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熏透愁人千里梦 似泪洒纨扇题诗
李清照半晌不语,纠结于公爹和蔡京沆瀣一气,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夏雪忙递上茶水,看着她脸色道:“小娘子尽管放心,不管后宫如何乌泱,横竖这赵府老爷和蔡京在一条船上,咱们家老爷是赵府亲家,就没人敢把他怎么样。这赵府三少爷以后自然是子承父业,金贵无比。等过些年李府小少爷长大,好歹也多了位姐夫照拂。”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李清照的暗淡目光自窗棂落向案头,慢慢地淡了忧悒。
“好宝贝,好宝贝啊!”赵明诚笑着进来,拿着一把精致的圆扇让妻子看,喜不自胜道,“汉代纨扇,你且看看。”
李清照拿着纨扇左看右看,素白色扇柄,左右对称似圆月,竹木为架,以丝绢糊成,丝线绣的仕女图案栩栩如生。她莞尔一笑道:“若论汉代纨扇,当时有齐纨楚竹之说。我看这纨扇做工考究,颜色也还行,该是上品……”言犹未尽地看着他,似在担忧什么。
赵明诚看透她的心思,拉她在云纹桃木六方几前坐下,低声道:“今儿我花费不小,当了一支金簪,且不可叫母亲知道,否则又是‘小三儿你这败家子’……”一声轻笑。
李清照拿着纨扇,压低声音道:“三郎可听说党人碑之事?”
赵明诚面色凝重道:“党人碑之事在朝廷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李清照朝前微微探身:“我听说,如今的朝堂都变成蔡家的了。”
赵明诚拍拍她,郑重其事道:“还有,童贯曾在江浙采办各种象牙、犀角、金玉竹藤器皿,装潢彩画雕刻织绣,日用工匠数千,一应材料皆令百姓供给,中饱之财不计其数。蔡京与童贯狼狈为奸,力荐他收复湟州,说他从前到过陕右,地理军情颇熟。这官家呢,就照准了!这童贯出征湟州果然取胜,如今已成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与蔡京一内一外,沆瀣一气危害朝廷,陷害忠良。”
李清照叹了一声,低头道:“横竖咱赵家老爷都不用害怕,说不定很快要得擢拔。”
赵明诚一推妻子,叹道:“唉,还真叫你说准了,我父亲已为提拔人选了。”
李清照嘴角一抹讥诮的笑,搡着夫君道:“那还真好!你叹什么叹?”
赵明诚又是一叹:“别幸灾乐祸好不好?与虎谋皮真叫好吗?”
阳光甚暖,老郭氏在廊下的湘妃榻上斜卧着晒太阳,身下铺着夹缎薄棉的褥子。小郭氏往她背后塞进一个金线蟒引枕,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欠着身子为她捏肩。老郭氏笑出一脸细细的皱纹,说道:
“如今咱家老爷官居二品,临着擢拔,咱们千万要照管好这个家,不能给他添乱。”
小郭氏笑道:“那是自然,打从母亲给我差事,我也曾苦辞了几回,母亲又不容辞,反倒说我年纪轻轻的就图受用,不肯长进。母亲知道的,我自小到大没经历过大事,胆子怯,见识又浅,眼拙嘴笨,心肠憨直,人家给个棒槌,我便会认作针。那个略有不自在,我便捏着一把汗儿,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倘是以前在娘家,又哪里照管得了这些事呢!”
老郭氏点头道:“嗯,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知道你的心病,这心病惹得你脾气不好。但你四周看看,谁又是处处顺心呢?”
小郭氏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我知道,母亲不顺心,是因老三家的肚子不见动静。”
老郭氏并不回答,长吁一口气道:“作为过来人我便要告诉你,要想过得好,首先要做人好。你做人好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见她神游天外,又道,“待以后小荷、赵坤、赵娴三个渐渐大了,都是赵家的公子小娘子,没什么一二三等之分的,你要记住。穿衣、用度,一视同仁,总不好叫哪个跟那些小户人家一般寒酸,反倒叫外头笑话咱们家了。你纵然再疼小荷,也不可逾越了,没的叫人拿住把柄,自讨没趣。”
小郭氏点头道:“母亲说得是,正是这个理。”顿了顿道,“还有一件事,总需叫母亲知道才好。”
“什么事?”老郭氏忙欠身问道。
小郭氏笑了一笑:“小三儿夫妇经常到当铺典当衣物换钱,去市场买回喜爱的文物、古器,回来后两人总是不顾一切,共同展玩。下人们都在赞叹,说三少爷和三少夫人真是神仙眷侣,竟有着共同的雅好。”
老郭氏坐起来怨道:“这个小三儿,那算什么雅好?不过是铺张成风,若是叫言官参个奢靡颓废的,便是祸事。原想着他这毛病娶了媳妇有了规劝,自会改了。谁知这媳妇不仅不劝,反而怂恿。她嫁过来时没带脑子吧?古人最讲究勤俭持家,她真是个败家子!”
