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言
地球六大洲,人类三大族,近百余年来发生之关系,可不谓多乎哉!六大洲者,亚细亚、欧罗巴、阿非利加、澳大利亚、南北阿美利加,是也;三大族者,“蒙古”“高加索”“哀的沃比”是也。夫既举六大洲三大族之地与人沟通而辐辏之,各因其利害之接触,不能不发生关系,于是非澳与南北美,既一变而为欧罗巴之殖民地,而“哀的沃比”复久为“高加索”族所征服;其间大部“蒙古”族萃聚之亚细亚,不幸沦为殖民地与半殖民地者,亦不一而足。即有先醒之国,惧祸至之无日,步武欧西,以图自存,而其势亦等于孤立。然则欧罗巴之“高加索”族,诚天之骄子哉!虽然,“高加索”一族,既合谋协规以图人矣,宜若可以相安于无事,乃其势反各不相下,且始而嫉妒,继而仇视,终且出于自相残杀,而酿成亘古未有之大战,蔓延及于全世界,此又何故欤?予得一言以蔽之曰,此盖肇端于欧罗巴之“工业革命”而已。
“工业革命”起于十八世纪之末叶,科学上之多所发明,其最大原因也。析言之,若机械之日出而日新,若汽若电若煤与铁之效用日大,皆是也。惟其然,而制造交通传递三端,顿改旧观。于是往昔社会之生活,国家之状况,亦不得不变其本来之面目,而资本主义遂首应潮流而出矣。此主义出,而社会中即发生两种阶级。何者?一厂之主人翁,既挟其雄厚之财力,颐指气使,不耕而获,而朝夕供役于其下者,仅仅以血汗之资,得免冻馁;相形之下,一则资财日以丰盈,一则终身沦为仆隶,而资产劳动两阶级,遂判若天渊矣,此资本主义之所由大张也。夫既有资本主义矣,而经济帝国主义又相因而至,其故盖由工厂之出品日益多,一国之内,供过于求,势不得不求尾闾于海外。斯时也,大地上温热两带之农业国,不在不动彼族之觊觎,而商舶所至,即尽辇其原料以去,一转移间,又复输入,操我矛以攻我盾,久之,一国脂膏,尽被吸收,而反客为主之势成矣,此又经济帝国主义之所由大张也。综言之,资本主义为之倡,而经济帝国主义必从而应之,连类而至。如响斯应,所异者,今之经济帝国主义,其所恃以朘削他国者,原未尝不借武力,惟视往日帝国主义之专以武力谋兼并者,又稍稍不同耳。
◎科学社会主义之鼻祖马克思
二十世纪之初,世界号称独立国者约五十,类皆有名而无实,故其间能具有绝大之势力以支配全世界者,实不外英、德、法、俄、奥、意、日、美八国。试问此八国者,何一非处于资本主义之下,又何一非处于经济帝国主义之下者乎?其他若印度,若埃及,若摩洛哥,若土耳其,若波斯,若安南、缅甸、高丽与我国,不过为经济帝国主义所压迫,非沦为彼族之殖民地,即为半殖民地已耳。虽然,钟之无声也,扣之则大鸣,水之就下也,决之则横溢,彼被压迫于资本主义与经济帝国主义之下者,长此甘为他人之奴隶,异族之牺牲也则已,否则叩无声之钟而不大鸣,决就下之水而不横溢,吾未之见也,果尔,则又有所谓社会主义与民族主义在。
社会主义者,反乎资本主义之谓也。秉是义者,盖谓一切生产事业,当归诸社会,不得为少数人所私有。故昔之谈社会主义者,若坐待资产阶级之觉悟,自马克思之学说出,则又主张全恃劳动阶级之起而奋斗矣。马氏从研究哲学与政治经济学之结果,确信劳动阶级将代资产阶级于未来,一若资产阶级代权贵阶级于已往者然,历史上递进之程序,应尔也。今日社会主义之支派虽多,然其国际性质则一,综言之,即无论何国之劳动阶级,应一致打破国界,认定推翻资本主义为公共目的是也。
