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事的开始总是需要一个受害者
浓郁的生活气息是老房子特有的味道，角落里藏着灰尘，扶手蹭得光亮，犄角旮旯里都是岁月的痕迹，那些从前的，曾经的，躲在时光中试图遗忘过去的人们，周而复始，自欺欺人，麻木不仁。
1.
清晨，各家忙忙碌碌，准备迎接崭新的一天。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地板上，饭菜香从厨房散开，弥漫至楼道，女人催促着不愿起床的孩子，男人霸占着厕所用来看早间新闻，门外惹来一阵阵骂声，早已习惯于这一切的男人充耳不闻，看到好笑的部分还会咧开嘴角低低发笑。
楼下的孩子哭了，不是湿了尿布，就是饿得发慌。
门口拎着早点的大爷扇着扇子，瞧见蹲在一边目光呆滞的小区傻子，忍不住要打上两声招呼。
“小峰在那儿发什么呆？”
王峰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作答，逐渐紧张，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大爷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嘴上说着话，脚步根本没做停留。
“你妈在店里呢？”
王峰听到可以回答的问题，脸上放松下来，笑着看向大爷，搓着一双手，有点儿害羞的站起身：“嗯。”
一个打扮美艳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从小区外走来，大爷离老远一眼就看见了，一脸瞧她不起的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女人视而不见，朝三单元走去，高跟鞋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她从包里拿出钥匙，停在四楼中门，钥匙插进门锁，门吱嘎一声开了，女人自然的走进去，和屋里的人说话。
“林佳，快到点儿了。”
邻居的门开了，是个拎着皮箱准备出门的青年，样子干净清爽，看见女人后有礼貌的笑着打招呼：“姐来了。”
“嗯，你要出门？”
“嗯，出差，一个多月就回了。”
“路上小心。”
“哎，姐再见。”
打过招呼，青年便下楼了，女人关上门，打开鞋柜换鞋，屋内没有人回应，女人又问了一遍：“林佳？还没起吗？”
她换好拖鞋，朝客厅走去，可刚迈出两步，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林佳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她紧闭双眼，面容泛青，脖颈处深深的勒痕看着十分骇人，地面上尽是挣扎过的痕迹，外卖撒了一地，油渍沾得到处都是，下身衣物不翼而飞，种种惨状告诉来人昨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女人一时之间很惊慌，丢下包朝林佳跑去，抱起有些僵硬的身体，整理她身上的衣服，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恐慌。
“林佳？林佳！林佳！！”
女人觉得不对劲，林佳毫无生气且冰冷的身体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颤抖着手朝林佳的鼻底伸去，果然，已经没有了呼吸，从脖子上很重的勒痕来看，她是窒息身亡的，女人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慌忙之中从背包里掏出手机，按下报警电话时，她的手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林佳的死，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她这样想，林佳会死的，可从没想到一切会来的这样突兀。
2.
警笛声打破了小区的安宁，急着上班的男人也想凑个热闹，探出头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爷的早餐还拎在手里，站在人群里窃窃私语，他们揣测，分析，感叹，一个人的一生就在大家的口中画上一个句号。
女人站在人群外吸烟，直至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警察在现场忙忙碌碌，嘱咐她不要离开，会有些问题会需要她配合。烟一根接一根，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双手抖如筛糠，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一个在脑海里过滤，究竟是谁呢？
“你好。”
女人吓了一跳，长出一截的烟灰被抖落，轻飘飘的散在空气里，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梳着短发，眼神尖锐，穿着黑色长袖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他大概有一米八几，瞧她的眼神从上至下带有巨大的压迫感。
男人摘掉蓝色的一次性手套，看着女人：“你好，我姓孟，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你是报案人吧。”
女人点头，出于礼貌掐熄了手中的烟，扔在地上，和其他烟头堆在一起，孟宇将手套随意的踹在裤兜里，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梦瑶。”
“嗯，死者家属你可以联系上吗？”
“可以。”
“好，拜托你了，一会儿还要麻烦你和我们去一趟警局，了解情况。”
韩梦瑶微微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翻找号码，孟宇转身朝人群走去，开始询问有关于昨晚的细节。韩梦瑶打通林佳大嫂的电话，对面很久才接听，那边很吵闹，像是在市场里，大嫂冷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谁啊。”
“嫂子，我是林佳的朋友。”
“林佳的朋友？找我什么事。”
“嫂子，林佳她，死了。”
