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郭威反汉
人间俱是是非地,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人的历史就是争辨你是我非的历史。太平光景用言语辨,战乱岁月用刀枪争!周而复始从未停歇。由此人类也成了所有动物中唯一会为了是非理念而残杀同类的分子!那么事发在后汉的这段故事究竟孰是孰非呢,让秋梦从本回书讲起:
话说农历十一月的豫东大平原,北方呼啸。澶州城下,绵延数里地的军帐一眼望不到尽头。营寨的中央,中军帐外,帅字大旗被风吹得扑啦啦作响。此刻已经是戌时了,夜静更深。中军帐内,大将军郭威一个人不停的来回踱步。昏黄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一道道如刀切斧凿的皱纹再加上皓首白发让他显的比同龄人更多了几分沧桑。只见他面色凝重,眉宇间透露出几许焦虑。
突然听得账外有人通禀,“启禀主公,有兵房主事魏仁浦求见!”
——来人兵房主事魏仁浦,字道济,乃郭威亲信,能言善辩之士。
话音未落,郭威即忙不迭地大步冲出中军帐,一把握住魏仁浦的双手,问道:“可有两家的消息?”
魏仁浦道:“主公……”他欲言又止,朝左右使了一下眼色。
郭威这才正色道:“你我帐内叙谈。”
进得帐中,魏仁浦向上叩首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事已成矣!”
郭威眉目舒展道,“快快,道济你细说从来。”他边说边拉魏仁浦到在自己榻前。
魏仁浦道:“我先去见河东节度使刘崇大人(后汉高祖之弟)。只说皇帝听信谗言,害郭公全族。如今您起兵清君侧,无意近取当今,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乃是为了不让先主江山被奸佞摆布。还说临行前,您当我之面指漳水(邺城北临漳水)为誓,说自己已被满门被斩,再无有子嗣……”魏仁浦钝了一下,觉得有些失言,怎么说主公再无有子嗣,偷眼观瞧,见郭威未有丝毫不悦,才继续说道:“此番南征倘能如愿得偿,愿和李太后一起拥立刘赟(刘崇得之子,皇帝刘承佑的堂弟,后入继汉高祖刘知远为子)作储君。拜他本人为中书令。”
郭威道:“说得好,那他如何回复?”
魏仁浦回道:“他只说,早就看苏逢吉等人不惯。先帝尸骨未寒,就撺掇主上妄杀功臣。此番您行义军,清君侧,除奸臣,他本欲相助,奈何边患不休,不敢妄动!”
郭威道:“呵,老狐狸!依你之见,他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魏仁浦回:“依臣所见,真假各五分吧。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其一,他的确为您所许之事心动;其二,是他对今上的实力存有疑虑。但其所说要助您如何如何皆是搪塞罢了。”
郭威不屑道:“也根本用不到他,只要他作壁上观,别来捣乱就好。那赵重光(凤翔节度使赵晖字重光)呢?”
魏仁浦回:“我对他说,今时主少国疑,天子当朝主政,重奸佞,远贤臣,虽然当下还未来得及对公下手,可一旦威权天下……我家主上和史宏肇等人的公前车之鉴,岂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郭威问:“他如何回?”
魏仁浦回:“赵晖大人只说,他虽念先主之恩,也感念主公您曾对他有救命之恩(郭威曾弛援其西征),必不会在此关键时刻掣肘主公。”
郭威舒眉笑道:“好好好,道济不愧是有苏秦之口,张仪之舌啊!此番去说刘赵二人,可算是绝了我的后顾之忧,立下大功一箭!”