民族主义者,反乎帝国主义与经济帝国主义之谓也。民族主义由来旧矣,而近世之民族主义,则发生于法兰西革命之后。其义盖谓种族、文字、宗教、习惯相同下之民众,应团聚于天然之疆域,以完成其政治与经济之独立国家而后已。近百年来德意志意大利之统一,巴尔干诸国之独立,挪威之分立,非其成效大著者乎?若夫匈牙利、波海米亚、波兰、芬兰、爱尔兰之革命而未成,印度、埃及、菲律宾之谋脱羁绊而不果,虽不幸而中遭挫折,而其奋斗之精神,固不因是而稍馁也。
◎主张铁血政策者俾士麦
反乎资本主义之社会主义,与夫反乎帝国主义之民族主义,既有然矣,而在帝国主义下之英、德、法、俄、奥、意、日、美八国则又如何?曰,彼因经济帝国主义之接触,决不免发生特殊之变化。斯说也,于何证之?证之英德两国之互争雄长可知矣。英为工业革命之先进,论其地势,海水环焉;而海军又为世界冠,其广大之殖民地,皆其畅销出品之市场也。德以后起之雄,内患人满,外乏市场,徒坐视英人之捷足先得而无从染指,且其历年所经营之殖民地,又率窎远荒瘠,尠可浚之利源。故德人欲发展其经济帝国主义,势不得不取之于英,英而欲保持其经济帝国主义,非有以遏抑德人不可,而两国之争端,自此伏矣。抑德人之思攫取于人者,非独英也,于他国亦然,故其求地之心愈切,树敌亦愈多。德法之争利益于摩洛哥也,法英弃宿怨而言好矣;德之筑巴格达特铁道也,俄英释前嫌而握手矣。德奥意既为“同盟”,英法俄亦结“协商”以为抵制。两大战团既各盘马弯弓,跃跃欲试,事机一至,遂勃发而不可遏。说者谓此次世界大战,原因虽甚多,而肇祸于经济帝国主义之接触,则尤彰彰也。
◎海牙平和会会所
虽然,兵凶战危,夫人而知之矣;百年以来,科学日精,杀人之械,谈者色变,不幸而战端启,祸害之烈,实有不可胜言者,于是弭兵运动起焉。弭兵运动有二,一为国际弭兵运动,一为社会弭兵运动。
倡国际弭兵运动者,俄前皇尼古拉二世是也;其宗旨在解除各国之武装,否则亦必减轻之。当一八九九年五月间,海牙平和会开幕之日,与会者自欧洲二十一国代表外,美利坚、墨西哥、日本、暹罗及我国亦尝派遣代表,一堂济济,可谓盛矣。然卒因意见分歧,不获通过减轻武装之提议;其得列为会场之成绩者,不过于海牙平和会,得设永久公判法庭以为仲裁而已。至一九〇四年,以美前总统罗斯福之提议,仍由俄前皇尼古拉二世召集第二次会议。至一九〇七年六月,又于海牙开幕。与会者有四十七国代表。当时所议决者,为潜艇之袭击,水雷之施放,市镇之轰击等,皆为战时残忍之行为,一一悬为厉禁;而独于武装之解除或减轻,仍未能通过。厥后有提议一九一五年续开第三次会议者,而世界大战已于将开会之前一年突然爆发,为时已无及矣!
社会弭兵运动,其宗旨在联合各国劳动阶级之群力,以消弭未来之战祸。一八六八年,各国社会党代表之开会于比京勃留塞耳也,通过反对战争案。其言曰:“不幸而战争将启,凡交战国之劳动阶级,当一致罢工,以遏制惨祸之发生。”此通过之议案诚美矣,然越两载而普法之役起,不闻有社会党人起而实践其言也。迨此次大战,法人晓来斯痛劫运之将至,力求实行勃留塞耳之议案,一矢口间,饮弹而死;嗣是而大多数之党人,非惟噤若寒蝉,且为之奔走于枪林弹雨之下矣!夫国际弭兵运动之不能成功,犹可说也,社会弭兵运动,则出乎党人之群力,似非国际弭兵运动可比,而亦卒不能成功者,庸非怪事乎?或谓各社会党之所诉楬橥者,名号虽同,而意见未必一致,且皆生息于资本帝国两主义结合之下,其不足以有彼等之蹂藉也明甚,审是则又奚怪焉?