郭大乔心里美滋滋的,便火上浇油道:“母亲应当对小三儿媳妇好生训导一番,可别叫咱家小三毁在她手里了!”
一晃又是冬天,外面狂风肆虐,旬休之时,赵明诚便窝在屋里,精神十分放松,午睡后穿着常服来到书房把玩古器,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夏雪往壁炉里加了些百合素香,一瞬便是满屋的清香气息。红木书案上设着玉雕笔筒,筒内笔插如林。
李清照正在挥笔疾书,春香在旁磨墨。赵明诚凝神片刻,忽对妻子笑道:“照儿中秋进帖子得了状元,我说要为你庆贺,可一直没能实现。”扭头看看窗外的金霞灿灿,推了推李清照。李清照颇为不满地回头埋怨,“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做什么呢?弄坏我几个字。”
赵明诚故做惊怕地打躬作揖,连声说着“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逗得李清照一边踢他一边捏他鼻子,说道:“事情都过去八百年了,你庆贺什么?”
赵明诚豪气干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一定要兑现承诺。照儿想要怎样庆贺,尽管告诉我。你若想要那天上的星星,我也要去给你摘!”
终归是多情女子,喜欢被宠溺,李清照常被这种宠溺冲昏头脑,她拽住夫君双手抖了几抖,喜形于色道:“真的为我摘星啊?”
赵明诚豪情万丈地拍着妻子肩道:“不兑现承诺,枉为赵三!”
“好!”李清照见样学样,反拍他肩,豪放之情不次于他,“星星太小了,我要你摘月,今晚就去!”
这下赵明诚蔫了:“摘月?我怎么摘月啊?”
李清照忍俊不禁,再拍他肩:“趁冷逛夜市!”
赵明诚疑惑:“趁冷逛夜市?”
李清照道:“是趁冷。趁冷出去,才能明白摆地摊、做小生意的百姓活得多么艰难。”
“看到百姓们的艰难,才能珍惜眼下的幸福,才能发愤读书,以实现兼济天下的梦想。”赵明诚替她补充完了,最后笑道,“晚食后,趁冷逛夜市!”
自澶渊之盟以来国无战事,汴京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入夜便见灯火辉煌。满街都是熙攘的人群,自黄昏时分,各色灯笼一盏盏次第点亮,点缀着满城的繁华。李清照挽着赵明诚臂走在御街上,看着繁华夜色,心情开朗快活起来。前面十字路口万簇灯火绚烂,屋舍亭阁,人来车往,热闹非凡。灯火照亮玉楼,映得天空晶亮,街道旁的枯叶悠悠扬扬地落下。夜风寒凉,他含笑为她系紧鸾带。街边的落叶日日清扫,不经意间又积了半尺来厚。他们一路十指相扣,满脸的幸福和满足。
御街三段路口,正在演着杂耍,围观者甚多,随着夜风愈来愈大,便走得寥寥无几。男摊主想是刚出过一场大力,累得满头大汗,忙着将鼓锣刀枪各种道具一并放到破车上。破车厢里放着木盆,铺着破旧的棉袄,坐着三岁左右、冻得瑟瑟发抖的稚子。妇人低头盘点卖艺所得的钱币,收拾好了装进破旧的布袋子里。男的前头去拉破车,妇人便在车后推。车子太重,他们累得气喘吁吁,车子却只动了一下。妇人心痛丈夫太累,便死命地推。不想挂在腰里的钱袋却被一个大汉抢走。妇人一声尖叫,呼唤有贼,夫妻两个便扔下破车,拼命追赶窃贼,也不顾木盆里的小儿撕心裂肺的哭叫。
赵明诚本有些武功根基,眼疾手快,几个箭步赶上去制住那贼,夺过钱袋还给中年夫妻。满脸沧桑的夫妻哭着叩拜、谢恩,赵明诚满脸恻隐,扶起他们,回头看时,那窃贼已经逃之夭夭。
夫妻二人拉着破车慢慢地走了,车上的小儿竟晃晃悠悠地蜷缩在木盆里睡去。面色黑黄的妇人忙拿了一条破褥,将儿子包裹严密,唯露出黑乎乎的脑袋。李清照见那车厢以木柴拼凑,极是简陋,并不能遮风挡雨,一时看得呆了。赵明诚连声唤她不见应声,便道:“怎么?又哀叹民生多艰了?”
