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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哲学头脑的人还保留着古旧的、从根本上是错误的关于精神与物质相对立的观念。这些人包括所有没有学过康德哲学、因而就是大多数的外国人,还有许多今天在德国从事医学的人,等等。这些人是那样蛮有信心地以其问答手册的标准答案进行哲学探讨。尤其是这些人当中的黑格尔主义者,由于他们相当无知,且其哲学思维粗糙,所以就又拿出前康德时期的“精神与自然”的名称,以重新开始讨论精神与物质的对立。他们以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打着那一名称又端出了这一话题,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康德,我们也好像仍然戴着假发,在修剪了的矮树篱之间走来走去,因为我们就像莱布尼茨那样,在庄园住宅(《莱布尼茨》,埃尔德曼编,第755页)与公主、贵妇议论哲学,谈论“精神与自然”——“自然”就是那修剪整齐的矮树篱,而“精神”被理解为假发下面的东西。在假设了精神与物质这错误的对立以后,就有了唯灵论者和唯物论者。唯物论者声称,物质经由其形式和混合产生出万物,因而也就产生了人的思维和意欲。对此说法,唯灵论者则是大喊大叫地反对。
但事实上,既没有精神也没有物质,在这世上有的却是许许多多的胡言和幻象。石头那不依不饶的重力恰如人脑的思维一样无法解释,我们也可以据此推论石头里面也有精神。因此,我想对这些争论者说的是,你们以为了解某种死物,亦即了解某种完全被动的和缺乏特性的物质,因为你们错误地以为真的明白了所有你们能够还原为机械作用(效果)的东西。但是,正如物理和化学的作用也是你们公认无法理解的——只要你们仍不知道如何把那些作用还原为机械作用——那同样,这些机械作用本身,亦即发自重力、不可穿透性、内聚力、坚硬、僵硬性、弹性、液体性等的外在展示,也就如同那些物理和化学作用一样的神秘,并的确就如人脑里的思想一样的神秘。既然物质可以往地面下落(你们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那这个物质也可以思考(你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在机械学(力学)中真正纯粹和完全能够让人彻底明白的,并不会超出在每一解释中的纯数学部分,因而就只是局限在空间和时间的规定之内。但空间和时间两者及其整套法则,却是先验为我们所意识到的,所以,是我们认知的形式和唯独属于我们的想法和表象。因此,空间和时间上的限定和规定,从根本上是主观(主体)的,并不涉及纯粹客体之物,并不涉及独立于我们认知的自在之物本身。甚至在机械力学中,一旦我们走出纯粹数学之外,一旦我们走到那不可穿透性、重力,或者僵硬性,或者液体性,那在我们面前的外在展示就已经充满了神秘,其神秘性一如人的思维和意欲,因而也就是无法直接探究的东西,因为每一种自然力都是这样无法直接探究的东西。那现在你们所说的物质又在哪里呢?你们对物质认识和理解得如此真切,以至于你们想用物质来解释所有的一切,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还原为物质!能够纯粹把握和完全透彻解释的,永远只是在数学方面,因为这植根于我们的主体,植根于我们的表象机制。一旦某种真正客体的东西出现,某种并不是先验就可明确规定的东西,那到最后也就马上变得无法探究。我们的感官和理解力所察看到的东西,完全就是表面的现象,根本就不曾触及事物真正的和内在的本质。这是康德想要说的意思。既然你们认为在人的头脑中有某一精神,就像“机器机关里跑出的神”,那就像我说过的,你们也就必须承认每一块石头有其精神。另一方面,既然你们那死的、纯粹被动的物质能够作为重力而发力,作为电力而吸引、排斥、迸出火花,那这物质也可以作为脑浆而思想。一句话,既然我们可以给每一个所谓的精神配上物质,那也可以给每一个物质配上精神。这表明精神与物质对立起来是错误的。
因此,并不是笛卡尔把所有事物都分成精神和物质才是哲学上正确的,正确的做法是把事物分成意欲和表象,这种分法与笛卡尔的分法不是平行并进的。这是因为笛卡尔的做法把所有的一切都精神化了:一方面把完全真实和客体的东西、实体、物质等放到表象一类,另一方面则把每一现象中的自在本质归为意欲。
