筆說，「像這樣無意識地亂畫。」

「真的嗎？」

「我也是這樣。」黑馬把筆記簿遞給小藍，上面的塗鴉比小藍畫的更雜亂。

「我們可以做打瞌睡畫家了，嘻嘻。」

「給我看看，塗鴉同盟。」阿匠取過兩人的筆記簿，觀察上面的塗鴉。黑馬真的是亂畫，但小藍的圖是有組織的。有些地方在下筆時太大力，刮破了紙張，絕對不是打瞌睡時無意識地亂畫。

這是什麼圖？符咒？邪術？阿匠看不出來，他卻可以肯定，畫圖的人就是之前加害於小藍的人。

坐在教室最後排的星美一直用課本遮住半張臉，只露出眼睛監察着小藍。為什麼小藍看不懂我畫的圖？是不是我畫得太難看？

那是《武裝獵夢師》的夢族圖騰，代表真誠的懺悔。星美以為小藍看到後，便會知道有人為昨天發生的事感到內疚。結果，還是沒法把心意傳達。

這時，包包熊捧着一疊測驗卷進入教室。

「這麼快派發測驗卷？」黑馬慘叫。

「我頭痛胃痛腳痛，快扶我去保健室。」小藍抓住嘉莉莉的手臂。

「你們面對現實啦。」阿匠說。

「全班有三分一同學不合格，今天放學後補課，後日放學後補測。雖然是中二的題目，但和中三的課程有關，必須好好溫習。有一位同學拿滿分，他是……」

包包熊還沒說出名字，全班同學已經指着阿匠。

「似乎毫無懸念呢。」包包熊說。

「阿匠是永遠的第一名嘛。」黑馬說。

「你錯了。中二期終試，我的綜合科學只是全級第二名。」

「原來有人可以打敗你，我覺得人生充滿希望。」

「你的希望太渺小了。」

包包熊開始派發測驗卷，同學們逐一走出座位。

「我竟然有二十分。」黑馬雖然不合格，但成績比預期好。

「我剛剛合格。」嘉莉莉說。

小藍把測驗卷捲成長條狀，緊抿着唇回到座位。

「你有多少分？」黑馬問。

「幻覺，全部都是幻覺。」小藍把測驗卷塞入書包，喃喃自語。

「沒事，沒事，有我陪你，我們是補測同盟嘛。」

小藍望着黑馬，淚光盈盈，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嘿，你真的有很多進步空間呢！」阿匠不知何時拿走小藍的書包，取出測驗卷。

「還給我！」小藍撲向阿匠。

就在小藍搶回測驗卷的剎那，黑馬瞥見上面的分數──零分。

雖說兩人是補測同盟，但黑馬成績再差，都沒試過拿零分。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都要補測，拿幾多分都是一樣。我們一起努力吧。」黑馬安慰小藍。

「黑馬，你是天使！」小藍再現笑容，重新振作起來，「好，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要補測合格！」

「補測不合格，是不是還有補補測？」阿匠問。

「閉嘴！惡魔！」小藍和黑馬同聲喊。

＊　　　＊　　　＊

在電腦室裏，同學們正在做修圖練習。突然……

「哇呀！為什麼會這樣？」

所有電腦熒幕先不停跳動，繼而變成黑色畫面，全部中了病毒。

在圖書館裏，同學們正在排隊影印。突然……

「哇呀！為什麼會這樣？」

影印機不停吐出紙張，按任何按鈕都停不下來。

在體育用品儲物室裏，同學們正在尋找上課用的排球。突然……

「哇呀！為什麼會這樣？」

所有排球都漏氣了，昨天明明還是好端端的啊！

不尋常事件持續發生，很多同學把所見所聞放上學校內聯網的討論區和社交網站，圖文並茂發送出去。當中有人如實報道，也有過於偏激的分享。

看到那些言之鑿鑿的分享文章後，當初不相信傳說異象的同學都開始動搖了。難道學校真的要等到櫻花凋謝後才能回復正常？

＊　　　＊　　　＊

放學後的補課是痛苦的加時賽，完場後身心都疲累不堪。

數學補課終於結束了，小藍和黑馬一起離開教室。

櫻花樹開花第二天，同學們熱情退去，加上受到傳說的影響，沒有再圍在樹下拍照。櫻花依然漂亮，卻顯得有點寂寞。

「今天的櫻花看起來好像不夠精神。」黑馬站在櫻花樹下說。

「是嗎？會不會太陽太猛烈，曬得不舒服？」小藍說。

「才開花兩天，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剎那間，黑馬感到背上涼颼颼，猛然回頭張望。

