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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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玉龙书技穷归故里 张起忠脱险走天涯(下)

陈品三走了之后,玉龙书一直呆在客栈里没动坑。他现在简直离不开卢英贤了。所以呢,整天蹲在屋里,除拉屎撒尿之外,绝不走出户外。有啥事儿都叫卢英贤出去处理。

第五天晚上掌灯的时候,管栈的领着客人到十八号左近来看房间,他在屋里警觉地听着管栈的与客人的问答。

“这头儿比较肃静,闲杂人从不到这儿来。”

“十八号客人不走吗?”

“那是常年住店的。”

“那就住十七号吧。”

“十七号是栈里放行李和零碎的地方,腾不出来。只有十六、十五两个房间还闲着。”

“好,那就住这两个房间。”

“你们几位客人?”

“那你就甭管了,住一个人也给房钱!”

“是,是,小可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请客爷别介意!”

玉龙书听说话人的声音挺熟,一虎身坐了起来。卢英贤问他要干什么?玉龙书摆手阻止了她,轻轻下了地蹑足潜踪地走到门跟前,把门轻轻的开了一条缝,脸贴着墙用一只眼睛往外瞧。这时新来的客人已经进了十六号房间,店房的走廊里灯光昏暗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玉龙书等了半晌也没见那人出来,就又回坐到炕沿上,但他并未死心,还是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十六号房间。听声音原来是管栈的来送水。

“喂,管栈的,你去给我们买两只熏鸡、二斤酱肉、二十个鸡串,两瓶好酒和一屉包子。”

“是。”管栈的走了出去。

十六号的客人打发走管栈的,互相唠起嗑来。玉龙书对他们的回答听得真而切真,越听那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越刺耳,就是猛丁想不起来是谁?他尽力在脑子里搜索着,忽然使他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郎三家的那个看宅护院的,郎三的把兄弟,郎三绺子上的炮头吗?他一想起是那个炮头,吓得几乎把尿尿在裤兜子里了,他打起颤来,上下牙齿得得得地打起仗来,连动也动不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会儿,十六号房间里那个粗声粗气的家伙又出声儿了。

“送来一壶水,不叫你再就不要来了。”

“是,是,是。”开门声,脚步声,管栈的走了出去。

卢英贤因为晚上睡不好觉,客栈的这一头儿里又没有别的旅客,因此十六号房间里声音都听得见。

“老兄,你倒喝呀!”

“喝吧,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哎呀,看不出你老兄不光会耍枪杆子,还会跩文哩!”

“干我们这行的讲的就是及时行乐,你今天活着,明天也许就‘王八’了呢!”

“你老兄念过书吗?”

“从小跑了关东,到关东就当上了绺子,连个书本边也没摸过。”粗嗓门儿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就打了个“嗨”声。

“关里人跑关东,为了就是发财还家。我是发财不算财。还家还回不了家。末了归终就得做他乡之鬼了!”

“你这话叫人听了不懂,什么叫做发财不算财?”

“有财不在自己手里,就叫做发财不算财。”

“你老兄有多少干货?”

“什么干货、湿货的,反正是攒下银钱追命鬼,财产多了更累赘。若是光身一个人,那还有啥说的。”

“你不好求求三爷帮你一把,你们又是要好的把兄弟,那还不现成。”

“不求他,偷着溜,也许能侥幸成功;若要知道了,那就更引火烧身了。死的就会更快了!”

十六号房间被粗嗓门这几句带进了沉默深渊。一会儿就发出了震耳的鼾声。

十六号儿房间内两个人的对话,告诉玉龙书一件事,那就是赶快趁他们酣睡之机逃离这里。他刚想到这儿,那个房间里又传出了声音。他扶在门框上听着。

“喂,老兄,你觉可真大,说着说着就过去了。”

“这都是爬山岭,串城圈,起早贪黑与对头们周旋养成习惯了。困了闭上眼睛就睡,有动静站起来就走。哪还能像在家里享福那样,睡觉还得先焐上被,脱光衣服大脱大睡!”

“哎呀,真行!”年轻的声音里流露出羡慕的语调。“可是的,你来了几天了?”

“三个整天了。”

“有眉目吗?”

“有什么眉目!深宅大院的,门整天关着。再说,那个家伙也不是白给的,硬往里跳,说不定把自己命还得搭上!”

“那两个雏儿呢?”

