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谎言与谎言的较量

太丰城南郊。禁军副指挥使冷江的行军帐外，大批禁军来回巡逻，隔壁的太丰粮仓已装载好最后一批粮食，五十人的禁军断后，押着粮车追随大部队而去。

军帐内，身材瘦削的冷江身着便装，端坐在案几后。他面色苍白，十指修长，年纪大概在二十岁的样子，压根儿就看不出是一个军人。

两排士兵手持长矛，站立两旁，面无表情。两具尸体摆在中间，两位老者坐在旁听席，依然在哭哭啼啼。

两个士兵押着马倌，令他面向冷江，跪倒在尸体之前，他吓得瑟瑟发抖。

冷江拍了一下醒木，厉声问道：“台下所跪何人？”

马倌面如死灰，颤颤巍巍回答道：“草民杨二，是西门马场的马倌。”

“杨二，你可知罪？”冷江审问道。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马倌杨二拼命叩首认罪。

“拖出去斩了！”冷江一挥袖，将写有斩字的令牌丢到马倌面前。

杨二顿时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地哀求道：“求军爷开恩，赐小人不死！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小人不能死啊！”

士兵将他怀里的金元宝悉数搜出，放在托盘中，然后拖着他往外而去，他的哭喊之声震彻整个军帐。

“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小人偷窃属实，但杀人之事。。。。。。”随着账外的一声惨叫，外面顿时恢复了死寂。

冷江对两位老者道：“您二位的孙儿马克瑞，乃帝君和郡守的座上宾。宴席之上，马克瑞为帝君奉上一首《将进酒》，龙颜大悦，封其为神童学士，赏金千两。郡守府亲兵驾车护送其归家，不料途中马倌杨二贪恋财务，遂动了杀心。适才，我已按帝国律法，将罪犯斩首，帝国和郡守也将全力搜救您家孙儿。”

“军爷，你斩不斩罪犯，我管不着，你倒是把我家孙儿还给我啊！”老头子情绪再度激动起来。

闹了这么久，马克瑞还是下落不明。

如果按冷江所说，两个全副武装的亲兵，都被杀与马场，自己八岁多的孙儿，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此刻还没有见到尸首，还留着一线希望。

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对老夫妇是心急如焚。

冷江的心情，何尝不是十分窝火。按照宰相的安排，他奉命斩杀马克瑞。他心想一个八岁多的小屁孩，外加两个亲兵，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就安排了三人蒙面，七人暗中协助。

禁军的战力，那可不是盖的，即便是遇上郡国的军人，以一敌三也胜券在握。对付两个亲兵一个小孩，他已派出了十人，已经算是高射炮打蚊子了。

哪里想到，两个亲兵被斩杀，而真正要杀的小孩，却逃过一劫，下落不明！早知如此，他真该亲自出马。

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属下，是如何让一个八岁小孩溜掉的。

但面对这哭天抢地的一对老者，冷江别无他法，只有耐心解释道：“二位先在军帐中歇息，天亮之后，我们一定会把神童学士完好无损地送还与二位的！”

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天亮之前一定要斩杀目标，如此方能向唐世涯和寒锋复命。

寅时，宰相唐世涯临时府邸内，唐世涯与寒锋坐在炉火旁，二人俱是一脸阴沉。

一个五级士兵进来，单膝跪地，拱手报告：“禀告相爷并将军，运粮队在南郊二十里处遇袭，禁军统领龙飞奋力搏杀，骑兵阵及时驰援，现已击退侵扰者，五万石粮食此刻应已全部运出，路途损失约两千石。搏杀过程中，我军五人阵亡，战马死伤十余匹。”

见此士兵欲言又止，唐世涯严厉地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情报？”

士兵看了看，殿内还有一个二级士兵，犹豫了一下。

唐世涯会意，对那个二级士兵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怎么那么吵？”

二级士兵领命而出，五级士兵才硬着头皮，低声禀告道：“禀相爷，五皇子殿下与大学士率七人七马弃粮而逃！估摸着这会儿已到了石月城地界。”