关于物质的想法和表象,其源头我首先在我的主要著作(即《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1卷,第9页;第3版,第10页)里阐述了,然后在我的《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第2版,第21节,第77页)中做了更清晰和精确的说明,也就是说,物质是承载所有质素和特性的客观之物,但这个承载者自身却又完全不具有质素和特性。在此我向读者提示这些,以便读者能牢牢记住这个崭新的、在我的哲学中极为关键的学说。这物质就只是客体化了的,亦即向外投射的、就因果律方面的智力功能本身,也就是客观化了的作用、效果,但却又没有其实质和方式的更细致的规定。所以,在客观理解这个物体世界的时候,智力就自己给出了这物体世界的所有形式,也就是时间、空间和因果律,也与此一并给出了物质的概念:物质就是在抽象中被思考的、没有质素特性也没有形状、并不会在实践经验中碰到的东西。但一旦智力通过这些形式并在这些形式中察觉到某一(永远只是发自感官的)现实的成分,亦即某一独立于他自己的认知形式的东西,某一并不显现为作用、效果,而是显现为某一特定的作用形式的东西,这就是智力所认定的实体,亦即定形的和有具体规定的物质,因而也就是独立于智力形式的东西,亦即某一完全客观的东西。但我们必须记住,实践经验中的物质在任何情况下也只是通过在其身上外现的力而显现出来,正如反过来,每一种力也永远只是作为藏在某一物质里的东西而为我们所知。这两者一起构成了经验的现实世界。但所有经验的现实东西都带有超验的观念性。在每一个这样的经验物体,亦即在每一现象中显现出来的自在之物本身,我已经证明就是意欲。如果现在我们再一次把这当作出发点,那么,正如我经常说过的,物质就只是可视的意欲,而不是意欲本身;因此,物质只属于我们想法、表象的形式和样式部分,而不属于自在之物。据此,我们必须把物质想象为不具有形式、不具有具体特性、绝对是惰性的和被动的;我们也只能在抽象中想象这样的物质,因为在经验里从来没有过不具有形式和不具有品质特性的物质。正如虽然只有一种物质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形式和变故当中,但那仍然是同一样的物质;同样,那在所有现象中的意欲,归根到底也是同一样的意欲。客观上的物质也就是主观上的意欲。所有的自然科学都无法避免这一不足之处,即都唯一从客体(客观)的一面把握大自然,而对主体(主观)的一面漠不关心。但在主体的一面必然藏着关键的东西:这属于哲学的范围。
根据以上所述,对我们那受制于智力的形式,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个体意欲服务,而不是要客观了解事物本质的智力而言,那万物所由出的东西必然显得就是物质,亦即现实的东西,填充时间和空间之物,在所有的质量和形式变化中持续坚持着,是一切直观的共同支撑基质——但这东西就其本身而言,却唯独是无法直观的。与此同时,物质本身到底是什么,首先和直接的就是一个没有定论的问题。那么,既然按照人们的理解,如此常用的“绝对”一词指的就是从来不曾形成,也从来不会消失,但一切存在的东西都由此组成和产生,那我们就不用到那些幻想出来的地方去寻找这“绝对”的东西;因为非常清楚:物质就完全符合所有这些要求。在康德表明了物体只是现象、其自在的本质却是无法认识的以后,我还是终于证明了这个本质与我们在自我意识中直接认识为意欲的东西是同一的。因此,我(《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2卷,第24章)把物质表述为只是可视的意欲。还有就是,因为在我看来每一种自然力都是意欲的现象,所以,自然力不会不带有某一物质基质而出现,因此,自然力的外现也必然伴随着某一物质上的变化。这种情况让动物化学家李比希得出了这种说法:每一次的肌肉活动,甚至头脑中的每一次思考,都必然伴随着某一化学上的物质转化。但我们要永远记住,在另一方面,我们在实践经验中认识物质时,永远只是通过显现在物质上的自然力。物质恰恰只是这些总体上的自然力的显现,亦即在抽象中,在泛泛中的显现。就自身而言,物质就是可视的意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