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要相思还在,便不会相忘
“师父,马上就要到‘长毋相忘’的拍卖现场了,如果您现在撤下的话还来得及。”古色古香的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女人清亮的声音。
“罢了,长相思,总归是要忘的。”另一个声音是个男声,听上去略带着几分沧桑,年纪约莫五十岁。
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替我为它找个好人家吧。”
女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ACU拍卖行的拍卖会在傅氏酒店举行,每年ACU大大小小的拍卖会均吸引了不少业界同行以及收藏者、投资者的关注。ACU在国内的发家历史不过短短十年,却无数次创下了拍卖界的神话,而其最大的特点是所有拍卖的古董及艺术品,背后都有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贵宾室里铺着红地毯,墙壁上挂着一幅幅来历不小的山水画,旁边两侧是展台,展示着ACU的珍品。今天会场的布置完全迎合了古典中国风的韵味,就连来往宾客所坐的椅子都是黄花梨木的玫瑰椅,上面铺着带精美花纹的椅披。
拍卖会终于拍卖到最后一件拍品,也迎来了今天的高潮。
只见一道袅娜的身影缓慢地走上拍卖台,一身黑色西服套装,恰到好处的裁剪做工,腰间一枚精致的金属纽扣,搭上高跟鞋,即便是这样保守的装束也藏不住她姣好的身材。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十分整齐地盘成圆圆的鬏,表情严肃,妆容淡雅,却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礼仪小姐,手里端着的正是今天拍卖会的重头戏——银带钩。
那是一枚长度不到四厘米、呈虎符式形状的银制品。
拍卖界有传闻,这是拍卖大师也就是ACU创始人辛檀啸所收藏的珍品,据说这是当年辛檀啸送给心爱女人的定情信物,后来对方却嫁作他人妇,并把这枚银带钩归还给辛檀啸。辛檀啸珍藏多年,没想到如今竟愿意拱手相让,大概是眼不见为净吧,一代大师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而今天主持这件物品拍卖会的,正是辛檀啸的得意弟子——罗嫣。
对于一个拍卖师来说,职业生涯的最高荣誉是获得“白手套”。
“白手套”代表着对拍卖师的最高度认可,而罗嫣则被视为继辛檀啸之后第二个最有可能得到“白手套”的拍卖师。
“自古帝王之家性情多凉薄,但这枚银带钩中,却深藏着一位帝王的深情。这枚银带钩能够从中间分成两半,两个半扇的内壁,分别用阴阳文刻有小篆铭文‘长毋相忘’。长相思,勿相忘,这大概是世间最美、最动听的情话了吧。”罗嫣娓娓道来,诉说着银带钩背后的故事,隐于黑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却犀利地在会场里来回扫视,寻找最有可能拍下这枚银带钩的买家。
她的目光落在富家少爷邓启身上,他的身旁坐着的那名娇媚可人的女子正是当红影视明星樊千金。邓启今天是有备而来,他势必要将银带钩拍下,作为给樊千金的订婚礼物。
银带钩以订婚礼物的形式被拍卖出去,也算是“所托良人”了。纵然不舍,罗嫣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跟随了师父十年,罗嫣自然明白这枚银带钩对师父的重要意义,可既然师父提出了要将银带钩拍卖的要求,她也只能选择遵从。
若是自己再有钱些就好了,她一定会自己留着,替师父保管。罗嫣兀自叹了口气,将心思放回到拍卖上,继续说道:“长毋相忘,这四个字,道尽了一生百转千回的情思,哪怕此生已走到尽头,也不愿忘记。”
她像一个天生的演说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所有买家为这件拍卖品疯狂,然后不断加价。
罗嫣微微一笑,开始正式进入拍卖:“这枚银带钩的起拍价是一千万,现在开始竞拍。有人要出一千一百万吗?”
