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恶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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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非拍不可的故事

导演 林君阳

林君阳,毕业于台北艺术大学电影创作研究所。专擅导演与摄影,数次入围金钟奖最佳摄影奖。曾执导电影《爱的面包魂》《爱情算不算》,并参与《风中家族》《流氓蛋糕店》等影视拍摄工作。

初见

2017年12月,我第一次读到《我们与恶的距离》这个故事,那是一纸十二页的分集大纲。

很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我养成的看剧本习惯是,用理性拆解的角度去判读一个剧本被影像化的各种可能性——写实或非写实?戏剧的类型为何?对表演调性的想象?剧情结构的冲突、转折节奏的分配是否合理、紧凑?……诸如此类的问题萦绕脑海,让阅读剧本是工作而非享受。这样的习惯已经接近本能,以至于在阅读这个故事的初版大纲时,当我被自己并没有预料到的共鸣撼动得红了眼眶,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非拍不可的故事。

看到这个故事,我想起好几年前,曾经看过一部美剧—《新闻编辑室》(Newsroom,2012,Aaron Sorkin编剧,HBO出品制作)。我被那剧中的理想主义深深打动,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也是认同理想主义的,人性的价值在于人类集体可以因为对现实的不满和追求更好未来的向往,而产生利他的行为,人类社会依靠这样的精神不断进步至此。我爱看戏剧中为了信念而战、不怕奔波折磨的角色,那往往也给予了现实中的我们在生活里往前迈进的勇气。

而我喜爱这部讲述新闻编辑室影集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也是读传播出身,转战电影、戏剧的媒体人。大学里上的第一堂媒体识读相关的课程就是比报,也从厚厚的传播社会学课本上读到媒体工作要有的作为守门人的职责与使命、第四权、无冕王……毕业多年,我当然知道,那些只是象牙塔里的学问,现实世界的媒体环境其实没有那么尽如人意—权势、金钱、个人私德与种种人际关系的网络,让书里那样理想中的媒体环境看起来那么幼稚和不切实际。但也就是如此,让我们的戏剧有了说故事的舞台。

尽管讨论的题目不尽相同,但那对人性怀着善意的信念、对媒体抱持深入理解且批判的态度,都让我在初读《我们与恶的距离》时,想起当年看那部影集的感动与省思。

说出现实世界并不美好的勇气

随机杀人、媒体乱象、法治人治、死刑、加害者与被害者……我们一般人,在遇到这些题目大得难以回答的问题时,除了谩骂,通常的处理方式可能是尴尬地笑笑、互看一眼,知道彼此的无能为力。

“那就这样吧,这是环境的问题,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会这样低语着告诉自己,然后回到自己的小日子里继续卑微地活着。然而戏剧里的英雄和我们的编剧不满足于此。

我们经常以“英雄的旅程”来讨论戏剧角色的经历,因为剧中的这些人物都是英雄,他们在生命的关键时刻做出重要的决定,他们因此受苦,他们因此醒悟。这些都是虚构的人事物,但他们的改变却能给看故事的人面对现实的勇气。我很爱这样的说法。

在《我们与恶的距离》中,我们的英雄是王赦,他为杀人犯罪者辩护,寻找着自己都不一定相信的答案;我们的英雄是乔安,她把工作当作避风港,女强人的风光背后背负着失子的痛与家庭失和的困境;我们的英雄是大芝,她对新闻工作的新生活充满向往,但面对要她离开的家人终究无法割舍;我们的英雄是李妈妈,在遭逢儿子成为杀人犯的打击之下,一无所有的她还想着让女儿有新的人生;我们的英雄是思悦,她努力开店创业,面对家中的巨变和弟弟的患病,原本简单的人生变得好难;我们的英雄是美媚,即使和老公王赦有很大的分歧与争执,最终还是希望深爱着的他能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每个人都是在荒谬的人生境遇里不断做出抉择的勇者。

创造出这些英雄的编剧莳媛姐,也是勇者。她曾在访谈里提到写作题材是恐惧。面对这些令人不快且心生无助的议题,能起心动念地去深入田调、理解问题的各方说法(我在确定执导本片时收到莳媛姐一年多来的田调资料、访谈逐字稿,我花了快一周的时间阅读,都还谈不上消化),然后用戏剧的人物关系去处理这些材料。我想,她想要说的是现实世界并不美好,但我们不应视而不见,大家跟着这些角色去理解他们各自的难题,然后体会那同时也是我们这个社会遇到的问题。

他们是英雄,我只是说故事的人,我期待的是人们看了戏喜欢,而且因为看戏的感动而能让某些人的真实人生有好的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我想那就是我们做戏的人最大的荣光了。

翻译

文字的想象空间是很大的,作为导演,在剧本影像化的过程中,我有选择诠释观点的任务——镜位的选择、影像的色调、剪辑的叙事逻辑、时序的措置、表演的调性……这些都有观点。

这影像化的过程很像翻译——不同语言的语法,在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过程中,不免会改变原版文字的意义与逻辑,为了尽量贴近原著的内容,不得不增删修剪自圆其说。实际拍戏的时候,是一群人的工作,更要面对各种现实的条件,例如天候与时间的压力,演员对角色的理解与诠释也各有观点,广义来说,和本剧有关的每个人都在创作。于是剧本的一些细节会被微调,有增、有减。

我希望最终呈现在观众眼前的影片,尽可能完整传达了这个剧本被写作而成的初衷。希望那些体贴的善念、那动心想念的初衷,都能在荧幕上被看见。希望我最原初看到剧本的感动,也能好好地传递给观众。

而不管我做得如何,不管你喜不喜欢这部影片,剧本书的出版还原了这个剧集最原初的模样,有些被我在影片中因为各种原因删减的篇幅应该也能看到。文字的想象空间还是最大的,剧本也是这个故事的文本最完整的样貌,很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