魏仁浦道:“微臣份内之事。”
屏退了魏仁浦,郭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下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腹大患。
——之前在形势上看,郭威打了几场胜仗,大兵近逼汴梁城。但是其实他是不占任何优势的。谁都明白,各个节度使,割据一方,佣兵自重。这其中刘赵二人实力最为厉害,手下精兵强将,若是他们任何一家打着勤王救驾的大旗杀将过来,就会让自己陷于腹背受敌的窘境。自己虽然久经战阵,也无把握能取胜。此番遣魏仁浦去游说,是用战国时范睢所用远交近攻之计,远交算是成了。为今之计,就看近功了,即是要从速取下汴京。刘赵二人虽一时允了自己不插手自己和刘承祐之争,取势作壁上观,但要是战事久拖不决,二人还说不定如何如之何呢。
其实,如何近取汴京,郭威倒是也早有计量。不愧世人皆称郭雀儿。这绰号由来:一说是说他年轻时在脖子上纹了一只飞雀,二说是形容他满腹珠玑,老谋深算。试问那小儿刘承祐启是他的对手。
且说这一日,夕阳西下,澶州城外,来一位骑驴的少年公子。见此人,文生公子的打扮,平地身高七尺开外,白衣素袍,右肩背一个布袋,看脸上,英华满面,眉清目秀,在双眉之间生得一道金线。这来人乃是开封城有名的少年神医,郭威和李太后两家义子,程子逸,字仙洲。
程子逸来到在澶州大营前,被守营的士卒喝阻,向前通了名姓后。知道是郭威的义子,士卒不敢小觑,忙进帐通禀。郭威听闻义子前来,喜得抚掌称善,真是要什么来什么。此时此刻,缺的正是这么一个人物替自己成就好事。忙唤士卒引他入帐。不多时,子逸进得中军帐中,倒头下拜道:“义父在上,孩儿给义父见礼!”
郭威起身搀扶道:“我儿请起平身,一家人不必客套,过来近前讲话。”
郭威起身上前拉他到身边,一边使眼色屏退左右,只留下魏仁浦在旁听用。
子逸先是自叙从来,原来他此去外地乃是奉命替李太后采办一种专供的药物,而后二人谈及往事种种,特别是说到郭威家眷满门被斩,二人不禁抱头痛哭!
郭威时叙时泣道:“皇帝年少,受奸臣唆使,枉杀忠良。今举义旗,此番进京不是为了报一己私仇,而是要清君侧,除奸臣,整肃朝纲。”
郭威又道:“子逸你有过目成诵之能。这次为父要委你一件要事。”
子逸道:“孩儿才疏学浅,不知父亲哪旁使用?”
郭威双手握住子逸的双肩,眼中流露赤诚,侧身吩吩咐魏仁浦请出先帝赐给他的一件黄衫,双手托住黄衫道:“此衫乃是先帝所赐,来来来孩儿,你先把它穿上。”
子逸虽未见过,但知道黄衫必是无比尊贵之物,俯身下拜道:“父亲这是何意?黄衫乃是御赐,孩儿怎敢当。”
郭威正色道:“我是想你进得汴梁城后,以此黄衫为表记,帮我联络些人,助我里应外合,响应我大军进城,以免过多伤及无辜。”
又道:“现汴梁城门必然把守严密,我手下人等都不方便出入。你乃是太后的义子,可以便宜从事,现在你将这黄衫穿在贴身的里面,即便入城要搜身也不会察觉,若是察觉,你就说是太后所赐,相信也能蒙混过关。”
子逸:“既如此,孩儿领命!”于是依令穿着。
郭威道:“接下来的话你要牢记在心,并且要按我所说,逐一行事!”
子逸见郭威正颜厉色,知道必是大事,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道:“孩儿遵命!”
郭威道:“首先,你进城之后,先去景龙门里,信义巷,张业张员外宅邸,去找张员外,以黄杉为记,吩咐他见司农寺粮库起火,联络城中粮商则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而后朝他借兑黄金百两。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于心!”
