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推理玉牌被盗缘由,发现胡人奸细
看到狄公面露喜色,元芳知道他定已有所斩获,道:“想必大人一定想到了玉牌的藏身之处。”宋马兰一脸的诧异,她不明白全凭观察的狄公想到了什么。
狄公的眼光落在那青花瓷脉诊上,对元芳道:“元芳,你去隔壁药房讨一盆热水来,再买一些皂荚。”
元芳转身去了。没一会儿,元芳搬来一盆热水放在桌案上,将皂荚交给狄公。
狄公接过来。“这玉牌丢失案已经有了眉目。本官拜访大将军时,他的管家透露,一块重要的玉牌丢失了。李尽忠的书斋乃他最为私密之所,除了李将军的同僚,龙五的嫌疑最大。”
元芳问道:“大人,您去过书斋?”
狄公点了点头:“那书斋也有个拳头大小的风洞。今日来到此处,那只猫头鹰的出现,以及马兰姑娘的提醒,让我断定龙五必是偷走玉牌之人。龙五是受人之托。他被选中是因为主使人知道,龙五是个出名的郎中,官家人无论大小病,都会延请龙五出诊。在龙五的隐秘住处的地板下,你们起获的两块金砖很可能就是主使人给龙五的定金。收到定金后,龙五就开始计划整个偷盗过程。他可能提前探过大将军府,因为我听管家说,龙五也给府上的其他人看过病,所以那时候他就了解了玉牌的所在,以及书房的构造。”
元芳道:“然后他放入了猫头鹰?”
狄公回道:“这只鸟估计从小被龙五养大,颇通人性。龙五用沾满老鼠血的肉来喂食猫头鹰,让它养成了吞下所有带老鼠血的物体的习惯。之后,他带着猫头鹰潜入大将军府,来到书房外面,放出猫头鹰。这种大鸟的骨骼有奇异之处,就是可以缩成一团。这只鸟进入书斋后,龙五轻轻摇动铃铛,这鸟以为是进食的时候了,便顺着血腥味,误将玉牌当成食物,吞入腹中。这也解释了为何管家隐约听到了铃铛声。”
宋马兰问道:“大人,是不是龙五之前就在玉牌上涂了老鼠血?”
狄公微笑着回答:“正是。我在大将军府时,管家提到过李尽忠大将军中午见过龙五,地点正是在书斋。龙五一定是趁人不备时,给玉牌滴上了几滴老鼠血。”
元芳点头:“到晚上,这鸟吞牌后钻出书斋,被龙五带走。回到住处后,这鸟肯定将玉牌吐了出来。”
狄公道:“正是。龙五得手后,便将玉牌藏了起来,准备待雇主来了,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惜,龙五没能拿到另外两块金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为此丧失了性命。”
宋马兰问道:“狄大人,这龙五到底将玉牌藏在何处?”
狄公望了一眼宋马兰,淡淡笑道:“这玉牌有巴掌大小,随身携带并不方便,但此物非常重要,所以他要让玉牌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视线以内。他想了一个绝好的办法——”狄公扫了一遍桌子上的物件:羊毫笔、砚台、药箱、四方脉诊等,最后将青花瓷脉诊举起,“玉牌就藏在这里!”
元芳与宋马兰对视,一脸惊愕。“大人,这脉诊四四方方的,里面空无一物,怎么会藏有巴掌大的玉牌?”
狄公将皂荚搓入温水中,用手搅拌了几下。等皂荚融化后,狄公将脉诊放入盆中,让元芳惊异的是,脉诊上面一层青花瓷的表面发出嘶嘶声,水面还升起一缕缕水汽。
狄公拿出那柄瓷刀。“龙五用瓷刀将脉诊上层的青花瓷割掉,在玉牌四周抹上胶水,严丝合缝地放入割掉的缺口中。之后,他抹上一层腻粉,使表面平整,又用笔墨画出红色的侍女图画。可惜龙五是一位出色的郎中,却不是一位出色的画家。这画线条散乱,画面失真,我第一眼看到便有所怀疑,那把瓷刀更是佐证了我的推断。试想,哪位郎中会用到瓷刀?”
元芳和宋马兰恍然大悟,面露喜色,伸长脖子看那盆中脉诊的变化。狄公将脉诊从水中捞出。果然,闪亮的玉牌严丝合缝地嵌在脉诊上层中间的缺口内。
狄公轻轻从下面将玉牌捅出,又用湿毛巾将玉牌擦拭干净。在微弱的烛光下,这玉牌竟然散发出一阵光来。“大家都知道龙五是一名郎中,为了诊治疾病,他必须随身携带脉诊和药箱,所以不会有人怀疑他最常用的这个物件——脉诊。主使人翻遍了所有物件,唯独对桌案上显而易见的脉诊视而不见。就这样,龙五瞒天过海,将人诓骗过去了。”
元芳喜道:“能诓骗众人,但如何能诓骗大人!”