“一千两百万。”
“一千三百万。”
“一千八百万。”
……
果不其然,这枚银带钩大受欢迎,价格一下子就飙升近千万。
罗嫣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三千万!”最后邓启直接加价两千万,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身边的樊千金悄然一笑,举起手中的牌子:“三千一百万。”
邓启看了看樊千金,笑了笑:“你这个小妖精。”
“怎么,多花你一百万,心疼了?”樊千金娇嗔,她穿着一袭粉色的晚礼服小短裙,手臂上缠着白色的轻纱,半露香肩,犹如一只可爱又性感的小猫咪。
看来三千一百万便是这枚银带钩的成交价了,罗嫣手持红木拍卖槌:“三千一百万一次,三千一百万两次,三千一百万……”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高地举起了牌子,罗嫣的声音停下来,看向举牌子的那个男人。他坐在邓启和樊千金后一排靠墙的位置,长得很俊,眉宇间透着玩世不恭,西服里的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香槟色的领带也没系好,凌乱得好像只是随意地打了个结。
他不羁地笑着,完全不在意所有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
罗嫣心里一沉,宾客名单她在拍卖会开始之前早已了然于心,名单上并没有这个人。
“傅归粲,你干吗?”前排的樊千金转身看他,气得直跺脚。
傅归粲?罗嫣听说过这个名字,毕竟在P市,有谁不认识傅氏集团的二公子傅归粲呢?他的身影总是频繁出现在今日头条的娱乐版块,要么今天豪掷千金夜店里泡小网红,要么明日花上千万淘回丝毫没有收藏价值的物品。
总之就是个“散财童子”。
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空有一副好皮囊和好家世,是外界对这个浪荡子的评价。
“我出五千万!”傅归粲仍旧没心没肺地笑着。
“傅归粲。”邓启压低了嗓子,声音里有些许愤怒。
虽然傅归粲几乎出了个天价,但罗嫣完全不想让这枚银带钩落入他手中,她认为从她手中拍卖出去的宝物,既是为爱而生,也该是有情人得到,更何况这还是师父珍藏大半辈子的心爱之物。
罗嫣看向邓启,希望他能够再加价。
邓启咬咬牙,他不是没钱,只是这枚银带钩在一开始便标明了要现场付款的规矩,钱货两清,以防买家后悔退货,而他的大部分钱都用作投资了,手头的流动资金并不多。
总归不能让美人失望啊,邓启看了眼小嘴噘得老高的樊千金,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邓先生加到五千一百万,那么这枚银带钩……”罗嫣为了让银带钩被邓启顺利拿下,也顾不得再喊一次两次三次,正要敲下拍卖槌,傅归粲又打断她,“我出一个亿。”
在场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这件底价为一千万的银带钩直接翻了十倍的价格,看来ACU又要再次创下业界的神话了。
“傅归粲,你疯了!”樊千金气得差点儿要脱高跟鞋扔他。
罗嫣迟迟不肯接话,她的目光来回扫视着整个会场。邓启脸上仿佛大写着“为难”两个字,很明显,他不可能再出得起比一亿更高的价格了。而其他人也作壁上观,看起了好戏,果然傅二公子一出手,绝对令人望而却步啊。
“还有比一亿更高的价格吗?”罗嫣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会场鸦雀无声。
她沉默了半晌,颤抖地抬起手中的拍卖槌:“一亿一次,一亿两次,一亿……”
“等等!”傅归粲突然开口。
罗嫣以为他要放弃,有些惊喜,不料他却挑眉笑道:“你开个价吧,我把你也一起拍了。”
罗嫣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傅归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不羁与骄纵,弯着嘴角似笑非笑,颇有几分调戏的神态。
罗嫣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神经病”,然后面露微笑:“傅总,抱歉,我们这里没有‘你’这件物品。”她刻意把“你”字给加重了。
傅归粲却突然收起了笑容:“听不懂人话?我要的就是你——罗嫣。”
罗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拍卖结束,罗嫣领着傅归粲去办理付款取货手续。她的高跟鞋“嗒嗒嗒”踩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感受到身后男人的目光,她转过身,果不其然看到他正盯着自己的屁股看。
“色狼!”罗嫣愤愤地骂了一声。
傅归粲嬉皮笑脸:“不色怎么对得起我的名声?”
虽说傅归粲风流成性,但毕竟是傅氏集团的二公子,有权有势,往他身上贴的女人也不少。罗嫣自然认为,那不过是有钱人与美女之间无聊的交易罢了,一方为色,一方为财,各取所需。
想必他也以为动动手指就能让她主动投怀送抱吧。
真是想得美。
“小美人,我们以前是见过面的吧?”傅归粲在罗嫣背后悠悠地问道。
罗嫣没想到傅家少爷搭讪也用这么老土的开场白,对待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无视。
罗嫣假装听不见傅归粲说的话,径直将他带到另一间贵宾室里:“我师父在里面,你进去付款取货就可以了。”
她推开门,入门处有道屏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穿着暗红色唐装的中年男人坐在红木椅上,手里拿着个iPad,上面有拍卖会的现场直播,显然刚刚拍卖会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师父,拍得银带钩的傅先生到了。”罗嫣对着屏风说道。
“让他进来吧,把门关上。”
罗嫣点点头,正要退出去,傅归粲却故意往里走。这扇门本来就小,这样两人一进一出,刚好撞到了一起,偏偏傅归粲还故意往罗嫣那边挤,平白无故吃了她好大的豆腐。
罗嫣迅速钻了出去,目光犀利地瞪了傅归粲一眼,他却还玩世不恭地笑着,这让罗嫣更加生气了,直接高跟鞋一抬,往他的皮鞋上狠狠踩了一脚。
“啊!”傅归粲疼得叫唤起来,皮鞋上有一处已经被踩得凹陷下去。
罗嫣发泄了怒气,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
没想到傅归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皮笑肉不笑道:“小美人,你笑起来真好看。”
