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其他神话
这一节,我们要开始阐述神话中的其他类型。在上一节中,我们看到了不死药,可见人类自古以来就面对了死亡的恐惧,为了解除或减轻这种恐惧感,人类不仅构想出变形神话,让生命可以用另一种形态继续活下去,这样就等于没有死亡;另外,人们还想出一种更干脆的方法,那就是想象出有一种吃了就会不死的药,于是不死药的传说出现得很早。至于人类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脱离永恒而美好的国度,以致要承受这么多、这么大的存在压力?古人也对此提出了解释,那就是“绝地天通”的神话。
“绝地天通”神话
“绝地天通”这四个字最早见于《尚书》和《国语》,本来是儒家经典中与吊民伐罪有关的古老叙述,向来属于经学、史学的范畴。但如果以神话学的角度来看,“绝地天通”意谓着断绝天与地的相通关系,从此人就被驱逐出天上诸神的乐园,沦落到大地上受苦。这个神话的前提是:原来天地是相通的,人可以自由上天入地,和神是一体的;但“绝地天通”之后,只剩下极少数的特殊通道可以通天。这个通道可以是天柱,也可以是大树,更可以是高山,都统称为“宇宙山”(cosmic mountain)、“世界山”,一般总称为“天梯”。掌握这个通道而有通行特权的,包括了半人半神的巫,《山海经·大荒西经》里就提到了“灵山十巫”:
有灵山,巫咸、巫即、巫肦(bān)、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这座灵山就是天地之间升降的通道,因此百药都在这里,其中应该也包括了不死药,都由这十个巫保管。《海外西经》里又提道:
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
这里,巫咸国是由一群巫师所组成的国家,登葆山就是巫师们可以上下升降的天梯,如同那一座灵山。
既然已经“绝地天通”,只剩下极少数的通道被巫师所掌管,一般人类就只能永远生活在大地上,忍受各种存在的压力,会有生老病死,还得辛苦工作才能活下去,也必须面临各种劳苦烦忧。若追问为什么天神要断绝天地的相通,原因不难理解。学者的研究整理指出,这种“绝地天通”现象的出现,从诸多创世神话所涉及的情节中,可见明显的原因有三:一是天神怕地上的人造反,二是怕地上的人找麻烦,三是嫌地上的人不洁。因而使天远离大地。
从神话学的角度来说,“绝地天通”蕴含了人类之所以会在人间受苦的原因,那就是被天堂放逐,这也表达了人类对天堂乐园的永恒的乡愁。
这么一种人类求之不得的乡愁,说明了为什么神话故事里有许多美好的乐园,那里丰饶、光明而美丽,衣食无忧、永葆青春,只要安逸地享乐就好。而在中国神话里,顾颉刚先生认为乐园类型分为东西两大系统,西方昆仑山的神话流传到了东方,形成蓬莱仙岛神话系列。其中,“昆仑”的名称首先出现于《山海经》。《西山经》中说:“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海内西经》讲得更清楚:
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意思是说海内有一地方叫作昆仑之墟,位置在西北面,是上帝在下方人间的都城。昆仑之墟四方有八百里的宽度,高度达到万仞。一仞相当于古代的七尺或八尺,即相当于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子的高度,所以万仞是形容不可想象的高度。昆仑上面长着一棵木禾,属于野生的麦,它“长五寻,大五围”,这是怎样的体量呢?古代一寻是八尺,那么这棵树就是高四十尺,树干要五个人张开双臂才围得起来,等于是一棵神木了。此外,每一面有九座水井,以玉为栏杆,每一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着,这是众多天神聚集的地方。
“昆仑之丘”“昆仑之墟”都是昆仑山的意思,作为“帝之下都”,昆仑山高耸入云,也属于连接天与地的天柱,是宇宙的中心,因此是百神居住聚集的地方。这让人联想到希腊神话里的奥林匹斯山(Olympus),只是昆仑山的百神之间没发生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所以我们在前面提醒过,中国神话偏向于空间的营造,较少叙事性的故事。至于昆仑山上有皇宫使用的白玉栏杆,也有京城规模的九个门,显然都是皇城的投射,或者说是未来皇家建筑的原型,而守门的开明兽,应该就是紫禁城里那些铜狮、石狮的祖先。
在《山海经》之外,《楚辞》里也提到过类似的仙界,《天问》这一篇说“昆仑悬圃”,于是“悬圃”也成为后来对仙界的代名词。至于东方乐园系统的蓬莱仙岛,完整地说,包括了蓬莱、方丈、瀛洲这三座仙岛,坐落在东海中,云雾缥缈、海市蜃楼,也启发了许多超现实的想象。例如,传说秦始皇派遣徐福带领一大批的童男、童女去找长生不老药,结果在日本落地生根,这个传说就属于这个神话系统的发展。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记录道:“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其中却并没有提到童男女数千人是日本人的祖先,所以对这个民族起源的问题,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很多诗歌对昆仑山和蓬莱仙岛有所描写,例如谈到求仙,就很容易想到昆仑山,中唐诗人孟郊《求仙曲》说:
仙教生为门,仙宗静为根。
持心若妄求,服食安足论。
铲惑有灵药,饵真成本源。
自当出尘网,驭凤登昆仑。
意思是,要铲除生命的疑惑,是有灵药的,根本的源头就是“饵真”,也就是服用“真”这样的精神灵药,只要把握住这个关键,那就可以超脱尘世的罗网,驾驭着凤凰登上昆仑山!
