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 零江畔上,季风而来
今天是第一千一百二十四天。
是分离之后,安烨第一次来找他的日子。
尽管胥云山一直都知道安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的动向。
数着日子,倒不是胥云山闲的无聊无事可做,像个望妻石般,只能望着日子一天天钟摆声中流逝。
在这个一千多的日子前,他还是一个茶商,可沿途中几乎暴露,生死攸关就在零江畔的一瞬间。
没有美救英雄。
只有一位姑娘伸出状若柔骨的细手执刃在他的脖颈间。
那时的胥云山自然能瞬间制衡住这突如其来的场面。
可是他却不能大度声张,这零江之上,只有这一艘船能够从细细盘查的渡口通行。
也是他先带着一身血迹,先行狼狈地冒犯了这船上独住一间仓房的姑娘。
胥云山内心暗呼自己大意!因为根据他混上船后的观察,这间很少有人过来,仓门也不似船舱主人和其家眷的尊贵派头。
很像是间杂物间。
胥云山可料不到当他翻窗而入时,他翻越进来的地方,径直是一位小女子的下榻!
再一看四周,赫然就是一个女儿家该会有的房内配置,而且那女儿家,望向他的眼神里显然也震惊无比。
可初见时的她,虽是起初对面站立,却很胆大。
因为竟然不害怕他。
尽管他是一身的血,还滚脏了她的地盘。
面容婉丽,心胸竟也如此辽阔胆大。他眼看着她当时就拿着刀刃冲他而来。
而胥云山现在再看着她手中的刃时,还是止不住下意识叹了会儿气。
他刚刚说他能制衡住她的话不假。
但最主要的是,可是她手中的东西,看似能对他有不利之可能,但却未开刃。
“这位姑娘,如果我存心杀你,你现在已经可能已经不能趴在我身上了,我只求姑娘能让我顺利渡江。”
意思就是,他不计较她突如其来的……不计男女嫌隙。
本是她一手心用力摁住,受了伤的胥云山就该动弹不得。还能空一只手拿武器威胁他。
怎么看都是应该她占尽先利。
可是先发制人的姑娘貌似也发现了自己身形和眼前人对比起来,实在是有些惨烈了。就不放心地瞬间曲肘,使得她的右小臂再度压制住胥云山的胸膛。
眼神里多了一点,你敢动我就敢现在解决你的神气。
可吐息在双方之间流转。
胥云山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距离,吓得浅浅咳嗽了几声。
希望在他刚刚的提醒下,她能够收敛一下这不太妙的制衡之术。
可她只收起了刀刃,却没有收走压制他起身的小臂。
胥云山觉得,自己居然能容忍一直被她压制住,也是不容易。
优势其实还在他这里,但他依然感觉到自己昏了头般地竟任由她支配。
他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别的情绪。
“别激动嘛,我就是想给你长长经验,以后碰见谁突然靠近你的喉结,你一定要立马做出反应,最好先发制人!胥云山?你一定就是胥云山对不对!,我刚来你就出现了,我刚才都差点没反应过来是你。我们真是太有缘分啦!”
她说了她的第一句话。
可什么经验?她的话还是奇怪。
胥云山当真是一头雾水,他陷入了疑惑且警惕的地步。
她竟是说,他该当心今后不要轻易被人抹了脖子。
这确实是每个革命者都该要敏捷反应的防身之术。胥云山认同这一句。
可还是不对劲。
因为执行任务的原因,他早已多年不被人唤‘胥云山’。
他有自己的代号——季风。
当然,若她刚刚叫出的是他的代号,他就该立刻杀了她!
能知道季风的,还是他不认识的,就只会是敌人!
他多年行走在外贩茶,只说自己姓云,家中行三,现在如今已无亲人在侧,众人唏嘘不已皆不多问,几乎也都默契地称呼他为‘云先生’。
“小姐认错人了,行走在外多年虽自在无状,但鄙人姓云。”他对她还是难免不存警惕。
哪知身上的女子却更为激动了,“我就知道真的是你!我没有认错人,全部都对上了!不过那个什么我都知道的,不方便,我可以叫你阿云的,你长得真帅!那书上的照片,竟远不及你的十分之一!果然是美色令人……难以专注学习呀!”