李清照面色凄怆,默然不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贫贱夫妻百事哀,却能始终一心。”赵明诚望着那破车在夜色里消失,拉紧她手道,“贫贱夫妻百般烦恼,日子并不好过,时位移人,那男的也未必能始终如一。我虽不是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但此生永不负你,要竭尽所能让你幸福无忧……”他拿起她白皙的手在下巴上蹭着,麦色面庞在街灯下光华流转,流露出深切的眷恋。
李清照抬眸看他,他白衣胜雪,面色俊朗,最起码在她心里,他是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般卓越不凡。又兼身世显赫胸怀大志,是他父母最为器重的儿子,若是天不负人,将来自然是出将入相前程锦绣。
可那一日若是到来,又该有多少女子,像兰棂那样为他倾倒?抑或待她红颜消退人老珠黄,他可会对她说一声——永不负你!
她看着他虚虚一笑,想要开口说话,却什么也没说。赵明诚觉她手凉,便握住暖着:“总是这样特立独行,趁冷出来游荡,瞧这手,都冻成石头蛋子了。”
李清照转面望着他笑:“我这石头蛋子,你也得给暖热。”
赵明诚拉紧她道:“是,你这石头蛋子,我也要给你暖热。”
“你才石头蛋呢!”
“你石头,你石头!”
两人争吵着,大笑起来。
满街的人从各个场所进进出出,再奔向各自该去的地方,直到夜色深沉,那些各色的灯盏,又被人一盏盏地收了回去。
随着夫君回府,远远看到后角门影影绰绰的灯火,李清照没来由地心头发毛,不由攥紧赵明诚的手。
守门的小厮躲在黑影里打盹,见了他们忙站起来,拱手行礼。李清照踏着落叶小径在前面走,忽见前面廊下蹲着一个人,正要走近细看,却见他站了起来,很快地迎过来,原是霍管家。李清照心里咯噔一声,涌上不祥之兆,却见霍管家跪地哭道:“奴才在此等小娘子半天了,求小娘子设法救救老爷吧,他和王府老爷都被列为奸党,打入天牢了!”
“我父亲和我外公……”李清照面色苍白,嘴唇发抖,也不知是询问还是自语。
霍管家带着哭腔道:“礼部员外郎李格非,岐国公王珪,这不会有错的啊!夫人都哭晕过去了……”
“父亲,外祖父,母亲——”李清照呼唤着,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
赵府三进大院,赵思诚一家住在前院,赵存诚一家住了中院。赵挺之夫妇住在起了阁楼的后院,阁楼上住着他们最爱的三子赵明诚。
第二天霏霏雨雪,李清照和春香、夏雪一走进李府后院,便看到苍老的母亲,怔忡的弟弟,这让她感到末日来临般的惊恐。
王月新已知女儿回来,和儿子一起迎了出来,上前两步将女儿抱住,嘶声痛哭:“照儿,照儿啊!”
李迒抹了把飘到脸上的雪沫,抬头问夏雪:“姐夫在哪儿?我要问他!”
夏雪看看李清照,惴惴道:“去太学府了。今早被他父亲的人架走的。”
母女相扶在明间落座,王月新拉着女儿手痛哭:“我求你大表姐从郑贵妃那儿疏通关系,却意外得知,官家同情儒生,曾对处置你外公、父亲踟蹰难定,蔡京拿出李崇、翠儿的卖身契,被官家否定……可最后,也不知怎么就定罪了。可怜了这些无辜的人啊!奸贼们这样诬假作真,就不怕遭天谴吗?”
李迒在旁推推李清照:“姐姐,咱外公父亲被蔡京诬陷下牢,赵挺之和蔡京混在一起。我想问问我姐夫,他父亲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表面那么好,背地里怎会这么坏?”
“不!你姐夫是你姐夫,他父亲是他父亲。”李清照悲痛万分,很快拿定主意,并告诉母亲,营救之事,唯进宫求助吴婕妤。王月新却不看好,摇头叹道:“前朝,后宫,都是一团黑啊!孟太后被废,居瑶华宫,瑶华宫失火,移居延宁宫,延宁宫却又失火,她被迫住到娘家了。谁都知道这幕后黑手,可谁都不说。”
李清照道:“这黑手,是刘太后?”
王月新摇头道:“不是她,是蔡贤妃!”
李清照惊诧道:“蔡贤妃勾结郑贵妃,觊觎后位,仇视王皇后,她的下手对象应是元符刘太后,怎会是元祐孟太后?”
