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放课后的异世界咖啡馆

「店长，一杯拼配咖啡。」

这是某天下午的事情。

那位女性伴着门铃声走进店里，然后立刻夺走了所有男性客人的视线。当然我也包括在内。每当这个人来到店里，男性客人们几乎都会呆呆地半张开嘴巴看到入迷，接着因为看到入迷引得女朋友生起气来。

不过嘛，说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

毕竟她真的是个美女。精致的面容，再加上以女性而言高挑的身形，与其说是可爱倒更应该用帅气来形容。周身散发出的气质也总是很凛然，好像只是站在店里，就能让空气变得明瞭许多，我有这样的感觉。

这位女性————阿贝尔小姐————一点都不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像模特一样优雅地走近柜台然后坐下。白银色的长发也随之摇曳。

这一连串的动作，在我看来就好像电影中的一幕般。阿贝尔小姐的每个动作，都像是画中人一样完美。她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或者说是动中有静。也许这是因为，阿贝尔小姐是在『迷宫』中日日游走于生死边缘的讨伐者。一瞬间的迷茫就可能是生和死的差别，因此日常的言行中也不会有多余的犹豫。

我一边为她准备咖啡，一边心想着这些。

阿贝尔小姐坐在柜台前的座位上，像是有意感受店里的悠缓空气一样，阖住了长长睫毛装饰的修长眼眸。周围只有虹吸壶中的咖啡咕嘟咕嘟的响声，反而让这个空间比平时更加安静。外面的喧噪在这个时刻也变得非常遥远。

那些视线还停留在阿贝尔小姐身上，而我则将煮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里。没有砂糖，也没有牛奶。阿贝尔小姐从第一次来店到现在，一直都是喝黑咖啡。这是行家的喝法。优质的咖啡豆，做成黑咖啡才是最美味的。

「请尝尝看。」

我把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阿贝尔小姐面前，她随即睁开双眼，端起了杯子。首先闻过香味之后，才喝下第一口。

在这个世界，咖啡似乎是被当作药品来对待的。就像是中药一样。至少，不会有人专门品味它的味道，享受其滋味和芬芳。

我在其他店里也喝过咖啡，但是味道糟糕极了。只是一味地苦，毫无层次感可言，当然更谈不上醇厚。那种东西跟泥水简直没什么区别。所以当然地，咖啡这种饮品是不受欢迎的。

因为这个，我反而下定了决心，想要推广真正的咖啡。

我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这种味道的美妙之处，但当初却真的是一杯咖啡也卖不出去。要说也是理所当然。谁都不喜欢苦药，何况长久以来咖啡在人们心中的印象都是「除了苦以外什么也没有」，当然更不会有人喜欢喝。假若真有人喜欢，那人一定很奇怪。

阿贝尔小姐，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最初她喝的似乎是那种用来驱散睡意，只是很苦，连能不能叫做咖啡都值得怀疑的液体。但是自从喝了这家店的咖啡以来，阿贝尔小姐就成了店里的常客。

虽然我很高兴她能时常来喝咖啡，可很多时候也会担心她喝得这么多，最后会不会变成咖啡因中毒。

「嗯，很美味。」

阿贝尔小姐喝了一口，然后这样说。

「果然店长煮的咖啡是最棒的。」

「感谢夸奖。」

我用微笑回应阿贝尔小姐的笑容。每当她喝我煮的咖啡时都会这样说，我也会同样回应。这已经变成了一种惯例的问候。

能听到阿贝尔小姐这样的大美女如此夸赞，作为男性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请和我结婚吧。

阿贝尔小姐又喝了一口，仔细地品味咖啡的味道，然后将咖啡杯放回杯碟上。

我一边妄想和阿贝尔小姐的结婚生活，一边擦杯子。

店里的情侣又开始吵架了。

实在是很常有的情景。

「这家店的气氛很安稳，真好呢。」

她眯眼看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对我说道。

「毕竟，这是个平凡的小店嘛。」

听我这么说，阿贝尔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

「平凡……啊。这种平凡是怎样的，我总是一不注意就会忘掉呢。尤其是在迷宫里呆了好几天之后。」

这样确实容易忘掉啊————这种搭腔我说不出来。

因为这座城市深处的迷宫，简直就是一座人外魔境，就连有没有尽头也不为人知。目前已经确认有地下36层，现在冒险者中出类拔萃的那些人们，好像还在寻找前往更深处的道路。

迷宫内按照阶层被划分成了几个区域。地下5层为止叫做第一区，普通人也能勉强通过。其中的魔物只是奇怪的兔子或者奇怪的狗之类，只要有一根金属棍棒再加上胆量和理性，大概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但是，5层以下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这里一下子染上了幻想世界的色彩。狗头人*之类小鬼模样的魔物，用两只脚走路的狗，以及游戏里的怪兽等等，在这里全都成了现实。