“没见到。”

“跑了。”

“跑就跑,不瞒老弟说,我就是见到他两个,我也只当不认识。来高兴了,我还兴许资助他们个三头五百的,帮助他们脱离虎口呢!”

“啊,他们跟你挺好吗?”

“那小伙子跟你一个样儿,是郎三分配给我的崽子,就因为错打了郎兆继,郎三就要对他下毒手。这情况,放在你身上你也得跑。我也支持你跑,不对吗?”

“咦,原来郎三那么狠呐!”

沉默。牛吼般地鼾声又响了起来。

玉龙书再也不敢拖延了,他顾不得正在酣睡的卢英贤,轻轻地拎起自己的提包,用一件衣服蒙上头,装作像边走边穿衣服的架势,大步流星地一溜烟儿逃回了元家。

玉龙书一走进屋门,五辈嗷的一声由东屋里奔了出来。她奔进西屋,把一封未署名的匿名信递了过去,嘴里说道:

“今天早上在院子里又捡到了一封信,我拆开一看,也是画的画儿,我瞅了半天,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你快给我讲讲!”看来,五辈对那画很感兴趣。玉龙书放下手里的东西。用中指和食指夹出那叠信瓤,打开一看,果真是三张画。第一张,只见那画面上画的是一只五色斑斓的金凤凰,被一只金眼雕驮着飞向了天空,地面上站着一个满脸鬍媭的汉子,向天空伸着两只膀臂,叉开两只手上的五个指头做出了纵放的样子。玉龙书把那张画端详半晌,结合他方才听来的话,明白了画面上的意思。第二张是两只手捧着那只金凤凰,向一个大人物交递的样子,那只凤凰做着挣扎,想脱手飞去。玉龙书因为悟出了第一张的意思,这第二张也就一看就明白了。第三张上画的是那个大人物得到了金凤凰,喜笑颜开,用一只手紧紧抱着那只狠命挣扎的凤凰,另一支手做着挥手使去的架势子。

玉龙书看罢那三张画儿,用手撕得粉粉碎。同时咬牙切齿地怒骂道:

“兔崽子,想的倒挺美,天地间哪那么多好事儿都叫你郎三遇上了!”五辈听着他老子这句上不着头、下不着尾的话,一点儿也不懂。就用手摇撼着她老爸的肩膀,让给她解释。玉龙书把身子一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答道:

“可能是小凤与他家那个小半拉子跑了。郎三怀疑是有人给放跑的,他的意思是叫我给他抓住那两个给他送去,就与我释仇解怨。”

五辈听他老子的解释,仍是不以为然,她总认为郎三不至于对她五辈老子下毒手。怎么也得给她留一面儿。她沉默了一会儿,想借夸那凤凰画得好来说到郎三不至于那么不开面。可玉龙书刚听她话一开头,就气呼呼地说道:

“郎三那个蠢猪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认识,他哪里还能画出那样的画。那是金香玉根据郎三的意思画的。”

“不认字儿的人就不会画画啦?”

“郎三连他妈笔怎么拿都不会,会画他妈了个球儿!”

玉龙书由乔家客栈逃出之后,卢英贤一觉醒来,伸手一摸不见了玉龙书,开始时她以为去了厕所,可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她这才产生了怀疑,她忽听隔壁有人说话,以为他一定是凑隔壁间闲聊去了,就大声呼唤起来。

“玉局长,玉局长,快回来吧!”

隔壁话音停住了,有人从那房间走了出来。卢英贤以为是玉龙书,忙缩进被窝儿里,想跟玉龙书藏猫猫儿。门开了,进来的人俯身想去揭被子,说时迟那时快,卢英贤猛地伸出两臂紧紧地抱住那个人的脑袋,连啃带咬地说道:

“我看你往哪儿跑!”

卢英贤说着,就像拔萝卜一样地往被窝儿里头拽。

“松手,谁是你的玉局长?”