郭威又道:“这之后,你可以复命为由,进皇城去找太监嵒脱。你对他说,让他告知太后,说我郭威指汴水为誓,此次进京,只为清君侧,除奸臣,报我灭门之仇,绝无意谋反,让他在太后那里为我多多美言,争取替我讨来一份懿旨。然后送上之前准备好的黄金,还可以许他,进城之后,必然助他作主管太监。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
郭威又道:“这之后,你再去玄武门外,德化巷魏国公府,去找符彦卿符王爷,以黄杉为记,传我之言,望他倘若遇如此这般,便如此这般行事。倘若遇如此那般,便如此那般行事。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
郭威又道:“这之后,你再去金水门里,北门町,去司天台司天监苗昌裔的府邸,去找王大人,以黄杉为记,传我之令,吩咐他某月某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
郭威又道:“这之后,你再去金水门里,富贵巷,去司农寺司农寺卿百里辉的府邸,去找百里大人,以黄杉为记,传我之令,吩咐他某月某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
郭威又道:“这之后,你再去崇明门里,赵家巷,去找潜火军管事吴十一,以黄杉为记,传我之令,吩咐他若见司农寺粮库起火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
郭威又道:“这之后,你去城中的大相国寺,让门上沙弥通禀,就说有静安居士的故友求见住持高僧道丕。见面之后,以黄杉为记,传我之令,嘱托他某月某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郭威又道:“这之后,你去城中的大相国寺北的市井,随意找个乞丐问他说:“有金人玉马要不要”,他若答对:“只要铜人铁马”,你便说:“铜人铁马佩金盔金甲金鞍韂”。他自知你不是外人,你便于那人讲自己有急事要求见丐帮的长老牧怀仁,见了牧长老,你以黄杉为记,传我之令,吩咐他闻城中有司天台紫微星传闻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
郭威又道:“此外,关键的关键,待我大军近抵汴梁,便令他们所有这些人也包括子逸你,务必于行事前在家中府中门前或者墙头显眼的地方悬挂朱旗,以示作内应,助我大军进城!我所说你可记下?”
子逸回:“孩儿谨记!”
郭威又道:“好了保险起见,我方才所述,你再复述一遍”
子逸于是又将郭威所说全部复述了一遍,竟然分毫不差!
子逸又道:“义父,孩儿也有一不情之请。”
郭威道:“但说无妨!”
子逸道:“城内百姓屡遭战乱,还望父亲进得城去不要妄杀无辜。”
郭威笑道:“难怪世人皆说你有菩萨心肠。子逸你多虑了。我一再说此番起兵乃是为了清君侧整朝纲报我一家奸佞所杀之仇,焉能伤及无辜百姓!”
子逸拜道:“如此天下之幸,万民之福,愿我父如偿达愿。”
郭威笑着点了点头。二人又叙谈了片刻工夫。郭威起身揭开门帐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事在紧急,明天一早,你就骑我的赤碳火龙驹奔赴汴京城。凭它的的脚力,澶州至汴京一百五十余里,如无意外,最迟明晚也可到达。”
子逸道:“既然事在紧急,刻不容缓。不如孩儿即刻启程,星夜赶往!”
郭威思量了片刻道:“那好,那就辛苦你了!的确是刻不容缓,越快越好。”
二人作别,子逸骑上宝马赤碳火龙驹,扬鞭策马,绝尘而去。路上无话,翌日清晨便到了汴京城外。
此时的汴梁城,由于北方战事紧急,所以戒备森严。守城的士卒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来往人等个个搜身盘查。且说子逸,他也不理会守门的侍卫,牵着马直奔城前的门官过去,上前传交了鱼符,又说明出城的由来。
其实,不必他通名,这门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又听闻是此番出城为太后之事,更加极尽谄媚之能事,连忙从座位上站起,一旁屈身侍立,点头哈腰道:“程公子驾到,恕小的无礼!”说着一躬到地,并且回头令一旁的侍卫开了专供官员出入的侧门道:“公子车马劳顿,请回城早早休息。”
子逸倒是习惯了这等见人下菜碟的小人模样,倒也没有客气就准备牵马入城。偏偏此时,迎面遇见开封府尹刘铢前来巡城。这刘铢一手策划了杀害郭威一家老小。他自知若是城破难以自保,故城防之事格外殷勤。这巡城的差事本非他的分内,他却一大早就来监看。
“且慢!此人为何不查啊?”刘铢上前阻拦。
见是长官前来,那门官连忙回禀:“大人有所不知,程公子是李太后的义子。此番出城,乃为太后所差遣。”
刘铢听闻此人的来历也自带了几分恭敬道,作揖道:“原来是程公子,下官冒犯了!”
