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要觉得自己很可怜，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
1.
韩梦瑶被男人死死箍住，疼的要命，可她还是通过声音马上辨认出他的身份：“李强！”
“呵呵，你他妈耳朵还挺好使的，既然把我认得这么清楚，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
“我不明白，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他妈的臭婊子，为了保自己，把我的事儿全都跟警察说了？啊？”
“我什么时候跟警察说过你的事情了？”
“你少跟我装糊涂，自从你见过几次警察之后，现在他们四处找我，不是你说的，难道是我自己去说的吗？韩梦瑶，我真是给你脸了，你很嚣张啊？你这样搞我，不怕我把当年你那些丑事儿说出来了啊？”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跟警察说起你的事。”
“你少跟我装糊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动作，杀人的事儿，你可一样有份儿。”
“李强！我在说最后一次，我没说过，你想想，我说了有什么好处，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强死死的捏着韩梦瑶的下巴，韩梦瑶这才看清李强的样子，他瞪着眼睛，眼球布满血丝，显然他这阵子并不好过，精神状态十分不好的样子，韩梦瑶知道，自己和她硬碰硬没有半点儿好处，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安抚他：“李强，你相信我，咱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把那件事说出来，这对我没有半点好处，对吗，一定是有人趁这个机会在弄我们，他们想将我们全部击溃，现在店里已经无法营业了，大家都不好过，都在想办法，你别在这个时候冲动。”
“想办法？你话说得好听极了，我的事儿现在警察一清二楚，随便哪一件都够我喝一壶的，你可倒好，甩得一干二净。”
“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
李强放开手，小小的火光一闪而过，他点上支烟，怒不可遏的样子像一头凶猛的野兽，韩梦瑶松了松手腕儿，脖子被勒的要命，忍不住干呕，李强说道：“咱们之间没有信任，你最好盼着我没有事，一旦我出了事，谁也别想好过。”
“你现在躲在哪儿？这阵子都发生什么事了。”
李强根本没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夹着烟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越来越激动，在原地来回踱步，突然转过身一把掐住韩梦瑶的脖子，将她逼入墙角，韩梦瑶吓坏了，双手拉着他的手臂劝他冷静，李强瞪着猩红的双眼说道：“我来找你，只是通知你，别逼急了我，你知道的，死人才是最安全的，一旦我出了事，你他妈就在地狱等着我吧。”
说完，李强甩开手，叼着烟，扬长而去，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韩梦瑶无力的靠着墙大口呼吸，半天也没能缓过来，到底是谁？究竟是谁告发了李强？难道孟宇只是顺着林佳和茉莉的事就查出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强的威胁对她起了作用，她的确怕了，马上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拼命跑回家，和这些亡命之徒打交道，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让她濒临崩溃，关上门的一瞬间，她瘫倒在地，或许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从来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2.
恍惚之间，韩梦瑶听到电话在响，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疼痛，天旋地转，迷迷糊糊伸手在床头摸索半天找到手机，接起电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要命：“喂？”
“您好，我是孟宇。”
“啊...孟警官，什么事？”
“林佳的尸体可以来认领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预约时间办理手续。”
“啊...好，那，林佳租的房子，我是不是也可以过去了。”
“是的。”
“那明天吧，我今天去她的房子收拾一下遗物，明天...我再过去办理手续。”
“好。”
“嗯。”
“韩小姐。”
韩梦瑶原本想挂断电话，却被孟宇突然叫的一愣：“嗯？”
“我们最近在找李强，但是，他失踪了，你有他的消息吗？”
“店里被你们查封了，他只是个客人而已，不营业就见不到人，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太清楚。”