「怎麼了？」小藍問。

「我覺得好像有人一直盯着我。」

「真的嗎？」小藍向後望，卻看不到可疑人物。

「走吧，可能又是我的錯覺。」

小藍和黑馬繼續朝着校門邁開腳步。

星美從柱子後面露出半張臉，看着漸漸走遠的背影，不禁皺起眉頭。

小藍無論去哪裏，身邊總有其他人，我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她。

獨處不行，畫圖騰也不行，難道我要出動終極武器？

＊　　　＊　　　＊

廣播社的活動結束了。阿匠和同學分開後，獨自走在校園裏。

校方為了綠化環境，栽種了大量植物，主要由工友兼園丁勇哥負責打理。勇哥學歷不高，卻是不折不扣的植物專家。

校內惟一和植物有關的社團是園藝社，他們負責管理校園小園圃，那裏有食用植物和觀賞植物。

離開主校舍，漸漸聽不到人聲和打球聲。當看到溫室和種植場，就來到勇哥的基地了。花圃裏種滿了波斯菊，白色、粉色和紫色花朵沐浴在陽光中，沿着圍牆還有各式各樣盆栽。

溫室門沒有上鎖，阿匠開門進去。室內除了植物，最裏端還有一張木桌和一張椅子。椅子旁邊有一個書包，桌上有一本打開的筆記簿，阿匠拿起來翻了翻，然後放回原處。

「原來是這樣。」

阿匠走出溫室，把門關上。他雙手插入褲袋裏，單邊嘴角揚起來。

＊　　　＊　　　＊

翌日，放學後的3B教室空無一人。

星美在教室外面鬼祟地左右張望，確定附近沒有人後，閃身進入教室裏，並且把房門關上。

她走到小藍的座位，從書包裏掏出一本《武裝獵夢師》簽名畫冊，上面貼了一張黃色便條紙，寫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害你，請你原諒我！」

把最喜歡的東西送出去，對方就會感受到自己的誠意吧。星美決定送出她的珍藏品。雖然捨不得，但她相信小藍會好好珍惜它。就算不能和小藍成為朋友，至少她不會再受到良心責備。

星美的朋友都是在同一圈子裏，自然地走在一起。這是她第一次為了交朋友而努力，可惜她總是錯了方向，一而再把事情搞砸。

「這次應該沒問題了。」

星美和畫冊作最後擁抱後，把它放入小藍的抽屜……

「你是時候收手了。」阿匠挨着黑板說。

星美嚇一大跳，畫冊脫手掉到地上。

「無人的教室不是給你為所欲為的地方。」

星美鐵青着臉，朝着門口衝過去，卻被阿匠攔住去路。

「高空擲水盆，扯破裙子，筆記簿塗鴉，全部都是你做的……谷星美。」

阿匠一口氣說出星美的罪狀，並且一步一步逼近她，最後把她逼到小藍的座位前。阿匠以銳利的眼神直視着她，問：「為什麼欺負小藍？」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麼樣？」

前天放學後，阿匠看到星美閃縮的背影，他亦留意到星美常常以奇怪的眼光盯着小藍。因此，星美成為頭號嫌疑犯，沒料到她竟會爽快招認。

「總之，我沒有欺負小藍。」

「這個程度的傷害不是欺凌，又是什麼？」

「我沒有理由欺負她。」

「嫉妒、貪婪、無聊、發洩不滿情緒，欺凌別人總有各種理由。」

「我說過不是欺凌，你要我說多少次才相信我？」星美開始煩躁了。

「你說真話便相信你。」

星美氣炸了，「啪」的大力拍桌面，怒吼：「我只是想和小藍做朋友，沒想過要傷害她。不要以你的黑心來揣度別人，四眼墨魚！」

「喔，你想和我做朋友？」

阿匠和星美望過去，小藍就站在門口。她發現忘了拿英文筆記簿，於是折返教室，剛好聽到星美的「表白」。

「高空擲水盆，扯破裙子，筆記簿塗鴉，全部都是谷星美做的。」阿匠說。

「真的嗎？你做這些事情，就是為了和我做朋友嗎？」小藍問。

星美怔一怔，有點搭不上小藍的逆向思路。

不過，說到底，都怪自己不好，給小藍帶來麻煩。

「我不是故意傷害你，對不起！」終於說出來了，星美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我沒有生氣喔。你一直想着我，我很開心啊！」