什么照片?
她突然轻言轻语,也没能让胥云山不警铃大作。
暴露个人资料是很危险的行为!
“照片是什么照片,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安烨看他如此,却笑吟吟地婉转道来,“阿云!是我倾慕你啊,所以你的照片自然只会是我能看的!”
胥云山闻言终于能放心一些了。
可她口中阿云这个称呼,让他无法适应。只想赶紧纠正后再问她照片的来源。
“小姐请自重,我已有未婚妻了。家就住在这莲桥城,是……”
胥云山还未说完,就眼见地看着她更生气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气呼呼地推开他自己起了身。
好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
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他。
胥云山终于可以起身了,可也只敢撑起半个身子。
她在对他苦大仇深地声讨着,竟也让胥云山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混蛋地不经意有了什么红颜知己。
可他想了很久,确定是没有。
于是他只能试探着问,“你是安烨?”
而眼前的小姐,终于气笑了。
“果然是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一瞬间就认出你来了,但你竟然不认识我!还说我越距!胥云山,我就算是今天把你拉到我床上又如何?这不合理嘛!”
胥云山理亏。
但他不认,因为他也没见过安烨,虽然是有着婚约十几年。
那但早已是陈年旧事,都是父母辈年轻时的一时畅言。
既无婚书,也未定媒。
他早就只当当年父母口中,要他多多往来安家,未来好结亲的交代当成了一句空话。
这是新时代,身为新青年的胥云山很难不觉得娃娃亲有些泯灭人性。
最主要的是,他不是轻视安家,而是他在投身革命的那一刻,他就决定此生都孓然一身了。
“我无从确定你的身份,其实我和安烨从未见过面,而且我此生都不打算娶妻,请你谅解。”
胥云山话虽如此,但他心下已然知道眼前的人对他并无恶意,言行举止也颇为外放,不像是心机深沉的人。
安烨闻言时当然是呆滞的,可她随后眼珠一转溜,又有了新的说辞。
“什么意思啊?你和你未婚妻,都十多年了十多年呀……不见面!合理吗?”
他见她也开始了怀疑人生。
胥云山也有些尴尬,确实是他单方面不与安家有往来,她若真是安烨,她谴责他是没问题的。
“可不对,你一定是在唬我的吧?我有这么差劲吗?还是说你确实觉得我不是你的菜,竟然让你一见面就有要退婚的心思了。”
胥云山觉得话题开始荒谬了,只是他刚想反驳,就被她捂住了唇,撑起的身体再度被她摁了下去。
“嘘!有人过来了。”
她和他双双掩蔽在窗体之下,还行为示意着胥云山先不要逞口舌之快。
胥云山也觉得,他这个样子确实不能再被第三人看见,哪怕眼前人是他的未婚妻。
他乖乖地被安烨捂嘴了,也适时对外边的情况报以警惕。
“小姐,您气儿消了没?虽然您交代过不能打扰你,可是老爷那边很担心您的身体,您今天午时就和老爷一起用膳吧,老爷可就您一个孩子了,他那天就是气糊涂了可他更在意您呀。”
门外说话的人是安烨的父亲身边伺候的管家。
“是管家叔叔。”安烨听出了这声音,对着胥云山解释道,让他也不要紧张。
胥云山当然不紧张,难怪这几天不见这屋子有人来,原来是有一层缘故。
