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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十一

监控后的工作人员赶紧拥了进来,朱聪被送进了医院。当人们展开他的坦白材料时,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

在报社大会议室,吴钗正主持着全体职工会议。

“《都市快报》二十年的声誉,决不能让一个朱聪给毁了!”她慷慨陈词、义愤填膺,谁也没发现,她那短短的头发里还扎着一个小辫,微微上翘的小尾巴若隐若现。那是她今早专门让“风剪云”的1号设计师做的,既娇俏又不张扬,“现在,让我们细数朱聪的罪状,彻底肃清他在报社的流毒。”

正在此时,会议室的大门开了,竟然是总部的牛社长,走在他后面的是纪委的同志,还有朱聪。

吴钗赶紧让出主席台位置,招呼着工作人员重新布置会议室。

新的大会召开了。会上纪委的同志宣布,经过近一个月的调查核实,朱聪并不存在任何违法违纪行为,这次来就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纪委同志走后,牛社长表示,通过系列调查,朱聪不仅没有违法违纪行为,而且他经手的账目规范,近年来,西南分社的业务更是稳居其他分社前茅,所以,经董事会研究,决定让朱聪继续担任西南分社总经理。

听着牛社长的讲话,吴钗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仿佛牙齿疼的感觉。就连藏在头发丛里的那截小辫子此时也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得她头疼,恨不得一把扯掉它。“下次,再不到“风剪云”美发了!”她在心里发誓。

该朱聪发言了,大家才注意到,从来都是西装革履的他今天竟然穿着一套宽松的运动装,那高高上翻的大背头也换成了软软的浅平头,可能是睡眠不足,他的脸上有种失了水分的憔悴感。

他望着会场上这些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庞,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五岁不到就被父母送到剧团,那个日子真叫一个苦呀,每天风餐露宿的,没吃过一顿好的,就连躺在床上睡觉都是一种奢望。更苦的却是练功,劈叉不到位,老师会强行按着脑袋往下压,练头顶功夫时又会练到天旋地转,仿佛脑袋都不是自己的。那时他就学会了一种取乐的方式,那就是恶作剧。他会在别人准备坐下的那一瞬间抽掉他的凳子,看着那人四仰八叉的倒霉样,他就乐开了花。从此以后他就对此上了瘾,往男人的饭碗里撒胡椒面,给女人的衣服兜里放毛毛虫……当然为此他也没少挨打,但这不但不能阻挡他捉弄人的步伐,反而增强了他报复的决心,他享受着捉弄别人的快感,自己遭受的皮肉之苦便显得微不足道。后来他回到学校读书,因为成绩优异,老师的宠溺、同学们的畏惧让他更加为所欲为。回想自己的前半生,仿佛不是在与人恶作剧,更像在与命运恶作剧,他用一切叛经离道的行为向命运挑衅,命运惩戒他,他笑脸相迎,愈战愈勇。但在他我行我素的战斗中,从来没有去考虑过是否伤及过其他无辜。

“朱聪,经历了这么多,你有什么话要对你大家说呢?”牛社长大声提醒道。

牛社长的话语让朱聪的思绪落回到了会场,他缓缓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让我们西南分社走到了今天。谢谢牛社长的栽培和帮助,才有我朱聪的今天。但我想说的是,我决定辞职了。”

朱聪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忍不住议论纷纷。吴钗更是瞪大了眼睛。

“我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照顾着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还要经营一个企业,这么多年我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发展完全忽略了她的艰辛。所以,我决定辞职回家帮帮她。”朱聪说完,眉头一扬,展开一个舒心的微笑。

近年来,丽娜的KTV早已壮大成了“新世纪”娱乐不夜城,虽说里面有层层管理人员,但作为最大股东的她责任当然也是最大。他的话语也是合情合理。

刚才还被肃清流毒的朱聪突然让大家有了好感,如今这么重情重义、体贴入微的男人真是少了。大家突然发现曾经那个霸道有主见神秘莫测魅力无穷的朱聪又回来了,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鼓掌最热烈的就是吴钗,她甚至站了起来,本就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儿激动地红扑扑的。当全场的掌声被牛社长抚平后,吴钗才重新坐了下来,她用手指拂过头发,又摸到了那隐匿着的小辫儿,突然觉得这小辫蛮好的,她顺势将它的小尾巴往外捋了捋。心想:还是“风剪云”的技术好。