既然昆仑山高耸入云,黄河又发源于西边的崇山峻岭,于是诗人又想象昆仑山就是黄河的源头。李白《将进酒》非常知名,一开始就赞叹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第一句的“黄河之水天上来”是夸大黄河的奔腾澎湃,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到了《公无渡河》这首诗里,李白就清楚地说:“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从西天奔腾而下的黄河,冲决了昆仑山以后,万里咆哮,碰撞到了龙门,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气势!
到了中晚唐,许多诗人们索性就认为黄河是从天上的昆仑来的,中唐诗人孟郊《泛黄河》中说:
谁开昆仑源,流出混沌河。
积雨飞作风,惊龙喷为波。
湘瑟飕飗弦,越宾呜咽歌。
有恨不可洗,虚此来经过。
他说,是谁开启了昆仑山的源头,流泻出这样混沌恣肆的黄河!像是累积了无数的雨水,河面上起风翻飞,惊动了水底的龙,喷出水来就变成了波澜万丈!晚唐的薛能《黄河》(节选)一诗也道:
何处发昆仑,连乾复浸坤。
波浑经雁塞,声振自龙门。
最有趣的是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其中赞美四川人王宰非常擅长绘画,特别是一种玲珑嵌空山水,王宰那高明的造诣来自这样刻苦稳健的努力,“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一点一滴,一丝不苟,踏踏实实地作画,所以才会有无比惊人的杰作,那一幅图画着:“壮哉昆仑方壶图,挂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东,赤岸水与银河通。”这应该是一大幅的山水画吧!挂在家里厅堂的一整面墙壁上,其中有宏伟的山水,包括壮观的昆仑山,同时还有海上的方丈仙岛,也就是方壶。于是杜甫发挥浪漫的想象力,遥想这座方丈岛就在东方的日本,岛上的河水还连通到天上的银河呢!这么一来,山水蜿蜒于天上大地,混成一片,分不清是仙境还是人间。果然是气象万千,难怪杜甫会赞叹不已。而就在这首诗里,蓬莱、方丈这些海外仙岛已经开始和日本连在一起了。
但讲到蓬莱仙岛的诗,最有名的,就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了,这首诗中说:安史之乱发生以后,玄宗带着贵妃出逃,可禁卫军发动了马嵬坡兵变,于是贵妃惨死,草草埋葬在道路边,玄宗不久也退位,成了太上皇,到四川避难。后来玄宗终于回到长安,对贵妃依然念念不忘,于是有一个道士利用广大无边的神通,到处去寻找贵妃的魂魄,诗中说: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原来杨贵妃变成了女神,就住在海上的仙山里,那就是蓬莱仙境,而“山在虚无缥缈间”这一句诗,简直把山中景观写得如画一般传神,可以呈现海市蜃楼的虚幻感,但用在一般烟岚缭绕的远山,也是一样的逼真。白居易说,贵妃变成了蓬莱仙岛上的女神,仍然眷恋着过去的时光,想念以前还在人间的时候,长安城的昭阳殿里那么恩爱的生活,已经断绝不再存在了,现在成了神仙,就只有日日月月永恒不尽的漫长时光。但即使“一别音容两渺茫”,一想起过去的恩爱,贵妃女神也禁不住“梨花一枝春带雨”,原来做神仙很寂寞,还不如人间快活!并且两人的爱情永恒不朽,因此贵妃女神才会发出这样的心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是一首对爱情的永恒的颂歌!只是有一些人因为这首诗,认为杨贵妃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逃亡到了海外,那海外的仙山不就是日本吗?现在日本还真的有一座杨贵妃墓呢!这么一来,历史和神话、事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就更模糊了,虽然历史学家应该会摇头,但却更具有文学的浪漫趣味。
不过,从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岛的神话,涉及秦始皇派遣徐福入海求仙的历史传说,而衍生出那童男女数千人是日本人的祖先的说法,可见对于一个民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也确实是人们很好奇的问题。想想看,每一个孩子都有父母亲,但一直往前追溯的话,无论追到哪一个人,都还是会有“他是谁生”的问题,于是最早的生命创造者又是谁?这简直就是一个麻烦的疑问。尤其是涉及一个民族的始祖,那更必须塑造出一种非常庄严郑重的形象。于是,“神圣诞生”就成了中外许多古代伟人的共同传奇,各个民族的始祖也不例外。在中国神话里,就出现了“感生神话”,意思是:因为某种特殊的感应而怀孕诞生的故事。