王月新冷笑:“这前朝、后宫的利益纷争极为复杂,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蔡贤妃觊觎后位,刘太后自然知道。她本该打压蔡贤妃,可是因受了太医徐知常的贿赂,帮助蔡京复位。蔡京为了固位,借党人碑诛杀政敌,难保不会再次携手刘太后。”
李清照面色映着窗外初雪,一片惨白:“明白了,刘太后助蔡京以党人碑铲除敌手,蔡贤妃替刘太后铲除孟太后。这一盘暗棋,外人无法想象。”
赵府后院灯火摇曳、人影晃动,丫鬟仆童穿梭不停,铺设宴席。
赵挺之面色清瘦、目光深邃,在一张蝙蝠流云乌木桌旁坐着,面前堆放着几张大红烫金帖子。三个孙儿孙女穿着簇新的衣服,依次磕头,说着祝福的话,然后整整齐齐地站到一旁去了。
小郭氏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微笑道:“赵坤才五岁,生得虎头虎脑,甚是喜人,平日里各种铺排、打赏,我都只怕委屈他们兄妹两个了。每次看到赵坤,我都只叹自己没福气,唉,人年纪大了,膝下无子,终是凄凉。”
钱怡想她前面尽是些眼前光话,后面说的这些,无非在提示老三家的不会生养吧?这个做嫂嫂的,未免也太多事了。
赵挺之此刻没了威严,和蔼地笑着给孙儿们打赏,小荷、赵娴各一块翡翠玉佩,另有一串上好的东珠,颗颗圆润生辉,十分昂贵。给赵坤的则是一个赤金的福娃。
郭大乔、钱怡都拉着孩子跪地谢恩,齐声道:“父亲如此破费,倒叫我们做晚辈的不好意思了。”
郭氏坐在一旁,静静地笑道:“你父亲晋升吏部尚书,拜右丞,这本是天大的喜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忽神思一转,问侍婢茉莉,“小三儿家的呢?又在磨蹭什么?”
那茉莉打着千儿,同样低声道:“夫人,奴婢这就去传三少夫人来?”
老郭氏阴沉着脸道:“传她来请安、祝福?不用了。”
片刻赵存诚赵思诚相继进门,给父亲道贺给母亲请安,边上坐了,叙着闲话。赵小荷被丫鬟和奶妈簇拥着,去门前玩耍。赵坤、赵娴在厅中跳跃、打闹、抢东西,吵翻了天。
赵挺之看着孙儿们嬉闹,容光焕发,眉开眼笑。
郭大乔亲自为公婆添了茶水,郭小乔捧上切成薄片的水蜜桃。
片刻,郭氏看到李清照抹着泪进来,便竖起稀疏的眉毛,劈面斥道:“看看你这不懂规矩的样子!什么名门闺秀?你父亲拜了右丞,你大哥二哥跟着升迁,连在国子监读书的明诚也赐了翰林学士,过完年就要去翰林院了。这是多大的恩宠啊?连赵家的小狗狗都乐翻了天。你却来这儿哭什么丧啊?真是晦气!”
李清照哆嗦着跪到赵挺之夫妇面前,痛哭着磕头:“求公爹大人救救我家父亲吧!”
赵挺之猛地转过头去,含怒不语。李清照膝行过去,一把扯住他衣袍,哭道:“我父亲和外公蒙冤入狱,求公爹大人救救他们吧!我母亲都撑不下去了。”
郭大乔一把扯开李清照的手,撇着嘴斥责:“啊呦呦,真是没脸,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对公爹也这样拉拉扯扯,赵家的体统都被你毁掉了!”
郭小乔走到李清照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家是哪根葱,还想弹劾蔡京,能有活命吗?我们不被你李家连累就阿弥陀佛了!还异想天开……”
“禽兽尚知舐犊情深,何况人间父女之情……”李清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膝行到赵挺之面前,“公爹大人是蔡京门生,求您救救我外公和父亲吧。儿媳一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报答……”
赵挺之抖抖锦袍,怫然斥道:“蔡京是谁?他向来不铲除政敌决不罢休。已有人弹劾我亲近奸党,若不是有圣旨赐婚之实,我如今还能坐在这儿?”
老郭氏被郭小乔扶着,揉着胸口站起来,指着李清照道:“我老爷若去为你父亲求情,必有牵入党籍定为党人的危险。你简直疯了!只有让赵家和你李家同归于尽,才高兴吗?菩萨娘娘啊,我怎么娶个如此忤逆的媳妇儿啊……”
任凭众人挖苦、讽刺、痛斥,李清照不管不顾地哭求救父,被赵挺之命人拖了出去。
大厅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拷打她的心智。她瘫倒在寒风呼啸的廊檐下,哭哑了嗓子,一颗心寒到了极致,不由自语:“蔡京党只手遮天,与开元时臭名昭著的李、杨集团何异?我可怜的父亲、外公啊……”
冬深夜阑,潇潇寒风,深院孤楼。李清照凝视着楼顶幽远的天空,面色冰冷。两行泪顺着冰冷苍白的面颊滚落,犹如结在雪面上的水珠。
“小娘子,回屋吧,别冻坏了。”夏雪擦着泪出来,将一把轻骨油毡伞撑在她头上,哭着劝慰良久,才搀扶着主子进屋。一盏茶时辰后李清照仍是怔忡之态,隔窗望极天涯,泪水涟涟,掂笔写恨——《摊破浣溪沙》。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春香为主子披上紫缎面绣芍药氅衣,看着她的泪滴湿了宣纸,便红着眼圈道:“姑爷也不回来,明知这天翻了,这家人真是的,一个个铁石心肠。”
夏雪正拿铜剪剪去烛花,放进水盆,哧的一声灭了,过来拽春香,摇手制止道:“瞧你这张嘴,也太碎了,小心闯祸!”
