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风来

在回去的路上，经过昨天来时碰到的那棵大树，候绍生当时在跟谢大姐说话时，无意中瞟见旁边有条小溪。

候绍生忽然转向，向小溪方向走去。潘筱果见状，也只得跟了过去。

这条小溪清澈见底，水里竟然还有好些鱼在游来游去。

“这里的鱼这么多，怎么没人来抓啊？”候绍生问身旁的潘筱果。

“我们这村子，很早以前就有条规定，在春季是不允许捕捞溪里的鱼的，只有到了夏季才能捕捞，而且只能捕捞大鱼，小一点的即使抓上来，也要放生的。”潘筱果跟候绍生解释道。

说完，她坐在了溪边，脱了鞋袜，将脚泡在了溪水里，愣愣出神。

候绍生走到她跟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现在我感受不到双脚泡在溪水里是什么感觉了。以前夏天，外公在溪边钓鱼，我就这样将脚泡在溪水里，可凉快了。”潘筱果落寞地说着从前的事。

“别想了，你看，我们出来这么久了，我肚子有点饿了，得回去吃点东西了。”候绍生见机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回到齐大爷家门口，大刘的媳妇将候绍生引进了自家屋里，将早已准备好的早点拿了出来，说是大刘之前交代好的。

候绍生客套了几句，就吃起了早点。

不一会，大刘回来了，他跟候绍生说，村委会的马主任临时有事要下午才过来。于是候绍生只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回到齐大爷家，潘筱果突然提出要看看自己的手机。候绍生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帮她这个忙。

候绍生从遗物中找出了那部苹果手机，打开电源后，按照潘筱果的指示，输入了密码，翻看了电话记录和短信等等。渐渐地，候绍生发现，潘筱果的男朋友似乎在出事的那天晚上起，一直没有联系过潘筱果。

潘筱果此刻看上去像是疑惑更多于悲伤，接着她又让候绍生打开联系人名单，候绍生不明所以地照做了。看完联系人名单，潘筱果像是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候绍生将手机关机，重新放入包裹中，面对潘筱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到八点多钟的时候，齐大爷终于醒来了，村民们说，齐大爷现在经常会睡很久，他们也习以为常了。只是会安排人，每过两个小时过来看看。

为了不再刺激齐大爷，现在只是说候绍生是潘筱果的同事，来绍通市出差，然后替潘筱果顺道过来看望看望齐大爷的。

在客厅里，对着年逾七旬的齐大爷，候绍生谨慎小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幸亏有明婶在旁不时提点，总算哄的齐大爷颇为开心。

下午，村委会的马主任在谢大姐的陪同下终于出现了。双方简单地说明了下情况，马主任在仔细核对过潘筱果的遗物后，在清单上签名盖章了，遗物也暂时由谢大姐带回村委会保管。

等所有事情忙完了，马主任脸现难色，候绍生知道他应该要跟大家商讨关于齐大爷后面该怎么安排。

现在为难就为难在，齐大爷身边没有一个亲属能为他做主。候绍生虽然是潘筱果的同事，但他没有潘筱果的委托也无法私自下决定。

大家商量了许久都得不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最后马主任将一张养老院的申请书放在了桌子上，悻悻然地走了。

等村民们都各自回去后，候绍生来到了齐大爷的房间里，见潘筱果也在一边。此刻齐大爷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东翻西找的。问过潘筱果，她也不明所以。

“齐大爷，你在找什么啊？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啊？”候绍生用亲切的口气询问齐大爷。

“我也不知道我找什么，只是这东西不能丢，它很重要。”齐大爷双眼茫然地看着四周，仿佛在努力回想东西放哪里了。

“那我帮你一起找吧。”候绍生撩起袖管，帮齐大爷搬搬抬抬。

齐大爷一边到处寻找着，一边说着一些旧事。

“小伙子，你知道吗？我家小果的名字是有来历的。我是种水果的，于是从小就叫她‘小果，小果’。还有她那名字中间的‘筱’原先是大小的‘小’，后来上了高中，她觉得这字太普通了，才央求着我帮她改的。你说这小小的丫头，怎么这么有想法？”边说边笑着。

