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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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的二伯

近日,在收拾二伯遗物的时候,翻到一个用黑色布袋包裹着的紧实物件。当我打开它的时候,两个罗盘,铜钱和一堆银针从中滑落,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下将我的思绪拉回了多年之前。

我父亲排行老三,二伯即为我父亲的二哥,我们这习惯称呼为二大爷。

我与二大爷的最后一次正式交谈,还是在我毕业工作没多久的时候。

那是爷爷的生日,饭后,他叫住了我,问起我的工作情况,在听到我的职业后。他表示程序员是个好工作,他还说他有一位在华为的朋友,如果我需要,可以帮我送进华为上班。

那会,我还不知道二大爷有个大吹的称号。尚且信以为真,但我也知道华为的工作对于刚入行的程序员来说,要求很高,我自知难以胜任,便拒绝了二大爷的好意。

在那之后不久,二大爷便因车祸意外去世。

除了家中二大爷在充电的常用的日常机外,二娘坚称他当时身上一定还有另外一个手机。只是在车祸现场,并没有找到。就在大伙在怀疑这部手机真实存在的时候。

表哥在一旁神神叨叨的说,他确实有一个可以联系全球老板的手机。

故事便要从这个手机说起。

二大爷,生于70年初。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家家户户的小孩从小便要开始打理家常。种田,放牛,割麦,收棉。

而得益于爷爷高瞻远瞩,我父亲兄弟三人,从小便可以伏案读书。

多年以后,我的父亲回忆起这件事情时,他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炎热的下午,他们兄弟三人伏在路边写作业,而爷爷在田中割麦。

我想,便是这打小的经历,在那个人人均识字不多的年代,让我二大爷领略到了知识的重要。自此,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日后的辛劳工作,他总能秉持一份热爱学习的精神,在闲暇时候,钻研学习。

但可惜的是,当时的教育资源实在有限,据爷爷说,当时的1000个人里,才能出一个大学生。所以,二大爷读完高中,便辍学打工。

我依然记得小时候,经常在二大爷家中看见成堆的旧电视。那是他的第一份正经工作,修电视。

电视没修多久,他便又进了棉花厂。

收到南北饮食差异的影响,在棉花厂干了几年后,二大爷便生了胃病。为此他开始研究大量的中医书籍,甚至包括针灸,人体穴位相关的知识。

二娘说她有一天下班回家,看见他给自己扎了一肚子针,可把她吓的不轻。

虽然受到了二娘的百般阻挠,但这并未消解二大爷的决心,他开始尝试给自己开中药,在连续吃了一顿时间的药后,他感觉良好,甚至还把自己的方子开给了同村的人。

鉴于大家的反馈都很不错,由此可以得出这个方子确实是可行的。

我想便是自那起,二大爷喜爱研究的心,便开始愈发强烈。

可惜时间弥久,这个药方现在已经无法考证。

不过,在后来整理二大爷遗物期间,我哥倒是找到了二大爷的中医证,至于他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证书,我哥也不知道。但却可以由此推论,这个药方或许并非毫无价值。

在家养胃期间,为了生计,他和二娘在家中烙起了大饼。

这期间也发生了一件趣事,二娘说,他们有一次吵架差点打起来的原因,便是源自二大爷的一次突发奇想。

为什么烙饼一定要用平底锅,而不能用圆锅。

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圆锅的锅底为漏斗状,摊上的面糊会向下汇集,所以并不适合烙饼。

但本着科研的精神,二大爷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说,行不行,必须要亲眼见到才行。并执着的让二娘尝试一次。

但二娘又岂会和他浪费时间,两人争吵许久,直到同村的人来解围,这件事才翻过了篇章。

那些天里,二大爷白天烙饼,下傍晚则和我哥拖着大饼去卖。

可惜好景不长,由于90年代并没有电烙饼锅,用的还是明火,夏天里天气又热又闷,很快烙饼便成了过去式,二大爷便又踏上了漂泊之路。

在此期间,二大爷结识了一位算命先生。

据二大爷自己的回忆,他说,那位算命先生能准确的算出别人的生辰,姓氏,甚至从何处来。

前来闹事的人,但最后都折服而归,二大爷看了以后,深感震撼。

我曾经在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看到过相关的事迹,大抵是根据别人鞋上的泥水渍,结合附近下雨的区域,推断出别人从何处来。

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根据口音,穿着,或许并不难实现这一点。

而姓氏,也可以根据一些数学中排除法结合常用姓氏推断。

由此看出,算命也并非是毫无依据。

只不过那个时代的人,知识有限,很难想明白其中的原理,便把它归功于神学。

只是自那以后,深受其影响的二大爷,便开始研究起了周易,八卦。

那是我记事起,对二大爷的第一印象,算命先生。

据我的表哥说,他高考的那一年,二大爷给他和同村的一个人算过分数。

表哥的是5角钱,是为结果上下5分的落差,同村的人为三角钱,是为结果上下3分的落差。根据最后的结果看,全中。

但我听说二大爷最厉害还是给孕妇算胎儿性别。

前后算过约莫十多个,无一偏差。为此,前村前来算命的人,甚至给他送来两包烟,予以感谢。

表哥说,那你给我算算姻缘呗。

二大爷却一挥手说,感情的事,牵扯太多,算不了。看来,算命先生也并非无所不能。

记忆里二大爷最后一次算命,还要追溯到08年的奥运期间。

他的最后一卦算的是刘翔。

他给表哥打电话,说卦像的结果是”有灾’‘。

第二天,刘翔因伤退赛。

为此二大爷还保存了他当时的卦象和卦辞,用以炫耀。

可能正是受了算命的影响,二大爷自此便开始信命。他觉得,人的一生早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人只需要按部就班向前走,所有的一切自是会纷至沓来。