因为朱聪的不按常理出牌,完全打乱了总部的计划。牛社长迅速组织召开中层干部会议,通过激励的讨论,最终决定由副经理吴钗接任朱聪位置。

经历这件事后,曾伟生和青梅仿佛都忘了曾经说过离婚的事。

青梅手中握着一枚打火机,那是她送给朱聪的生日礼物,因为那天的慌乱掉到了床下,青梅也是打扫卫生时无意捡到的。“小子,你就是在玩火!”当时调侃的话语还在耳边,如今大家真的玩火自焚,遍体鳞伤。往事不堪回忆,青梅将它轻轻丢进垃圾袋。

周日的上午,明明开始还艳阳高照,突然间就暗沉沉的,一会便狂风大作,眼看一场暴雨就要来临。因为学校上游的那条漫水桥一下雨就特别危险,李若雨便催促易山早点送她到学校,学生下午要返校,她想提前去看看。

车刚开出城豆大的雨珠就噼噼啪啪砸下来了。“能不能快点?我想赶在河水涨起来之前去看看。”李若雨有点心急地说。“当然啦,你不知道你老公的技术吗?”易山一踩油门,车速就提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无声无息。突然,车的雨刮器竟然坏了,雨刮器一停下来,雨珠便汇成雨帘,铺盖在挡风玻璃前。易山赶紧松掉油门,但为时已晚,对面一辆摩托车已经从浓厚的云雾中冒了出来,速度是那么的快,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易山急忙打死方向盘,车辆不受控制的向路边漂移,此处恰好是弯道口,车辆的惯性更大,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车子已经撞碎路边栏杆向河坝翻滚下去。

当青梅闻讯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她跳下车,双腿软绵绵的,这时有人拉了她一把,她一抬头是曾伟生,他也从局里赶来了。她们挤进人群,就看到李若雨仰躺在河坝里,表情平静,仿佛在睡觉,只有从眼角、耳朵渗出的一丝丝血痕提示着这是一场残酷的车祸。几个护士正围着她忙碌。易山还在驾驶室,大家七手八脚帮忙才把他从变形的驾驶室解救出来,平放在河坝里的他满脸血肉模糊,医生把厚厚的一叠纱布压在他的嘴上,但顷刻之间雪白的纱布就浸染成鲜红色。在做了简单处理后,救护车就载着病人开走了,曾伟生同行帮忙,青梅留下来处理后面的事情。

再过了一会,李若雨的爸爸也赶到了。青梅喊了一声“李叔”便泣不成声了。李爸爸毕竟是当领导的,他更善于管理自己的情绪。“午饭都没吃就跑了。”李爸爸轻声说,他默默地捡起女儿滚落在河沟里的鞋子,又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到李若雨那已经破裂的皮包中。此时交警也做完了所有取证工作,青梅便跟着李爸爸向车子走去。暴雨早已停了,此时正艳阳高照。河堤上散落着玻璃碎片,还有一团团的血渍混合着污水,青梅打了一个寒噤,她始终不敢相信,这些血迹就是从那两个鲜活的生命中流出来的。车子启动了,后面是那些围观着仍然不愿离开的人们,他们还在交头接耳、闲言碎语。

赶到医院,青梅看见李若雨的妈妈红肿着眼睛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

“阿姨。”青梅哽咽着,上前轻轻握着李妈妈的手。李妈妈抬起沉重的眼皮望了她一眼,眼泪再次从红肿的眼角往外溢。

“小雨点好些了吗?”

“还在做手术。”话语一落,李妈妈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阿姨,你别担心,小雨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青梅紧握着李妈妈的手,“读书时,她就是我们班最健康最有活力的人,她的意志力更是强的惊人,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手术终于做完了,李若雨转入了重症监护室,那里挤满了人,有栗泉中学的老师,有李若雨的朋友,更多的是她教过的学生。青梅从空隙中挤了进去。瘦小的李若雨躺在床上,她那一头棕色的小卷发没了,剃成了光头,上面缠满了雪白的绷带,厚厚的绷带把她那三角形的小脸衬托得更瘦削了,喉咙处割开了一条口,氧气管就从那里导入。眼泪在青梅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漫延。

三天过去了,李若雨仍然昏迷不醒。医生说再不醒过来就很危险了。这时,她四十岁的生日也悄悄来临。许多学生和老师都主动到医院为她过生日,想以此刺激她的意识。

“李老师,我们来看你了。”高高瘦瘦的班长第一个来到了病床前,他蹲靠在床前,将满满一大罐千纸鹤伸到李若雨的眼前,“李老师你看:这是我们给你折的千纸鹤,整整一千只。他们说,折够一千只就能实现一个愿望,我们全班同学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快点醒过来,给我们上课。”