大嫂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点不耐烦，这让韩梦瑶感到焦躁，忍不住又点了一支烟，话筒里传来刺耳的声音，仿佛在对她行刑：“死了？所以打给我有什么事。”
“家里需要有人出面，认领尸体，办理一些手续。”
“行了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韩梦瑶难以置信的听着，她扬起头，无奈的问：“你都...不关心一下她是怎么死的吗？”
“有什么分别，人都死了，多问一句就能复活吗？”
“她是被杀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挺没劲的。”
电话被匆匆挂断，忙音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孟宇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韩梦瑶回过头时，一颗眼泪流下来，那双空洞无神极度痛苦的眼眸，叫人看了发慌。可孟宇早就看惯了这种场面，除了提醒她跟着自己走，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可又大概是觉得不妥，接着补了一句：“节哀顺变。”
韩梦瑶跟在孟宇身后，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坐上警车，透过窗户看向人群，小区里站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天气逐渐开始热起来，以往必须躲在阴凉处的人们，如今为了看热闹也凑上前去，大汗淋漓的也不嚷一句热，只想探究真相，可是什么是真相呢，那些人对着警车里的韩梦瑶指指点点，表情即八卦又嫌恶，她完全能够猜到那些人在说什么，无非就是那几件事揪着不放。
“四楼的林佳是个卖的，专门给人做小三。”
“林佳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为啥赶出来？还不是家里嫌丢人。”
“整天跟她凑在一块儿的那个女人也不是个好东西，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你猜是为什么被杀？”
“我猜是被哪个男人的老婆发现了吧。”
“不，是被强奸掐死的。”
“哦呦呦，可不得了。”
房东大爷知道此事，站在门外急的直跺脚，要知道房子死过人，再想对外出售出租，可就难上百倍，即使低价，也会遭人嫌弃，所以嘴里不干不净的一直咒骂一个死人，可就算这样，也不能消除他的愤怒。
现场被保护起来，警察搜集完线索，整队回警局，韩梦瑶靠在窗玻璃上，脸颊泪痕未干，精致的妆有点花，眼线糊在一起，她突然想起什么，睫毛微微抖动，打开手机，给一个署名为蒋子栋的人发了一条消息：林佳不能赴约了，她死了。
对方迟迟没有回复，是韩梦瑶意料之中的事，这世上才不会有人关心林佳的死活，她比谁都明白，他们只想逃跑，以免溅了一身血。像她们这种女孩儿本就不受尊重，在世人眼里，比普通人还要低贱几个档次，活着是茶余饭后的闲话，死了也是典型的反面教育题材。
到办公室后，孟宇打开录音笔放在桌面上，正色看着对面的韩梦瑶。
“叙述一下今早的过程。”
韩梦瑶握着手里的纸杯，盯着桌子上的录音笔，半晌，开口说话：“今天和林佳约了人，早上要去赴约的，我进门后，就看见林佳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接着就报警了。”
“你有她家里的钥匙？”
“是，我们关系很亲密，很早之前就交换过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约了什么人，有什么事情。”
“一个朋友，蒋子栋，他约了林佳，林佳没和我说什么事，只叫我陪她一同。”
“他和林佳只是普通关系吗？”
韩梦瑶低垂着目光，纸杯被她捏出了褶皱，停顿了许久，她才开口说：“林佳和蒋子栋，是包养关系，不过据我所知，去年就已经结束关系了。”
“蒋子栋已婚吗？”
“对，他老婆发现林佳与他的事，闹个不停，可蒋子栋并不想离婚，离婚意味着要分家产，他不想有金钱方面的损失，因此果断与林佳断了联系，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端，那之后就没有什么交集了，所以这次见面也很突然，我不知道缘由。”
“据你了解，林佳最近有遇到什么麻烦吗？或者其他仇家之类的。”
“没有，我想不到什么人会杀她，林佳虽然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但她从不与人纠缠，也不生事端，所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过，该会有人怨恨她，可要说至于杀掉她，我想不到任何人。”
“她平时工作吗？”
“不。”
“有经常去的地点吗？”
“非要说的话，就是几家经常去的餐馆而已。”
“现在有和她关系密切的男性吗？”
“我不清楚。”
“你不是和她关系最为亲密？”
“但也不是事事都和我坦白。”
韩梦瑶的眼神飘忽不定，孟宇盯着她的表情和动作，许久，开口问道：“她家邻居你认识吗？”
“邻居？哦，不熟，只是见面会打招呼的关系。”
“有几口人。”
“一个吧，没见过有其他人出现，是个青年，好像在保险公司上班，哦对了，今早我遇到他了，拎着皮箱，简单聊了两句，说是出差，得一个多月的样子。”
孟宇点点头，默默在小本子上记下来：“蒋子栋的联系方式请提供给我。”
正在韩梦瑶翻找蒋子栋的电话时，孟宇突然问道：“你知道林佳的手机放在哪儿吗？”
“手机？”
“没错，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林佳的手机。”
“找不到？怎么会？”
“如果是这样，那么基本就可以确定是被凶手带走了，看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变得非常大，与她密切交往的人有你了解的吗？”
韩梦瑶微微蹙眉，表情不太好看，仔细思考过后，摇头说自己不清楚。
一切结束之后，已经下午三点了，韩梦瑶觉得腿软，慢腾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孟宇又问道：“林佳的家人联系了吗？”
“哦，联系了，什么时候来还不大清楚。”
“不清楚？”
“嗯，她和家人的关系并不好，对她...完全不关心的样子。”
3.