「你真好，不像某些人壞心眼。」星美睨着阿匠。

「嘖。」阿匠撇一撇嘴。

小藍在抽屜裏取出英文筆記簿，看到地上的《武裝獵夢師》畫冊。「啊，這是……」她把畫冊撿起來，雙眼閃閃發光。

「送給你的。」星美靦腆地說。

「為什麼？」

「道歉禮物。」

「畫得很漂亮，還有簽名，一定很珍貴，你很喜歡吧？」

「嗯，超級喜歡。」

「但是……」

「不要緊，難得你也喜歡，你就收下吧。」

「但是，這是什麼畫冊？」

「漫畫原作畫冊。你不知道嗎？」

「我不看漫畫的。」

呃，什麼？星美滿腹狐疑，反問：「你不是喜歡冬聖嗎？」

「東姓是誰？南姓、西姓、北姓的親戚嗎？」小藍誤會了冬聖的寫法。

「冬天的冬，聖誕的聖。原來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麼？」

「冬聖是《武裝獵夢師》的男主角，他的守護石就是這顆星之心。」星美指着小藍從裙袋露出來的手機掛飾。

「原來這顆星星叫星之心，名字很好聽啊！我在二手市集見到的，藍色很漂亮，就買了囉。」

「不會吧，只因它是藍色？」星美錯愕極了。

「我叫小藍嘛。」小藍說得理所當然。

天啊，擺了大烏龍！不是動漫迷，就沒有共同話題。

星美很失望，失望得想跑到懸崖邊大喊，為什麼我無法打破班裏沒有談得來的朋友的宿命？

「我搞錯了，拜拜！」星美轉身就走。

「不要走！」小藍拉住星美的書包。

「你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

小藍從手機摘下星之心，放在星美掌心說：「送給你。」

「為什麼？你也很喜歡這個掛飾。」

「交換禮物。」小藍搖起畫冊，笑着說，「你是星，我是藍，注定天生一對。」

星美噗哧一笑，說：「我只喜歡二次元美少年。」

「二次元是什麼？」

「動畫漫畫電子遊戲世界。」星美以為這是普通常識。

「現實世界呢？」

「三次元。」

「真有趣！那麼一次元呢？有沒有零次元、負一次元？」

不是應該順勢問四次元和五次元嗎？為什麼會倒數？

小藍的思路是怎樣運行的？

星美現在才想到，她一直衝着星之心而來，對小藍其實一無所知。困惑的龍捲風捲起來了，和小藍做朋友，真的沒有問題嗎？怎麼會有自投羅網的感覺？

＊　　　＊　　　＊

櫻花全部凋謝了，開花時間只有短短三天。紛紛擾擾的網路傳聞終止了，校園回復平靜。

離開主校舍越遠，人聲和打球聲越少，眼下景色漸漸沒入幽靜的氛圍中。

阿匠獨自來到校園裏的溫室，一個穿長袖恤衫的瘦削男生蹲在地上澆花，垂下頭的他被略長的頭髮遮住半張臉。阿匠牽起單邊嘴角，推開溫室門。

男生抬頭望過去，露出驚訝的神色。他的皮膚白晢，五官精緻，比很多女生還要漂亮。

阿匠站在男生面前，雙手插入褲袋裏，說：「3A班石柏純，綽號植物宅男，科學成績優秀。中二期終考，我的綜合科學失手，只有九十七分，而你卻拿到滿分。」

（你是誰？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區區三分？）⁽¹⁾

「3B班葉山匠，調查超越我的人是我的興趣。」

（你很無聊。）

石柏純不理阿匠，走到溫室後面。

「櫻花忽然開花，又匆匆凋謝，為什麼呢？」

石柏純心頭一怯，渾身僵硬。

（你想說什麼？）

「櫻花樹開花前一天，我看到你把一瓶液體倒在樹下，然後慌慌張張逃走。」

（你看到了？我以為當時沒有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只是不小心絆倒，把液體倒了出來，純屬意外。）

「事發時，我拍了影片，蓄意還是意外，交由老師判斷吧。」

阿匠在手機播出一段影片，主角正是石柏純。

（你想告發我？）

「你想不想我告發你？」

（當然不想……咦？奇怪了，我一直沒有開口講話，他為什麼知道我想什麼？）

「你的科學成績再好，我都不認為你可以發明瞬間開花的藥水。櫻花樹之所以反常開花，很可能受到全球暖化影響。近年，全世界受到反常氣候困擾，植物當然不能倖免，會延遲或重複開花，歐美國家便有類似例子。」

（你明知與我無關，還來找我幹嗎？）

「什麼是尋常？什麼是不尋常？誰來做界定？櫻花開花後，在學校發生的所謂不尋常事件，其實平日偶然也會發生。就算那些事故同時發生，大家都不會把它們聯繫起來。但是，一旦加上異象做背景，大家就把所有事件無限放大，硬要它們和異象扯上關係，快速在網路上散播開去。大家的潛意識都在想，既然異象出現了，沒事發生的話，好像說不過去。嘿，人類的心理真的很有趣！」

（你的口吻真奇怪！難道你不是人類嗎？）

「我一直很好奇，你倒翻的是什麼液體？」

（總之就是對植物有害的液體……糟了！他會聽到我的心聲。）

石柏純緊抿着雙唇，肩膀因害怕而微微顫抖。儘管櫻花樹開花與他無關，但他相信櫻花快速凋謝是他害的。

「你放心，我不打算告發你。」

石柏純繃緊的表情緩和下來。

「但我不保證明天會不會改變主意。」

（卑鄙！惡魔！）

阿匠拿起石柏純放在桌上的手機，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他打出電話後，手機號碼便留在他的手機裏。

「我們會再見的……純純。」

阿匠吃吃地笑，雙手插入褲袋裏，施施然走出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