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无家可归者的归宿
私人生活遇到了困境,诗意地栖居今日已是不可能的。我们曾生长于斯的祖居已变得不能忍受,每个舒适的角落里都藏着知识的叛意,每个提供过保护的遗迹中都留着家族的陈契。现代性住宅注重功能,它们是专家根据生活实际需求精心设计出来的,主要提供给小市民居住。他们也将工厂改造为消费空间,却缺少所有与居住者相关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它有点不明智,在这些建筑物中,连对独立存在的怀旧,哪怕是已经死透了的独立存在,也被打包挂在货架上。现代人希望能像动物一样睡在地上。有一份德国杂志,在希特勒上台之前就预言了受虐时代的到来,这个时代将取消床这个媒介,取消清醒与做梦之间的界限。失眠的人随时都会醒,枕戈待旦,像惊弓之鸟,也像搂草的兔子一般毫无意识。谁想在一所是买来而不是继承下来的、真正具有时代风格的房子里避难,谁就得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住进旅馆或是装饰好的房间,却努力逃避责任,这让难民们的状况显得有点狡猾。在任何地方,最难的选择都是对于那些没有选择的人来说的。他们不是住在小平房里,就是住在明天就可能征用为营房的陋室、拖车、轿车、帐篷里,或者干脆就住在室外。房子是浮云。对欧洲城市的轰炸,与劳改营和集中营一样,都仅仅是在执行技术的内在发展交给它们的任务,那就是住宅的宿命——它们现在修筑得良好只为了将来能被弃之如敝履。懂得没房子是什么滋味的社会主义社会让居住变得不再可能,他们也理所应当地作了资产阶级生活的掘墓人。一个人顶多对家居设计和内部装潢保留着兴趣,好让自己培养一点文艺范,无论他其实有多么反感狭义的文艺青年。维也纳工坊和包豪斯学院之差别,远观就像秋毫之末般细不可察。纯功能性的弧形设计,跟设计师的初衷背道而驰,现在就跟立体主义的基本结构一样,变得越来越趋于装饰性。对此最佳的管理模式却仍看起来是一种无为而治:鉴于社会秩序和个人需要水火不容,就还是呼吁私人生活,但也不推崇备至,好像它对于社会和个人都还是坚实又适宜的基础。尼采在《快乐的科学》中写道:“没有房子,就是我的幸运。”今天我们还得加上一句:不住在别人家里是一种美德。这部分地表示了,在艰难的处境中,一个人只要还占有些什么东西,就会坚守他的财产。有个骗子放话说,你们应该打开视野作长足打算,他说,当私有财产不再属于个人,物资已经可能极丰富的情况下,没有哪个个体有权去坚持限制性的原则。但那个家伙却无论如何都需要拥有财产,就算他看起来出淤泥而不染,却让迂腐的财产关系永垂不朽。这个矛盾造成了毁灭性的结果,它在产生了对器物无情的同时也产生了对人类的冷漠。而反过来,人的物欲一经利用,他的坏良心就难以改变了。错误的生活无法被正确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