又道:“今北方战事紧急,圣上有旨:出入汴京城者,无论官民,一律要搜身盘查。还请程公子配合下官。”
子逸道:“哦?既然如此,就请搜吧。”
说着虚解棉袍的衣襟道:“不过,大人,我这贴身一物非比寻常,怕是这些小厮不配来搜。不如你亲自来啊。”
“哦,是吗?”刘铢面露狐疑道:“那恕下官无礼。”
伸手拉开衣襟,刚刚露出里面的黄色上衫。子逸一个巴掌拽过去,刘铢躲闪不及打个正着!
刘铢捂着被打的半边脸怒道:“你怎敢殴打朝廷命官!”
子逸笑道:“你还知道是朝廷命官?怕你不知道当今朝廷是哪家的。此乃是李太后御赐的黄衫。”
闻此言,周围人等皆稽首下拜。知道是御赐之物,这刘铢自然不敢表现出什么异议,只得吃了哑巴亏。
书中暗表:其实,再仔细看就能看出纰漏,就在那衣襟下摆赫然绣着一行小篆:御赐枢密副使郭(先皇赐时郭威的官职还是枢密副使)。
经历这一番有惊无险,子逸终于进得城中,于是按照郭公嘱托逐一到访他提到的那些要人,吩咐他们如何如何依计行事。至此时,城中的好戏开始轮番上场。
十一月十七日,司天台(掌管观察天文,并推算历法的中央机构)观察到:紫微星耀自北天,民间传说是武曲星下界临凡,消息不胫而走,满城谣言四起。说郭威乃是天命所归,如何如之何!
此后的数日内,街头巷尾,满城的乞丐和孩童开始传唱两首谶谣:
——这类谶谣,也作谶语,往往都简显易懂,经常以歌谣的形式在民间传播,自秦汉以来,人们都相信这谶语是源自上天的暗示。
两首中,其一谶曰:“雀儿雀儿入汴梁,大将军威服四方!”
这一首中,第一句说雀儿雀儿入汴梁,郭威,有义号郭雀儿,市井常以此称之,雀儿雀儿入汴梁可以理解成为郭威攻入汴梁城。第二句说大将军威服四方。可以根据上句断作,大将,军威,服四方,也可以断句成“大将军”、“威”、“服四方”,郭威此番南征,自命为“讨逆大将军”,这“大将军威服四方”岂不又是说大将军郭威使四方降服。
其二谶曰:“汉水竭,雀高飞,飞来飞去何所止,高山不及城郭低。”这一首则是源自《推背图》第十叁象丙子。(《推背图》乃是大唐著名术士李淳风和袁天罡所作,被视为千古奇书,其中预测到了很多后世的历史事件。其中第十叁像,准确的预言了郭威立周的历史)观其文:汉水竭,寓意后汉力竭。雀高飞,暗指郭雀儿高飞,一场大战后,以郭为尊。至于具体说,“高山不及城郭低”,虽以郭为尊,还有高山在!《说文解字》中释义:高,崇也。暗指刘崇——前文所提刘知远之弟在山西建北汉(五代十国中十国之一)。当然,就当世之人而言,刘崇还没有自立,所以自然看不到这一层意思。
不过这半句也可理解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刘承祐没有郭威更深得底层百姓的支持!