卢英贤一听声音不对,忙松开手,同时忽地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摸火柴,摸了好半天也没摸到,还是进来的人划火柴点上了灯,屋子里一亮,卢英贤才看清楚,原来地下站着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岔路河有名的凶煞神麻回子。

麻回子家住岔路河河东南树林子,与卢英贤不但家离得很近,而且他俩个还有那么一手。所以卢英贤并未感到害怕,麻回子问她喊哪个玉局长?卢英贤说,就是双阳县警察局局长吴玉威--玉龙书。并且说她与玉龙书已经在这十八号住了六、七天了,不知为什么她一觉醒来玉龙书却不见了。麻回子听着卢英贤的话,忙去把炮头招呼来,说玉狗子原来就住在这十八号,可能听了咱们的谈话吓跑了,那炮头听了悔得直拍大腿。

他们两个人合计半天,炮头让麻回子去侦查,由他在这十八号蹲坑等着玉龙书归来。麻回子明知炮头是在打卢英贤的主意,可郎三来信叫他听炮头的指挥,所以,只好答应。炮头打发走了麻回子,抽身回进十八号,由手上撸下两只金戒指,扔给了卢英贤,脱鞋上炕,款掉衣裳,钻进卢英贤的被窝儿里。

第二天掌灯的时候,麻回子回来对炮头说,这几天元家肉铺没开门,前门后门都关着,实在找不到混进去的机会。炮头听了麻回子的话没说什么,伸手由衣兜里掏出五块银元扔给麻回子说道:

“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稳当两天再说吧,你出去玩儿几天,钱不够来取,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即来告知我!”

麻回子明知炮头被卢英贤迷住了,可自己也乐得出去玩上几天,也就欢天喜地地走了。

玉龙书在元府干等陈品三也不见回来,直把他急的像热锅上地蚂蚁一样,坐不稳、站不牢,陈品三越不回来,他越害怕,觉得自己的前景不妙,真童子弄不来,厅长跟前献不上功,局长也就别想当了,回家去吧,春秀失踪了,老爷子不能让。在这儿呆着吧,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他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真是度日如年,一日三秋。

玉龙书回到元家的第五天头上,陈品三回来了,报告给他一件惊心动魄的事儿,陈品三满以为他听了一定会吓的魂不附体,可玉龙书却一反常态,听完之后反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平平静静的,什么话也没说。陈品三见这玉龙书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反倒觉得很惊讶,他猜不透这老奸巨猾的玉龙书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俩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品三有点儿沉不住气儿了,开口问道:

“真童子没弄来,厅长这份儿丧礼还随不随了?”

“明天你就去吊唁,最好第二天就回来。”

“行,我坐早班儿脚车去,若是没什么耽搁住一宿就回来。”

陈品三说完这句话,满以为玉龙书还会嘱咐些什么。可出乎他的预料,玉龙书啥也没说,转身到箱盖上,打开他的提包,由里面拿出三根金条递给陈品三,然后慢吞吞地说道:

“你给厅长送两根金条做奠仪,另一根你到大有金店化它,给我拴一辆二骡车子,大后天的早晨起早到南门外,二道河子老龙家装上我的东西去东响水。”

“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呢,你自管走你的吧!”

陈品三听了玉龙书的这句话,心中感到纳闷儿,他越发猜不出玉龙书葫芦里到底是装的什么药。可他,照着那三根金条,又不能不去给他出力,只好嘴里答应着走了出去。当他走到大门口时,猛回身对玉龙书表示十分关心的样子说道:

“你若是也回东响水,可千万别走星星哨河东的路,一定要由腰岭子走。据得知,东道有那么一伙人经常出来劫道。”

“嗯”。玉龙书开开大门上的小门送出陈品三后说:“我回去一定走西道,听说河水也不太大。”

“对,我走车也从西道走。”陈品三说着走了。

玉龙书自从由双阳逃归之后,简直就成了惊弓之鸟,听到点儿什么风声就吓得忘魂丧胆,不知如何是好。这次听了陈品三报说的大不幸消息,为什么反倒平静了呢?原来,以前他对一切还抱着希望,还大做特做那当局长的美梦,现在真童子弄不来,一切都完了。希望也只能是希望,再也不会实现了。所以,听了焦三被枪崩在被他害死的老乔头坟前,张起忠被焦家店原来那个小堂倌领来一伙人,持枪硬由小水仙手里夺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小水仙已经疯了等等。他再也不感兴趣儿了,他想反正官也当不成了,只求个不通辑就是万幸了。小水仙疯了更好,焦三死活与他无关。为今之计就是送金条别遭通辑,回家乡隐居下来追求田园乐趣,过个时期再说。双阳一段生活,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陈品三向玉龙书报说东响水情况时五辈也在坐,她听说东响水来了十一个人都是农民打扮,都带有短枪,在焦家店住一宿,第二天早上,以要求焦三送路为名把焦三骗进坟圈子,小堂倌用枪逼着他跪在老乔头坟前,诉说害死老乔头的经过,焦三见不说不行,就把害死老乔头的事儿全说出来了,而后叩头如捣蒜一般要求饶命。小堂倌请示了那十一人中年龄最大的那个人,得到允许后一枪结果了焦三。然后又到吴家抢走了张起忠。又追问了张善童夫妇的下落,小水仙说她不详细,找玉龙书也许能问出来。后来那些人见问不出什么头绪来,就向小水仙硬要去了五十元钱,说是用来抚养张起忠,然后出门向东走了。她觉得这事出的太凶了,怕她老子回东响水会出事儿,就连哭带嚎的不让她老子走。玉龙书见他女儿纠缠的没个头儿,就对她公开说道:

“岔路河我是呆不了了,三天两头儿就有人往院里扔恐吓信,郎三的炮头现在乔家客栈十六号房间住着。大有得不到我决不甘心之势,不给强盗厅长送重礼,局长也甭想再当;东响水那十一个人准是根据扫帚星的话去双阳找我,你想我这岔路河还能呆吗?还不如出其不意地回东响水去比较安全。”五辈听她老子的话有理,这才不嚎了。

玉龙书让五辈给他收拾东西,叫元有趁天黑前送到二道河子老龙家去。五辈边收拾东西边唠叨,非叫她老子同陈品三一同去不可,认为两个人在一起走可以互相照顾,比较安全。玉龙书说两个人一台车目标太大,就是因为怕目标大招风,所以才没敢去脚行雇车,也没敢用你们家的车,现叫陈品三买的车。他与陈品三一同出岔路河是两个人,现下往南走一车两人最上眼,说不定郎三派来的人会在左右按上眼线,如果那样就中了计了。他决定听到陈品三准信之后连夜出街,一不骑马,二不坐车,徒步往外溜。听玉龙书这么一解说,五辈也点了头,承认还是她老子想得周到。

第三天早上,陈品三来报说去船厂吊唁的经过。厅长见没弄去真童子,嘿嘿干笑了几声,然后一字一板儿地说:

“回去告诉吴德威,双阳民众大有不见到他吴某的脑袋誓不甘心之势。他鱼肉乡里,卖法贪赃,合谋盗窃万灵阁金银珠宝,枪杀抢去的有妇之夫,勒索敲诈,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本官职小位卑,无能为力,叫他另投高门,另选高枝吧!”陈品三又说:“我见厅长脸色不好,再也没敢说什么,忙递上了仪礼。厅长对咱们送去的奠礼眼皮也没撩,就叫听差地送了进去。我见风情不太对头,就连忙告辞退出来了。当我蔫呼呼地快要走出大厅正门的时候,后面追上来个听差的喊住了我,说厅长格外开恩,免于对吴德威的通缉。回去告知吴德威,要知恩戴德。我忙道谢。”玉龙书提心吊胆地听着陈品三学说吊唁的事儿,听到最后这句话,才把悬在半空里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长长地吸一口凉气,稳稳神儿,没在表情上流露出喜怒哀乐。停一会儿,他又嘱咐陈品三拴车买马的事儿。并命令似的叫陈品三回去就准备,一定准时回东响水,然后他把陈品三送出了院子。

陈品三是玉龙书光腚子时候的伙伴。后来在同一个私塾里读书。长大了不务正业,净干些个投机取巧、利己损人的勾当。待到他三十几岁以后就更阴险毒辣,不过他没有玉龙书那样的财势,他也爬不上官宦的台阶儿,只是出入在官府道上,从事帮凶,欺压良贱,敲诈勒索。他自从同玉龙书勾搭起来之后,为玉龙书出谋划策,跑腿学舌,犯下来不知多少滔天的罪恶。

当然,陈品三也上欺下压吞搂了玉龙书不计其数的金钱。他把家搬到岔路河,是想在官场中活动活动,得机会也弄个一官半职的。他手腕儿非常活,私宦两项,黑白两道都有来往,因而他有时以官压匪,也有时以匪胁官。所以官匪虽都恨他,可必要时又都离不开他。他首鼠两端,有那心怀疾忌的官就想利用完他立即消债他;有那狠毒的匪也想使用完他再弄死他。他本身也非常明白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也知道他脑袋长得不十分牢靠,随时都有丢掉的危险。