春香倔强地挣开夏雪,愤愤不平道:“方才我去前院打探,那几个丫头都在议论,说蔡京建了党人碑,颁诏天下,命各地立碑。长安府有个石匠被传去雕刻碑文,见为首的就是司马光,便惊惶道:小人本是乡愚,但天下都知司马相公是正直忠良的人,如今却说他奸邪,小人实在不敢刻啊!那府官拍案大怒:这是有限期,要复皇命的,不敢耽误,快去动手!如再多言,重责一千板,再说什么司马相公司牛相公!”
夏雪听了,不由接道:“什么党人碑?全是蔡京排斥异己的伎俩。”
春香又道:“官家已诏旨颁下,将元祐党人镌名刻碑,并御笔亲书立于端履门外,凡路监、长史所、厅皆立一碑,以做警示。因着党人碑,朝野上下悲声一片。”
李清照听了更是伤感,她伏案啜泣,哀痛、压抑到了极致,没有声音的悲痛满屋流淌,催人肠断。
明媚秋阳在慈元殿的琉璃瓦上流淌,兰棂看着廊檐下的黄菊在一瓣瓣凋零,扭头看向蔡贤妃:“李格非入狱,李清照必然在设法营救,还有那个该死的吴婕妤……”
蔡贤妃眉梢挑起冷笑:“父亲如今为尚书左丞,翰林学士承旨,进入内宫的所有折子皆要过目,放心!哪个皇帝会亲手沾血?他们只会在政争之后顺应强势朝臣,这次也不例外!”
兰棂眸光一转:“不知父亲为何会擢拔赵挺之?他和李家结亲,非常不可信。”
蔡贤妃胜券在握:“父亲城府似海,深不可测,但我却能看透。以外局观之,若不擢拔政绩显赫的赵挺之,何以体现他任人唯贤?以内局观之,赵挺之可是父亲的门生。”
兰棂面色诡秘:“尚书右丞总领纲纪,一旦失控,后果不堪。对赵挺之此人须得大防。”
蔡贤妃的笑靥如花绽放:“朝堂上皆是父亲的人,会对赵挺之处处掣肘。”
兰棂眯眼望着在蟠龙柱上跳跃的一米阳光:“娘娘别只顾着朝政,该想想内宫之事。自古后宫统领皆有强大的家族和朝臣势力支持。王皇后只有刘太后这张牌。刘淑妃无钱无势一边凉快去!娘娘只要找到火焚瑶华宫加害孟太后的真凶,扳倒刘后,王皇后就是我们案板上的肉!到时让父亲发动群臣齐奏官家,官家必会顺势而为,将娘娘立为皇后。”
蔡贤妃勃然变色,厉声斥道:“找火焚瑶华宫的真凶?滚一边去!”
兰棂目光疾转,忽然笑了:“哦,原来……父亲取得彻底胜利,娘娘便会母仪天下。”涎着脸,凑前,“到时娘娘别忘把翰林院那帮儒生牢牢控制,我的诗词就会压倒李清照,名扬天下。到时,娘娘若再举荐我当个上官婉儿那样的女官,天下第一才女舍我其谁?外有父亲内有兰棂,娘娘才能永葆后位,大宋王朝才能真正成为蔡家的私器。”
蔡贤妃冷笑道:“嫂子真是雄才大略!让那帮儒生替你作词不难。只怕以抄博名,哪怕名利双收,举世皆知,也是令人不齿的行径。剽窃之名,亦会遭天下儒生诟病。”
兰棂语气果断:“要想掌控政治,需要的不是什么君子的虚名,而是成就大业的阶梯。一往无前的人,都不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新的一年来临,赵明诚并未去翰林院读书,只四处收集金石,赵挺之大发雷霆,厉声斥骂:“好一个纨绔浪子、忤逆的孽障,翻天了你?”
暖炉里炭火明灭,冷气依旧从撒花软帘的缝隙里挤进来。赵明诚不闪不避,只是哭诉:“自打苏轼被流放,朝廷的精神食粮都跟着死了。秦观死了,晁补之被杀。张耒在房州遇刺。黄庭坚不向蔡京屈服,也会消殒于流放的苦旅。学而优则仕是读书人的梦,可这些士林的下场,寒透了人心!读书有什么用?忠君爱国有什么用?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只会招来奸小的嫉妒!蔡京又由尚书左丞晋为右仆射,九相中多为他耳目,军政财谷大权尽在掌握。固宠纳权,妒贤嫉能,诛逐忠臣,杜绝言路,贪污受贿,人所共知。我大宋如今万马齐喑,活在这黑暗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读书做学问又有什么意思?”