罗嫣立马板回脸,抬起高跟鞋就要对他的另外一只脚下手,傅归粲后怕地一溜烟钻到屏风后面去了。
罗嫣抿嘴一笑,合上门。
罗嫣回到拍卖会场,工作人员正在清理现场,香梨跑了过来,将手机递给她看:“罗嫣姐,你看,这么快就上热搜了。”
罗嫣接过手机一看,全是傅归粲今天花一亿买了银带钩的消息,附带着“傅归粲现场调戏美女拍卖师”“傅归粲想要高价拍下拍卖师”之类的娱乐八卦。
罗嫣努努嘴,虽然对于自己突然上了热搜有些不适应,但转念一想,照片上的自己拍得也不丑,就当是蹭了一拨流量给自己做宣传了。
毕竟对于一个拍卖师来说,名气也是很重要的,虽然今天这场拍卖会是意外,但是这一个亿确确实实是从她手中拍出的。
只是那枚银带钩,最终却是落入了傅归粲这样的人手中。
一想到他那油嘴滑舌惹人厌的模样,罗嫣便心有不甘。
“你去看看那个傅归粲走了没。”罗嫣对香梨说道。
香梨点点头,跑出拍卖会场。
香梨是五年前加入到ACU的,虽然她一直怀抱着成为一名拍卖师的雄心壮志,无奈资质平凡,师父给了她很多次机会也没能好好把握。而她又念及师父的旧情不愿离开,一直留在ACU里,做着助理的工作。
不一会儿,她跑了回来:“傅先生已经走了,师父让你过去一趟。”
罗嫣点点头,往贵宾室走去。进门绕过屏风,辛檀啸正端坐在红木椅上,而他面前的红木雕刻桌上,薄薄的软烟罗料子上摆放着那枚银带钩。
“这……”罗嫣困惑,难不成傅归粲没买走?
辛檀啸看出罗嫣的疑惑,微微一笑:“放心吧,他买走了,只是还没取走。”
罗嫣的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
“他让你明天给他送过去,地址我随后发你。”
果然……傅归粲又不知道要耍什么把戏。
“我拒绝,让香梨去送吧。”罗嫣并不想再见到他。
“他指定了是你。”
“我若是不送呢?”
辛檀啸只当她是耍小性子,低声喊了她的名字:“罗嫣。”
“那个傅归粲不是什么好人,老想着调戏我,大色狼一个。”罗嫣跟了师父十年,在他面前向来是直言不讳。两人虽无血缘关系,却如亲生父女。
“傅归粲这孩子我熟悉,他和你一样,都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的人。”辛檀啸拉长了语调。
“您跟他很熟?”罗嫣以前从未听师父提及过傅归粲。
“嗯。”辛檀啸点点头,“放心吧,他不坏。”
罗嫣还想辩解,但见师父心意已决,只好撇撇嘴,不再说话。
第二天,罗嫣起了个大早,她坐在公寓的飘窗上,手里捧着那枚银带钩看着,上面仿佛还透着千百年前的微光。她将银带钩放回定制的木盒里,收拾了一番才出门。
电梯在一层停靠,罗嫣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有人叫自己:“您是罗小姐吧?”
罗嫣顺着声音望去,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旁边,他笑意吟吟地朝罗嫣走过来:“您好,我是傅少爷的秘书兼司机宋涵,他让我来接您。”
罗嫣看了看宋涵,他的年纪和自己相仿,一见到她便满面笑容,看上去心眼儿不坏。
“不如你直接帮我把银带钩给傅少爷吧?”罗嫣把木盒子递过去。
“我只负责接送你,要是你不亲自去,我没法跟傅少爷交代。”宋涵流露出可怜的神色来。
罗嫣觉得这傅归粲就是存心耍自己,明明昨天在拍卖会直接取走就可以,他却偏偏不,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傅归粲这孩子我熟悉,他和你一样,都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的人。”罗嫣想起师父说的话,心想P市毕竟是大城市,傅归粲还能把她给卖了不成?反正只要将银带钩送到他手中,任务就算完成了。
于是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宋涵在前面开着车,他对罗嫣显得有些好奇,好几次想开口搭话,但罗嫣似乎懒得理他,兀自戴着蓝牙耳机听歌。
车子上了高速路,随后从高架桥上下来,拐进了一条两侧都是高大树木的柏油马路。罗嫣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觉得很美,有的叶子已经微微泛黄,有的染成了深红,有的仍保留着葱郁的绿意,黄、红、绿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仿佛油画里鲜艳的泼墨。
车子随后过了一个安全岗,红白相间的落杆抬起,玛莎拉蒂行驶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偌大的庄园,两旁是茂密的树木,井然有序,明显经过了一番修剪。
庄园入口处有一个巴洛克式喷泉,泉水从雕像和海礁石之间涌出,流向四面八方,而后汇集于一处,造型似乎是《罗马假日》里的许愿池。
车子绕过喷泉开了一段路,便看到一栋民国时期西洋风格的别墅。别墅只有两层,看上去很古老,大片粉色的蔷薇花顺着墙体倾泻而下,美得醉人。
宋涵停了车,对后座的罗嫣说道:“罗小姐,到了。”
罗嫣下了车,宋涵却开着车离开了。
罗嫣微微皱了皱眉。
她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朝别墅走去,手还未碰到门铃,门便自动开了。傅归粲站在门口,眼底带着笑意。他似乎刚洗完澡,只穿着一件浴袍,浴袍的领子一直开到腰间,露出结实的八块腹肌,头发有些湿,还在往下滴水。
罗嫣瞥了一眼,从包里将装着银带钩的木盒子递给他。
傅归粲没有接,而是转身朝里走去:“进来坐坐吧。”
别墅里是挑空的设计,一二层中间的位置连接着,房顶竟装了一个玫瑰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出斑驳的光影落在会客厅里。厅中摆着一张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桃花芯木牛皮沙发,底下铺着一条波斯地毯,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些陶瓷摆件,墙上挂着一些书画,罗嫣一眼便可以看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虽然傅归粲人看着不太正经,但品位还是可以的。
傅归粲倒了两杯咖啡走过来,一杯递给罗嫣,看罗嫣不接,便放到桌子上。
“你检查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交易就算完成了。”罗嫣打开木盒子,里面装着一枚小巧的银带钩。
傅归粲拿起那枚银带钩,在手心里来回看着:“你要怎么证明,这枚银带钩就是我昨天拍卖下的那枚呢?”