“这样啊...他是个很危险的人，如果你有消息的话，请务必联系我。”
韩梦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淡淡地叹了口气，答道：“好的。”
下午一点，韩梦瑶从家里出发赶去林佳的出租屋，房东大爷已经等不及这一刻了，态度虽然稍微缓和了一点，可那张嘴却依然不依不饶，只要开口，就不可以吃亏：“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晚一点我就把东西扔出去了。”
韩梦瑶没理他，房东自觉没趣，打了声招呼便下楼了，门口的监控设备已经被拆除了，屋内有翻动过的痕迹，估计是房东做的，韩梦瑶四处看了看，衣服什么的必然是不能要了，钱财也被林佳大嫂带走了，为了给林佳办理死亡证明之类的，她提前叫林佳大嫂把相关证件又寄了回来，反正他们拿着也没用，期间没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没问过接下来林佳该怎么办。
韩梦瑶把所有东西整理完后，只拿了一本相册，和几件衣物，剩余的东西她决定全都不要了，相册和衣服也是打算烧掉的，按照习俗，这些物品在人死后要烧给已逝的人，让她们在那边有衣服穿，有钱花，还要记得最重要的人，说白了，这些民间习俗，就是给活着的人一些安慰。
把需要带走的物品装在一个旅行袋里放在门口，韩梦瑶拍了拍沙发上的灰尘，坐下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发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慌了阵脚，直到如今都感觉，这一切恍若一梦，可是梦怎么也醒不过来，和林佳相处的这几年，点点滴滴历历在目，那个不爱笑的女孩子，沉默寡言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就已经结束了。
回想起初次相遇，仿佛近在昨天。那年报团去云南，两人在飞机上挨着并排坐，但是林佳晕机，十分难受，韩梦瑶出于礼貌一直在飞机上照顾她，林佳对此非常感激，一路畅聊，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在云南一趟下来，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十分亲密，因为在同一座城市，所以从云南回来之后，两人一直保持紧密联系，偶尔出来小聚，交谈甚欢。
林佳没有工作，也不是本地人，后来经过越来越深层次的了解，让韩梦瑶看到了林佳的价值，那份清心寡欲的淡漠，让很多男人为之留恋，因此韩梦瑶动了心思，让林佳原本黑暗的人生，更向深渊推进了一步。
往事一幕幕浮现，愧疚、悲伤与痛苦交杂一起，涌上心头，她从背包里翻出出租屋的钥匙，打算临走时交给房东，却看见林佳的皮夹还在自己包里，这个让蒋子栋和邓洁争抢不休的‘证据’，此时此刻却显得毫无价值。
她翻开皮夹，里面夹着一张林佳和蒋子栋拥吻的照片，仔细看的话，林佳的表情是很僵硬的，她当时非常不情愿吧，又或者说，痛苦至极。
韩梦瑶伸手抽出那张照片，想一并烧掉，却发现这张照片的背后，还有另一张照片，那是她与林佳在洱海的合照，令她感到浑身一震道是，韩梦瑶的脸，被划花了，旁边用笔写下三个字：去死吧！
韩梦瑶垂下手臂，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原来林佳想杀掉的人，是自己。
“身份证。”
“哦，好。”
“关系证明。”
“嗯。”
“填表。”
“保管费一千。”
“好。”
“火化去那边等候。”
“好的，麻烦了。”
办理完手续，韩梦瑶拿着各种票据坐在家属等候区，时间，突然变得无比漫长。前排座椅来来往往许多家属，他们走走停停，目光呆滞，反应迟钝。有的悲痛欲绝，从进门时便开始嚎啕大哭，几乎要让自己晕厥过去；有的过分清醒，办理手续、领走骨灰，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韩梦瑶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她没有哭，也没有不清醒，可也不是不难过。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工作人员来通知她，去捡骨灰。好好的一个人，最后，就成为一个连盒子都装不满的骨头碎片，以及一堆尘埃。
韩梦瑶没有购买骨灰盒，因为她记得林佳曾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希望有人能将她的骨灰洒进大海，飘向远方，看看这广阔无边的世界，见一见从未领略过的风景，她说，居无定所的人，注定一生漂泊流浪。
总归就要撒向大海，她不知道留着那个装过林佳的盒子该如何处理，所以她选择使用工作人员准备的简易小盒子，恭恭敬敬的抱在怀里。
车窗外的景色匆匆而过，什么都分辨不清，什么都来不及分辨。
她明白，自己与林佳之间的一切，都开始接近尾声，那句永远都没有机会说的对不起，像根刺，卡在喉咙，这辈子都不会好受，会一直折磨她，一直到死。
海浪汹涌，云黑压压的一片，风似悲鸣，穿过韩梦瑶的头发，透过她的毛孔，狠狠揪住她的心，明明正值夏日，却冰冷刺骨，这一切，仿佛正在举行迎接林佳的仪式，等待拥抱她的灵魂。