两人一直找了个把小时，终于在放置棉被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只木盒子。

齐大爷视如珍宝地捧在手心里，看看有没有损坏。接着他神秘地对候绍生说：“这里面是小果最喜欢的东西，我都仔细收着，等她回来，我再给她。”

候绍生看了看一旁的潘筱果，见她越来越伤心了，心中也是不忍。

这时齐大爷接着说：“你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我可以给你看一眼。”说完，齐大爷打开盒子，候绍生凑上前去一看，不由得呆了。

里面全是各种包装的巧克力，虽然大部分都是些杂货店里散称的，但都被齐大爷小心地珍藏着，有些应该时间放得太久都已经发霉了。

看着齐大爷笑得特别开心和满足的脸，候绍生有种心被刀子扎伤的感觉。而一旁的潘筱果早已经背转身，面对墙壁悲痛不能自已。

等齐大爷平静以后，潘筱果向候绍生示意出来一趟。

到了外面的客厅，潘筱果怔怔地看着长台上的骨灰盒。

“明天帮我个忙吧？”潘筱果忽然开口向候绍生寻求帮忙。

候绍生点点头，“你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去做的。”

刚说完，潘筱果又怔了一下，随后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一大早潘筱果带着候绍生来到了落霞村附近的一个镇上。在这里有个院子，看来面积不小，里面有两排两层高的砖混结构的楼房，看样子应该这几年新修建的。环形花坛，里面有一些候绍生叫不出名字的花，仿佛正要盛开了。周围是草地，有一些健身的器材，一些老人在那聊天、做做简单的运动，一边还有正在下棋的老年人。看来这应该就是一座养老院了。

潘筱果让候绍生去找院长。候绍生以了解情况的理由要求见院长。在院长办公室，候绍生见到了院长，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看起来很文雅、知识渊博的女士。候绍生向院长了解一些养老院的情况，并对院里如何服侍老人，以及一日三餐等等，都详细询问。

无论候绍生问得如何繁琐细致，院长都回答的头头是道，而且她一点也不烦躁，始终耐心地回答问题。

等出了院长办公室，候绍生见潘筱果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似乎有了希望的神采。

“她是一个能够托付的人，这回我放心了。”潘筱果坚定地说道。

在回去的路上，潘筱果告诉候绍生，刚才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窥伺院长的内心世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院长是一位心地善良、有着专业知识、心底光明磊落的人。

听到这里，候绍生突然停止了脚步。潘筱果察觉到了候绍生的异常行为，也停止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那我们相处这么久，你是不是也经常偷听我的想法啊？”候绍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潘筱果顿时明白了，“你啊？你反正不是个好人。”说完，又对他微微一笑。

看着潘筱果动身要继续往前走，候绍生也只得跟上去了。

等用过午餐，潘筱果又让候绍生将自己的骨灰盒带上。候绍生顿时明白，她想到要将自己的骨灰盒埋在那里了。

潘筱果带着候绍生又来到了外公的果园。虽然这里荒废了有一段时间了，但从这里望向山下，景色非常优美而且还能感受到山下的烟火气息，整个落霞村都在眼底，还有那条小溪，之前候绍生以为那条小溪不会很长，现在仔细看，原来它弯弯绕绕竟然绕着整个村庄有大半圈。候绍生心想，在这里看夕阳西下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撒了吧！”潘筱果忽然说出了这三个字，候绍生一时没有明白。

“将骨灰撒了吧，就洒在这山上，让我自由自在，随风飘荡吧。”

潘筱果站在山头，张开双臂，似乎在等风来······

候绍生在她身后看着她，看着她迷人的样子，一时间竟痴了。

候绍生遵照潘筱果的意愿，将骨灰撒在了山上，剩下的骨灰盒埋在了果园里。

忙完后，又在山上逗留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晚上，潘筱果让候绍生将外公扶到了客厅里坐好。

“绍生······”

潘筱果突然这么称呼自己，让候绍生有点不知所措。

“绍生，待会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好吗？”潘筱果恳切地向他询问，样子惹人怜爱。候绍生没有丝毫犹豫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外公，我是小果。”

齐大爷一听这话，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名奇怪的男子。

“外公，你还记得去年过完年我临走时，你送我到村口的情景了吗？”