回头再到十一月十九日,郭威大军兵至封丘,距离汴京不过五十余里开外。是日辰时,汴梁城中,自各大宗教、教派、会道门以及士农工商的代表齐聚大相国寺前。众人看似不约而至,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和平情愿运动”。人们抬着各个宗教、教派、会道门的神祗和偶像,有三世佛、四菩萨、三清教主、玉皇大帝、孔夫子、张天师、城隍、土地、灶王、龙王、关羽、天师钟馗、福禄寿星甚至还有景教(基督教聂斯脱里派)身着宽衣大袖的基督耶稣等等诸位,其排名不论先后。神祗和偶像加起来有三十八个之多。队伍绵延数里地。游行队伍的正前方,列有鼓号队。其间鼓号齐鸣,锣鼓喧天。时不时有人在队前鸣放鞭炮。队伍两边围观的百姓数十万众,夹道相迎。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大声喝彩,还有不少人临街焚香跪拜。队伍绕城一圈,最后到了开封府外,由城中的士绅代表,将一份万民书递交到开封府上。其书曰:“望当今圣上,应天意,顺民心,为免百姓涂炭之苦,无妄之灾,传旨意抓拿奸臣交于郭公……”如何如之何,此处不予详表。其内容大体上说:希望当今皇上,顺应民心天意,为避免生灵涂炭,接受郭威的请求,交出奸臣。
万民书交到皇帝手上,于这些所谓主张他全然不以为意。只以为不过是一群吓破胆的百姓瞎折腾而已!也没下旨怪罪,最终不了了之。可他却忽视了这样声势浩大的运动对城中军民所产生的巨大心理作用!
再说游行罢后的当日下午,城东司农寺(主管粮库的政府部门)粮库突然浓烟四起。城中潜火军(消防部队)本部人马倾巢而出,一路鸣金击鼓,穿城而过。与此同时,城中谣言四起说:城东司农寺粮库起天火,粮库存粮焚烧殆尽。
翌日,故伎重演。城西司农寺粮库,浓烟四起。城中潜火军本部又是倾巢而出,一路鸣金击鼓,穿城而过。城中又是谣言四起说:城西司农寺粮库也起火,粮库存粮焚烧殆尽。汴京城两座粮仓都起了火。紧接着城中的粮食价格飞涨。以张业为首的粮商囤积居奇,大斗进小斗出。而且米面杂粮中多掺有沙土杂物。到了晚上,城中更是开始出现蒙面人。他们举着火把,吹着口哨四处行抢。城中百姓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外出。
至此城中军心民心彻底大乱。军民各求自保,人人惊惧,个个凄惶,无心恋战,恨不得郭威大军早日进城。恐怕此时真正不想郭威入城的就只有皇帝刘承祐及其党羽了。
五代这短短几十年观景,朝代帝王更替犹如走马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京中的百姓也算是见惯了阵仗,正应了后世的一段唱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军中的官兵也少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心思。连历代的皇帝都几番不要脸地向契丹主称臣,称侄,称孙。他们又何必忠于你刘家的江山。何况郭威在军中上下素有口碑。人皆称颂他宽厚仁慈,厚待士卒,替谁卖命不是卖。
回头再说汴梁城中。城中的这番浪潮汹涌,可谓市巷皆知,明眼人早就看出其中端倪。然而这一切却没能引起小皇帝刘承祐足够的重视。至此时,已经宣告了他必然输掉即将到来的郭刘之战。
就在十九日入夜,郭威方面等来了梦寐以求的“尚方宝剑”。太监嵒脱偷偷潜出城外,稍来了据传是李太后的懿旨。懿旨中授意郭威帅军,兵进汴京,清君侧!另外还授郭威白兽幡一面(传布朝廷政令或军令的符信)。论语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果说此前的郭威说要清君侧不过是自己臆撰的,那么此番得到太后的懿旨算是得到了官方的认可,所谓名正言顺。郭威于是立即召集全军将士,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战前动员大会。会上他高声宣读了太后得懿旨,并将其在众将之中传阅。随后令手下传令官将那面御赐的白兽幡高高悬挂起。但见此幡六尺宽九尺高,黄底红飞沿儿,黄底之上绣一只黑纹白虎,虎是白虎,下山尤猛。见这白虎由山上而下,一对眸子明珠绣成,烁烁放光,令观者由衷胆寒。旗幡之下挂五色飘带,扑啦啦随风飘扬。持此幡如授皇命,六军见之军心振奋,齐声呐喊,志在必胜。为了鼓舞士气,郭威更是私下授意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王殷在军中遍传:“郭公已告我知,入汴京之后,城中凡不插朱旗的宅府大户金银财宝任由众将士随便掠取。”六军闻言,更是欢欣鼓舞。
番外论道,五代乱世,军纪败坏。将士四处行强,已是常事。郭威手下平素里还算军纪严明,但日常的军饷也指望不上中央,多一半是靠盘剥地方。即便如此,对于士兵而言,断饷也是常事。这些士兵不管是自愿的还是强征的,谁人不想要谋个富贵啊。口惠而实不至是无法调动真正的战斗力的。如此一番只苦了这城中的百姓。
再说郭军营中,郭威一声令下。号炮三声响,大队人马拔营起寨,兵锋直指汴梁城!
