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们熟悉的世界已经消亡。
一种极为致命的禽流感毒株终于冲破了物种界限,成功地感染了人类宿主,或者在一次生物恐怖主义活动中被蓄意释放出来。在当今这个时代,都市人口密集,空中交通连接着不同的大洲,传染之快达到了毁灭性的程度。在任何有效免疫措施甚至隔离命令得到落实之前,全球人口的一多半便已经被病毒所杀。
或者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紧张关系终于发展到极限,一次边界冲突的升级令双方都失去了理智,导致了核武器的使用。核弹头独特的电磁脉冲被某邻国国防监控系统探测到,引发了一轮针对印度盟友美国的先发制人的攻击。美国及其欧洲盟友和以色列随即展开报复。全世界的主要城市都化作了放射性玻璃构成的崎岖原野。进入大气层的巨量尘土和灰烬减少了能够照射到地面的阳光,造成长达几十年的核冬天,继而导致了农业的崩溃和全球性的饥荒。
或者事情根本就不在人类的掌控之中。一颗直径仅有1千米的石质小行星击中了地球,急剧改变了大气环境。距离撞击点几百千米之内的人立刻死于高温高压的冲击波,而在那个范围之外的大部分幸存者也只是在苟延残喘。小行星落在哪个国家并不重要:石块和尘土被高高地抛入大气层—此外还有热浪引发的大范围火灾生成的烟尘—在风的助力下遮蔽了整个星球。就像核冬天一样,全球气温的下降造成了世界范围内的粮食绝产和大规模饥荒。
很多以后末日世界为主题的小说和电影都会有诸如此类的情节。大灾过后的场景往往被描绘得贫瘠而暴力—就像在《疯狂的麦克斯》(Mad Max)或者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的小说《路》(The Road)中那样。成群结队的拾荒者四处漫游,囤积剩余的食物,残酷无情地猎杀那些较为缺乏组织和武装的人。我疑心,至少在最初的灾难打击过后的一段时间内,真实情况或许跟上述的描述相去不远。不过我是个乐观主义者:我认为道德和理智终将占据上风,幸存者最终还是会开始定居和重建。
我们熟悉的世界已经消亡。关键的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
一旦幸存者们认识到自己的窘境——之前的生活所依赖的基础设施已经全部崩溃——他们该怎么做才能在灰烬中崛起并确保长期的繁荣?他们又需要哪些知识才能尽快恢复重建?
本书是一本针对幸存者的指南。它不仅探讨如何让人们在灾难后的几个星期里活下去——介绍生存技能的参考书已经够多了——还要传授如何精心策划先进技术文明的重建。如果你手边没有一个能够运作的样例,你能说出来如何制造一部内燃机、一架钟表或者一台显微镜吗?或者是更基础的问题,如何成功地种植庄稼以及制作衣服?不过,我所描述的灾难场景同时也是一个思维实验的出发点:我们将借助它们考察科学与技术的基本原理,因为随着知识日益专业化,这些基本原理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已经非常生疏。
发达国家的居民已经与维持其生存的文明过程脱节。作为个人,哪怕是对于制造食物、避难所、衣服、药物、原料或者关键物资等基本技能,我们都表现出惊人的无知。我们的生存技能已经退化到这样的程度:假如现代文明的生命支持系统失效,假如食物和衣服不再奇迹般地出现在商店的货架和衣架上,大部分人类都将过不下去。当然,曾几何时每个人都是生存专家,那时候人们与土地的联系很密切,对生产方法很熟悉,而要想在后末日世界中生存下去,你需要倒转时钟,重新学习这些核心技能。(1)
更重要的是,在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每一项现代技术背后,都有着大量关联成网的其他技术作为支撑。仅仅了解每一个零件的设计和材料,远不足以制作出一部iPhone。这部手机雄踞在一座庞大金字塔的塔尖,而构成塔身的则是很多使之得以出现的技术:开采和精炼用于制作触摸屏的稀有元素铟;用高精度的光刻法制造计算机处理芯片中的微电路,以及扬声器中那些小得不可思议的零件,更别提维持远程通信和手机功能所必需的无线基站网络和基础设施。文明崩溃之后出生的第一代人会觉得现代手机的内部机理完全无法理解,微芯片电路的走向细微得用肉眼无法辨认,而其目的则更是彻底的深不可测。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曾在1961年说过,任何足够先进的技术都与魔法无异。在大灾之后的时代,令人懊恼之处在于,这些不可思议的技术并不属于某种远在繁星之间的外星人,而是属于我们自己过去的某个世代。
在我们的文明中,即便是那些算不上高科技的寻常物品,也要用到很多种必须通过开采或者其他方式获得并在专业化工厂里加工的原材料,以及在生产设施内组装的独特零件。而这一切又依赖发电站和远距离运输。1958年,在一篇以我们最基本工具之一的视角写就的随笔《我,铅笔》(I, Pencil)中,莱昂纳德·里德(Leonard Read)以极富表现力的手法表达了这一观点。该文的结论令人震撼:由于原料来源和生产手段的分散,哪怕这样一个最简单的工具,地球上也没有一个人拥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制造出来。
对于我们的个人能力和日常生活中哪怕是简单物件的生产之间的鸿沟,托马斯·思韦茨(Thomas Thwaites)曾在2008年做过一次令人信服的展示。当时他正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攻读硕士学位,想要从无到有地制作一台烤面包机。通过逆向工程,他把一台便宜的烤面包机分拆成简单明了的基本构件:铁质框架、云母绝缘层、镍质加热丝、铜线和插头以及塑料外壳——然后通过在采石场和矿山挖掘,亲自采集到了所有的原材料。他还翻阅了一部16世纪的文献,查阅出历史上较为简单的冶金技术,利用一个金属垃圾箱、烧烤木炭和一台鼓风机建造出一座原始的炼铁炉。最后的成品既带着令人愉悦的质朴,又散发着其自身的奇异美感,同时巧妙地凸显了我们所面临问题的核心。
当然,即便在一种极端的末日场景中,幸存者群体也并不需要立刻自给自足。假如绝大多数人口都死于一种非常致命的病毒,那么大量的资源都会留下来。超级市场仍然保存着充足的食物,你可以在废弃的百货商店里选一身崭新而好看的名牌服装,或者从展厅里开走一辆梦寐以求的跑车。找一座荒废的别墅,稍微搜寻一番,就不难找到一些移动柴油发电机来保持电灯、暖气和设备的运行。加油站的地下燃料池还在,足够让你的新家和汽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完备的功能。事实上,小群体的幸存者可能在大灾之后短时间内过得相当舒适。文明可以暂时凭借本身的惯性顺势滑行。幸存者们会发现自己周围充满了任由取用的资源:一个丰饶的伊甸园。
但是,这个伊甸园正在腐烂。
随着时间的推移,食物、衣服、药品、机械和其他技术都会被无情地分解、腐烂、变质和降解。幸存者拥有的不过是一段宽限期。随着文明的崩溃和关键过程——采集原材料、精炼和生产、运输和分配——的突然终止,沙漏被掉转过来,沙子徐徐流淌干净。剩余资源能够提供的无非是一个安全缓冲,让幸存者们不得不重新开始农耕和制造之前拥有一段好过一点的过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