八月下旬的下午三点最为炎热，地面散着热气，烘得人心浮气躁，十字路口人来人往，无一不蹙着眉，表情烦躁，伸出手在身边煽动，试图驱赶燥热。而韩梦瑶站在人群中，却并不觉得炎热，倒是浑身发冷，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直冲头顶。
手机消息一直响个不停，她早就懒得去看了，那些无聊的人无非就是从各方获得林佳死去的消息，找她来求实，不停追问是否属实，如果得到回答，还要添上一句‘真的吗？我的天’这样的无效对话，这并没有安慰的作用，反而叫人反感。
然而，这世上多数人的行为，始终保持在观众席，他们只要不在人倒下的时候拍手叫好，就已然算是善良了。
在街头巷尾闲逛至天黑，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转了个弯，一头扎进夜店，不是她还有闲情雅致来消费，而是迫不得已来工作，没错，韩梦瑶的工作就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违反道德的，在法律边缘游走的工作。
严格意义上来讲，林佳与韩梦瑶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工作关系，韩梦瑶对孟宇吞吞吐吐无法说出口的，其实就在这儿，她想隐瞒的，就为此事。可跳脱出这层关系以外，韩梦瑶也是真真拿林佳当朋友的，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能以真心相称的人，实在少的可怜。
韩梦瑶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胡思乱想，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眼前反反复复都是怀抱林佳的画面，只要一想，眼泪就会跑出来，她握着手机，翻看两人的合照，照片里林佳面带微笑，笑靥如花。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没在这世上得到半点儿温暖，夺走她的一切，也顺便带走了她活着的权利。
韩梦瑶想过林佳会以任何一种方式消亡，却从没想过会是他杀。而能有这样的预想，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阵子林佳一度很消沉，事事态度冷淡，提不起兴趣，一个人坐着发呆，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可这并不稀奇，她的性格就是如此，从初识到如今都是那样的，清清冷冷的表情，对什么都表现的兴趣缺缺，可偏是这个态度，最讨男人们的喜欢。即使她一如往常，可韩梦瑶依然发现了不同于往日的味道，因为林佳突然和她说：“梦瑶姐，我想死。”
韩梦瑶一点儿都不惊讶，人活着就会有各式各样的精神压力，尤其是这个糜烂的环境里，这些女孩儿大多想死，她听过太多，大多相同，却又不同，但她们总会在冷静过后选择继续活下去，真的要死，她们还是怕的。
可林佳给她的感觉不同，不是表情，不是语气，也不是态度，而是她接下来说的话：“我一直在权衡两种选择，摇摆不定，我想我最近要得到答案了。”
“什么选择？”
“要么杀掉自己，要么杀掉别人。”
韩梦瑶愣在原地，她没在林佳脸上看到半点玩笑意味，感到诧异的不是轻生的想法，而是林佳有想要杀掉的对象，是某个男人吗？还是让她背井离乡的家人？又或是哪个给她捅了刀子的姐妹？林佳没给任何回答，但那一刻韩梦瑶清楚的知道，林佳是认真的，打那天起，脑海里便多生出一个想法来，林佳会死的，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却从没想过，死亡，却是来自第三者的成全。
“今天店里的人都在讨论林佳。”韩梦瑶循声望去，刘冉忙完了手头的工作，端着两杯酒坐在她对面，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几缕头发垂在耳边，穿着不暴露，却又性感到极致。
韩梦瑶接过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说什么？”
“无非就是你心里所想的那几样，怎么死的，谁杀的。”
“她们还真是八卦。”韩梦瑶轻笑一声，喝了一大口酒，看着卡包里的男男女女，暧昧不清，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一时间有点儿作呕。
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是为了钱，当然，也有沉沦于情情爱爱，试图在酒桌上寻找灵魂伴侣的，不过都是痴人说梦，摆不清定位的蠢货，但是追求上的区别，总归和思想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比如八卦的性质，在韩梦瑶看来，她们和小区里那些嘲讽别人的邻居们，别无二致，身着皇帝的新装还笑别人赤裸着身体，本就是一锅粥的行为。