所以,陈品三他有时想激流勇退,可又舍不得这条来钱之道。这次去东响水去取张起忠,赚个老满子;到船厂去吊唁又赚下一根金条,腰包立时就鼓了起来。可干坏事儿的人有时也会天良发现,感到内疚。他自心里想:去东响水取张起忠,若不是赚下玉龙书给小水仙的厚礼,赚下送给宋大包的银元,也许能把那小东西弄到手;去船厂吊唁,不扣下一根金条,厅长也许不能震怒玉龙书,这官也许丢不了。他想起这些,心里就只打寒颤,越加害怕。玉龙书又反复无常的表现使他心头增加了沉重压力。他知道玉龙书是个心狠手黑、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唯恐玉龙书在穷途末路的岔道上杀人灭口。他怕过不去星星哨,可又不敢不去。若真的拒绝了玉龙书的要求,也许会死得更快,也许是连老婆儿子都得搭上。

因而,他有这种可怕的预感,他跟玉龙书又耍了花腔,他说星星哨东道有劫道的,劝玉龙书走西道。他认为这样做,也许能出其不意地保全住自己的一条命。能再回岔路河与妻子儿女团聚。他暗下决心对天发誓,若果能得到老天保佑,渡过险关,杀他一刀不干这行担心受怕的勾当了。其实,他陈品三这样的决心也不知下过多少次了,可当他一渡过险滩,见到金钱,这决心又会不翼而飞了。

在约定启程回东响水那天早上,刚过半夜,陈品三就提前把车赶出了家门,径直到南门外二道河子龙家,装上了玉龙书的东西,掉转马头奔东面的江大猪倌门前的哨口走了下来。他取道河套圈王家的房后,直奔后马场,再由后马场转辕南行,吃早饭的时候车子就到了前马场。这前马场的位置在星星哨北头儿不到四里路的地方,由前马场向南取道星星哨大河东的跳石塘直奔官地,官地是星星哨的南口,距星星哨也就在三、四里远近。陈品三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第一,他提前出发,可以提前越过星星哨这道鬼门关;第二,他对玉龙书说西道太平无事,他却走了东道,这样就可以甩掉玉龙书那个致命的威胁。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强中更有强中手。他陈品三谆谆嘱咐玉龙书走西道的告诫,恰恰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我表白。那老奸巨猾的玉龙书又怎能辜负他陈品三的美意。尽管他陈品三认为自己的计策是巧妙无失的了,可当他到了前马场,返进星星哨时,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为了给自己壮壮胆量,在路旁的小铺里喝了二两白干酒,吃了两块咸鱼。他二两酒入了肚,胆子真的一下子大了起来。什么天王晁盖,什么皇帝老子,什么五殿阎罗、玉皇大帝通通不在话下。他出了小铺儿的门,脚步轻快的走到二马车子跟前,一屁股坐在车耳板上。晃起鞭子,嘴里哼着小调儿,驱车向南直奔星星哨走下去,当他的车子走出屯子还不到一百步远的时候,猛听身后有马蹄声,他忙回过头去看,只见来路上跑来一骑马,马上端坐着一个人,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使他脑袋“嗡”的一下子。他以为是玉龙书追上来了,他停下车在想应付的办法,可当那骑马由车旁奔驰而过的当儿,他看清马上的人并不是什么玉龙书,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庄稼人,这他才放下心。可这件事使他高度地警觉起来,他一边扬鞭催马,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想看看后面玉龙书追来没有。

当陈品三的二马车子到了星星哨北头,过了水沟上的石板桥,快进入石塘路的时候,前套的小白马猛地向里趔过来,陈品三见牲口眼看要发毛,忙拽住笼头嘴子稳住了车,几乎就在那车停住的同时,一个人飞身跳上车子,四平八稳地坐在车子上,陈品三见有人跳上了车,还以为是劫道的。他定睛一看,可不看犹可,这一看,只吓得他天外魂散九霄。哪还能去催马向前了。原来跳上车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提心防范的玉龙书。

“快走啊,到了紧关竭要的地方,怎么还不走了呢?”

经玉龙书这一催促,吓傻了的陈品三方才明白过来。他晃动鞭子,车踏进了凹凸不平的石塘路,陈品三的心也颠上浮下的跳个不停,他几次想对玉龙书编排所以改走东道的理由,可刚一启齿就被玉龙书制止了。

“道这么不好走,前面又正是要子口,还有闲心扯那些,快注意赶车吧,过去这里有啥心里嗑唠不了!”