◎倡导和平者诺贝尔
以上两种运动而外,有以私人资格崛起而与其事者,则有若瑞典之诺贝尔与夫苏格兰之卡内基。兹二公者,皆以轻财仗义闻于世;其祈祷和平之心理,尤先后同揆。说者谓以国际与社会之运动,尚不能发生效力,如二公者,亦不过徒抱奢望已耳,然已弗可及矣。
◎倡导和平者卡内基
各种弭兵运动之不能成功,既如前所述,而世界隐伏之危机,又随时随地而可以触发。郁之既久,发之愈烈,至一九一四年遂若洪流之横溢矣。积四年余之血战,人口丧失近五千万,财产损耗几五千万万(银圆)。夫以如许之代价,其结果不过由八大强国而减为五。且巴黎会议时,此五国者,其妄自支配世界也,武断如故,专横如故。非惟对于已往之大战,无几微之悔祸,而无形中犹复钩心斗角,为第二次惨剧之预备,忍乎不忍?
所可庆者,凡帝国主义下之诸国,虽不惜互相残杀,而社会与民族两主义,幸得当此血飞肉薄中,乘势而起矣。何者?俄罗斯之革命,社会主义之胜利也;土耳其之复兴,民族主义之胜利也。其所由胜利者,实无一不受大战之赐,试分述之。
一九一七年中,俄罗斯之革命凡两度。第一度时期在三月,推翻君主政治之革命也。然起而操国柄者,类皆出于资产阶级,否则必不忍持赓续战争之政策,犹恃其帝国主义为生活也。然正惟其赓续战争故,而民怨于以沸腾,沸腾而莫可遏,至十一月而第二度之革命起矣。是役也,劳动阶级既取资产阶级之政权而代之,马克思之学说,又得一显著之发展。此非社会主义之胜利而何?
土耳其于世界大战以前,常受列强不平等条约之束缚,虽拥独立国家之名,实一列强之半殖民地也。迨一九一四年大战启,土耳其政府突然加入“同盟”,举往昔不平等条约,悉数以明令取消之。迨战事毕,又以败北故,其首都及各要隘,复为“联军”所扼而一切不平等条约之束缚如故,且又变本加厉焉。土耳其至是,几不国矣!乃突有基玛尔其人者,首义于阿那多利亚,登高一呼,全国响应。尤异者,基玛尔知生息于帝国主义下之列强,终不能不因切身之利害而渐致携贰,吾窥其隐而投其隙,自足以制人而不为人所制,阅三载而不平等条约又废,即与订条约之经纪政府,亦随之而倾覆。此非民族主义之胜利而何?
◎弭兵运动牺牲者晓来斯
以上两种主义之胜利,不过举其荦荦大者言之,其他若德奥以社会党人秉国政,虽不得谓社会主义之完全胜利,而一国中之劳动阶级,实由是而得几许之保障。至里勃克耐希脱,卢森堡等之甘付牺牲,则更有足多者矣。民族主义之胜利者,土耳其之外,有若波兰、芬兰、捷克斯洛伐克(即昔之波海米亚)等国之奋袂而起,其情形虽与土耳其不同,而其所达之目的,则一也。余若埃及、印度、爱尔兰、高丽、斐列宾等弱小之民族,虽不幸而偶遭摧折,其所抱之主义一日不泯,亦未必无光复之一日也。总之,俄罗斯社会主义之胜利,与夫土耳其民族主义之胜利,实皆隐受大战之赐,天下事有因祸而得福,转败而为功者,类若此也,然亦足悲矣!
◎一将功成万骨枯
抑予又闻大战既毕,国际联盟之组织,又因之而生焉。倡是策者,原欲排除国际之纠纷,亦借以稍杀帝国主义之气焰也。然在组织之始,仍为五大强国所把持,而战败诸国与别开一局之俄罗斯皆无与焉。内既不能无专断之弊,外又不能无向隅之憾,谓是种组织而有裨于国际也,其谁信焉?或谓国际联盟,不若民族联盟,以国际狭而民族广也;或又谓民族联盟,又不若人类联盟,以民族广而人类尤广也。然而扪钥不足以当日,画饼不足以充饥,托诸空言,万不若见诸行事之为美。故无论国际联盟也,民族联盟也,人类联盟也,皆非空言所能奏效也。今者,受资本主义支配下之诸强国,其社会主义已有骎骎日盛之势,而弱小民族之受经济帝国主义压迫者,其民族主义尤有旭日始升之象。尤幸者,社会与民族两主义,隐隐中已若联镳并辔,奋往直前,一若不达其目的而决不止者。异时大功告成,气象一新,由是而进言世界之大同,其庶几乎!
◎塞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