狄公笑道:“这样我们就可以完璧归赵了,对于李尽忠大将军和老管家,本官也算有所交代。”狄公将玉牌放到烛光下,仔细查看玉牌,只见玉牌上刻着“诸恶莫作”四个汉字。宋马兰也凑过来一看,动作颇为迅速。
狄公对元芳道:“玉牌丢失案暂告一段落。元芳,你先收好玉牌,明日便亲自去大将军府交给李尽忠大将军。眼下,我们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狄公将瓷瓶从袖中取出,“那就是突厥使者被害案。”
狄公、元芳和宋马兰回到刺史府歇息一宿。
第二日,狄公又将二人唤到正堂。狄公拿出瓷瓶,道:“此物做工端的精巧,并非百姓家常所用。想来这物件只有正规瓷器行才会出售。马兰姑娘,你可知道城内哪家瓷器行最为红火?”
宋马兰回道:“城东的刘氏瓷器行货物最全。”
狄公点头:“那我们就去瓷器行开开眼界。”
狄公、元芳和宋马兰三人换上便衣,从角门出了刺史府,直奔瓷器行门首。元芳刚下马,便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元芳猛地一转身,看到街角有个小孩鬼头鬼脑地消失在墙后。元芳欲追出去询问,又看到狄公已推门而入,顾及狄公的安全,他只得拴马,跟着进了店。
一位胖掌柜笑盈盈地迎过来:“三位客官是定做还是买成品?本店的景德镇瓷器最为正宗。”
店里两人高的橱柜内满是琳琅满目的瓷器,烁灼闪光,直晃狄公的双眼。墙上还挂着两排名人字画,地下放置着家常用的碗碟瓷盆。
“掌柜的,”狄公一边打量此店,一边道,“敝人向你打听一件物什。”他将瓷瓶递给掌柜的,“是关于这个瓷瓶的来历。”
掌柜的将瓷瓶接过来,上下左右仔细瞧了一通。“客官为何对这个小小的瓷瓶感兴趣?”
元芳脸上有怒色:“掌柜的,哪里有这么多问题?”
掌柜的看狄公和元芳气度非凡,不敢怠慢。“客官休着急,让小的仔细想想。”他挠了挠头,最后一拍脑门,“小的想起来了!这是一位先生定做的礼品。”
“礼品?”狄公疑惑,“什么时候?”
“这点委实想不起来了。客官,您稍等,我去查一下出纳账簿,便会水落石出。”说完,胖掌柜从柜子里拿出一沓厚厚的账册翻阅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停下,指着其中一页道:“客官,这个瓷瓶是一位姓沐的先生所订。”
“什么时候?”狄公问道。
“今年七月。”掌柜的回道。
狄公点头:“这位沐先生是何人?现居何处?您是否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胖掌柜回道:“当时是一对夫妇来取的瓷瓶,想必是男的送给女的的礼品。当时女客官接过来,我留意到她的手上有一枚花形蓝宝石戒指,正好与瓷瓶上的美人一个颜色,所以我还夸了瓷瓶与女客官很般配。那位男客官为此还多给了我一两银子做赏钱哩。”
“一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狄公急问,“那个男人是谁?你可看清他的长相?”
胖掌柜满脸含笑:“对不住,客官,这个真没记住。当时他身穿黑色斗篷,头戴兜帽,又遮住了半边脸,我只看到他身材高大,足有八尺。”
狄公道了谢,和元芳、宋马兰回到刺史府。元芳问道:“大人,我们不知道这对夫妇的名姓,难道线索就这样断了?”
狄公摇头:“元芳,那并不是一对夫妇。你想想,如果是夫妇的话,为何还要披斗篷、戴兜帽?他们一定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元芳道:“唯一的线索是姓沐的男人,我们要去哪里找?”
狄公道:“掌柜的所说的戒指,我倒是见过一次。”
元芳吃惊道:“大人,您是说蓝宝石戒指?”
狄公点头:“正是。李尽忠的夫人也佩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
“她?”元芳惊道,“难道瓷瓶是她的?”
狄公突然同时想起了画中美人与李尽忠夫人,脑中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难道这画中美人乃夫人所扮?狄公顾不上许多,来到安置夫人和孩子的后院。推开大门,后院静悄悄的,狄公信步来到正门前,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有个婢女打开了门,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打量着狄公。
突入孤儿寡母的居所,狄公觉得有些尴尬。他和颜悦色地问:“夫人在家吗?”