车子一颠一落,一进一退地前进着。当车子走到这段路最窄的地段,一面是岩石峭壁、怪石嶙峋。一面是波涛汹涌、奔腾咆哮的河水。中间路面只能容下一辆车通过的咽喉路的当儿,玉龙书飞快的打开手提包,由里面抽出五辈那只二八莲花嘴匣枪,搬起机头,对准陈品三的后脑壳一扣板机,说时迟,那时快,由路旁飞身跳出一个人,右手把玉龙书持枪的手向上一托,那支枪枪口朝天“噹”的一声响了。随着这一声清脆的枪声,那人右手一翻腕子,从玉龙书手里把那只匣枪掰了过去。赶车的陈品三听到枪响,吓了他一个前抢跌倒在地。也是该他倒霉,他脑袋正好磕在一块尖朝上的石头上,顿时流出血来,他双手抱住脑袋,强挣扎着站了起来的时候,身前身后已经站满了七、八名农民打扮手持短枪的人。他幸灾乐祸地偷看了一眼玉龙书,只见他仍旧坐在车子上,两眼死盯着车子旁边站着的那个四十上下岁的人,一动也未敢动。

“你是玉龙书吧?”

“是。”

“来,跟他对证对证。”

随着那中年人的话音,焦家店的小堂倌走了过来。后面还跟上来个二十上下岁的俊俏妇女,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你认识这小伙和这个小孩吗?”中年男人逼问玉龙书。

“认识。”他又补上一句,“这小孩儿可能是张善童的儿子张起忠。”

“那张善童与刘玉娘呢?”还是那中年男人问。

“我同他们到了岔路河之后,我就去双阳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们。”

“胡说!”小堂倌举起手中的短枪比划着,“你不老实说我就崩了你!”那个中年男人用手按下小堂倌的枪,眼睛盯着玉龙书说道:

“叫他说,说出实话可以原谅他!”

“报告长官,不,报告先生。”玉龙书觉得称先生也不够恰当。“报告老总,我说的完全是真话,后来我在双阳,听说张善童夫妇由岔路河回来,走到这里遇上了土匪。不,遇上了弟兄们,把刘玉娘抢走了。不,接去了。把我那位张老弟打死扔在这河里了。”他把头转向陈品三,“他曾亲眼见过张善童的死尸。”

那中年男人顺着玉龙书的视线瞅了瞅陈品三。

“是的,老爷,我亲眼见到过张善童死尸,脚朝上、头朝下竖在河里的”。

一旁的小堂倌听着不耐烦,把枪一挥,一声断喝:

“那死尸头朝下,你能认出就是张善童吗?”

“确实是他。鞋袜和露出水面的衣服都是他穿戴的,保准、保准没错,老爷!”

小堂倌再也按耐不住了,举枪去崩玉龙书,那中年人又按住小堂倌持枪的那只手,瞅着玉荣书追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情?告诉你,你若撒谎早晚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不敢撒谎,不敢撒谎!”

“下车!”那中年人命令玉龙书。

玉龙书下了车,忙伸手去取那只手提包。

“不许动!”那中年人制止了他。

“去,看看那里面都是些啥?”一个人应声上去翻看。

“竟是些金银首饰和金条、金稞子。另外还有一包银元。”

“把那包银元还给他!”那中年人说完这句话把脸扭向玉龙书,“我们对你说的话,一定去详细打听打听,你若是撒谎,早晚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儿!”他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对一个人命令

“去,送他俩一段路,顺便把咱们的人叫回来!”

玉龙书、陈品三乖乖听命。玉龙书捡起那包银元走在头里,陈品三缩头缩脑地跟在后面,被一个持枪的大汉押着向南走去。当他俩刚走出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只听那中年人对他们说道:

“车上的东西,充做抚养张起忠的抚养费了!”

然后他俩就听见那中年人叫那女人抱张起忠上车。车声向北,越去越远。

当玉龙书和陈品三被押送到官地北头小土岭上的时候,他们见到一个牵马持枪的人正站在岭顶向南嘹望。陈品三一眼认出,那是在马场南头见到的那个骑马人。

玉龙书与陈品三,垂头丧气地向东响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