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生家庭 上
烈日当空，汽车在羊肠小道上飞驰而过，将路上尘土飞扬至我那已经湿透了的纯白色却又晒得有些许发黄的背心。
浅色的牛仔裤下是一双从夜市里淘来的黑色帆布鞋。
看着南边悬挂着的烈日，我从包里掏出了刚从学校里发的崭新的奖状。
陆小颖同学：
在高二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成绩优秀，被评为第一期的名校之星，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高兴吗？好像从初二爷爷去世后，成绩对我来说已经是无所谓了。好也罢，坏也罢，反正也没有人在乎。
可是，想到班主任单独将自己叫出去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小颖啊，这次呢，你的成绩考的非常好，尤其是数学和英语，居然是满分，所以啊，学校对你的成绩也都是很看好的，并且市里排行第一的帝都学府都已经破格提前录取了你。这可是咱们学校乃至所有中学前所未有的啊。”
“这次，叫你出来呢，要是想跟你说一下，这个帝都学院，我们都知道，学费是非常昂贵的，一年光费用就要五六十万，不过你放心，咱们校长啊已经跟上面谈好了，可以为你免去全部的学费，哈哈，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我这边已经和你父母通过电话了。你回去呢也和你爸妈商量一下，最好近几天就可以将你的档案调到帝都学院。”
“帝都学院？可是马老师，我……可以不去吗？”
“为什么不去啊，小颖，这帝都学院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很多人有钱都跻身不进去，里面全是世家子弟，咱们学校对你的这件事非常重视，校长还专门为你申请了学费补助金，可以免去你第一年的学费，老师也相信，凭你的成绩，之后也一定会在帝都学院拿到高额的奖学金的，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儿啊。”
“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家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再回复我。”
“好。”
看着前方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的浓烟，我却觉得脚步变得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好在，因为晌午，大家都在家吃饭的原因，街上没有什么人。
不知为何，从懂事起，我便不爱碰到村里的那些人了，也许是因为那些人总是会在我的身后哨声的说我是私生女，拖油瓶等等让我心里异常揪心的话。
可是，村里人说的也是对的，我……，确实是个拖油瓶，从记事起，我的生活里就只有妈妈，并没有爸爸。村里人都说我妈不要脸和别人乱搞关系怀了我，就连姥姥，姥爷看见我也都是当作没看见一般。
七岁的时候，我妈为了让我可以上学，终于听了姥姥的话，嫁给了邻村的大龄剩男王二葛子。
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很开心的，因为姥姥说过，等我妈结了婚以后，我不止可以上学了，还会多一个爸爸来疼自己。
我不知道爸爸应该是怎样的，但确实是疼的，尤其是喝了酒以后的爸爸，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成为他打人的工具，不止肉疼，有时连骨头也会疼。母亲为了我，经常会哭着过来紧紧的抱着我替我挨打。可是爸爸并没有因为妈妈的举动而停手，反而打的更凶。
我妈也曾带着我回姥姥家，可是姥姥看着我妈和我身上的伤，确实只能跟着抹眼泪，等继父过来接我妈的时候，她还是回站在那一方，劝妈妈跟着回家，即使我妈被被打的住了院，姥姥还是会劝我妈跟继父好好过日子，而不是离婚。
因为姥姥的那一句：咱们家的名声经不起折腾了，你弟也到了快婚嫁的年龄。
我妈从此被打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姥姥家了，也因此，助长了继父的气焰，时常会和一群狐朋狗友打牌，喝酒。赌输了就会回来拿我妈和我出气。
直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妈给我添了一个弟弟以后，我爸就不再和之前一样了，开始去上班了，对我妈也渐渐的越来越好了。
而自从有了弟弟以后，我妈所有的精力便在弟弟的身上了，对我也不再像之前一般那样好了，甚至连继父打我，母亲也是赶紧将弟弟抱着去外面，使得棍子打在我的身上痛，心里也开始痛，可是我却不能哭，不敢哭。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哭出声，继父就会打的更狠。
好在，这个家里有一个温暖的人，继父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从不曾因为我是母亲带来的就对我不好，也从未因弟弟的出世而对我冷淡。