韩梦瑶站在礁石之上，望着滚滚浪花，半晌，缓缓打开怀中的盒子，林佳的骨灰露出来，她瞧着，望着，一颗泪水滴落，混入其中，形成一块小小的水渍，终于，她泣不成声，伸手抓起一把高高举起，又慢慢张开手掌，那些骨头碎片顺着指缝被风带走，一点一点流失，随着海浪远走。
雨，开始下了。
一滴，两滴，三滴。
韩梦瑶湿透了，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也分不清，一切是现实还是做梦，这世界，真真假假模糊不清，是是非非拎不清楚，对和错粘着血和肉，鱼龙混杂的人群，刀剑相向，口口声声的手足之情，却不如几张钞票，来的真实。
你真的是个好人吗？
韩梦瑶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淋浴器下，温热的水流过皮肤，这一瞬间仿佛才活过来。
窗外雷声阵阵，又要下雨了，最厌恶的雨天，又来了。
突然，门铃响了，在这样的深夜里，格外刺耳，会是谁来呢？韩梦瑶擦干身体，站在门口有些胆怯，是李强吗？还是凶手？头发滴着水，门铃像催命一样不停响动。
她眯着眼睛，朝门镜看去，一小束光映在脸上，睫毛不安的抖动着，楼道灯灭了，门外变得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突然，门铃再次按响，灯，亮了，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视线中，韩梦瑶吓坏了，仔细观瞧后发现，原来是刘冉，她舒了口气，打开门。
刘冉站在门口换鞋，手里拎着几听啤酒：“怎么这么慢。”
韩梦瑶心里稍安了些，可正在擦拭头发的手，还在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她努力平复心情，答道：“洗澡。”
刘冉从冰箱找到些零食，又拿出一个干净盘子，将自己带来的小菜装盘：“你一天没出门？”
“我今天...把林佳的事办完了。”
“火化了？”
“嗯。”
“事情总能结束的，凶手也会被抓住的，别担心。”
韩梦瑶抹了把脸，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我不想再做这一行了，时间已经向我们证明结局了，顾琼、刘瑞、现在是林佳，这些被逼上绝境的女孩儿，就是我的结局。”
刘冉觉得好笑，干掉杯子里的酒，说道：“你还是没明白，你以为少了你？那些想着傍大款别无所求，贴着脸去当小三儿，为了钱不顾一切的女孩儿，就会消失吗？你以为有着特殊癖好，披着羊皮的衣冠禽兽，不顾人性命的男人就会回归正常生活吗？你明白吗？这才是正常生活，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分崩离析的家庭，忍辱负重的女人，低三下四的她们，这才是常态，不会有天下太平的一天，只要有人活着，这个世界，就不会是完美的。”
韩梦瑶瞧着刘冉，痛苦的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瞧她：“可我，不能再做推波助澜的那一个了，如果当初，我遇见她们，说的第一句话是劝人向善，起码，我不会是那个罪恶的人。”
“说白了，你不过是不想做那个坏人，对吗？”
“呵呵。”韩梦瑶淡淡一笑，将瓶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林佳的事，给我的打击很大，昨天，我才知道，林佳那个一直想杀掉的人是谁。”
刘冉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是谁？”
“是我，她想杀掉的人，是我，她恨我，恨我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万劫不复，恨我把这一切带给她，我欠她一句道歉，可我知道，就算我追随到地狱去，她也不会原谅我。”
“没错，这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原谅这件事。”刘冉晃着酒杯，直勾勾的看着韩梦瑶。
“是啊，我不该再插手了，警察会解决一切，会抓到凶手，会惩治罪恶，我...也会坐牢吧。”
“坐牢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你或许要面临十年的牢狱之灾，你儿子怎么办？那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了，一边要照顾你母亲，一边要完成学业，如果没有钱维持下去，他会怎么办？为了钱，重蹈你的覆辙吗。”
“别再说了！”
刘冉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看吧，你还是不能面对你自己，你连面对现实，选择对错的勇气都没有。”
人总要面临选择，每一天都要面临选择。
吃什么？喝什么？走哪条路？去哪家店？买什么衣服？选择什么工作？选择怎样的伴侣？甚至——选择怎样的人生。
你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并且改变生活，究竟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如何才能一帆风顺的活下去。
“我与这个世界苦苦纠缠。”
“我在面临痛苦选择。”
林佳的话一句句在耳边响起，韩梦瑶仿佛渐渐理解她的话，理解她的行为，明白她的选择，这一刻，两个人似乎就站在同一个交叉路口，做着艰难的抉择。
3.