“感生神话”
“感生神话”本来就是很重要的神话主题之一,和创世神话、自然神话、战争神话、变形神话等并列,这种神话很早就常常被用来解释一个民族的始祖的诞生。于省吾解释感生之说的起源,说:
感生之说的历史背景,是由于母权制时代……还意识不到妇女怀孕系由“男女媾精”,遂产生了妇女感图腾童胎入居体内而妊娠的虚幻想法。到了父权制和古代社会时代仍有感生之说,而旧籍由于辗转传说和附会,遂以感生为感应神灵或感上帝而生子,但前者出于蒙昧无知,而后者则逐渐加以神化。
这就说明了感生之说根源于原始时代蒙昧的生命观念,并指出《生民》一诗即立基于这样的生命观念上,并将他们的始祖加以神格化。
在中国的传统文献里,《诗经·大雅》的《生民》诗约成于西周初年,从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灭商朝算起,距离今天已经大约三千年了,而《诗经》的《商颂》则约成于西周中叶,因此《生民》诗可说是先秦神话中记录神圣生命诞生的第一篇。
《生民》一诗的主旨,是在追述周朝始祖后稷开创农业、立国于邰的事功,为周人祭祀始祖后稷的乐歌,其一开始就写到后稷是感生出来的: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
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
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意思是说,最初周朝创生了第一个子民,那就是姜嫄孕育出来的。如何把先民生下来的呢?诗中说,她祷告神灵、祭拜天帝,祈求不要没有孩子,然后有一天,姜嫄外出的时候走在田野上,“履帝武敏歆”,这一句经过学者的考证,指的是“踩到了上帝的大脚拇趾印,心里出现一种欢欣的感觉”,并且休息了一会儿,借由神的保佑、神的降福,于是就有了胎孕,经过十个月的孕育,后来生下来的就是后稷。
除了诗歌,感生神话还出现在许多其他的文学体裁中,比如司马迁《史记》里一共记载了四个感生神话。《史记·周本纪》便说,周朝的祖先后稷(又叫作姬弃),他的母亲姜嫄“履大人迹”——在野外走动时看到一个巨人的脚印,心里面涌现出一种喜悦的感觉,想要踩上去,而踩下之后有所感应,就受孕了。同样,比周朝更早的商朝,其始祖殷契也是如此诞生的。《史记·殷本纪》记载:“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这个契就是商朝的祖先,他的母亲简狄和另外两人去沐浴的时候,看到一只玄鸟产下了卵,简狄拿了一个吞吃下去,就受孕生了契。另外,《秦本纪》里也说女修也是吞了玄鸟的卵,怀孕生下了秦的伟大祖先大业。《高祖本纪》则说,汉高祖刘邦的母亲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游。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这么一来,汉高祖刘邦就等于是龙的儿子了。从这几则感生神话来看,会出现这种奇异诞生的情况的,都不是平常人,都是历史伟人,尤其是国家民族的创建者。
无论这是否为美化、神圣化的虚构手段,感生神话提供了一种特殊的生育方式,恰好可以被女儿国运用。《后汉书·东夷传》中便说:“又说海中有女国,无男人。或传其国有神井,窥之辄生子。”只要看一眼那口神奇的水井,就可以怀孕生子,解决单一性别无法繁衍的问题。而女儿国最早的记录就是出自《山海经》,《海外西经》说:
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
另外《大荒西经》又记载:
大荒之中……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有女子之国。
女儿国的传说影响很大,甚至连史官所写的正史中都有女儿国的记载,例如《三国志·魏志·东夷传》里提到,北沃沮的耆老说:
国人尝乘船捕鱼,遭风见吹数十日,东得一岛,上有人言语不相晓,其俗常以七月取童女沉海;又言有一国亦在海中,纯女无男。
后来关于南朝历史的《梁书》《南史》,也都记载了一个“东方女国”,直到《旧唐书》还提到“东女国”,说这个地方“以女为王”“俗重妇人而轻丈夫”。再到《新唐书》中,相关的记载就更多了。东女国之外还有女蛮国、西女国等。从常识来推敲,单性的国家一定会面临繁衍的问题,怎样才能够代代相传而不会亡国呢?古人用的法子就是“感生神话”,又称为“贞洁受孕神话”的思维,也就是在接触或吞食了某种东西后,就会感应而怀孕生子。