“话题已经到蒋子栋杀人逃跑了，有的人已经兴致冲冲托朋友去求证了。”
“蒋子栋那该死的，出了事就搞消失那一套，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当真联系不上了？”
“这孙子已经关机了。”韩梦瑶举起手机给刘冉瞧，她已经给蒋子栋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可通通都是未接。
“他这么做有什么用？警察马上就能找到他。”
“谁知道呢。”韩梦瑶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她握着杯子一饮而尽，不知怎的，眼泪就像开了闸，这些年从没掉过的眼泪，快要在这一天里流完了。刘冉瞧她的状态，又为她倒上一杯。
“林佳是个不错的人，稳稳当当，不生事端，我实在想不通，那样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走上了这一条路，后来见得多了，其实就不那么想了，各有各的理由吧，如非生活所迫，谁要做这一行。”
韩梦瑶听到这儿，握着酒杯再次干杯，或多或少因为酒精的作用，一下子想起了许多有关于林佳的往事，比如第一次遇见林佳时的场面，后来因为谈话投机成为朋友，同行去苍山洱海，往后的事，难说是该感伤还是追悔莫及，可不管怎样，林佳的转变，都要归于那些羞愧难当的情色交易，没错，韩梦瑶把林佳卖给过很多男人，不止蒋子栋一个人。
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不说，就还能是‘朋友’。
最后韩梦瑶喝醉了，天旋地转的她被刘冉安置在家，照顾一个醉酒的人可需要足够的耐心，又哭又闹又吐，直到折腾至天亮，韩梦瑶才沉沉的睡去，刘冉看着她还挂着泪珠的脸，拉上厚重的窗帘，关上灯，躺下，入睡。
韩梦瑶做了一场梦，梦里林佳蹲在角落里哭，她从没见过林佳哭，一次也没有，没想到这一幕，居然出现在梦里。
林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放声痛哭，韩梦瑶一直问她怎么了，可林佳就是不回应，她急了，去抱林佳，最后林佳闷声闷气的说：“我好孤单啊。”
林佳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她疲于人际交往，不想，也不做，从不社交，从不聚会，没有人叫她，也没有人于她交心。林佳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发呆，偶尔还会和小区里的傻子并排而坐，看看天空，望望白云。
大家对她褒贬不一，然而听过最多的感叹就是，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干嘛出来卖。
就像刘冉说的那样，后来见得多了，长得再漂亮条件再好的女孩子，也不感觉奇怪了。
韩梦瑶从梦中惊醒，陌生的环境让她几乎快忘记了昨晚醉酒的经过，她环顾四周，看见了熟睡当中的刘冉，才安心的重新躺下。
在陌生环境里能看到熟悉的人，是莫大的安慰。
卧室闷得发慌，她轻手轻脚的掀起被子，从茶几上拿出烟，朝阳台走去，刘冉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露出清冷的眼眸，看见韩梦瑶的动作，也没有出声打招呼，直到她关上阳台的门，才又闭上眼睛。
下午四点钟的天气，还是非常炎热的，脱离了屋内的空调，外面就像一个大蒸笼，烤的人快化掉了，趴在栏杆上向楼下望去，五楼的高度叫人感到晕眩，或多或少受是宿醉影响，头一跳一跳的疼，她难受极了，从烟盒中抽出一支来点燃，半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寻找号码。
林佳大嫂的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听，态度冷漠是韩梦瑶意料之中的事情。
“嫂子，您这边有人过来了吗？”
“去哪儿？”
韩梦瑶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一阵阵抽痛：“昨天给您打过电话的，林佳的事，警方需要家属出面协助办案。”
“行我知道了，明天有时间去吧，去哪个警察局？”
韩梦瑶张了张嘴，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您来了给我打电话吧。”
“没别的事儿我挂了。”
“嗯。”
电话挂断，韩梦瑶拍了拍头，转身回到客厅，空调的温度让她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人情冷漠的世界，不如被窝里温暖。
4.