随后安烨就状若无事地对着门外的人扯了两嗓子。
“辛苦赵叔跑一趟了,我今天午饭会过去的。告诉我父亲,我想吃椒盐排骨了。”
门外人的惊喜都在话里了,“好好好,小姐的排骨一定管够,现在就让厨房加紧备菜,那小姐您就继续休息着。”
说完便跑着走开了。
“瞧瞧,都六十多的老人了,开心起来还跟个孩子似的。要是我母亲还在,赵叔早该是颐养天年的人了。”
当门外的脚步远了之后,安烨就打开了窗,看着外边人喜形于色的身影却忍不住感慨道。
也对着他说着。
“胥云山,你现在总该不怀疑我的身份了吧?安家的情况,相信你作为我的未婚夫,肯定也有所耳闻。我母亲走了之后,对我父亲的打击很大,也曾差点就……他都是为了我,才勉力撑起安家。可是他依然忧虑他百年之后的我,怕我无人依靠,怕我饥寒受冻……胥云山,我不贪心的,你就借给我三年的时间,三年一过,你们现在新文化的冲击下,不是也在提倡什么夫妻之间没了感情可以离婚吗?我们也可以离,真到那时候,我一定不会再纠缠你……”
她是略带伤感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却不是让胥云山就此心软的理由。
胥云山从来不会去心疼他人命运。
可笑的是,他觉得这样居然很好。
而接受这荒谬的一切的原因,只因为当时的胥云山在筹谋里,确实需要一个身份,来掩护自己在莲桥开启新的地下联络网。
安家虽有脱离世家之列的颓势,却正好是他能不显眼地大施拳脚。
如此,他能披回那个籍籍无名的胥云山外皮,来完成季风的人生信条。
“我答应你,三年的时间,我以胥云山的身份入赘安家。”
可胥云山在后来数着的第一千一百二十四天里,才发现在零江畔上动之以情的人是安烨,此生都真动情的人……是他自己。
他跟着安烨回了家。
安烨也高高兴兴地筹备婚礼。
筹备婚礼的过程中,胥云山也在短时间内,做好了互通零散的同志,并成功解救了被关在莲桥检察署的人质,即将完成合并架构。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推进顺利。
可是他还需要一个更大的掩护。
茶商的身份此刻虽然被他褪下,倒是还不够。
他还需要一个保护伞。
理所当然的保护伞,而且他还得做得十分显眼。
最好是军政区的什么职位。
所以,莲桥城的人后来都知道本是异乡贵族胥云山来莲桥后经营茶叶赚了一点钱,准备在莲桥安家了,可安家前也得立业。就顺手在军政大楼买了个部长秘书的闲职。
反正又不是什么十分不常见的走后门行为,人还谦逊友善,也不涉及老百姓利益的重要官职。胥云山的行为在外人看来也并未十分不妥。所以如今只等入赘安家抱得美人归了。
入职之后,胥云山还是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了。
果然如他所料。
事情太顺利,就容易有乱子。
胥云山发现他主张救出的人质,反水了。
如不是他未曾亲自出面,那位被解救的人质,就是他和安烨最大的威胁!
正当筹谋着杀掉人质的计划后,离家两天的他还是决定先回去看一看安烨,可他还未走到门前,就能看见上下的缟素。
惊慌失措!
他几乎是一瞬间推开大门,看见的还是只有在院落里哭倒的一片人,他不想问他们任何人,他只想亲眼确认安烨的安全。
不敢相信叛徒动作如此之快。
可就算暴露,那该死的人也是他自己。是他的大意就该是他自己承担。
不该有别人被无辜牵连!
胥云山心都被提起来的时候,蓦然看见了灵堂前跪得如风中残烛的安烨。
她活着!