清晨五点，韩梦瑶整理好随身物品，坐在客厅的凳子上，迎接朝阳，她夹着一支烟，落寞的看向窗外，金黄色的阳光映在脸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一片阴影来，‘滴’的一声，五点十分，闹钟响了，惊的她身子一抖，长出一截的烟灰掉落在地，形成小小的一摊，她没空理会，六点整的车，需要现在就赶往车站，途中还要倒一班客车，时间不允许耽搁。
匆匆忙忙下楼，小区里还没有人，偶尔有几声麻雀叫，扑面而来清爽的气息，让她的头脑清醒一些。
刚迈步从楼道走出来，突然，一个花盆在韩梦瑶的面前坠落摔得粉碎，只要再走出一步，那个花盆就会砸中她的头，那一瞬间，惊的她一身冷汗，在确认没有东西再掉下来之后，韩梦瑶迅速跑出楼道，在较远一点的位置向楼上望去。
这栋楼一共有七层，那个花盆大概就是从五楼左右的高度坠落的，可是一眼望去，五层以上的住户，并没有一丝有人活动的迹象。
冷汗爬便后背，沁湿衣襟，这样宁静安详的清晨，硬是给她生一种阴冷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时间不允许她继续纠结下去，小跑至路口，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朝车站赶去。一路上，她的心都没能够静下来，粉碎的花盆之中，种着漂亮的花朵，紫色的小花还印在脑海中，那股子莫名的不祥气息，始终在胸口萦绕，挥散不去。
车站人山人海，喧闹不休，这座拥挤的小镇，四处透着冷漠的人情。
韩梦瑶拿着林佳曾经给她的邮寄地址，找到了大嫂的水果摊位，她还是老样子，穿着艳丽，趾高气昂的站在摊位前，正给顾客称斤，皱着眉头，满是不愉快，像是别人欠了她许多钱一样。
韩梦瑶走过去，大嫂找好零钱，回头的瞬间刚好瞧见韩梦瑶，意料之外的，她没有半点讶异。送走顾客，她朝椅子走去，一屁股坐在上面，不停的用扇子扇风。韩梦瑶跟着过去，坐在她身边，将带来的补品放在水果箱上。
大嫂瞥了一眼，说道：“最后一次见面，不用这样客套。”
“一点心意。”
“有话就说，下午要忙了。”
“林佳的案子，始终没有进展，我想...能帮上一些，总是好的。”韩梦瑶从包里拿出流产单递给大嫂：“她和家里关系这样僵硬，是因为这件事吧？”
大嫂看了一眼，伸手在身旁的货架上拿了一颗橘子，慢条斯理的剥起来：“你别觉得是我从中做了什么，林家的人，个个都那个样子，我当年不过是替她说了句话，至今为止，婆婆都对我冷嘲热讽，我劝过林佳，叫她走的远远的，别再回来了，可她偏是不听，总想搞那套亲情伟大的模样，你瞧，亲生女儿死了，还要叫我这个外人去拿走她的遗产。”
橘子剥完，她拿起一瓣儿塞入口中，细细咀嚼，目光空洞，所及之处，尽是满满的悲哀。韩梦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样子，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嫂继续说道：“林佳二十岁的时候，通过些亲戚关系，在电厂工作，当时她在单位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关系很好，有结婚的意向。那个时候，我和她哥正在谈恋爱，我婆婆认为，长子应该先结婚，于是催着我们办理登记，村里有习俗，男方结婚要盖新房子，但家里并不宽裕，所以四处借钱，可最后还是差了三万块，于是婆婆就让林佳帮忙想办法，林佳在单位，方便办理信用卡，她透支了全部额度，为家里填补空缺，一共有四万块。她男朋友偶然间知道了此事，有些不大高兴，也是在那段时间，林佳发现自己怀了孕，于是两方开始聊结婚的事，婆婆为了还债，要求男方给三十万彩礼，可以不要房，男方不同意，僵持不下后，选择了分手。”
“当时我劝说婆婆，林佳怀孕，得为她考虑，钱我们可以再赚，就是这样一句话，至今为止，婆婆都瞧不上我，说我吃里扒外。后来林佳背着家人做了流产手术，因为是小医院，手术并未做干净，导致感染，身体不适三天两头的请假，又有她怀孕的谣言在单位里流传，影响特别不好，最后林佳被迫丢了工作，没有收入信用卡还不上，怀孕的事情又闹的人尽皆知，信用卡逾期银行四处打电话给家里，一家人觉得脸面丢尽，争吵不休，婆婆说，还不上钱就不用回来了。”