老人身躯一震，似有所触动，眼睛开始睁得大大的，像是在仔细辨认眼前的人。

“当时你告诫我：你在外面生活一定要加倍的小心，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有些坏人是看不出来的，他们越是对你好，说不定就是在打你的主意，你要格外留心。还有一定要吃饱穿暖，不能委屈自己。有什么事千万不要憋着，一定要跟外公说······”

齐大爷听着听着，开始老眼昏花，眼中镶有泪水，嘴巴微张，不停地颤抖着，想是特别的激动。

“······我也叮嘱你：隔夜的菜就不要吃了，那对你的身体不好。还有没事别老在家里闷着，要经常出去走走，和人说说话，你不会打牌、打麻将，但你可以听听收音机。你不是喜欢听京剧吗？我上次给你买的收音机里面录了不少京剧，你可以经常拿出来听听······”

“小果，小果······”老人终于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他抓着候绍生的手臂，凑近了，看了又看，“你是小果吗？你是小果吗？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我的心都碎了······”

“外公，外公······”潘筱果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小果现在不在你身边了，但我最放心不下你啊，一想到外公你现在的处境，我的心里就特别地难受······”

听到这话，老人稍微振作了一点，嘴里说着：“不行，不行，我不能让我的小果担心，不能······”

“外公，村委会给你安排了养老院，我特地去看过了。那里环境很好，人也和善，院长我也见到了，她是位很好很好的人，你待在她那里，肯定不会吃亏的。”

“好，好，我去养老院，我去。小果······外公真的舍不得你啊······”

老人抱着候绍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候绍生抱着老人，也激动地流下泪来了，他不由自主地自己说了一句：“外公，你放心，我每年过年都会来看你的。”

潘筱果听到这话，感激地看着候绍生，有种破涕为笑的样子。

在村委会的一间会议室里，马主任、谢大姐，还有对齐大爷有过帮助的村民，以及养老院的院长都齐聚一堂。

当候绍生将一张填写完整，签了字、盖了手印的养老院申请书，以及一封信放在马主任和养老院院长面前时，大家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主任拿起署名给自己的信，打开来一看。上面详细地说明了齐大爷的家产以及存款，这些都由村委会负责，一半捐赠给了养老院，一半赠送给照顾齐大爷的村民，后面还委托村委会保管处理潘筱果的遗物。

在场的人知晓了信的内容后，都直愣愣地看着候绍生，都迫切地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候绍生只是简单地说了下，他这几天来一直在跟老人沟通交流，没想到昨天老人突然清醒了，当时就签了申请书、写了这封信。

无论大家信不信，现在这事算是圆满地完成了，对于大家来说，也算了却了一件难事。

刚走出村委会大门口，候绍生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又来催促候绍生什么时候到家，得赶快回来，不要再耽搁了。候绍生只得向母亲保证，再过两三天，一定到家。

接下来两天，就是安排齐大爷住进养老院的事宜了，在村民热心地帮忙下，很多事情都顺利解决了。齐大爷这两天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意识模糊，但他明显心情放松了许多，看他神情像是有件紧要的事终于得到了答案，而感到欣慰的样子。

一早起来，候绍生将墙上那副《天使爱美丽》的电影海报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然后仔细卷好放进了行李箱，接着他又将书桌上的书拿了几本。

潘筱果在一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不解地问：“你干嘛偷我的东西啊？”

“这哪叫偷啊？这几天我帮你忙前忙后，拿你一些东西做补偿，也不过分啊。”说着，候绍生将书塞进了行李箱。

潘筱果脸上带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他。这时窗外的阳光特别的明媚。

候绍生和几位村民送齐大爷到了镇上的养老院，院长和两位护工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了。

大家在门口寒暄了几句，走进了养老院，一齐来到了为齐大爷准备的房间。那是一间采光非常好的房间，里面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这里离护工的值班室也近。齐大爷坐在新居的床上，表情平静，似乎觉得这里还不错，大家看了也都非常满意。

安置好齐大爷后，候绍生跟院长以及村民们一一道别，相约明年过年再来看望大家。

走出养老院大门口，潘筱果一步三回头，留恋不舍，不愿离开。最后，候绍生只能劝她，明年回来多待几天，她才肯跟着候绍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