二十一日,后汉皇帝刘承祐亲自督战,汉家大军出城迎战郭威。可怜刘承祐,事先发了那许多道圣旨,命令全国的节度使前来勤王,结果就一个老迈的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带本部人马前来。况且这慕容彦超本和他也不是外人,乃是其父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兄弟。换句话说,此番刘郭之战,刘承祐一方仅有他小叔前来助阵。两军在汴梁城外刘子坡相遇。慕容彦超主动向刘承祐请缨,纵马来到阵前。他提马鞭指郭威大骂道:“狗贼郭威,你假托清君侧,今圣上在此,尔焉敢造次,还不下马受降!”郭威提马上前,回他道:“今有李太后懿旨和御赐白兽幡,何谓假托,尔等奸佞,胁持天子而谋私欲,才真是大逆不道!”言方罢,一将飞马杀出:“主公勿须多言,看末将取老儿首级!”来人正是郭威手下大将郭崇威,见他策马挥动九耳八环大砍刀直奔慕容彦超砍去,慕容彦超也不多讲举枪招架,一来二去,二十合开外,慕容彦超年迈,力所不及,显出败像,心想:年迈不以筋骨为能。这小儿郭崇威刀法实是精湛。如此久拖下去,恐力不能敌。转念一想,自己何不用巧招赢他。说话二人又战几合,慕容彦超便假装嘘嘘带喘,策马奔阵西败去。一边逃,一边回头对郭崇威道:“爷爷我敌你不过,看来日再来取你首级!”郭崇威怎肯放过,举大刀策马追赶。一旁观阵的郭威,看出门道,慕容彦超虽然力渐衰微,但枪法未乱,疑其乃是诈败,想要吩咐鸣金,业已不及,说时迟那时快,见慕容彦超马往前催,耳听身后,估算距离差不多的时候,闻郭崇威刀锋将至,恰此时,他侧敲左边马镫,欲想着马的前蹄向前一卧,自己好甩蹬下马,落地回身向郭崇威心口一刺。这一招叫卧马回身枪。可他却未曾料想这胯下老马久不经战阵,一时迟钝,前卧不成,马失前蹄。一个踉跄,连人再马,摔了出去。慕容彦超险些以头抢地,多亏他还算机智,回身将手中大枪掷向郭崇威。枪尖奔郭崇威的左肩飞去。郭崇威急忙收刀招架,慕容彦超则趁此时机再度扳鞍上马,仓惶败归本阵。郭崇威率领郭军随后追赶。对面汉军将士本就人心涣散。这一败,他们中多半就地归降郭军。慕容彦超和刘承祐平日相处,也意识到自己这位侄儿难成大事。这一败下来,索性直接率领本部人马灰溜溜逃往驻地兖州去了。刘承祐则率余部兵马奔汴京城而逃。
败军到至汴梁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刘承祐阵前士卒高声向城头喊话:“天子在此,速速开城来迎!……”
约过了半刻光影,城上仍无人答对。只急得刘承祐来回走马盘旋。正在此时,城头突然上来两阵弓箭手。见他们弯弓搭箭,顷刻间城前飞失如雨,无数士卒应声而倒。刘承祐连忙拨马后撤,这才知道刘铢已反。
书中暗表,原来开封府尹刘铢听闻皇帝阵前吃了败仗,知道他大势已去,索性自己据守汴京,以谋大事。
再说刘承祐,他一边策马一边回头冲向城头大骂:“好你个刘铢,亏得寡人我瞎了双眼竟然将汴京托付与你……”
城头的刘铢自知理亏也不理会,见刘承祐要走远,即令手下大开城门。自城中杀出三百死士,个个面罩青纱,通身穿皂,策马直追刘承祐的败兵追赶。郭允明和苏逢吉二人护着刘承祐奔着城西北败去。可怜手下士兵败走不及,多都做了刀下怨鬼。
再说对面,郭威营中,一个探子前来通禀:“启禀枢密使,郭允明和苏逢吉胁持天子现已逃到汴梁城西北赵村附近!”