“八年，自那天开始，我没听起婆婆提过一次女儿，有次大病，偶然在医院碰到林佳，只是出现，还未说一句话，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骂，我劝过她，就一个人在外面好好过，挺好的，可她越过越颓废，听不得半句劝告，她说人活着，如果连归属地都没有，那真是太可悲了，可是那样的家，真的会感到幸福吗？”
一个橘子吃完，故事也讲完了，韩梦瑶难以置信的看向大嫂。
人常说，在外漂泊无依的结果，就是回家，可当血脉相通的亲人成为了刺向自己的利刃，即便是铜铁一般的心，也会感受疼痛的，生而为人，究竟能冷漠无情到什么地步？
韩梦瑶望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开口问道：“她们不关心林佳的尸体如何处理吗？”
大嫂站起身，将橘子皮丢进垃圾袋里：“活着都没能问一句好，死了又能如何？”
不远处，一个老妇人带着六七岁的小姑娘进入市场，她有点跛脚，但是精气神特别好，满脸的不高兴，怒气冲冲的朝这边走来，大嫂看见这一幕，连忙迎上前。老妇人一把将小姑娘推给大嫂，大嫂顺势搂着孩子，朝她打招呼：“妈，怎么这个时间来了，我一会儿就收了。”
“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她干了什么？”
大嫂低头看了看满眼泪水却不敢吭声的女儿，温柔的替她抹了抹眼泪：“有事儿回家说吧，这儿人多。”
“你还知道丢人？啊？她都不知道丢人，你替她遮什么遮。”
“发生什么事了？”
“她敢动手打我大孙子，啊？这么小就这么歹毒，以后还了得。”说完，还瞪了一眼藏在大嫂怀中的小姑娘，小姑娘吓坏了，连忙躲进她的怀里。
“小孩子吗，难免要吵架，不碍事的。”
“不碍事？你这个当妈的真是偏了心，女儿是你生的，儿子就不是？怎么不见你抱过儿子一下？就差了一岁，怎么这个家就容不下了？”
“妈，都是我的孩子，怎么会偏心呢，您每天把我儿子照顾的那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们娘俩要是敢动我孙子一根手指头，看我不跟你们拼命！”
说完，老妇人便拍拍屁股走人了，边走边骂，嘴里不干不净，小姑娘见老妇人走了，情绪才稳定下来，大嫂抽出一张湿巾来，给她擦脸。
“怎么啦？和弟弟吵架了？”
“弟弟抢了我的糖，奶奶还护着他，妈妈说过不许吃那么多的，他吃完了自己的还想吃我的，我不让，他就打我，奶奶来了，他却说我打他。”
大嫂叹了口气，像是习惯了这些事情，站起身，把小姑娘凌乱的头发拆开，用身边的梳子重新为她梳头：“弟弟还小，就让一让他吧，琪琪是个大姑娘了，对吗？”
小姑娘非常不高兴，却没再多说一个字，韩梦瑶始终没有说话，那老妇人不必说也知道，一定是林佳的母亲，她全程只当韩梦瑶是空气，瞧都不瞧一眼。眼前发生的一幕不必多说，她都明白，重男轻女，这种老套又悲哀的场面，看一百次也不会减少一次心疼。
大嫂替小姑娘束好辫子，又倒一杯水喂给她喝，虽然面对孩子的时候尽是温柔，可韩梦瑶明白，这一刻的无能为力，该有多痛苦，她说：“热闹看够了，你该走了。”
韩梦瑶尴尬的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回应道：“谢谢大嫂，我买了些梨汁，你给孩子喝一些，祛火的。”
“你还想知道什么，就去供电局找张然吧，他是林佳的前男友，或许知道的比我更多一些。”
“谢谢。”
韩梦瑶最后瞧了一眼大嫂，转身离去了，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满眼泪花的大嫂，强忍着不在人前哭出来，满眼心酸与无奈，却无处可说。
林佳曾经说，大嫂是大城市嫁过来的，她漂亮，高傲，有学识，可惜了一脚跌入爱情的漩涡，愿意屈身嫁给一穷二白的傻小子，接受了平平淡淡，寡淡无味的人生。
这一次见大嫂，韩梦瑶终于能够理解她了，每天穿梭在市场里，还要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高高在上不肯暴露自己的软弱，那副样子，不就是在保留自尊吗？她在拼了命的，不在这样的人生里，丢失自我。
4.