唐世涯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算是知道了。五级士兵起身作揖，跑步离去。

很快，一名六级士兵进来，单膝跪地：“禀告相爷并将军，我等十人奉命斩杀目标，虽击杀二人，全身而退，但让目标给溜了！经全力搜索，目前下落不明！目前，北辽卫兵也在全城搜索，暂无消息。”

寒锋气得脸色铁青，揪住士兵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一个小屁孩都解决不了！冷江是干什么吃的？”

“我等办事不力，甘愿接受军法处置！”此士兵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失手而开脱。

唐世涯面色凝重，叹息一声：“此子不除，日后定为帝国之大患！”

寒锋松开手，转而拱手对唐世涯道：“相爷，末将办事不力，听候相爷处置！”

唐世涯握住寒锋的手，虽然带着微笑，但却也是满脸忧愁地说：“将军，此非你我之过！一个不满九岁的小孩，居然能逃过十名绝世高手的围剿，也许此乃天意！所幸粮食已运出太丰城，你我也不必责罚冷统领及各位将士，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郡守府中，北辽卫兵统领张海、张云，像是霜打的茄子，垂首站在殿内。此二人乃郡守张山的亲弟弟，眉宇间颇有九分相似。

张山气得吹胡子瞪眼，拍打着案几道：“你们两个饭桶！要不是念及手足之情，我真要将你二人军法处置！”

“大哥，禁军装备精良，平日里操练正规，又是有备而来，我们卫兵临时排兵布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张海解释道。

张山益发生气了：“别叫我大哥！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废物兄弟！一天天养尊处优，不思带兵备战，关键时刻一败涂地，我养你们这些卫军何用？”

张云也显得很委屈，争辩道：“成王败寇，败军之将本无颜见大哥。但此战之败，恐非全是我与二哥之责。”

“你的意思，还是我的责任？”张山死死盯着张云，眼里满满的杀气。

师爷李明达及时解围，“郡守，二位统领，都莫再争执！帝国军制，本就是强禁军，弱卫军。禁军二十万，装备精良，训练正规。郡国卫军，不论地缘广隘，统一不得超过五千，不得配车马、长矛，只准配腰刀。郡国若不暗自招兵买马，如何敌得过禁军？我北辽号称卫军五千，把吃空饷的除开，能上战场的，又有多少？”

见张山沉默不语，李明达继续补充道：“郡守，此番暗地较量，卫军满盘皆输，实乃预料之中。属下断言，经此一番较量，唐世涯定将变本加厉，疯狂打压我北辽！我北辽地缘辽阔，沃野千里，号称大陆粮仓，石月城土地贫瘠，大陆各郡国连年欠收，凭什么北辽要俯首称臣？郡守，是时候痛下决心，扩充军队了！八百年之预言若不成，恐北辽将成为帝国之鱼肉！”

张海、张云附和，张山目光如炬，“好！帝国历798年元旦，我张山在此立誓，誓将覆灭石月帝国，建立北辽帝国！”

“北辽王！臣李明达誓死跟随！”李明达居然拱手行跪礼，而且称臣，这是对帝王才行的大礼啊！

张海和张云面面相觑，也跪地行拱手礼，齐声道：“臣誓死跟随！”

张山十分激动，热血沸腾，眼泪禁不住要往下掉。他紧紧握着拳头，刚毅无比道：“今日送走皇帝老儿，召集众官和各大家族族长在郡守府议事，歃血为盟，不愿反的一律处斩！”

卯时，张山轻车简从，来到皇帝行宫拜谒，帝君设宴款待。宰相唐世涯已提前来到行宫。宴席已摆好，菜品较昨日简单了许多。

龙懿与皇后坐在正面，唐世涯坐在右侧首座，另几个朝廷大员坐在其下手方。左侧的两排位子虚位以待。

张山行跪礼，高呼：“臣张山拜见吾皇、皇后娘娘。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龙懿笑呵呵地抬手，示意张山请起落座。

张山起身，快步走向左侧首座，稍事整理了一下衣衫，“北辽行宫简陋，委屈了陛下、皇后娘娘、相爷及诸位，张某深感歉意！”

“爱卿谦虚了！北辽人杰地灵，物产丰厚，朕此行真乃收获满满！朕的御厨手艺有限，菜品也是普通材质，唯朕及朝廷的一片苦心是千金不换！爱卿且用！”龙懿笑眯眯的，似乎张山是他最喜欢的臣子一般。