韩梦瑶的作息习惯是日夜颠倒的，可为了去接林佳大嫂，她不得不早早起床，因此几乎彻夜未眠，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疲惫的坐在车站打哈欠。
车到站了，人群从出站口涌出来，急色匆匆的朝外走去，一个挨着一个，谁也不让谁。突然，一个女人出现在韩梦瑶的视野当中，她虽然只见过大嫂一面，但依然能够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她来，不是外表，而是那张脸上的表情，永远都皱着眉头，一副全世界的人都欠她的态度，姿态高傲，瞧不上任何人，牙尖嘴利，说话不留余地，韩梦瑶想，林佳的大哥是怎么和这个女人生活下去的。
“大嫂。”韩梦瑶尽量收起意见，满脸堆笑着与她打招呼。
大嫂看见韩梦瑶，眉头皱的更紧了，她身着性感颜色艳丽的裙子，脚上穿着白色高跟鞋，要不是表情像是家里死了人，还以为她盛装出席是来参加婚礼的。韩梦瑶很佩服大嫂，在乡下市场里整日忙碌生意，还能抽空给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这或许就是林佳大哥妥协的理由，男女之情总要图一样，干干净净的爱情只会存于书本当中。
“走吧。”
“大嫂是自己来的吗？”
她听了韩梦瑶的问话，态度变得更加不耐烦了：“能来人已经很不错了，就别要求这么多了。”说完，便急匆匆的朝门外走去：“快点儿吧，我下午还要回去。”
韩梦瑶看着大嫂的背影，一时语塞，她不清楚林佳和家里究竟有怎样的矛盾，以至于在她死后谁都不愿意来处理后事。
两年前她有幸见过一次林佳的家人，匆匆一面，却印象深刻。那年也是夏天，正值酷暑，林佳生病，身子一阵冷一阵热，韩梦瑶同她去了医院，正在挂号排队时，遇见大嫂，林佳迎着笑脸朝大嫂走去打招呼：“嫂子。”
或许是排了很久的队，大嫂看起来十分烦躁，又因为瞧见林佳，那种极度反感的表情马上展现出来，她没多做回应，只是轻声‘嗯’了一句，听起来更像是‘哼’的发音，可林佳却没在意这些，热脸贴着冷屁股，关切询问道：“您是哪儿不舒服吗？”
“你可是盼着我点儿好。”
“我没那个意思。”林佳有点儿尴尬，捏着手里的票据越发紧张。
“妈病了。”
“病了？她怎么了？严不严重？”
大嫂瞥了一眼林佳，目光又挪向队伍中去：“没事，今天出院，我来报销。”
“哦，现在在病房吗？”
“嗯。”大嫂一眼便看穿了林佳的小心思，紧接着说：“我劝你别上楼，她应该不想见你。”
韩梦瑶瞥向林佳，瞧她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结束短暂对话后，轮到大嫂办理报销，她忙完了事情收拾东西转身就朝楼上走，全程都没有瞧林佳一眼，仿佛当她不存在，韩梦瑶无法接受这种态度，忍不住开口抱怨：“你嫂子人怎么这样啊。”
林佳望着大嫂上楼的背影，说道：“梦瑶姐，你陪我去一趟吧。”
进病房之前大嫂回头瞧了瞧身后的两人，没说话，也没撵人，林佳跟进病房，韩梦瑶在门外等着，只不到一分钟，她便听见房内歇斯底里的咒骂声：“滚，你他妈死外边儿也别往我身边儿凑，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不配做我的女儿。”
两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林佳没哭也不说话，没有任何难过委屈的反应，韩梦瑶什么都没问，绝口不提，就当作没发生过。那天晚上林佳病了一场，几天后她托韩梦瑶给老家寄去一些营养品，联系人是大嫂，因此韩梦瑶存下了大嫂的联系方式，自那之后，双方再没联系，如果不是因为此事，韩梦瑶几乎快把这个刻薄的女人淡忘了，可如今一见，回忆汹涌，一切都变得异常深刻。
两人一路无话，打车赶往警察局。
这是韩梦瑶第一次进停尸间，明明是夏季，却仍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气。悲鸣与哀怨充斥整间房，她能想象到一具一具尸体装在那些铁盒子里，每个人都背着过去不愿与这个世界告别，想扒开那些铁门，重回人世间。
孟宇打开记录本，寻找林佳的编号，然后走近其中一间，抽出紧闭的门，韩梦瑶看见了赤身裸体的林佳，孤零零的躺在那儿，她的身体遍布伤痕，脖子上的青紫最为显眼，韩梦瑶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大嫂从进门开始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林佳的尸体展现在眼前，她才挪动步子，朝林佳走去，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的停尸间内异常刺耳，每一步都敲打在韩梦瑶的心上。
终于，脚步声静止，大嫂站在林佳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半晌，开口说道：“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有什么需要我的事情，最好一次性办完，我没时间来第二趟。”