探子又把之前这些人又是如何想入汴梁不成,被刘铢所派杀手追杀诸事一一禀告郭威。
郭威思量了片刻,让人叫过亲信马步军都虞侯李重进,附耳吩咐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一再嘱咐他,此时事关机密,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在此时,刘承祐君臣被人一路追杀,狼狈逃窜。入夜时分,他们也不知到了何处,只见前方一所破庙。刘承祐再看看两旁左右,随行文武就剩下郭允明和苏逢吉,而兵士也就剩下不过十人!惨状可怜之极。到这时分,流亡的这群人只觉身体困乏,腹内饥饿。郭允明于是向皇帝提议暂在这小庙之中休息一下。刘承祐点头应允。众人进得庙中,借助月光这才仔细看清,原来此地乃是所龙王庙。庙宇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众人安顿好了小皇帝,燃起一堆篝火,正准备去寻觅些吃食。突然听到庙后不远处树林之内有人喊马嘶声响,来了一纵人马。根据之前的经历猜测,这帮人想必是刘铢所派死士杀手。苏逢吉急忙令左右熄了方才燃起的篝火。
只听得那群人中有一人道:“首领,我们就在这树林中歇息一下吧”
想必是那首领道:“好!”但听有细碎声响,可能是在生火。约过一刻钟,先前那人的声音道:“那苏逢吉的侄子我们如何处置啊?”
又听得那首领声音道:“带着这厮也是个累赘,不如就把他绑在这火旁边,慢慢炙烤他,来做个“炭火烤酥(苏)鸡”,也好替你我兄弟解解闷。”
“哈哈哈……”那旁传出众人大笑的声音。
不多时,只听“啊!……啊!”自小树林方向传来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再说此时庙内,众人熄灭了篝火,龟缩在庙宇的一个角落,不敢弄出丝毫响音。他们只听那不远处声声惨叫,再加上月朗星稀,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射进庙内。众人只见神龛上的龙王,虾兵蟹将,四大天王,个个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令人毛骨悚然。小皇帝刘承祐被吓得瘫作一团,而一旁的苏逢吉则是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暗骂刘铢:好你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平日里你在某面前极尽恭维。如今却对我侄儿痛下杀手。真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庙外那惨叫之声足足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眼见着东方鱼肚白,就要天明,苏逢吉给一旁的郭允明使了个眼色。二人出得庙外,耳语了一番。不多时,二人重新进入庙内,遣出所剩士卒,令他等在庙外听差。而后郭允明抽出腰间所佩龙泉剑,手提龙泉宝剑奔向皇帝而去。苏逢吉则紧随在他身旁。二人呈扇面形将刘承祐包围在当中。
刘承祐见状,大惊失色:“你你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郭允明道:“陛下!庙外贼人,嗜杀成性,残忍之极。你我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岂会有好下场?退一万步,即便我等逃过他们的追杀,老贼郭威又岂能饶过俺们。为今之计,你我君臣唯有赴死方能保全名节。”
刘承祐颤声道:“尔等欲效宇文化及弑君谋反不成?”
郭允明苦笑道:“微臣不敢,我等倒是想作介子推,可观陛下所为,怕是没有公子重耳之志。却要作了那后主刘禅,屈身降贼,辱没了先帝一世的英明。”
一旁的苏逢吉突然侧头用手指向窗外道:“陛下,你看那庙外来得是何人!”