“ACU的诚信摆在那里,假一赔十,不可能作假。”罗嫣觉得他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她倒是想送个假的糊弄过去,但她的职业操守不允许她这么做。
“再跟我说说它的故事吧。”傅归粲坐到沙发上,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罗嫣。
罗嫣只想尽快离开此地,便不与他生事端,乖乖地应答:“这枚银带钩的主人是一位骁勇善战、称霸一方的英雄,但是在心爱的人面前,他也有温柔缱绻的一面。他常年在外征战,守着大漠孤烟,与爱人相隔千里,便将这浓浓的思念之情镌刻在银带钩上,相思寄物,送予爱人。他的爱人死后,他又将这枚银带钩带入坟墓,像是希望死后也能铭记与爱人的约定,永世不忘。”
“你喜欢这枚银带钩吗?”
“当然。”罗嫣脱口而出。
“那么……”傅归粲轻轻一掰,将那银带钩分为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罗嫣,“我们一人一半,永远也不相忘。”
罗嫣这次终于把“神经病”这三个字骂出口了,她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罗嫣。”傅归粲叫住她,“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们以前从未见过。”罗嫣记得很清楚,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傅归粲这个人。
“是吗?”傅归粲的表情黯淡下来,但只是转瞬即逝的失落,随后他又扬起嘴角,“没关系,你忘记了也好,我们就重新认识吧。”
长相思,勿相忘,只要相思还在,便不会相忘。
“傅先生,我很忙,没空与你纠缠,你找你的那些小网红去吧。”罗嫣的语气很冷。
傅归粲苦笑:“你十年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很小,罗嫣没听清。
傅归粲站起身来,看到罗嫣的肩膀上落了片蔷薇花瓣,他伸出手正要去拿开。
罗嫣以为他又要占自己便宜,直接后退了一步,高跟鞋的鞋跟踩在他的脚上。
傅归粲这回穿着拖鞋,这一脚下去疼得他整个人蜷缩着蹲下身子,抱着脚“哇哇”叫个不停。
罗嫣转过身看他,一副“谁让你靠近我”的表情。
“我看你肩膀上落了东西,想帮你拿开。”傅归粲腾出一只手,手心上是一片粉色的蔷薇花瓣。
罗嫣半信半疑,见傅归粲疼得龇牙咧嘴,有些心软,蹲下身来:“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都残疾了。”傅归粲低头抱脚。
“我看看。”罗嫣往前探了探身子,离傅归粲近了些。
傅归粲却突然抬起头,飞快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而后嘻嘻笑着,一副得逞的表情。
罗嫣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啪!”
反应过来的她毫不留情地扇了傅归粲一巴掌,傅归粲却笑得更欢了:“小美人,我昨天说的拍下你,想好价了吗?”
“无耻之徒!”罗嫣又扇了他另一边脸一巴掌,然后起身,跑了出去。
傅归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看着罗嫣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笑容更大了:“谁让你忘了我!”