孟宇翻看记录本的动作一滞，抬眼看了看大嫂，听她又接着说：“尸体你们怎么处理都可以，我是不会带回去的。”
韩梦瑶终于听不下去了，问道：“这是你个人的意思吗？”
大嫂转过身子，面对韩梦瑶，表情淡漠的回应道：“这是我婆婆的意思。”她的冷漠与无情让人不适，这句话之后，再也没人发出声音了，直到孟宇开口说道：“两位随我去一趟办公室吧，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一下。”
两人随孟宇来到办公室，孟宇贴心的为她们倒上两杯温水，然后打开录音笔，放在办公桌上，正色看着二人，说道：“林佳身上有很多伤痕，深浅不一，恢复时间不同，疑似生前长期遭受虐待，结合现场来看，门窗完好无损，没有破门而入的行为，凶手与林佳必然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才会放心让其进门，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凶手先是对她进行性侵犯，后因林佳剧烈挣扎试图反抗，凶手用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导致窒息身亡，我们在她的体内提取到来自凶手的体液，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匹配的人。”
听到这儿，韩梦瑶的心被提起来，孟宇继续说道：“因此我们需要了解林佳身边的关系网，与她所有关的人，和近期发生的事情，需要你们仔细回想，协助破案。”
大嫂频频看表，毫不在意的对孟宇说：“你说的这些都不必问我，林佳和家里断联系已经有七、八年了，我们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从未通信，所以她交往了哪些朋友，有什么样的生活，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如果这里没有什么需要我的，我先出去了，我并不想了解案情。”
说完，大嫂起身便走，拉开门的时候，回头瞧了一眼韩梦瑶，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韩梦瑶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看着孟宇苦笑道：“孟警官，你看到了，林佳身边不仅没有朋友，还没有家人。”
“那么就说说你和林佳吧。”
韩梦瑶一愣，停顿许久后开口说道：“我和林佳，认识刚好三年，那年我报了去云南大理的旅行团，她坐在我身边，我们聊得很愉快，便互相存下联系方式，大家在同城，偶尔出来小聚，就这样。”
“你认识林佳的时候，她有男朋友吗？”
“没有。”
“蒋子栋是你介绍给她的？”
韩梦瑶呼吸一滞，紧张的绞着手指，手心都是汗：“是，我和蒋子栋很早就认识，带着林佳吃过一次饭，然后她们就好了。”
“你是蒋子栋的朋友，林佳又是你的朋友，这期间她们的关系暴露，蒋子栋的老婆没有找你聊过吗？”
“我和她不熟，没有和我说过。”
“你认识林佳三年，那么认识蒋子栋就一定会超过这个时间，你和他老婆不熟吗？”
“我和蒋子栋，也只是认识的朋友关系，并不会经常见面。”
孟宇咄咄逼人的问话停止了，一双眼睛紧盯着韩梦瑶的脸，观察她的面部表情，留意她的小动作，那些慌张全部落入眼中，他又问道：“你在一家夜店工作，是吗？”
“是的。”
“那家夜店曾经因为涉嫌组织卖淫而遭到调查，你知道吗？”
“不知道。”
“凶手对林佳先奸后杀，随后带走了她的手机，这证明，他们彼此了解且关系密切，两人之间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林佳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你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
孟宇靠在椅子里，他的目光尖锐，瞧得韩梦瑶发慌，甚至无法抬头与孟宇对视，生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穿，时间一瞬间变得煎熬起来，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孟宇站起身，笑着着给韩梦瑶的杯子里续满水：“你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想了解一下林佳的生活情况，说说吧，林佳和家里关系这样紧张的理由。”
韩梦瑶深呼吸，重新坐直了身子：“说真的，我并不清楚她与家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这样僵硬，大嫂我也是只见过两次面，这些事，我真的帮不上忙，抱歉。”
孟宇回到座位上，微微点头：“没关系，你已经给我很多信息了，暂时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了，谢谢你的配合。”