家法从赵挺之手中脱落,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郭小乔慌忙上前搀扶,连声道:“姑爹,姑爹,你怎么了啊?”
郭氏瑟瑟发抖地站起来,指着儿子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孽障,你父亲在朝堂受的冤枉气还少吗?左不是右不是,每天都在夹缝里寻找生路。你却还要惹他生气……”
郭小乔姑侄二人一边一个,搀扶赵挺之回房歇息,郭氏边揉着他胸口边柔声劝慰好久,又竖着眉毛道:“这蔡京处处压制老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赵挺之的头低在灯影里,消瘦的脸上一片幽暗沉寂:“蔡京不倒,我这个尚书右丞就是个傀儡。什么统领纲纪?连自己都统领不了……”
郭小乔转着眼珠道:“蔡京,他也有软肋吧?”
赵挺之坐在床头喘息,如数家珍:“我自入相后便受蔡党多方掣肘,执行之事皆难到位,总被推脱,敷衍塞责;深浅政见皆被驳回,好像我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无用的吃干饭的。财物之事无论大小,我的签署都不算数,需要数人复核,核来核去就过期、废弃。入相以来,我还不如位微时随心便意,僚友们也都替我不平……”
大雪似白梅飘于半空,落在梅花间,凝成薄晶。玉英阁前的梅花更有凌云之意,在雪中开得更盛,散发出缕缕冷香。大雪压琼枝,冰封了吴婕妤的满怀忧伤。她读罢李清照的求助书信,擦去泪水,带着宫娥冬雪,来到秾华殿里。
壁炉里炭火明灭,沉水素香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香气。紫红色帷幔无风自荡,摇曳出几分舒缓和迷离。雕花窗旁,刘淑妃正在美人榻上躺着,以八白粉涂面,见吴婕妤拜见便挥去宫娥。吴婕妤哭道:“李格非的为人,娘娘应该明白。如今被蔡京诬为奸党,打入天牢。蔡党一心铲除政敌,欲将朝廷变成蔡家的厅堂,蔡贤妃倚仗娘家势力,野心膨胀……”
刘淑妃微微仰头,目光幽然,越过紫檀架子屏风上的橘红宫灯,声音低沉:“三人为众,我不方便陪你去见王皇后。你去见她,不妨动动脑子……”
吴婕妤拜别刘淑妃,由冬雪打着灯笼引领,来到仁明殿里,伏地拜道:“昨儿见蔡贤妃的两个宫娥去了孟忠厚家里。臣妾觉得蹊跷,特来禀报。”
王皇后斜倚在紫檀木双凤雕透宝座上,右手轻抚左臂薄绡,面色无波:“这么晚了,我困了,你退下吧。”
满地的清冷灯影,吴婕妤惴惴退到殿外。
王皇后对着吴婕妤背影冷笑:“你所谓的忠心,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吧?我岂会相信一只随时都会断喉食肉的狼?”她急命宫娥密报刘太后,又命太监准备车马。
王皇后一行人于子时一刻来到赵挺之府上。多事之秋,赵挺之也未安睡,正拥裘围炉,边看书边算计着宦海险恶,听说王皇后来了,急忙跪迎,请进正厅。王皇后落座,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一抹忧云在如花颜面忽暗忽明,顾盼不言。
赵挺之忙挥去下人,王皇后将脖子里的狐毛风帽向后拢拢,声音冷厉:“蔡京名为清除奸党,实为铲除政敌,大兴讼狱之灾,排除异己,买官卖官,朋比为奸,国政糜烂,不堪一提。我知道你夙怀壮志、饱受压抑。是雄鹰就该搏击长空,是英雄就该驰骋天下。你若和我合作,便能摆脱蔡京钳制。”
赵挺之暗谢天恩,抑着狂喜,抱拳道:“臣愿为大宋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听娘娘示下。”他向来只有目标而无其他,内心的强大如同神祇。
“好,我们合作,只是要你摆脱蔡京,你实在无须和党人扯上关系,唯此才显得公正无私。”王皇后的笑容随着话声落幕,将一本蓝色羊皮封面线装书放于紫锦铺陈的桌案,低声道,“这是熙宁六年的《宋会要辑稿》,上面有关蔡京的点滴,你都要仔细看清。”
北风呼啸,冷月无眠,雪覆栏杆。雪色遮蔽了月光,苍鹰的尖啸如同夜枭,到处白茫茫一片,叫人难辨东南西北。李清照带着夏雪去天牢探望父亲,正在回途。冬夜寒气逼人,处处雪覆,银装素裹,冷光茫茫。所有的寒冷都是沉沉压在心头的那一块巨大的冰,每走一步便沉甸甸地下坠,压得她几乎再也无力负荷。父亲遭残害双目已盲危在旦夕,她一路悲痛欲绝。