[*注：Kobold。德国民间传说中的精怪。会寄居在人家中为主人做事，换取牛奶和谷物作为报酬，如果要求得不到满足则会恶作剧。在《龙与地下城》及其衍生作品中被刻画为狗头人。」

阿贝尔小姐要与这样的魔物战斗，这种日子确实离平凡二字相当遥远。

我露出苦笑，阿贝尔小姐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我稍微有一点忙了。因为学院那边说想在迷宫里进行实战授课。」

「啊，就是每年都有的那个东西？」

「对，就是那个。」

我们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建在这座城市中心的学院里，高年级学生会在迷宫中进行实战授课。如同实战二字一样，是在危险程度比较低的区域一实际对阵魔兽的课程。学院的高年级分成了好几个专业，参加这门课程的，主要是<战士>或<魔术士>这些攻击型专业的学生。他们大多是将来希望成为冒险者，或是想要进入魔术学会。所以，其中的不少人多少都对自己抱有一些盲目的自信。

「要说忙，难道阿贝尔小姐今年————」

「嗯。今年我要带一支小队」

「这可真是辛苦了。」

越是对自己抱有盲目自信的人，就越需要其他人来关照。数十名这样连自己的力量都估摸不清楚的人在迷宫里，即便是不那么危险的区域中，他们的安全也未必能得到完全保证。

据阿贝尔小姐说，就连带领学生们的教师中，也有很多人甚至连迷宫的区域二都未曾踏足过。

也就是说，其中少有人真正了解迷宫的危险性。

参加实战授课的，都是已经在迷宫中有过一些经验的高年级学生。但是，就算那样发生不测时也是顾不过来的。所以还是需要冒险者跟着作为支援。

学院会向冒险者公会提出申请，而后由公会决定派出的人员。这种工作非常麻烦，据说而冒险者之间都把它称为「看小孩」。

「一定很不容易吧？」

「这个啊，你说呢？」

她对我投来了含蓄的眼神。

「大概能拿到多少？」

我有些好奇，于是便试着问她。但阿贝尔小姐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在她来说非常罕见的，疲累的表情。

「一点都不适合我。这种去教别人，或者说站在别人头顶上的工作。要是能选，我宁可去拿着一把铁剑面对食人魔*。」

[*注：Ogres。西方传说中的怪物，往往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头脑简单，对任何肉类表现出极大的贪婪。史莱克是最有名的食人魔之一。]

「……这个听起来更不容易啊。」

说起食人魔，那应该是比狗头人*更可怕的一种魔物。虽然身形只比人类大一些，但其力量却非常巨大。阿贝尔小姐居然愿意只拿着一把铁剑面对这样的对手，可见实战授课的工作让她有多辛苦了。

「而且，不管在课堂上说多少次，他们都不会理解迷宫的危险性。只是把写在书上的知识原封不动地记住，就以为自己什么都了解了。他们知道怎样学习，却不知道现实未必永远和课本里写得一样。我真担心当天会不会有人再也回不来。」

这也是必然的。所谓的高年级，应该是和我差不多大的高中生。就算这里的学生精神年龄比我原先的世界要高一些，但客观地看待事物，了解自己的能力极限，在这种基础上采取行动————对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还是很困难。

毕竟他们还年轻嘛。像我这样大的学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说完，没想到阿贝尔小姐竟然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满地问道。结果阿贝尔小姐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我是很意外，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低估自己。」