“这幅画是假的。”
罗嫣站在一幅装裱奇怪的画作面前,这幅画原本应该是挂轴,却偏偏按照手卷的方式摆着,让人不得不歪着脑袋观赏,这也是很多人无法分辨出这幅《高士图》真假的原因。
拍卖行业门类繁多,钱币、书画、陶瓷、金属、玉石甚至是国酒都要分门别类地去学习。行业内鱼龙混杂,赝品也有不少,ACU拍卖行在承接委托人的拍卖物之前,都会先进行一番真假鉴定。
而今天这位人物比较低调,不愿意亲自带画上门鉴别,而是让拍卖师过来。
“什么?假的?你可看清楚了?”对方一看便是个暴发户,满口黄牙,一听画是假的便恼怒了。
“这是赝品,不过确实仿得很真。”ACU拍卖行曾经拍卖过这幅作品的真品,不过当时是以电话拍卖的形式隐秘进行的,邀请的都是一些上流社会的人物,对方不公开姓名,甚至连性别都无从所知。
这幅《高士图》从北宋宣和年间保存至今,作为原装裱的书画在行业内本已是凤毛麟角,再加上其装裱奇特,便具有了更大的收藏价值。而更重要的是这幅画背后的寓意,画中描述的是家喻户晓的“举案齐眉”的故事,而“举案齐眉”正是古人眼中美好的婚姻象征,因而收藏价值极高。
罗嫣接到这个拍卖任务时,还以为是原先的买家想要抛售。
“竟然被骗了!”肥头大耳的男人气愤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虽然是赝品,但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仿得非常好,用来当摆饰也挺不错的。”罗嫣安慰道。她见过太多发现花了冤枉钱而捶胸顿足的人了。
“假的就是假的,还留着做什么!”
罗嫣摇摇头,对于她来说,她希望人们收藏古董文物是出于热爱,而不是仅仅因为觉得有价值。如果从一开始就抱着买来再高价卖出的牟利和急切心理,很容易落入骗子的圈套之中。
地板时不时地震动着,这间私人收藏室的楼下是一间热闹非凡的酒吧,刚刚罗嫣在鉴定这幅画时,就被楼下的音乐弄得头有些发昏。
“那我先走了。”罗嫣拎起包。
男人颓然地站着,一副想要撕掉那幅赝品又觉得可惜的愤愤表情。
罗嫣顺着楼梯往下走,酒吧和私人收藏室是连通的,想要出去就必须经过酒吧。她方才来的时候酒吧还比较冷清,没什么人,这会儿气氛已经热了起来,男男女女围在舞池中间,现场音乐震耳欲聋。
罗嫣穿过拥挤的人群,期间有几个有意搭讪的男人,她选择直接无视。她一身黑色职业装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容颜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却越发明艳,黑框眼镜也藏不住那双灵动的眸子。
罗嫣只觉得脑袋要炸裂开来,她实在是不适应这种氛围,只想尽快逃离。此时四周的音响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人群往外散去,留出一块空地,而后整个场子蓦地安静下来。
罗嫣感到奇怪,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向舞池。一束猩红色的光打了下来,一个穿着暴露、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五花大绑着,她的旁边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正拿着鞭子对女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周围的人津津有味地围观着。
男人的鞭子落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发出娇嗔的声音。
突然间,罗嫣脑神经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的脑海里闪过七零八落的碎片片段: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被捆绑在废弃的仓库里死命挣扎,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向她靠近,伸出邪恶的魔爪……
“啊!”罗嫣尖叫了一声,忽然间感觉天旋地转。
酒吧里的人被她这声尖叫吸引过来,都奇怪地扭头看她,只见她的眼底突然多了几分寒冬般的凛冽锐意,她一步步朝舞池中央走去。
人群让出一条道来。
她走到那个面具男人的面前,伸出手抓住他的面具,然后猛地抬脚踹向他。
面具男疼得大叫起来,猫下身子,不解地看向被捆绑的女人:“有……有这个表演片段吗?”
舞池里被绑住的女人也蒙了,眼睁睁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女人蹲下身,为她解开绳子。
酒吧里观景视角最好的卡座里,坐着一个男人,他的一只手握着酒杯轻轻摇晃,一副不羁风流的样子。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女人,面前还有酒吧模特在尽情地热舞,不远处频频有人举起手机对他拍照,但他丝毫不介意,只是那样带着真真假假的笑意坐在那里。
他的手虽然放在沙发的靠背处,却没有主动拥抱任何女人,都是旁人主动贴上来,往他的怀里靠。
傅归粲抬眼,看到舞池里那个穿着职业装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却见那个女人已经踢了舞台上表演的面具男人一脚,然后蹲下身给表演的女演员解开绳子。
“罗嫣?”傅归粲挑了挑眉,连忙推开了旁边女人递来的酒,目光紧盯着舞池中央。
只见罗嫣给女演员解绑后,对女演员说了些什么。女演员与旁边的男演员面面相觑,两人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不快滚!”罗嫣凌厉的目光看向男演员。
男演员吓得颤了颤,离开了舞池。
随后她便像是完成了重大的任务一般,推开人群想要离开。
人们以为这就表演结束了,发出失望的声音,转而又跃进了舞池里,将场地占满,继续手舞足蹈。
傅归粲连忙起身要去找罗嫣,却被一个过来搭讪的女人挡住了视线。他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她,再看向人群时,已经不见那抹袅娜的身影了。
傅归粲心想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罗嫣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下一秒,却见那抹黑色人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罗嫣?”傅归粲看着这个昨天扇了他两巴掌的女人。
“是罗小嫣。”女人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洋酒,一边喝着,另一只手一边解开摞得整齐的发鬏,乌黑的波浪长卷发倾泻而下,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她将黑框眼镜向后梳在头上,戴出时尚感。
她喝完了那杯酒,又对着一个坐在卡座上正在补妆的女人说道:“口红借用一下。”没有等那个女人应答,她便直接拿过,仿佛刚刚那句话是命令不是请求。
她借着酒吧里的玻璃柱认真地补了唇色,再次转过头来时,脸上的气色因口红的缘故更动人和美艳了。
“怎么回事?穿得那么保守?”她低下头打量自己,嘟囔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说罢,她脱掉西服外套,里面是一件款式保守但剪裁精致的白色衬衫。她一粒一粒纽扣顺着往下解,最后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偏巧内衣是纯黑的,隐隐约约,更是诱惑至极。
傅归粲的目光完全被她吸引住了,眼前这个女人在外表上与罗嫣相像,性格和行为却截然相反。
难道是喝醉了?他心想。
女人突然看向傅归粲,目光像雷达一般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突然她“扑哧”笑出声来:“傅归粲?”