这种情节同样被后来的小说充分吸收,最著名的就是《西游记》,第五十三回中写到一个西梁女国,国内有一条喝了以后就可以受孕的子母河,相对的,也有饮用一口便能化解胎气的落胎泉。明代还有一部小说《西洋记》,讲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故事,其中的女儿国在浡淋国之后,国中全是女人,没有男子,同样也是通过子母河受孕,喝圣母泉取消胎孕,和《西游记》很接近,这些都是建立在古老神话上的有趣创作。
当然,曹雪芹所写的大观园住的都是女孩子,男性止步,再加上重女轻男的价值观,也很有女儿国的味道。只是大观园毕竟不是女儿国,少女们都还是要离开、要出嫁,所以说,大观园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幻乐土,寄托了曹雪芹所怀念的往事,以及往事如烟的悲哀。这是它和一般女儿国最不相同的地方,也是它最迷人的魅力所在。
回到原始神话来看,最特别的是,《山海经》中不仅有“女子之国”,《大荒西经》里还有“丈夫之国”,连纯男性的世界也出现了。非但如此,《海外东经》又提到“大人国”和“君子国”。这个君子国是“衣冠带剑……其人好让不争”, 《大荒东经》也说“君子之国,其人衣冠带剑”,从里到外都符合君子的标准。另外还提到国民长得矮矮小小的“小人国”——“有小人国,名靖人”,《大荒南经》也记载说“有小人,名曰焦侥之国,几姓,嘉谷是食”“有小人,名曰菌人”,这些靖人、菌人只有几寸长,是人类的迷你版,用我们今天的公仔玩具去想,就差不多很接近了。
这些奇特的国度,各自住着不寻常的人类,后来都被清朝的小说家李汝珍写进了《镜花缘》,形形色色,多彩多姿,简直可以媲美爱尔兰作家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1667~1745)的《格列佛游记》(Gulliver)。在这部于1726年面世的幻想小说中,也写到了小人国,其中的人小到可以放进口袋里,这和《山海经》写到的“小人国”如出一辙,然而《山海经》的时代要早得多,可见中国古人的想象力多么丰富!
此外,除了前面提到的女儿国、男人国、君子国、小人国之外,单单在《海外北经》里还有很多的远国异人,包括“一目中其面而居”的一目国、无肠之国、“人大,两足亦大”的跂踵国。至于“一女子跪据树欧丝”的“欧丝之野”,应该就是影射可以吐丝的蚕,“欧”就是呕吐的“呕”。这个神话把蚕给拟人化了,变成了跪在地上抱着树呕出丝来的女子。从神话的主题分类来说,它属于“推原”神话,一种解释来源的神话(etiological myth),这是神话内容主题的一个大类,我们前面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到过。
还有,除了奇特的远国异人,神话里更有着形形色色的特异动物与特效物品,例如《山海经·海内南经》中记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这一则故事和我们平常所说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并不一样,神话里四川的巴蛇吞下大象以后,经过三年的消化,吐出来的象骨变成了心腹疾病的绝佳预防药,君子吃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患有心腹方面的疾病。另外,《山海经·大荒东经》里也提道:“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这种九尾狐狸有特别强大的灵力,到了后世就被附会为法术高超的妖精,在东亚的许多传说中出现。据说导致商纣亡国的妲己就是被九尾狐附身,才会变成祸水,当然这是古老的神话到了后世的演变。
不过,如果我们以为神话故事中的异类怪物都是虚构的、想象出来的,那就太轻率了。《山海经·北山经》写到一条河流叫“决决之水”,东流到黄河里,“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这种人鱼不就是今天的娃娃鱼?娃娃鱼是一亿多年前就存在的动物,正式的名字叫作大鲵,是非常珍贵的活化石,现在已经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它被记录在《山海经》里,一点儿也不奇怪,更证明了神话确实是古代文化的宝库,需要有眼光、有创造力的人,继续去挖掘其中丰富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