「哪里低估了啊。我只是个小小的咖啡馆店长而已，不是吗？一个非常平凡的普通人。」

「怎么会。至少，我觉得你是优秀的。不可能和学院的那些孩子归为一类。」

「我才应该说『怎么会』呢。我是个胆小的人类，也没有知识。而且，你看，身体又很瘦弱，对吧？」

『来啊，看看我有多虚弱』————我张开双臂，摆出这样的架势。

阿贝尔小姐则用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我的身体来。啊，怎么回事这种感觉。被漂亮的大姐姐直勾勾地盯着身体。从心底里不断涌出的这种情感……莫非，就是恋爱？

「嗯，确实很缺乏肌肉啊。」

「我说得没错吧？」

「手也不像是经常挥剑。」

「所以说嘛。」

「皮肤也很白净。」

「这个着眼点太奇怪了。」

「手指很长，睫毛也很长。」

「哈啊。有吗？」

「唔……怎么回事，你真的是男生吗。与其说是软弱，其实根本就是女孩子啊。打扮一下之后或许根本就区分不出来了。」

「不对不对不对，话题跟这个没关系啦。」

阿贝尔小姐似乎还在作进一步的假想，但我总算把话题拉了回来。

「说的也是。不过，虽然作为冒险者太过娇弱，可你的武器本来就是那个才对吧？」

阿贝尔小姐指着我的头上。那只纤细的白皙手指指着什么，我不用看都知道。因为正是自己把它挂在那里的。

「那是大叔的东西啦。」

墙上是一把白银色的枪。挂在雕刻华丽的长方形装饰板上。这把枪带着旋转弹舱和副握把。比步枪短，但是比手枪要长，外形狂放。在窄小的通道里也能掏出，而且具有相当的威力。这把枪是大叔用过的。

当我刚刚掉进这个世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正是这个性格孤僻的大叔救了我。

当时我身处迷宫中，正要被魔物袭击。突如其来的超现实情景让我脑袋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我本以为当时自己要死了，但那个时候，是大叔用这把枪一下打掉了魔物的脑袋。

白发，白胡子，手握这把枪，背上还背着一把长枪的模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冒险者，也是我心中最棒的讨伐者（Chaser）。

大叔已经去世了。所以，这家店，还有这把枪，是他留给我仅有的遗物。

「……这样啊。」

我没有再说得更详细，但阿贝尔小姐像是读懂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可是，这不代表你的实力被否定了啊？」

她考虑了一会儿，接着这样说道。

实力是什么？煮出美味的咖啡也算实力吗？如果是的话我倒是很开心。

看到我一副不解的模样，阿贝尔小姐又开口说。

「你看，一年前的那件事。你一个人打倒蜥蜴怪的那一次。」

「啊，是说那个。」

我开始回忆起来。

那只是一次事故。严格来说，打倒那只怪兽本身就是事故。不，应该说我被卷入事件，不得不到迷宫中去，这些算是那场事故的一部分。何况我根本就不是打倒它，而是它自己死掉了。

我摇了摇头。还能感觉到背上火烧火燎的幻痛感。

「我已经说过了好几次，那只是偶然而已。只是事故，是事故啊。」

可是阿贝尔小姐却带着一副「你又来了」的表情摇着头。

「如果只凭事故或是幸运就能打倒R=6的魔物，那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没有外力介入，那根本不可能。」

R是衡量魔物危险度的标准。R=1代表普通的成人用剑也能轻松打倒。R=10以上，则是普通人无论怎样有数量优势，都不可匹敌的存在。

所以，R=6基本上就是差不多危险的等级。

不过这是以经验丰富的冒险者而论的。在我这样的凡人眼中，怪物依旧是怪物。

无论怎样都打不过的怪物。

普通人要想胜过这样的存在，除了需要事故和幸运同时发生，还需要有某种别的力量，比如剑术，比如魔法，这样的力量。

「……其实，全是多亏了那把枪。」

「哦？」

我取下挂在墙上的枪，递给阿贝尔小姐。

她立刻挑起了眉角。那是战士临阵的表情。我感到一阵颤栗。

失礼————她轻声说了一句后，从我手中接了枪。而后首先惊讶地睁大眼，似乎没想到这把枪格外轻。

「真让人惊讶。似乎是银质的……这个枪身，难道是秘银？」

「好像是的。」

阿贝尔小姐仔细地观察着枪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近几年来最让我惊讶的东西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将高纯度秘银精炼到这个地步的产物。从周围自动汲取魔力，注入枪弹……虽然是魔导枪的基本构造，但换做纯秘银的枪身就……麻烦了。」

