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梨花煮酒
苏眠在昊天宫以狐身住了四十九天,偶尔裕清也会来照顾她,告诉她说一起修行的小伙伴很惦念她,狐藏更是多次请准来看望苏眠,却都被拒了。
苏眠有点不好意思,她在这里高兴的过了头,早都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她每日可以吃到帝君亲手投喂的饭食,夜里就睡在帝君的榻边,偶尔还会趁夜偷偷跳到木几上,借着月光偷看一会儿他的睡颜。
昊天的生活简单而自律,每日晨时起床,亥时入睡,每隔十五日会去九重天听一次朝会,很少有访客,闲时便读经,用过早膳后就独坐在花园的太液池旁,静静观望八荒人间,还有就是每日睡前,都会为苏眠疏导体内的灵力。
苏眠夜渐渐的发现了帝君的一些小细节,和平日人前的模样多有不同,例如帝君的发总是束的极为规整,可是每日就寝前他就会把头发散下来,而且睡醒后还会弄的很乱,帝君日日都会在书房待上半日,他所藏的佛经,怕是要比佛祖的西天还要多上不少,卷卷都是他亲自誊写,字迹很是隽永。
于是苏眠难免沾沾自喜,把这些当成了自己与帝君的秘密,暗自欢喜,暗自陶醉,暗自把眼里的一泓清泉,酿成了深沉醇厚的琼浆。
而今日一早起来,苏眠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变回人形,而且四肢百骸无一不被前所未有的沛然仙力充盈着,终于,九转金莲的灵力,被她完全纳入体内。
然而苏眠却没有特别高兴,她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也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以后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与他这般接近。
想到这儿,苏眠轻轻的敲了敲脑袋,明明化作狐身的时候胆大的紧,甚至都想到了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而一旦有变回人形,就生生多了些欲言又止,百转千回的心思,这么看来,还是兽类单纯可爱些。
苏眠一路走去花园,想着去太液池畔寻昊天上帝。
太液池边种着些梨树,此时梨花开的正好,昊天上帝坐在池畔的玉榻上,一身紫色长袍的背影掩映在花枝中,清风掠过,花瓣簌簌而下,偶尔几瓣落在他的衣衫上,空气里梨花的甜香混着昊天上帝身上的沉香气,越发甘醇的诱人。
苏眠弯起眼睛,甜甜的唤了一声,帝君。
昊天每日用过早膳已习惯在太液池边以术法透过池水看看四海八荒是否有不平之事发生,几十万年都是如此,一个人,静静的观望这个他一手打拼的天下,从来也没有人敢打扰于他,所以苏眠的一声呼唤,他习惯性的先皱了眉,然后转过身,看见苏眠的笑,灿若云霞。
该是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了,明亮柔软,城府全无,昊天上帝与苏眠相处的次数本就不多,除却这些日子化作狐狸元身外,独处更是极少,小丫头虽然娇俏活泼,但在他面前似乎总是显得有些拘束,从不曾像今日这般,笑容清浅,眼神通透,虽然年纪尚小,眉眼间也有了淡淡的妩媚,而其中含义不清的炙热,也足以让心如止水的昊天上帝,微微发烫。
苏眠走进了些,极是认真的施了一礼:“苏眠谢帝君此番造化之恩,若不是得帝君照拂,我怕是连狐狸都做不成了。”
昊天上帝缓了缓心绪:“你应是无事了,那便回紫竹林吧。”
“我知道,已打扰帝君多日,自该离去,若有机会,苏眠必定会报答帝君。”
“哦?你想如何报答本君?”
苏眠愣了一下,想着这不就是句客套话吗,昊天上帝是什么身份,自己是真的想报答,但也拿不出什么能配的上他的物事,以身相许倒是可以,问题是,他要吗?
想到这儿,苏眠的脸突然烧了起来,估计在凡间玩的时候茶楼去多了,居然想到了以身相许这个段子。
昊天上帝还在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的报答。
苏眠想起那日在居延海曾看见帝君和舅舅一起喝酒,咬着嘴唇,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扬手拿出两个白瓷酒瓶:“帝君,这是我父亲珍藏的果酒,若帝君不弃,就送与帝君吧,不过我知道昊天宫宫规,不得饮酒,我没偷喝过,一滴都没有。”
昊天上帝看着小姑娘一脸紧张的模样,有些好笑,她是这般在意规矩的人吗?