刘承祐也慌忙忙侧脸向窗外看去。正待此时,郭允明双手握定龙泉剑,顺宝剑向前一刺,刺进了刘承祐的心口。刘承祐一声惨叫死在当场,一道魂灵归地府,上天收去紫微星。可怜这位后汉隐帝年仅二十岁,就这么送了卿卿性命。苏逢吉俯身掰开小皇帝的右手,用掌指把握住龙泉宝剑,又起身脱下身上所披的白袍,刻破了中指,在袍上面写下:“舍身取义,正国殉道”八个血字,将它掩在了刘承祐的尸身之上。而后郭苏二人先后横剑刎项,赴了幽冥,算是以身殉了这位小皇帝。
番外论道:纵观中国历史,诛杀前朝权臣的事历代常有之。此间或者如康熙诛杀鳌拜,秦始皇杀吕不韦,即全身而退又能千古扬名;再不然,如万历对张居正,顺治帝对多尔衮,清楚自己能力不济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够忍一时风平浪静,等把老儿耗死,爷我再反攻倒算;最不济,就是如后汉隐帝对郭威,建文帝对朱棣这种,杀不成权臣,反误了卿卿性命。《旧五代史》感慨其道:“盖人谋之弗臧,非天命之遽夺也!”——败在人谋,而非天命——更何况就郭威其人,他性格隐忍。你不是把他逼急了是绝对不会谋反的。概括起来一句话:“诛杀权臣事关生死,需审时度势,没有那金刚钻,千万别揽瓷器活儿”。
再说郭威听闻刘承祐死讯,号啕大哭。众将再三劝解,方才止住悲声。他一面令人暂时收敛好小皇帝的尸身,一面令三军缟素,挥师到在了汴京城。
城中刘铢闻郭威大军临城,也不禁惶恐。虽然汴梁城城垣高大,城中粮草充足,料固守几年不成问题,但自己毕竟没有统兵的经验,不知能不能守得住。无论如何,自己已再无后路,只得打肿脸充胖子。于是他统带亲信侍卫登上城头观阵,只见城垣之下旗幡招展、兵马齐整、剑戟林立、刀枪耀眼、百战雄狮、虎奋龙骧,怎不让人胆颤。
再说城下郭威见城头左右护卫中间有一人探出城垛口,知此人必是刘铢,于是举起马鞭冲着城头那垛口处高声骂道:“狗贼刘铢,竟敢派人追杀圣上,弑君谋反,大逆不道!”
刘铢一愣,暗自思想:“弑君”?莫非那皇帝已经被自己派遣的死士所杀?难怪郭威的士卒都身着缟素呢,想到此心中禁不住暗喜。
他手扶城垛口向城外高声道:“老贼,许你反,就不许我反吗,皇帝轮流做今年来我家,某家就反矣,尔奈我何?”
“狂贼!尔敢再说?”郭威道。
“哈哈哈!”刘铢大笑。
“再说,三说如何,某家反矣!某家反矣!”
言方毕,旦听他脑后嚯嚯生风。不待他回头,只见刀光一闪,刘铢人头落地。杀人者正是郭威所安排下的王牌——魏国公当朝太保符彦卿。符彦卿其人堪称五代将首,文韬武略无人能及,曾经屡败契丹。刘承祐诛杀权臣之后急召他入朝,派他主管城防。刘铢叛反,百般拉拢于他,他也假意迎合。可二刘皆未想到其实他和郭威私交甚厚,经由前文程子逸通传,他二人早已私自定下了破城之计。这才演出一出城头斩首的好戏。
只见符彦卿手举刘铢的人头,高声与左右喊道:“众将士,我奉枢密使之命,诛杀反贼,尔等速速随我开门迎郭公大军进城。”
两旁刘铢亲信见状作鸟兽散。其余人等随符彦卿开门迎接郭军进入汴京!
此正是:
少年天子误轻狂,
听信谗言害栋梁。
太祖挥师安社稷,
三军义愤反朝纲。
汴京城外干戈起,
刘子坡旁露骨黄。
五代风云多变幻,
金砖玉瓦旧祠堂。
此一回,郭威反汉初定天下。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