韩梦瑶如获大赦，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她站起身，拎起包，笑着和他道别：“那我就先走了，林佳大嫂还在等我。”
孟宇笑着点头，韩梦瑶开门走后，孟宇立刻收回笑容，将桌上的录音笔关掉，他靠在椅子里沉思，没一会儿又趴在窗户向外看，瞧见韩梦瑶和大嫂正在向外走，两人并肩前行，像是在讨论什么。
韩梦瑶想问林佳的尸体怎么办，可还没开口询问，大嫂便先问道：“你知道林佳的住处在哪儿吧？”
“嗯，知道。”
“带我去一趟，我需要拿点东西。”
韩梦瑶有点犯难，语气十分勉强：“凶案现场被封锁了，不允许我们进入的，想拿东西的话，恐怕要等到案件结束。”
大嫂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韩梦瑶，问道：“你是凶手吗？”
“当然不是。”
“那我是凶手吗？”韩梦瑶又摇头：“那会有什么问题，留下我们的指纹和脚印也没有关系，放心，我不会破坏现场。”
“你要拿什么，或许我可以之后邮寄给你。”
“与你无关，带我去就好。”
韩梦瑶无力反驳，作为林佳的家人，去拿一些她的遗物，这件事怎么说都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最终，她妥协了。两人打车来到林佳所居住的小区，这个时间小区内没什么人，只有王峰孤零零的坐在单元门口，目光呆滞，看起来痴痴傻傻。
路过王峰身边的时候，韩梦瑶突然被他抓住手臂，他嘴巴半张着想要说话，可是半天也没能问出一个字来，韩梦瑶拍了拍王峰的肩膀，说道：“你想问林佳？”
王峰连连点头，终于弄清了自己的问题：“林佳姐姐，好几天，没见过了。”
韩梦瑶想告诉王峰林佳去世的消息，可她忽然又意识到，王峰或许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死亡，所以他只能坐在这儿等，见不到人，就会以为是出门了，想到这儿，韩梦瑶又一阵难过，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这样在乎林佳。
关于这个二十岁智力低下的男孩儿，林佳曾经与她谈起过，王峰五岁那年生了场病，高烧不退，孩子烧傻了，再没能治好，单亲母亲独自抚养，现在靠着一家面馆勉强维持生活，母子俩相依为命，好在生活没再给他们施加压力，日子也算平稳，可林佳每每看见王峰被其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戏耍时，心底又止不住的生出悲凉来。
斟酌之后，韩梦瑶开口对王峰说：“林佳出远门了，你不用惦记。”
王峰松开拉着她的手，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一丝失落，坐在原地朝小区门口望去，韩梦瑶知道，因为自己的谎言，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期望——林佳会从那扇大门走进来。
韩梦瑶叹了口气，不忍再去瞧他，转身上楼，大嫂已经等的不耐烦，催促她快点开门。
门开了，屋内如那天清晨没有两样，她依然能够想起林佳倒在客厅时的样子，韩梦瑶移开视线，不再看向客厅，大嫂倒是毫不忌讳，大剌剌的走进卧室，进屋第一件事便是翻找抽屉，接着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找到了林佳的钱包，她翻开看了看，收入包中，又在衣柜抽屉里找到了林佳其他证件和一张存折，确认金额后，也一并放入包里，瞧得韩梦瑶的心越来越凉。
大嫂整理好需要带走的东西，便朝门外走，韩梦瑶一把拉住大嫂的手臂，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林佳怎么办？”
“连她母亲都不想带她回去，你问我怎么办，我只是个外人，什么都决定不了。”说完，大嫂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韩梦瑶明白，林佳的家人不会再出现了。
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了，韩梦瑶有点脚软，她跌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滴在床铺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这么多年以来，就算再难的情况也没能让她掉眼泪，而这两天，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
韩梦瑶在房子里坐到下午四点，思虑再三，打定主意，最后拨通电话，对方很快便接听了。
“喂，您好。”
“孟警官。”
“嗯。”
“林佳的尸体，可以交给我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