下午一点，韩梦瑶在供电局附近的面馆吃了饭，掐准上班时间，她整理好仪容，朝办公大楼里走去，看着一排排办公室，她停下脚步，敲开第一间，里面坐着两个正在吐槽上司的男人，看见韩梦瑶，均是一愣。
“你找谁？”
“您好，请问，张然在这边上班吗？”
“你找张然？”
“是的。”
其中一个男人表情暧昧不清的朝另一个男人使眼色，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你等会吧，我去给你叫。”
“好，谢谢你。”
屋子里安静极了，男人对韩梦瑶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极点，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和张然是朋友？”
韩梦瑶没想过会有人问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合适：“额...算不上。”
男人憋着笑点了点头，从桌上拿出手机，猥琐的给什么人发送短消息，韩梦瑶明白，他一定在八卦，有个没见过的女人来找张然了，你们猜他们是什么关系？等等这样的话题。
没过两分钟，门外传来了对话声：“你小子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漂亮的女人，你老婆知道还不扒了你的皮。”
“我真不认识什么女人，你可千万别给我瞎说。”
门推开了，韩梦瑶顺势站起身，那个所谓的张然出现在她眼前，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你是？”
“我们不认识，但有些事情，有关于我的朋友，想问问你。”
“你的朋友？”
“这里不太方便，你有时间可以聊聊吗？不会耽搁太久。”
张然带韩梦瑶来到隔壁办公室，为了避免闲言碎语，他甚至没有关门，看得出，他很担心产生不必要的事情叫家里那位误会，这样的男人，现在很少见了。
“有什么问题，你说吧。”
韩梦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林佳，你还记得吗？”
张然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皱起眉头：“林佳？你是她的朋友？”
“没错。”
“我们都分手快十年了，有关她的事，我怎么知道。”
“林佳她...死了。”
张然听到林佳去世的消息，还是难免感到诧异，震惊之余，他开口问道：“怎么死的？”
“他杀，目前，还没找到凶手。”
“那你来找我，不会是怀疑我是凶手吧？”
“不，不是，只是有关林佳的事，我们了解的并不多，听林佳大嫂说，你们之前有过婚约，就快结婚了，但似乎有些矛盾分开了，那之后，林佳便遭遇一些事离开这里，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线索。”
张然皱起眉头，面色凝重的盯着桌面，半晌，他起身关上门，重新坐回椅子上，对韩梦瑶说：“我曾经很爱林佳，知道她怀上我们孩子的一瞬间，马上就上门提亲了，几乎失去理智，想要卖掉房子，娶她回家，当时她母亲提出二十万的彩礼时，我连想都没想，直接就应了下来，回家之后，被父母劈头盖脸一顿骂，可我还是很想娶她，林佳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我再清楚不过了。”
“她值得我这么做，我也以为，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可是她母亲说，二十万不够，需要三十万，她在明目张胆的卖女儿，以那个孩子要挟我们之间的爱情，她说反正生下来，要随了我们张家的姓氏，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一穷二白刚刚工作的我，陷入困境，如此这样，我们家里就更不同意了。”