张山礼貌性地动了一下筷子，其他人也开始用餐。

“爱卿，听闻昨夜太丰城出了命案，凶手可曾归案啊？”龙懿突然发问。

张山心里一紧，心说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起身跪地，拱手淡然道：“启禀陛下，陛下御赐的神童学士，在回家途中不幸被袭击，臣的两名亲兵遇害，神童学士暂无下落，其余情况臣尚不明。臣治郡不力，实在汗颜！请求陛下降罪！”

“哦？竟有此事？朕御赐的神童学士，也有人敢偷袭？唐爱卿，你且说说，该如何处置？”龙懿显得有些惊讶，也不知是真惊讶，还是故意装的。

唐世涯起身跪地，拱手禀告道：“禀告陛下，臣已连夜派人查明此案，实乃马倌杨二见财起了歹意，杀了郡守的亲兵，夺了陛下的赏金。凶手杨二已被臣斩首！”

张山恨得只咬牙，他当然知道杨二已被斩首，但这都是禁军所为，如果此结果从他口里说出，则有监视禁军之嫌。怪只怪自己无能，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算计了。

龙懿挥挥手道：“二位爱卿都请起。新春佳节，出此命案，朕深感痛惜！久闻北辽民风淳朴，路不拾遗，竟发生这等凶案，而且朕御赐的神童学士还牵连其中，遇袭者还不知所踪，二位爱卿实在应当深刻反思！”

龙懿虽命二人起来，但又是一番责备，二人如何敢起身，继续跪地，将头触地。

这张山如此紧张，唐世涯何尝不紧张？因为斩杀所谓的神童学士，实在完全是他自己的主张。龙懿此言，也算是敲打他。

站在他的立场，大陆近年关于国祚八百年的传言，他是很在意的。北辽，无疑是帝国最大的潜在敌人，而神童降世，更加让他觉得蹊跷。

但站在皇帝的立场，他居然派人斩杀皇帝御赐的神童，本就是大不敬。

当然，这也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龙懿心慈手软，他这个做宰相的，必须要果决一点，冷酷一点，防范于未然，如此方是尽了一个臣子的责任。

气氛一时间十分紧张和尴尬。唐世涯主动揽过全部责任道：“陛下此次巡游北辽，命臣为总办，臣办事不力，才出此命案，实在与郡守及北辽没有半点儿关系。臣请陛下降罪于臣！”

龙懿哈哈大笑，“唐爱卿言重了！朕只是念及被害者，他们亦有家属，新春佳节遭此意外，实在凄惨。好了！朕此次巡游，诸位爱卿辛苦了！今日元旦，不谈国事。朕与皇后敬诸位！”说着与皇后举杯敬酒。

二人快步回座，举杯饮酒。

龙懿继续夸赞道：“张爱卿，大陆一都十郡，唯北辽郡最得朕和朝廷众臣信奈！有张爱卿驻守北辽宝地，实乃我帝国之大幸！北辽一派丰收景象，令朕乐不思朝！真是一日巡游北辽郡，不辞长作太丰人啊！”

“陛下英明神武，满朝文武多才多德，实乃我帝国之大幸！”张山也大肆拍马屁道，“臣有个不情之请，今年跨岁，请陛下再来巡游北辽，与太丰百姓共祝国祚无疆，享太平之盛世！”

“北辽郡为国分忧，实在令朕感动！张卿乃国之栋梁，实在令朕欣慰！愿今岁南国饥荒缓解，朕定当再赴北辽，与民同乐！”龙懿信誓旦旦。

殿内一派君明臣顺的景象，其乐融融。

须臾，用餐毕，张山携仪仗队，奏乐高歌，恭送龙懿一行，浩浩荡荡自行宫往南门方向出太丰城。

雪已停，太丰城百姓夹道欢送，齐呼万岁，声音响彻寰宇。龙懿掀开帘子，向北辽民众招手致谢。

出得南门，唐世涯掀开马车窗帘，隐约可见驿道旁堆放着焚烧后的谷物，以及被大卸八块的运粮车。仿佛诉说着昨夜的鏖战，也嘲笑着谎言与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