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个屋门是木头的,涂着斑驳的绿漆,没窗子。王简推开它,看到了四张简陋的床,有个人躺在靠窗的一张床上,他面朝墙壁,被子盖到了腰部,床边放着一个棕色旅行箱,拉杆没有推回去,高高地立着。
王简进来之后,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他应该睡着了。
王简在另一张靠窗的床上轻轻坐下来。两张床中间有个黑色的床头柜,柜门关不严,裂开着,里面空无一物,王简把挎包放在了上面。
这时候屋里的光线已经很昏暗了,他看了看,电灯开关在温州人那边的墙上,他不想影响对方休息,就没有打开它。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温州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声音判断,他并没有睡着。既然他不想打招呼那就算了,无非是两个路人,偏巧都遇到了麻烦,被圈在了同一个屋子里,也许,一会儿王简就搭上车离开了,或者,一会儿他们的车就被拖走了,之后不可能再碰面。
王简轻轻拿出一盒泡面,撕开,去了右边那个屋子。
这个屋子同样简陋,只有一张窄窄的床,角落堆着很多旧轮胎,还扔着一些撬杠之类的工具,充斥着刺鼻的橡胶味和铁锈味。八仙桌上放着一台很小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猎鹰1949》,那是一部非常有喜感的剧,补胎男坐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
王简说:“我打点热水。”
补胎男没有说什么。
王简走到热水器跟前接了水,又端着泡面回到了左边的屋子。
温州人还在面朝墙壁躺着。
王简把泡面放在床头柜上,“呼噜呼噜”吃完了,他把泡面的盒子和叉子扔进了垃圾筒,然后打开一瓶水,又拿上了毛巾、牙刷和牙膏,出去了,他在外面简单刷了牙,洗了脸,再次回到了左边的屋子。
温州人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王简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拎起被子闻了闻,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他没有脱衣服,直接躺下来。枕头里装的好像是干草,脑袋枕上去,“刷拉拉”直响。
右边的屋子传来电视剧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敌人:“Hands up!”
燕双鹰:“我听不懂你的话。你是让我放下枪?”
敌人:“Yes。”
枪支扔在地上的声音。
燕双鹰:“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敌人:“What?”
燕双鹰:“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我吧,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突然开枪的声音。
敌人中枪惨叫:“啊啊啊!”
王简就像在听广播剧,整整听了三集,差点都会唱片头片尾歌了,补胎男终于把电视机关掉了。世界顿时安静下来,王简这才注意到外面起风了,还挺大。
王简翻个身,正要睡去,突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温州人好像起床了,王简扭头看了看,果然,他直挺挺地坐在床边,正在看着自己。屋里黑糊糊的,王简看不清他的长相、年龄和表情,不由紧张起来。
两个人就在黑暗中静静对峙着,过了大约有半分钟,温州人突然说话了,声音很低:“咪暖匹咔耶唔弄……”
王简问了句:“你说什么?”
温州人朝屋门看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哇抬四骨鸡,咪暖匹咔耶唔弄!”
王简也慢慢坐了起来,虽然他听不懂温州人在说什么,但是他可以从口气中做出判断,对方说的应该是——这个房子里有危险。
总共就三个人,如果真有危险,那么这个危险肯定来自那个补胎男。王简设想了一下,要论体格,他和这个温州人联起手来估计都打不过那家伙。
王简急切地说:“你会英语吗?”
温州人好像没听懂,他又说:“闭气唔能米哈拐!”
王简说:“我在问你,你会不会一点英语?”
温州人似乎听懂了,他摇摇头,接着说:“淌格无外田?”
王简只知道对方在问自己什么,但是他连个大概范围都猜不出来,不由又急又怕:“大哥,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啊!”
温州人突然安静了。
过了会儿,他似乎想到了办法,使劲抻长了脖子,然后用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简哆嗦了一下。
他越来越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不确定这个温州人是在说那个补胎男今夜会杀了他们两个人,还是在说他要杀了王简。
眼下,他想弄明白温州人到底在说什么,只有去求助补胎男,但是,恰恰因为他不确定温州人到底在说什么,所以他绝对不敢那么做,否则就可能出现下面的结果——
温州人:呜哩哇啦呜哩哇啦。
王简:他在说什么啊?
补胎男:他在说——我在屋后的地窨子里看到了几十具尸体,今天夜里这个补胎的肯定会杀了我俩,也扔到那里面去。
突然有人敲门:“当当当。”
王简猛地转头看去。
是谁?
房子里总共就三个人,能是谁?
可是,这个补胎男并没有开灯,王简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却在敲门,这说明他应该站在门口很长时间了。
他和温州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门又被敲响了:“当当当。”
躲是躲不掉的,王简说话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不以为然:“谁啊?”
门外的人说:“是我。”
正是那个补胎男。
温州人依然直挺挺地坐着,纹丝不动。
王简说:“你有事吗?”
补胎男说:“我跟你们说一下,虽然我收了你们的停车费,但车上要是丢了啥东西我可不负责,你们自己灵醒点儿。”
王简说:“知道了,谢谢。”
接着门外就安静了,王简并没有听见补胎男离开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他走没走。
温州人又小声说话了:“桑克瓜唷否嘎忌……”
王简赶紧把食指挡在了嘴前:“嘘……”
这个手语全世界通用,温州人明白了,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等了很长时间,这期间王简紧急地思考了很多问题——
要不要开车逃走?
逃走的话,带不带上这个温州人?
如果带,怎么才能快速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意图?
还有,他那辆Jeep能跑出多远?10公里?半公里?
那辆越野车到底是谁的?说不定就是补胎男的,而且传动轴根本没问题,只要补胎男发现他们跑掉了,立即会驾驶它追上来……
如果越野车是补胎男的,那么,这个温州人为什么滞留在了这个房子里?
他无法从温州人嘴里得到答案。
温州人终于又说话了,还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米坛,祸挡仨强个毒哇,妮弹靠,费信费信也弹靠!”
王简说:“大哥,你能听懂我的话吧?这样,我来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
温州人并不配合,还在说:“丧信仓咩回咦,唔米说,替躺左绵咪约喂骨凉踏噢思晃哈齐烦喔给!……”
王简实在受不了了,打断了他:“你听我说!”
温州人又嘀咕了一句:“咋花锈俄堆……”这才闭嘴。
王简说:“你是说隔壁那个补胎的男人有问题吗?”
温州人又说话了:“咪齐乖塞!”
王简说:“你点头或者摇头,不会吗?我问你,你是说隔壁那个补胎的男人有问题吗?”
温州人使劲点了点头。
王简情不自禁地犯规了:“他有什么问题?”
温州人马上惊恐地说起来:“堵哈区该忙吐走扁!仨格喽香,仨格喽香!”
王简再次“嘘”了一声,然后小声问:“你看见他杀人了?”
温州人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
王简说:“那你为什么说他有问题?”
温州人立即说:“嘀犬逼唔,画格狼废……”
王简又“嘘”了一声:“你看见他有枪?”
温州人很着急地摇起头来。
王简说:“这样吧,你跟我打手势。”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几下,给他做示范。
温州人就照做了,他张开两个手臂,似乎把什么东西全部搂在了怀里,然后又做了个用刀砍的动作,接着还做了个吃的动作……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嘶鸣,那是马在笑。
王简越来越糊涂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温州人简直要怒了,又把刚才的动作重新做了一遍。
王简皱着眉头说:“你是说,他把我们骗到他的房子里,然后会把我们都杀死,做成包子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