从弟弟可以上学之后，为了学费，母亲和继父便一起在外务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回家。而我和弟弟则留在家里被爷爷照顾着。
每当母亲和继父回来的时候，弟弟都会异常高兴的跑过去，翻着母亲特地带回来的大堆零食和专门给他买的玩具还有新衣服。
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我则不敢过去，就连爷爷也劝着说：“就在这儿待着吧，别过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是我爷爷一贯的做法，知道继父的脾气不好，所以每次继父打我和妈妈的时候，爷爷都会关上门，不听，不看。当然，爷爷也曾在我被打的不能动的时候，出来阻拦过，但是继父一旦喝酒发脾气的时候是不认人的。
因此即使是爷爷出面，也是没用的，能躲即躲。每次都是吃饭时，我才敢进到里屋。
而那个对我极好极好的爷爷却在我上初二的下学期因为冠心病脑溢血而去世了。由于初中时寄宿制，继父和母亲并没有告诉我爷，去世的消息，还是邻居家的儿子在学校和我说看到我家摆着白色的花圈，说我爷爷去世了。
那时的我刚开始是心慌，随后便是不信，觉得他是再开玩笑，肯定又是整蛊我。可是心里不信，眼泪却忍不住的夺眶而出。
那天的我第一次在宿舍的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有同学过来拿着请假条说班主任允许我回家去看看。泪流满面的我骑着自行车飞速的奔向家里，那条经常回家的路在那天却变得异样的长。长到我在脑子里无数次的回忆着自己和爷爷的场景。
七岁的自己第一次到了这个新家，是爷爷伸出手拉着自己进家里介绍着屋子里的种种。
夏天的我们因为屋子里闷热，因此经常会拿着凉席铺在在平房的房上睡觉，然后爷爷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这是北极星，那是织女星。
吃完晚饭后，爷爷经常会在院子里转悠消食儿。并且说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而我则是赖在爷爷的背上，让爷爷背着我走。
每每去上学，爷爷都会给自己零花钱，让自己在学校可以和好朋友一起去小卖铺买各种零食吃。
而我每次也都会拿着各种奖状回来，然后开心的跟爷爷分享我的喜悦，并且宣誓自己一定会好好上学，将来长大了好好孝顺爷爷。
所以，我不相信那个每次都说他能活九十九的爷爷，有一天会突然不在，明明爷爷才刚刚过了六十而已，离九十九是那么的遥远。
可是直到回到家里，看到院外白色的花圈和树上白色的花纸，屋子里哭丧的声音时，我才昏昏然然将车子停下，撑也没支就跑进了爷爷的屋子。
此时的爷爷已经入了棺材，而我却连爷爷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想哭，可是一路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尽了，我哭不出来，因为我不相信我的爷爷不在了，这一定是个梦。
继父和母亲跪坐在门口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哭着丧，亲戚们也都聚在屋子里，我挤到母亲旁边问母亲。
“为什么没有跟老师打电话通知我呢？”
“你爸说不能耽误你俩的学习，所以就没有通知你们两个。”
“弟弟呢？”
“还在学校呢。”
那个时候，弟弟比我小九岁，因为父亲做生意挣了些钱，而继父和母亲因为长年不在家，因此弟弟从小就被送到了寄宿学校上的私校，两个星期才可以回家一次。
可是，无论如何，对于母亲说的这句怕耽误学习，我都是无法苟同的，去他的学习，去他的成绩，去他的考试，我爷爷才是我的全部。可惜，我却因为一次模拟考试导致没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
母亲因为跪的时间有些长，因此有些头晕，亲戚们让我扶着她先回屋子休息。
我将母亲扶至床上后，母亲躺在床上摸着我的头安慰着道：
“小颖，以后你爷爷不在了，你的靠山也就倒了。”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句话，心里却异常的难受。
“爷爷前几天不还是好好的吗？”
这是我更想知道的，自己周日刚去学校，才仅仅三天而已。
“你爷爷本就有冠心病，上次脑溢血，就差点儿半身不遂，这次也是突然倒在街上，被人送到医院，但是由于送的太晚了，所以就……”
母亲哽咽的不再说话，过了半晌才摸着我的头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好，医生也说了，像你爷爷这个毛病，一旦再次发作就会终生半身不遂，还得人伺候，都得养家，谁有空了才能来伺候，所以说现在去了，你爷爷也能少受点儿罪。”
听着母亲的话，那时的我沉默的不再说话，心里却想着，没人伺候，我来伺候。哪怕是一辈子，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