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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某生
来函疑老夫不学印度之甘地,而欲以哲学家鸣。此大误。人未到圣或佛,总有染污在,此吾之恒言也;然观人须观其胸中之所主与其大端趋向,此又吾之恒言也。吾胸之所主与其所趋向,要在明先圣之道,救族类之亡,亦即以此道拯全人类。此吾六十余年来所提撕警觉,尝以之自熏而唯恐失之者也。吾病痛甚多,三毒则与生俱来,好名好胜实亦潜伏,此乃与一般人全同者;然却不肯向此发展,只杂染未尽耳。从来哲学家之伟大成就,固好学者所应向往,然若谓有慕于哲学家之名而后为学,则其人必不足与共学也。学者,求所以为人也,求所以明道也,恶有怀羡名之鄙私而可成学者哉?
至于吾之不能为甘地,则余之德与才诚有愧于彼矣,然尚有一条件未可忽者,即中国之社会难容善类发展是也。中国人缺乏虚怀、深虑、热诚三大善根。不虚怀,则难舍己私以从是,难破锢习以求真。不深虑,则易浮动于浅薄之论,易被劫于时风众势之所势。蚁智羊膻,投其好而煽之也易,治其病而诏之以真理之所在与至计之所存,则群昏弗辨也。无热诚,即陷于私而闻公道不欣,安于小而赴公义不勇,狃于近而遇公利公害均不之省。中国民性,自秦汉以后,受帝制之毒与夷狄盗贼之摧残,卑辱而图苟全,早非三代直道之旧,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故善类当衰乱,欲自觉、觉他,其志恒不获伸。民国二十九年,吾避寇于蜀之璧山来凤驿,梁漱溟先生尝过存,与言及甘地,彼慨然有振厉群俗之意。余曰:中国人非印度人之比。仁者孤怀宏愿,姑以自靖,使后世知今日犹有巨人延生机于一线,功不唐捐,又何馁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