“无妨,”昊天上帝拿过苏眠手里的酒瓶:“规矩是给你们定的,不是给本君。”
晴空,碧水,梨花。
紫袍的神尊靠坐在玉榻上,手里拿着一支莹润的白瓷酒瓶,刚刚拔去木塞,清甜绵软的酒气扑鼻而来。
一身红衣的少女站在对面,在梨花的映衬下更显娇俏。
昊天上帝长袖拂过,面前多了一套淡青色的温酒用具,醇香的果酒缓缓注入酒壶,微风起,几朵梨花打着旋儿的落入酒壶,随着酒水温热,果香伴着梨花香,愈发浓郁。
昊天上帝亲自执了壶,倒了两杯酒,琥珀色的酒体倒在淡青色的杯中,表面浮着一朵梨花,格外好看。
“梨花煮酒,试试?”昊天上帝示意还呆呆站在对面的苏眠坐下。
苏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可以喝吗?”
看着帝君不再搭理自己,自顾饮酒,苏眠忙跪坐在对面,捧了酒杯,一饮而尽。
她觉得自己从未喝过这般好喝的酒,甘醇可口,沁人心脾。
她都快忘了,这是自己从居延海偷拿过来的酒。
昊天默默扫了她一眼,又为她续上一杯。
苏眠喝的尽兴,忘了自己平日并不擅饮酒,几杯下肚,眸子里染上了淡淡的醉意。
“帝君,是不是我回了紫竹林后就不能见到帝君了?”苏眠伸直了一直跪坐的腿,轻轻的敲了敲:“要是还能继续做狐狸也好啊。”
“你为何想要见本君啊?”
苏眠把脸往前凑了凑,微微扬起头,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般。
“因为,帝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神仙。”苏眠的语气很夸张:“比居延海的星空、天界的云霞都要好看。”
“本君记得楚焉曾告诫你对本君要以长辈之礼相待,这就是你们狐族的礼数啊?”
“哦,凰姨,凰姨说我该叫你祖爷爷。”
昊天上帝皱紧了眉,祖爷爷,还真是刺耳。
“可是,你不老啊,”苏眠小手一挥,好像在驱赶什么想不通的困惑:“帝君不必难过,而且族里的爷爷们也都是很喜欢我的。”
这次,换成昊天上帝有些困惑,本君为什么要难过,不过,仔细想想,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对于这只小狐狸而言,自己的确是老了些。
苏眠已经醉倒了,她伏在桌面上,一只手还紧紧的扯着自己的袍角。
昊天上帝略微叹气,还是弯腰抱起了熟睡的苏眠。
从太液池到寝殿,不远不近,怀里的小丫头睡的很甜,似乎是怕掉下来,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午后的日光透过云层散在她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
昊天宫的每一条路,他都走了无数回,从不曾留下什么印象,今日,因为还有一人,却让寡淡的风景,换了莫名的风情。
他有些疑虑,甚至有点恐慌,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确实是自己不该拥有的。
昊天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宫里侍奉的仙娥能见着昊天上帝的机会屈指可数,偶尔私下议论,也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帝君并不难伺候,也从不对宫人诸多管束,昊天宫的事,多半都是裕清在张罗操办,昊天上帝远红尘弃俗世,四海皆知。
而就在那个天气极好的午后,昊天上帝在一众仙娥诧异而躲闪的目光中,怀抱着熟睡的有苏族小公主苏眠,一路走向了自己的寝殿,两人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而昊天上帝的肩头,散落着雪白的梨花。
昊天小心的把凤九放在床铺上,正欲离去,却被迷迷糊糊的苏眠拽住了衣袖,使劲的扯向自己。
那样近的距离,昊天上帝能看清苏眠细嫩的皮肤上如婴儿一般的绒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精致的小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她口里喃喃的,竟然是他的名字,她小声的叫他,应玄。
原来,在她心里,是想这样称呼自己的吗?
从出世以来,他一心平乱天下,求四海止戈,杀伐决断,以血载舟,不曾退却半步,那时,并肩作战的众神,大多凋零,如今放眼天下,再无一人能直呼他的名,应玄二字,已太久不曾听过,久到他连自己都要忘记这个名字。
只有她,毫无心机,毫不掩饰,毫不畏惧。
昊天上帝不受控制的摸了摸苏眠的长发,轻声唤了句:眠儿
是不是在她的眼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昊天上帝,而是一位名唤应玄的男子,就这样简单的一个称呼,在这个瞬间,填平了几十万年的沟壑,把他拉到和她一样的位置。
她称呼他,应玄。
他称呼她,眠儿。
冷了十几万年的心,默默的暖,微微的疼。
简单却整洁的寝殿还是如往常一般,而榻上多了熟睡的女子,七彩的霞光透过窗棱,案前宫娥送来的醒酒汤袅娜着烟气,这一般情境,如此遥远,如此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