角门冷清得无一丝声音,一盏月白色灯笼沐着风雪,发出凄惨的白光。李清照和夏雪瑟瑟发抖地接近角门,倏听院里传来一阵人声喧嚷。李清照便拉拉夏雪:“你听,那声音好像是宫里的太监……”
“奴婢去打探打探。”
“好,千万留神!别惹出乱子。”
“嗯,小娘子放心。”夏雪应着,抖抖披风上的雪,掏出角门钥匙给了李清照,便蹑手蹑脚地去了,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飞舞的风雪淹没。
李清照独自摸着黑走进院里,听雪声飒飒风声凄凄,抬头望望天空,又望望周际,只觉这黑夜漫长、阴暗,无边无际。她沿着抄手游廊避着风雪来到门前,跺跺脚上的雪,镂花门却吱呀一声打开,她吓了一跳。却见春香从门后探出头来:“小娘子,您快进来。”
“你这样悄不作声的,吓死人了。”
“奴婢一直在等着小娘子回来。”
被春香扶着进入寝房,李清照只觉耗尽了体力,跌坐在撒金花地毯上,神魂俱失。从那样一个阴冷的地方回到家中,香炉里沉水素香袅袅地燃着,四下里静寂无声,壁炉里的炭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可她却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一炷香时辰后夏雪回来,抑制不住喜悦:“奴婢在后窗听得清楚,皇后娘娘要和老爷联手对付蔡京,还给了老爷一个本本。”
李清照被夏雪搀起,双目放射出灼灼亮光。
春香夏雪齐声道:“扳倒蔡京有望,咱家老爷有救了!”
李清照却郁郁无声地站着,扶着红柱的手不知不觉地滑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眼下,公爹果真会经皇后之门救下父亲?她对着冷清的窗口,摇了摇头。
须知在这个世间,要完成一件事情,总会有千姿百态的门槛需要逾越。而真正的门槛,总是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无法逾越的。
赵挺之送走王皇后,连夜唤来思诚、存诚,吩咐道:“元旦过后你们便南下莆田县,到木兰溪附近秘密走访,盘查蔡京在熙宁六年兴建木兰坡的情况,一定要找到当时的承建商。”
赵思诚眉目间藏着儒雅,书生之气裸露无遗:“蔡京贪婪,人所共知。若找到承建木兰坡的商人,必能拿到他受贿的证据。”
赵存诚皮肤微黑,看起来刚勇威猛:“三十年了,承建木兰坡的商人早死了吧!”
赵挺之不满地朝长子瞪眼:“你身为兄长,也该学学你弟弟的稳重。找不到那人,要找到他后代!找不到书面证据,也要找到莆田县志!哪怕你上刀山下火海……不许后退!”
元旦过后又一场雪,空气冷冽刺骨。松柏、冬青益发苍翠突兀。李清照久久僵立在白栏边,飞雪将她变成一个雪人。那些飘撒在雪幕里的幽思和悲叹,无一例外地散发着悲凉气息。吴婕妤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官家对处置父亲、外公犹豫不定,赵挺之却弄到你大婚时父亲亲手书写的婚宴名单,诬陷是奸党名单,按名单尽行拘捕……”
“小娘子快回去吧,这样会冻坏的!”
被夏雪扶着回到房中,她好希望父亲快些出狱!却似在等一个流水落花无可挽回的结局。
赵明诚在门口取了斗篷递给赵真,刚一进门,李清照便朝他怒斥:“都是你父亲害了我父亲!他贪图权势背信弃义,在最关键时刻竟拿出早已磨好的刀,刺向我父亲的心窝!”
赵明诚制住李清照,以摇醒梦中人的姿势猛烈地摇晃她:“你疯了,这是从何说起?”
李清照生气道:“从哪里说起?你不要明知故问敷衍推诿!”
她接着哭诉事因,一颗忧心被怒火焚碎,咬牙切齿。
朝廷事向来诡异莫测,赵明成一时真假难辨,只好言安慰妻子。李清照觉得他避重就轻故意偏袒,一时怒到极处:“结亲本是一家,你父亲关键时刻不帮衬,还巧用机心落井下石,真是比豺狼还毒,奸诈无耻的小人!”
赵明诚的血瞬间涌了满脸,猛地甩开她:“你什么都可以说,就不许诬蔑我可敬的父亲!”
李清照落叶般倒向墙角,从未受过这样的暴力,她惊呆片刻,抱起花盆向他砸去:“可敬的人死光了吗?你父亲是个奸贼!”