“嗯?”傅归粲歪头应答。
女人的神色变得欢喜起来,大长腿直接跨过玻璃长桌,坐到傅归粲身边,将原本坐在那里的小网红挤走。
小网红往旁边挪了挪,表情不悦。
“我是罗小嫣啊。”一直自称罗小嫣的女人拉着傅归粲的胳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火花,熠熠动人,她粲然一笑,“好久不见了啊,你都长成个大人了。”
这倒才像他记忆中的罗嫣,傅归粲抿嘴一笑,问她:“你跟罗嫣是什么关系?”
“我叫罗小嫣,罗嫣已经不存在了。”
傅归粲皱了皱眉头。
“来,喝酒。”罗小嫣将玻璃桌上的酒杯排成一列,开了瓶洋酒倒满每个杯子,“十五二十,会玩吧?”
“嗯。”傅归粲点点头。
两人玩起游戏来。开始的时候,罗小嫣输的次数明显比傅归粲多,她倒是个狠人,输了认罚,一杯杯酒往喉咙里灌,好像存心要把自己灌醉似的。
后面傅归粲故意输给她,没想到他端起酒杯时,她也跟着喝了一杯。
“你别喝那么多。”傅归粲蹙眉,抢过她的酒杯。
“真无聊,走吧,去跳舞!”罗小嫣站起身来,拉着傅归粲走到舞池中间。
罗小嫣跟随着人群随意扭动着,突然,她瞥见舞池中央的钢管,走了过去。她先是绕着钢管来回走,忽然扭摆起腰肢,一条腿灵活地缠在钢管上,一个转头,一个回眸,那双眼睛里流光溢彩,她的脸殷红,莓红的嘴巴微翕,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众人再次注意到了她,让出一片空地来,她在欢呼声与口哨声中,跳得更加热烈。白衬衫和西装长裤,让这支钢管舞多了几分禁欲与暧昧的诱惑,原来冰山雪莲融化了便是一朵含雪的玫瑰,美得令人窒息。
傅归粲看着她,不由得为她着迷。
他不愿再让她过多暴露,周围男人们充满欲望的眼神让他生厌。他走过去,将正在跳舞的罗小嫣拉走。罗小嫣一靠近他,身体便柔软了下来,也不挣扎,就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
来接人的是宋涵,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总是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傅归粲将罗小嫣搁置到玛莎拉蒂的后座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去哪儿?”宋涵问。
傅归粲看向罗小嫣:“知道家在哪里吗?”
罗小嫣却摇摇头:“不知道,去你家吧。”
傅归粲想了想,对宋涵说道:“回别墅吧。”
车子缓慢启动,罗小嫣打开车窗,她将下巴搁在车门上,抬眼看着窗外。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亮着霓虹灯,让她看痴了眼。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像冬夜里无聊地对着窗户哈气的小孩儿。
“等等,停下!”她突然叫出声,双手伸出车窗外挥舞着。
傅归粲怕她有危险,连忙将她拉了回来,转头示意宋涵停车。
玛莎拉蒂在路边缓缓停靠,罗小嫣打开车门,迅速溜了出去。
傅归粲急忙下车,跟在她身后。
只见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一家亮着“文身”两个字的作坊里。
傅归粲连忙跟了进去。
文身店的面积并不大,昏黄的灯光,低垂的纱帘,处处充斥着暧昧的气息。墙上贴着一些文身的照片,造型千奇百怪。罗小嫣在店里来回走着,脸上带着喝美了的愉悦表情。
“两位是来文身吗?”店里的文身师走了出来,是个束着发带扎着小辫、一身嘻哈装扮的年轻男人,他除了脸以外露出的所有肌肤几乎都被文身所覆盖。
“对啊。”罗小嫣应答。
“两位是情侣吧?我们这里有很多情侣的样式,当然也可以根据你们喜欢的图样进行定制。”文身师笑了笑。
“你文吗?”罗小嫣转身问身后的傅归粲,好像默认了他们是情侣一般。
傅归粲没尝试过文身,但也不排斥:“你文我就文。”
“那文什么好呢?”罗小嫣来回翻看着册子,都没有找到喜欢的。
“文一对钩子吧。”傅归粲提议道。
“钩子?”罗小嫣歪着头,有些感兴趣。
傅归粲拿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那枚一分为二的银带钩图片:“它是长毋相忘,代表一份穿越千年的相思之情。”
“啊!我知道,就是像钩子一样,紧紧地钩着对方,永远也分不开,是吧?”