“紧接着我听到了林佳与她母亲的电话，原来那三十万，是为了给她哥还债，债务这种东西，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要了三十万，就会再涨价，我开始后悔当初答应的那样痛快，看着林佳的脸，我总是能够想起她母亲的样子，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拖不下去了，双方家长都不肯松口，我想不如就这样，反正生下孩子我们两个的日子照样过，可林佳突然站出来说，她不想结婚了，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我很痛苦，求她，发誓我能凑到三十万。”
“可是林佳说，就算凑到了，结了婚，我们还要再还债，还这三十万，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了。”
“林佳背着我们大家，打掉了孩子，那一天，是我最痛苦的日子，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女人，也失去了我们之间的孩子，我明白，她爱我，她只是，不想让我背负债务，任由她的家人拉我下水，可我还是非常痛苦，也恨她，没有跟我站在一起对抗到底。”
“说白了，她是不信任我，不相信我们能扛过去。后来，她未婚先孕的事情传开了，单位当时有大把员工，不缺她一个，觉得影响不好，就辞退了，她没有钱，为她哥欠下信用卡债务，银行四处打电话找她，甚至打到我这里，我打电话给她，想要帮忙，可再也没能联系上她，林佳，自那之后，彻底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韩梦瑶瞧着张然真挚的样子，一时之间语塞，张然苦笑一声，抬头看向韩梦瑶：“后来听说过很多风言风语，说她出去卖，活的越来越颓废，谣言中的林佳和我所知天地之差，我决定见她一面，四处打听后，在一家夜店遇到她了，她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任由打骂，我惊呆了，从没想过，谣言有一天也能成真，我知道，她也看见我了，可是她没躲开我的视线，反而举起杯敬我。”
“那天，是最后一面，我们之间没有对话。”
张然抹了把脸，拧开手边的矿泉水，大口喝完。韩梦瑶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李强的照片，放在桌面上：“你看到的男人，是他吗？”
张然表情痛苦极了，仿佛还能回忆起那个令他作呕的画面：“凶手...是他吗？”
“还不清楚。”
“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你还爱她吗？”
张然冷静下来，转动手指上的婚戒：“不爱了，林佳于我而言，只是一个给我带来伤痛回忆的片段，无论她有多不幸，给我的痛苦都会只增不减。”
“麻烦你了，凶手抓到的话...”韩梦瑶站起身。
“不必告诉我了，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结婚了，我很爱我的老婆，我不想让她烦恼多余的事。”
韩梦瑶心头一紧，拎起背包对他说：“事隔八年，你依然能回忆起有关林佳的事，这就足够她感到幸福了，就像你说的，你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就不必听别人去说。有一个人说的对，林佳的死，或许是一件幸事，她活的太痛苦了，在这世上，孤零零的来，形单影只的走，或许她要感谢，来自凶手的成全，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张然，你不配爱她。”
韩梦瑶关上门，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没人知道她来找张然是做什么，也没人对此会有善意的揣测，张然的老婆一定会知道今天有一个漂亮女人找过他，必定会为此发生争吵。
人们就是这样，谣言四起，不管不顾，别人家的火越高，他们讨论的越快活，冰冷的世界越发让她感受不到人情冷暖。
这一遭，走的太不值了。
回程的路上韩梦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李老板打来的，他说要见一面解决问题，语气之间容不得半点商量，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