婢女的嗓音中带着些沙哑:“狄老爷,我家主人早上出去了,还没回来。”
狄公道:“你可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狄老爷,这个奴婢不知道。我家小主人喜欢狗熊,我家主人可能是带她去南城番铺大街看耍狗熊了。”
狄公点头答应。回到正堂后,他将元芳叫来:“元芳,你速去南城番铺大街找到夫人,跟着她。记住,不要惊动她。”
元芳领命。他骑上快马,首先来到宋马兰家中。如果元芳需要一个南城向导的话,那谁会比马兰姑娘更适合呢?元芳将情况告诉宋马兰,女孩欣然同意了。两人骑上快马,来到城南。
凉州城南和城北是两个世界。城北一片繁华,汉式房屋林立;而城南则密布着各种像兔子窝一样的番邦建筑,大街上也乱哄哄的,全无章法,穿着异国服装的番人都在卖力吆喝着他们的货品。
元芳穿过一片破旧的摊位,来到广场前,这里挤满了人。元芳细细瞧看,发觉大多数观众并不是本地人,而更多是来自吐蕃的僧人,还有做苦力的契丹搬运工,以及一些突厥商人和妓女。
被围住的那名女人高鼻深目,是个胡人,戴着黑风帽。她将双手并拢放在胸口,口中振振有词,双手上下猛地一比画,竟然凭空召唤出一道火梯。围观的人群发出“啊”的惊叹声,连元芳也不禁暗暗叫好。发出橙红色火焰的绳梯摇曳往上,渐渐逃出目力所及,直直钻入云霄,而底下却没有任何支撑,悬浮在半空中。
那女人无惧跳动的火焰,跳上绳梯,双手双脚使劲,猴子一样迅捷地攀爬,每跨过一阶,那一阶就在脚后消散,只余一缕银色的烟,还有一团团火星不断地往下掉,热气膨胀,熏烤着人群。最终,女人不见了踪影。
元芳看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宋马兰挽住他的胳膊,道:“呆瓜,再过一会儿,便会有胳膊、腿儿的掉落下来,一个男孩会从天梯上爬下来,哭着说他母亲被神分解了,需要大家花钱拯救。那些不拿钱的,很快就会发现腰中的腰包不见了。难道你还想等着腰包被偷?”
宋马兰一脸关切,圆润的甜美脸庞让元芳在寒风中感到一阵暖流。元芳笑道:“当然不愿意。”说完,元芳和宋马兰离开此处,又往前行了十几丈,果然看到一个契丹人在耍狗熊。
婢女说得没错,李尽忠夫人和女儿李兰正在观看耍狗熊,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元芳和宋马兰轻声轻脚地来到后面,不敢将视线离开夫人。耍狗熊的是两名胡人男子,模样很像,似乎是兄弟俩。狗熊在一人的引领下,时而人立,时而跳过火圈,引起现场观众的一片叫好。演出高潮之际,李兰兴奋地挥舞起双手。这时候,见女儿被表演所吸引,夫人迅速跟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婆子耳语了几句,然后便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了广场。
此时,耍狗熊的另外一名胡人男子也离开了人群。元芳和宋马兰跟着二人,进入一条狭窄和阴暗的巷道。夫人在一个绸布摊前停下。少时,耍熊契丹人跟着到了这里。这位高大的男人和女人说了几句话,便一起离开了。元芳和宋马兰紧紧跟随,途中经过一片矮小的圆形房屋,门口有浓妆艳抹的胡人妓女在搔首弄姿。元芳经过时,有个妓女还拉住他,扯开胸前的衣衫,露出一对白花花的大奶子。元芳生气地甩开纠缠,继续跟着夫人和神秘男人。夫人和神秘男人拐进一条巷子后,又往右一拐,元芳和宋马兰连忙跟着。没想到,在这条小巷中,却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元芳看到四周都是一些破烂的民居,有些简陋的大门上刻着古怪的符号。这里汉夷杂处,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小巷内并无半点杂声,平静无比,也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元芳和宋马兰左转右转,还贸然闯入了两户寻常人家,赶紧尴尬地退出。
元芳和宋马兰只得回到耍狗熊的广场。元芳看到李兰和两个老婆子仍看得津津有味,便走到李兰身旁,温和地问小女孩:“李兰,你阿娘去哪儿了?”
李兰穿着厚重的棉袄,脖子上挂着金锁。不知道为什么,元芳只是觉得小女孩身上有一股寒气。李兰正看着起劲,被打扰后,心情显然不太好。她的眼睛中闪出一些晦涩,奶声奶气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放心吧,大叔叔,她总是会在黑熊钻进笼子后准时出现,然后牵着我的手回家。”
元芳点头,笑道:“她每天都这样做?”
李兰噘嘴回答:“一个月只有两次。要是阿娘每天都带我来看黑熊就好了。”
宋马兰见小姑娘正吃着炸糕,便道:“你阿娘每次来都带些吃的,防止你肚饥,多疼你啊。”
李兰白了宋马兰一眼:“这是我自己带的,她只想着带着纸条,还不让我看见。”
元芳惊问:“这纸条是给了哪位叔叔?”
李兰道:“那位叔叔不在这里。你们能不能别问了,演出快要结束了。”
元芳连忙和宋马兰离开人群。今天他们有重大发现,他们要尽快将此事禀报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