赵明诚险险躲过花盆的袭击,唬得脸色发白,眼里燃烧起熊熊火焰,摔门而出,不可言喻的恨意仿佛要吞噬宇宙。
金霞万缕照亮暖阁。小郭氏坐在桃木云纹桌前吃茶,向歪在软榻上的老郭氏道:“这李氏不会生养,只会败家,自从娘家败事,尽拿咱家人撒气,今儿哭明儿闹的,昨晚险些将花盆摔到小三儿头上,还骂父亲是个奸贼。她这样以下犯上,闹得家宅不宁,怕是有一天咱家要被她家连累,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老郭氏慢慢坐起,双眼射出阴沉的光:“我本来还挺怜悯她的,她这样倒是让人白疼了。嫡妻不生养,纳妾总是行的。被她家连累……这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郭小乔捧着一束红梅,蹦跳着进来,脸冻得通红,连声喊冷,眼珠乱转:“我可看清三表哥了,把只不下蛋的鸡当宝贝宠着。先前那个县主的女儿紫琪如何?愣是被他弄走了。只要有李清照在,他便不会纳妾!不如借党人之忧,将这个祸精赶走……”
老郭氏苦着脸道:“皇后娘娘告诫老爷,不必与奸党扯上关系,以显公正无私。真是可怜了我的小三儿啊……”
王皇后偶感风寒,在软榻上歪着,对前来探视的赵佶道:“党争引起的内耗甚为可怕,为彻底清肃奸党,应有明确禁令,宗室与奸党子女不得通婚,通婚者立即请离!”
赵佶点头道:“嗯,有道理。”
公元1103年阳春三月,思诚、存诚风尘仆仆地从莆田县回来,带回一个精瘦汉子,说那木兰坡承建商已死,通过地方官找到了他孙子。那汉子跪地痛哭流涕,诉说木兰坡二段三段坍塌,死了好多人;人们纷纷告状,他爷爷被莆田太守处死,籍没家产;其实他爷爷哪里偷工减料了,各项进料均由蔡京把持……
赵挺之的激愤在那汉子的哭声里迅速飙升。
赵存诚呈上一本破旧的《莆田县志》,俊朗的脸上豪气干云:“木兰坡修建时,很多民工被逼上工地,大冬天涉水劳作,劳累、寒冷致死。二段三段坍塌时的伤亡者皆有记录。”
赵挺之捋须笑道:“好,好啊!”
不久,赵挺之兴致勃勃地密见王皇后,迅速详尽地梳理了朝臣和蔡京的关系,他们分别以钱、权、色买通一帮朝臣,共同弹劾蔡京。
盛夏阳光灼灼,赵挺之带领一帮同僚,以木兰坡承建商的孙子为人证、以《莆田县志》为物证,在延和殿密奏:“当年的木兰坡定基于木兰山下,家家捐钱户户征丁,长锸如云,散金如泥,陂未成而民力已竭……而蔡京却借此搜刮民财中饱私囊,大肆贪污受贿,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赵佶审讯人证查看物证已毕,朗声道:“时隔多年,当事人已死,这些证据不够充足,容后再议。”
赵挺之颓丧地回到家里,郭氏道:“怕是惊动了蔡京,骑虎难下。既然官家着重证据,老爷便要在证据上着手。”
赵挺之不安地踱步,若有所思道:“为麻痹蔡京,需早些和奸党撇清关系。”
郭氏想了想,忽面色一凛道:“咱小三儿现已是翰林学士了,却被媳妇儿闹得鸡飞狗跳,旬休回来,便睡在书房,如何是好?”
赵挺之正要说话,忽见小厮神色慌张地跑过来道:“圣旨来了,老爷夫人快去接旨。”
夫妇们带着一群下人走到二门,迎面碰上太监冯益,身后跟着四名侍卫,冯益高诵道:“圣旨下!”
“臣赵挺之接旨!”赵挺之沉声应道,带着所有人跪在院里。
冯益高声宣旨:
制曰:宗室不得与奸党子孙结亲。党人子弟,不问有官无官,并令在外居住,不得擅到阙下,钦此。
目送冯益带着侍卫离开,赵挺之转面郭氏,满目冷肃道:“家务之事,你要好自为之!”转身去了书房。
郭大乔郭小乔左右扶着老郭氏回屋,一路莲步,走得风生水起。郭小乔边走边捻着腰中丝绦,笑弯了眉毛:“姑妈,别看这官家年轻,可还挺英明的!”
老郭氏被两个侄女扶坐在锦椅上,黯然垂泪道:“阿弥陀佛,官家有旨,党人子弟无论有无官职,均不得留在阙下。我们赵氏宗室之家,不得与奸党子孙结亲,这可是让人没办法了啊!”
郭小乔道:“圣旨当前,佛祖必会明白姑妈你的无奈,快将李氏遣离了,大家心净!”
郭大乔道:“趁着小三儿还不知这茬,便于行事。否则,他若一闹……”
老郭氏满面伤感道:“小三儿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迷恋李氏……这可叫老身如何是好啊……”
郭大乔道:“母亲难不成要违抗圣旨?”
老郭氏泪眼婆娑道:“可我的小三儿怎么办啊?他性子拗啊,认死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