又一个胖胖的男生抱着练习册来到了李若雨床前,他握着李若雨的手,哭着说:“李老师,我对不起您。你上周末把我留下了,因为我没把练习册做完,我还为此顶撞了您。老师,我知道错了。如今我把所有落下的作业都做好了,你快点好起来,亲自来检查呀……”

接下来进来的是李若雨资助过的婷婷,她将李若雨那滚烫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蛋上,啜泣着说:“李老师,今天是你的生日。还记得以前,你经常把我们带到河坝里,唱歌做游戏吗?我还记得你爱唱的就是‘三月三’……”女孩用手捂着面孔,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又是一年三月三……”有人轻轻唱了起来。

“风筝飞满天……”无数个颤抖的声音接了上来。

病房成了一片哭泣的海洋,那平缓的心电图一下变得陡峭起来。

“李老师听见了!”有人欢呼起来。

“李老师听见了!”无数个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医生迅速给她做了检查,然后微笑着对大家说:“很不错,今天又闯过了一道难关。”

半夜电话响起,原来是李爸爸打来的。“青梅,李若雨不行了,你们快来见她最后一面吧。”好像是晴天霹雳。

青梅与曾伟生慌慌张张打车赶到医院,只见心电图上已经是一条直线了。好多医生正围着她忙碌,人工呼吸、电击……医生护士争分夺秒与死神作战,半个小时后,心电图又奇迹般地陡峭起来。医生擦擦汗,走出病房,大家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易爸爸说:“医生说刚才已经脑死亡了。”他的声音无限苍凉。

“雨,我的儿呀!”李妈妈呼喊着。

易妈妈一把抱住李妈妈,也哭得稀里哗啦,她抽噎着说:“多好的媳妇呀,比自家姑娘还亲。老天,你如果一定要收走一条命,那就拿我的去吧!”

医生说病人需要休息,让大家安静。于是悲痛欲绝的李妈妈和易妈妈被人带走了,其他亲戚朋友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各项指标渐趋正常。

没过几天,医院再次发出病危通知。青梅和曾伟生又一次赶到医院。一上楼梯,青梅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跑到病房,青梅看见李若雨被一条白床单蒙得严严实实的。床头的机器再也没有了声响。

“小雨点呀,你不是最坚强的吗?怎么就认输了呢?”青梅伏在床上放声大哭。

殡仪车就在下面等着,李妈妈却怎么也不让别人碰她的女儿。“从进医院,闺女就没穿过一件衣服,我怎么能让她赤身裸体就出去呢?”

青梅赶紧到他们家提了一大包衣服:“阿姨,这都是小雨点平时喜欢的,你给她挑一件吧。”

李妈妈妈瞪大眼睛,一双颤抖的手在衣服上摩挲,目光和意识却停留在半空。

“阿姨,就要这条白色的裙子吧,小雨点穿它最漂亮。”青梅说,李妈妈点点头。曾伟生抱住李若雨,青梅拉开裙链,为她穿戴。

李爸爸决定把李若雨的骨灰撒到栗泉小学旁边的河水里,他知道女儿舍不得这个地方。

在广阔的河坝里,点点满身缟素捧着李若雨的骨灰盒,事故当初大家并没告诉在外读书的她,直到李若雨去世,才通知她回来。点点一直以为生死之别只存在于书本、电视,今天,当这一切突兀在她的面前,她觉得那么不可思议。她不相信那么有活力、那么漂亮的妈妈就变成了怀中的一抔骨灰。她一直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就好了。直到爷爷帮她打开盒子,从里面抓出掺和着玫瑰花瓣的骨灰时,她才清醒地意识到最疼爱她的妈妈真的走了,她大呼一声“妈妈呀!”便昏厥了。

河坝里站满了为她送行的人们,有老师,有学生,有家长……

还是一样蔚蓝的天空,还是汩汩流淌的河水,青梅又想起了15年前,他们在这河坝里举行集体婚礼的情形。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若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走了,易山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抢救后捡回了一条性命。因为面部受到强烈的撞击,后来虽然对鼻梁和牙齿做了矫正手术,但面部已经大变样,曾经的英俊潇洒荡然无存,扁塌的脸上写满了木讷和沧桑。他变的不爱说话,不爱做事。出院后,班也不上,生意也不做,就连面对女儿点点也一句话都不想说,仿佛这场车祸将他掏空了一般,整个人都变得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