听到这么新奇的解释,虽然跳脱,但也蛮有道理的,傅归粲不禁笑了笑。
“那我们就文这个吧。”罗小嫣爽快地敲定下来。
文身师看了看银带钩的图片:“那两位想文在哪里呢?”
“钩子钩住的地方,当然是手了。”罗小嫣指了指手腕。
罗小嫣坚持不用麻药,手腕附近的血管多,偏巧她又是一个怕疼的人,傅归粲看着她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又故作云淡风轻的表情,感到好笑。
最后罗小嫣索性闭上眼睛,假装在睡觉,眉头却紧锁着,嘴巴微抿。
傅归粲看着她,舍不得把视线挪走。
文身的时候像是骨髓里生了一根炙热通红的细针,像小蛇一般不受控制地来回游走着,她每一根神经都疼得轻轻颤动。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两个人的文身都弄好了。那枚银带钩如一条翘着尾巴的鱼缠绕在手腕间,弧度流畅,隐秘而张扬。
罗小嫣将手腕伸了过来,两只手摆在一起的时候,一对银带钩仿佛在亲吻,图样对称,又宛若双生花、镜中月。
“真好看。”罗小嫣对这个文身很满意。
“你明天会后悔吗?”傅归粲问。
“当然不会。”罗小嫣扬起下巴,嘻嘻笑着。
“如果后悔了呢?”
“肯定不会。”
“那我们打个赌。”
“好啊,要是你输了的话,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罗小嫣杵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暂时没想好,先欠着。”
“那如果你输了,你归我。”
“我归你?”罗小嫣的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容,她眯起眼睛,像一只盘算着坏主意的小精灵,没再犹豫,“好啊,反正我也不会输。”
傅归粲笑了笑,起身去付了钱。
两人走出文身店,宋涵还在门口等着。
罗小嫣和傅归粲一前一后上了车。
宋涵透过后视镜看到罗小嫣举着手腕在细细打量着上面的文身,他原先没有过多在意,直到瞥见傅归粲的手腕上也文了同样的图案时,心里微微一惊。
傅少爷竟然文身了?还是跟这个女人一模一样的图案?情侣文身吗?
晚上的路况好些,没白天那么堵,车子很快开到了傅归粲所住的别墅。门口亮着两盏路灯,灯雕精美,散发着暖色的光。
别墅上垂着的蔷薇花在黑夜中微微晃动,月光如夜的嫁衣薄薄地披在蔷薇花上,清香弥漫,像少女舞动裙摆留下的芬芳。
“哇,好漂亮啊!”罗小嫣下了车,朝花海扑去,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片蔷薇花似的。
宋涵将玛莎拉蒂停在别墅前,开了另一辆车离开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傅少爷这次该不会是来真的吧?虽然外界传闻傅二公子风流成性,但从未带过女人回家。
这个女人是第一个。
罗小嫣也不见外,傅归粲开了门,她就径直走了进去。进门后她坐在牛皮沙发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酒意还未散去,她的脸颊有两抹红晕,明明生得艳丽,此刻的行为却如三岁小孩儿一般。
傅归粲跟在罗小嫣后面,看着她走到酒柜前,取了瓶红酒准备打开来喝,赶紧抢了过去,倒不是他心疼这瓶酒:“你今天喝太多了,歇一会儿吧。”
罗小嫣耸耸肩,在会客厅里来回游走,然后转身踩着木制的楼梯上去了。整个别墅像林间木屋,厚实的黑木地板,色泽柔和,散发着木材特有的自然气息。
这栋小楼只有两层,一楼会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一间书房,二楼便是傅归粲的卧室,旁边有个卫生间。
别墅二楼是间有着巨大天窗的阁楼,抬眼就能看到漫天繁星。
阁楼的鹿角形吊灯发出朦朦胧胧的灯光,榻榻米式的床边有个纹理书架,上面摆放着傅归粲从古玩市场及拍卖会上收藏来的宝贝,还有大部分被他摆放在负一楼的地下储物间,那里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私人博物馆。
罗小嫣注意到书架上摆放着的那对银带钩,跟自己手腕处的文身对比了一下:“哇,一模一样啊。”
傅归粲笑了笑。
罗小嫣继续转悠着,突然感觉有些冷,打了个哆嗦。
傅归粲走到木墙旁,点燃了壁炉,很快鲜艳的火苗蹿起,整个阁楼变得温暖起来。他转过身,见罗小嫣正眯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书架旁的一幅画。
画上山水环绕着一间林间小屋,小屋里一对恩爱的夫妻,男主人端坐于榻上,竹案上书卷平展,女主人端着盘盏高举齐眉。四周老干虬枝,巨峰耸立,竹林葱郁,溪水潺潺,恍若世外桃源。
“这幅画叫‘举案齐眉’?”罗小嫣出声问道。
“嗯。”傅归粲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看着她,双手环抱着双膝,莫名乖巧的样子,“画上的男人是特别有名的学士,迎娶了外表生得并不好看的孟家小姐。两人婚后十分恩爱,丈夫在外奔波忙碌,妻子就在家里操持家务。妻子非常敬重自己的丈夫,每次端饭时都会将托盘举到眉前,侍奉丈夫。这便是‘举案齐眉’这四个字的典故。”
罗小嫣听罢,却皱了皱鼻子,一脸不满。她将《高士图》从墙上取了下来:“要我说啊,举案齐眉根本就是一碗毒鸡汤。”
“哦?”
