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公夫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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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各国学者鉴于若干重要病症尚未有根治之方药,转向历史文化古老国家之医药典籍中寻求,而世界上唯一有丰富之典籍能保持老法以治愈重要病症者,厥为我国。希腊、印度等古国,已鲜有古法存在为临床之实用矣,实殊为可惜。
研讨中医必先明了中医之科学理论基础,庶几能“从根救起”,兹述之如次:
孙中山先生少时习医学,对于人类进化之原理,诸多发明,谓“求生存”为人类社会历史进化的中心,又谓“互助”为人类进化时期之进化原则,则人类一切发明,必首先应用之于与生存直接有关之医药,自无疑义。考诸今日西方医学上所应用之仪器,以X光、激光、声波、扫描等均非医学家所发明者,则以中国文化之崇高伟大,焉有医学独留滞不前乎?须知中国文化之根源在《易经》,此一巨著,为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圣人之集体创作,历代学者誉之为“经中之经”,为合天道、地道、人道唯一之巨著。例如,乾卦《大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前句为天道,后句为人道。又如,坤卦《大象》:“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前句为地道,后句为人道。其他六十二卦皆然。孔子与老子之道,全本乎此。《易经》以数、理、象三者为纲,与西方今日之自然科学以数、理、化三者为基础,仅为一字之差,竟产生前者为“致广大”、后者为“尽精微”之两大不同之理论体系。
盖《易经》一书,为阐明宇宙万物生存进化之原理,故曰“生生之谓易”,其开始先应用于大自然之天文、气象、历法、季节等学。故吾国对于上述数项之创见最早亦最多(见《书经》及李约瑟氏著《中国科学技术史》)。而此数项,均无时无刻不在动变之中,故曰“易”,易者,变易也。唯动变亦有其轨迹及法则可循(例如昼夜、寒暑、四季等),法则者,即相对的不易也。明其变中不变之理,盖欲求易知易明也,故曰简易。知此三易,而知易学之高深矣。由此进而研究天体中,无数之星云系单位,各自在动变,同时又环绕一中心而动变,而竟能时时自动调整,使之各得其位,各循其轨。在地球之上,万有生物,各自在动变(体内与体外),各遂其生,而又能时时自动调整,达致共生存共进化之果,于是发明了“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之至理。此一以人力达致“动的均衡”即“致中和”之至理,遂被用之于凡属动变之事物(如天文、气象、数理、音乐、军事、经济、生理、医学等)。而每一事物,又必须具备质、能、时、空四大条件,其质能之相对盈虚消长,则以阴()与阳()代表之,由两仪、四象、八卦,乃至六十四卦,以穷究其动变;其时空之调整适应,则赖五行以达成之。五行者,宇宙间五种基本动向也。“火”代表向上,“水”代表向下,“木”代表由一点向多方面发展,“金”代表由多方面集中于一点,“土”代表平衡与向前发展,有此五者,逢“致中和”之调度,乃克有济。中国医学,即本此最高生存原理——动的均衡——(致中和)而成者。余名之曰“中和位育原理”,为中医之科学理论基础。
盖中医视人为一小天地,凡宇宙一切风、雷、晴、雨、寒、暑等种种大自然的变化,均可影响人类之健康,故称病症为伤寒、温症、风湿等名称,失去均衡则病,而以药物之五行生克之性,以使回复中和则愈。而以整体治本为先,故先从安内入手。安内者,“致中和”之别称,盖在此情况之下,自身之抵抗力(即免疫力)自增,而病自消,故称中医治病之原理为“安内攘外”亦可,而自成一完整之病理及医理体系,并不亚于西医学。昔人喻良医为良相者,以良相能尽“安内攘外”之功,医人医国,其义一也。唯西医之视人为一部机器,何部分损坏,则修理何部分,并可更换零件,其治病原理,可称之曰“就事论事”,简单易明。故凡物理、化学之原理方法,均可用之于人,故其研究方向,从极其小处用功夫,如细菌、病毒及细胞等,其理亦通。盖人为动物之一,固亦为一部机器,唯人究竟又为万物之灵,有生命,能自动调整适应,与一般机器不同。故中医、西医二者一从“致广大”入手,一从“尽精微”入手,各得真理之一半,前者方法近王道而慢,后者近霸道而速,各有其长处,苟能精诚合作,爰其所同,敬其所异,则世界完整之新医学必然产生,造福人群必无限量,此余所以倡“中西一元化”者在此。唯中医书籍,文字古老,近人不易了解,宜用语体文译之,始易知晓,此则余所倡“中医现代化”者是也。近代学者,由于《易》理之启示,获得诺贝尔奖金者有四人:一、德国之海森堡,其论为“不确定性原理”;二、丹麦之玻尔教授,其论为“互补原理”。庆祝酒会时,以太极八卦纪念章赠人;三、中国之杨振宁、李政道(获奖时均为中国籍),其论为“宇称不守恒定律(不对等定律)”,并自称得之于《易经》之启示是也。今后由此书而得奖者,当犹有其人,其能谓《易经》不科学乎?
明乎上述之理由,可知中西医二者,各有短长,而中医学理,显然比较高深,有待深究,今西医方面渐渐感到人体自具之免疫力至为重要,则正与中医治病之原理相接近,二者之合作,当更可日见其接近矣。
希望从今日开始,各位除研究所列主题之余,能阐明五行生克之理之精微处,俾《易》理与中医药之学理关系及其应用更为明显,以供世人之共同研究,则世界医学之进步,必日见其速效也。
一九八七年夏,我勉强要求黄绍祖兄教授此课,原为试办性质,初为一学期两学分选修,两年来结果,每届同学均主动要求改为每学年四学分。黄教授所撰《易经与中医学》教本,亦增补成近四十万言,足征事在人为。余甚慰之,亦深爱之,书成付梓,乐为之序。
吴兴陈立夫
于天母弘毅斋时年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