孤身一人地,以安家最后一个血脉地活着。
不出事,也和出事无异了。
胥云山也完全来不及接受安家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
安世禄死了。
安烨的父亲,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走了。
他急忙跪往安烨的身侧,扶着她,得先问一句她有没有受伤,安家到底怎么了……
可安烨只是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下一秒就晕了过去。
而他这时也只能急忙地抱着安烨去往了这附近最近的诊所。
十分焦急地。
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急。
是因为能够给他掩护的安家大厦将倾。
还是,可能他确实就是个混蛋,美丽的事物朝他走来,他就忍不住迎了过去。
胥云山不确定,可是也没想很久。
因为在榻前一天一夜的守候照顾后,安烨才转醒过来。
而这一天一夜里,他也通过赵叔知道了这变故的前因后果。
两天前,安家正好要去外地谈一笔生意。本来是不用安老爷亲自去的,可偏偏那个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竟是老爷的旧时老友。
到了老爷他们辈里的如今这个年纪,还处在三股势力的搅浑的局势中,依然能安然无恙的人是少之又少。
安烨父亲激动得老泪纵横,便当下就临时决定他也前去去会一会老同学。
本想着快马加鞭当日就能回来,就未能和正在外面办事的安烨细说。
且那时正值胥云山有要紧的公务,提前去了外地执行,安烨本因此提前让自己的父亲安世禄尽量别出门,可安老爷当时十分不解。
觉得安烨有些过于风声鹤唳了。
他并非身子极差,且觉得自己去去就回来,想着应该也不打紧。
安烨当时也在回府之后,才得知自己就出去一小会儿,府中的人就任由着自己父亲还有赵叔就带三五个人就出门了,十分生气。
当下就带着家中训练有素的一队家丁就去追自己父亲而去。
幸运的是,安烨的举动还真就救下了当时正巧在打劫自己父亲的的一干山贼等。
都是些亡命之徒。
安烨若未再带人手,早就是一堆人都成了山贼刀下的冤魂。
安父倒是成功被解救了出来,安烨却因此受了伤。
她为安父档下了要刺向心脉的尖刀,正中她的右手臂。
胥云山才知道当时为何他抱起安烨去诊所时,安烨的手臂还在渗出血迹。
可事情却还没完,安父当时虽是没事,却也是十分凶险地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害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居家修养。
安父是身怀了十分感激的。感念自己能死里逃生,同时也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就也想着给自己女儿祈点福气,才决定在安家门前施些粥食,积攒福报。
在自家门口做这些,也正是谨记自己女儿的嘱咐,以免再出事端。
防止流民蹿乱,英勇抵抗山贼的家丁们也在现场维持秩序,时刻关注安父的动静。
他们并未失职。
安父却当场中毒身亡了。
没人知道为何安父会中毒,当时前来拿食的流民乞丐们也十分慌乱,纷纷指责安父存了歹毒之心,结果反害了自己。
虽然后来检察署的人接到报案后,过来查验当日的粥食确认了并无问题。
可百姓的怒火依然要闹着讨要赔偿与说法。
最后还是安烨一人,一身素缟启门而出,还更显眼的是她那双哭红了的双眸,但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那些想把她家踏平的流民和百姓。
检察署的人在一旁见状也是心中心中不忍,朝着群众大喊着。
“我看今天这事儿,你们受牵连是假,安家老爷走了却是真。想想他的先夫人,如此医术高超之人不也是没救下自己吗?可是人家先夫人有吝啬过对穷苦百姓的医者仁心吗?”
十分有威慑力的发言。
门外的人囔囔几句后也渐渐散去了,本就是一场除安老爷外再无其他伤亡的悲剧。
而安烨也不做多余反应,只是语气没有起伏地问着自己的小丫头敏敏,询问着:
姑爷几时回来?
他才不在两天。
安家却是天踏得几乎底朝天了,就两天的时间。
她醒来,终于看见胥云山回来。
他就在她的身边。
安烨已经哭不出来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呜咽地抱住床前的胥云山。
“都怪我!我这个废物,我连个人都看不好!为什么父亲还是没了,我真的以为我已经把父亲救回来了。”
胥云山也一阵心痛。
她醒来时,不是在责怪他这位未来的夫婿没能保护好自己,明明在敏敏的转述里,安烨等着他回来一直撑着一口气。
如今他已经将安父的身后事料理好。
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烨了。
胥云山很难不怀疑是因为自己的纰漏害了他们。
他悲戚神伤连同着安烨一起。
这一夜里,安烨在他的怀里泣声不止,
也是这一夜里,胥云山决定下一步就将安烨送离莲桥城。
彼时明暗,风云涌起,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议,至少现在,他再看不了安烨再出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