阿贝尔小姐用忧虑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表情让我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

「我希望你能非常，非常小心地保存这把枪。因为它的威力太大了。何况，一定到处都有人做梦也想要得到它。对冒险者而言纯的秘银比什么都更有价值。又轻，又坚固，魔力传导性能优秀。无论做成武器，防具还是装饰品都有绝佳品质，而且还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呃，真的那么厉害吗？」

「说真的，我从未见过加工技术高超到这个地步的产物。如果说是诸神的遗产还比较容易教人相信。一场战争因为这把枪而爆发都不奇怪。」

我想笑着说「你又来了」，可阿贝尔小姐的眼神是认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会小心的。」

「嗯。虽然这把枪看起来只像是纯银做的，所以应该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但是拜托了，不要在街上开枪。」

「当然不会。」

「因为只是扣一下扳机，难免就要让两三间房子变成平地。」

「……我绝对不会的。」

实际上以前曾经试过一次，不过还是保密吧。

话又说回来，这么可怕的一把枪，大叔究竟是从哪里弄到的啊……。

「另外，你是在哪里学会射击的？」

我从阿贝尔小姐手中接过枪，对她露出笑容。

「当然，是在游戏中心里。」

φ

当天临走的时候，阿贝尔小姐带着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样对我说。

「啊，对了。如果，你认识主要探索第一区的冒险者，可以请他们多注意一下吗？」

发生了什么吗？我问她。

「有什么问题？」

「是有不能无视的问题，但现在还没有确切情报，所以公会尚未着手解决……有冒险者报告说，在第一区发现了徘徊的巨怪。」

「巨怪？」

阿贝尔小姐点了点头。

所谓巨怪，理论上应该是出现在第二区中层的魔物才对。它比食人魔更巨大，头部则是像猪一样，大概处于R=7或8的水平。

「对熟练的魔术士而言是不在话下，可对初级的探险者来说太危险了。有几个小队正在独自调查，但结果查明前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明白了，我会这样转告他们。」

我一边回答，一边回想自己认识的几个熟客。

「当然，你也是。」

「阿贝尔小姐你在说什么。这是当然的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去迷宫，我根本就没有去的打算。」

听我这样斩钉截铁地断言，阿贝尔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成熟女性的魅力一下子显现得淋漓尽致，感觉就像是头上受到了大力的冲击一样。可恶，为什么这世界里没有摄像机啊！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你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事情里。嘴上说着不愿意，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骚动的最中心。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类型。」

「请不要吓我，这么说我会很害怕的。」

阿贝尔小姐的指摘可能是对的，但我还是尽力反驳。因为我想要的是安稳的生活。我喜欢安稳。不，真的，这种预言一样的东西是多余的。这不就像是Flag一样吗。预示着我之后会遇到各种麻烦的Flag。我可不要，绝对不要。就是旗子冒出来我也要把它给折断。

可是，阿贝尔小姐还是在笑。

可恶，这是什么游刃有余的态度啊！根本就像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附近的小男孩一样！这个！这就是所谓大姐姐的成熟吗！？

我在阿贝尔小姐面前体会到了毫无意义的败北感。没错，对我而言这是第一次的败北……在心里试着这样耍了一下帅，可是感觉好像还是很逊。

「对了，明天早上，可以拜托你帮我做一份便当吗？明天我一整天都要待在第一区里探索。」

「啊，好的。当然可以。松竹梅里的哪一份？」

便当分成不同的等级，价格也不一样。

「松。午餐时间还是不亏待自己比较好。」

「了解。我会尽心尽力制作的。」

我用力点了点头，同时假装自己露出了嘿嘿嘿的邪恶笑容。

「这、这样啊，那我会期待的。」

阿贝尔小姐似乎被我的气势吓到了。她在离去之前说自己明早会来取，所以时间是充分的。难得有机会。既然阿贝尔小姐这么看好我的实力，那我就要全力露一手给她看。

章鱼香肠，心形煎鸡蛋，苹果当然也要切成小兔子的模样。我一边绞尽脑汁考虑着「如何做出最可爱的便当」，一边继续擦着杯子。

后来阿贝尔小姐红着脸跑进来，说「小队里的其他人都误会了，他们全都用微笑的目光看着我！」，不过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