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给表妹打的最后一通电话里,便是如此安慰正在找工作的她。

我想,如果二大爷知道自己将来会死于一场车祸,也许也会坦然接受吧。

越过2000年,国内的**组织日益壮大,在外找工作的二大爷,曾被两次骗入**。

二娘说,如果不是骗他说自己怀孕了,要住院,让他回家,还不知道他最后会怎么样呢。

我也时常会疑惑,以二大爷的脑袋又怎么会被传销给骗了去。

但回过头来想,我会发现,二大爷似乎是个清醒的愚者,他聪明,健谈但又不乏执着和稚嫩。在那个信息发展速度爆炸的年代,很多人和他一样,会显得难以适应。即便奔走多年,但仍像个初入社会的学生一般,所以在面对复杂的社会时,难免要交学费。

从传销回来后,他又和父亲学了一顿时间的挖掘机。

可惜好景不长,但冬天的冰溜子上,他一个脚滑把胳膊摔断了。

我爸责怪他一言不发就回老家,错过了索赔工伤的机会。

但显然,人很难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二大爷也不能除外。

自此他便进入了很长一顿的养伤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又折腾起了修电视,那是我对他的第二印象。

那会的我迷恋看小说,趁二大爷摆弄电视机的时间里,我时常会去翻阅二大爷的书库,只可惜上面的东西,我并不感兴趣。

现在想来,反倒是错过了那把了解二大爷精神世界的钥匙。

他时常会问起我一些学习的事情,但显然年幼的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交流对象,很快,他便打消了和我交谈的念头。

时间迈入10年,我哥顺利结婚。

二大爷也不再年轻,半只脚迈入了爷爷辈。

但这并非会让他闲下来,他再次出门,回来时,便成了佛家弟子。

至于他何时修的佛法,又是何时出的家,我们无从得知。

但我们可以从他的出家证中得知他在哪出的家,他的法号是什么,这时的他俨然变成了一位佛家在外的修行弟子。

此时的二娘在外承包了一个食堂。由于事务繁忙,二大爷便前去帮忙,后来两人意见不合,经常吵架,二大爷便又折回了老家,一边侍奉年迈的老人,同时又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

在二大爷最后的几年时光里,我时常会在老家看见他,大部分的时间里,我只是和他打个招呼,便匆忙离去。

也许是长期独处的原因,二娘说,二大爷最后几年的性格格外令人讨厌。

他似乎看谁都不顺眼,并且有一天,他一言不合就拉黑了所有人。

表哥说,那是他的精神世界俨然超越了我们所有人,他觉得和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很难交流。

诚然,在二大爷最后几年的时间里,他买了大量的盗版书,原本只是一个屋子书,最后俨然堆满了三个屋子。

书是盗版的,但知识不是。

王阳明,程朱理学,道德经,佛经等数不胜数。

我们很难想象他在此期间,到底研读了多少书刊,思考了多少人生的哲理。

我想,那便是他总是能侃侃而谈的谈资。

对此,表哥说,二大爷一定有个可以联系全球老板的手机。

那个手机里,藏着二大爷最大的秘密。

那是二大爷旅程的最后时光里,认识的人,或是“老板”,或是他高谈阔论,聊抒胸臆的网友。

那是他内心的照射。

二娘嗤之以鼻,什么老板,网友,估计都是些骗子。

关于骗子,我父亲回忆道,二大爷曾经给他介绍过一份大单子,但是纰漏百出,被他连续抬杆了几次后,二大爷便觉得我爸已经无法交流。

转而,他将目标,转向了侄女,儿媳。

他说,他在上海认识一个老板,可以让她进去当老板娘,经营店铺。

在没人相信他后,他又将目标转向了我。

“我在华为,有些人脉。。。”

我终于开始明白,那些话的含义。

只可惜那部手机的下落也伴随着二大爷的去世,成了迷。

在追悼会的最后,我父亲感慨说,早知道他算命这么准,当时应该让他去摆摊。

表哥说,他是涉猎广泛,但杂而不精。但再给他几年,他也许真的可以证道成功。

表弟说,感觉二爷像个流浪的浪子,四处漂泊,跌宕起伏,在古代,一定是个奇人,可惜生不逢时。

在我看来,二大爷,似乎是与那百年孤独一书中,布恩迪亚家族的创始者何塞一般,是位理想行动者,他们总是对新奇的事物,充满热忱之心,把精神寄托在虚无的理想之上,把事情想的简单的结果,便是事实的背道而驰。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理想已经伴随着美人儿蕾梅黛丝的飞毯。

一起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