“妻子对丈夫一片痴心不假,但这样的爱情未免太卑微了。她自卑于自己的模样,所以才会在端饭时故意将托盘举过眉吧。”罗小嫣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爱情才是最好的?”
“势均力敌。你很好,但我也不差,就算两个人最终分开,我也能活得自由自在。”
罗小嫣说这话时,傅归粲终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罗嫣的影子。她像一朵带刺的高岭之花,渴望被人疼爱却又害怕受伤,因此将自己立于悬崖峭壁上,等着有人愿意置生命于不顾将她摘下。
“总之,举案齐眉这样的爱情不是我想要的!”罗小嫣将画直接扔在地上,结果画的一角伸进了壁炉里,沾上了火苗。
傅归粲连忙将画拿起来,但有一角还是被烧毁了。
“啊,对不起。”罗小嫣捂着嘴,一副做错事的抱歉表情。
傅归粲笑了笑,将画挂回到原处,摸了摸罗小嫣的头。
“这幅画多少钱啊?”罗小嫣小心翼翼地问。
傅归粲皱着眉头想了会儿:“三年前一个亿拍来的。”
一个亿?罗小嫣差点儿尖叫起来。
“你以身相许的话,我就不追究了。”傅归粲挑眉一笑,凑近罗小嫣。
罗小嫣往后退了一步,身子贴到墙面上,她转头一看自己又碰到了那幅画,整个人跳了起来,从傅归粲的胳膊下钻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问傅归粲:“有换洗的衣服吗?”
傅归粲还以为她打算逃之夭夭,没想到这么不见外。他转身在一旁的衣柜上取了一件红色的卫衣给她:“这是没穿过的,楼下卫生间有备用的洗漱用品,新的。”
罗小嫣抱着红色卫衣走下楼去,楼梯处传来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
傅归粲在阁楼旁的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个凉,然后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叠得整齐的床褥,在毯子上铺好,又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他坐在铺好的床上玩着手机,阁楼的门是开着的,楼下原本还传来浴室里潺潺的流水声,渐渐地没了动静,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傅归粲心想这个女人该不会是真的跑了吧。他有些担心,毕竟别墅区离城区有些距离,很难打到车。
他正担心着,便见罗小嫣走了进来。她换上了那件红色卫衣,卫衣盖过屁股,露出两条修长白皙的美腿。傅归粲一米八三的个子,罗小嫣一米七的个子,他的卫衣穿在她身上正好合适。
“你睡床上吧。”傅归粲将视线挪开,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
罗小嫣绕过傅归粲,钻进被子里,背对着他。
傅归粲抿嘴一笑,平躺下身子,准备入睡。
罗小嫣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傅归粲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却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侧过身子,见床上的人儿正面对着他,夜色渐暗,床上铺满了银辉,斜着的天窗外是浩瀚星河。
在这一片美得醉人的月色中,罗小嫣从被子里探出个头,睁着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傅归粲。她的瞳孔很黑,如黑曜石一般,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浓浓的酒味,而是沐浴后的芳香,与屋里点着的安眠助睡的檀香混合在一起。
“怎么了?”傅归粲奇怪地问。
她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终于问出口:“不是说以身相许吗?”
傅归粲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弄坏画的事情,他当时不过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她却当真了,还认真得这么可爱。
傅归粲伸出手,还未碰到她,她已经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略带着紧张与不安。
傅归粲的手落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滚烫,呼吸也很急促,傅归粲捏了捏,冲她宠溺一笑:“睡吧,晚安。”
他收回手,放回自己的被窝里,翻了个身,平躺好。
“你不要我吗?”罗小嫣又问。
“我怕你明天后悔。”傅归粲笑了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罗小嫣看着傅归粲,他的侧脸如山峦一般立体,鼻梁高挺,睫毛很长,她看着看着就红了脸。
傅归粲半天没一点儿动静,罗小嫣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拎起被子往头顶上一盖,在暖暖的被窝中沉沉睡去。
傅归粲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