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同盟协商在摩洛哥之接触
当十九世纪末叶,欧洲列强,以苏彝士河开辟后之便利,有巴尔干之竞殖势力,及北非之争相占领,地中海遂为逐鹿场矣。至二十世纪之初,非洲西北有伊斯兰教国名摩洛哥者,虽奉土耳其之正朔,实拥独立国之虚名。其地北界地中海,西临大西洋,地势险要;且又土地肥沃,矿产丰富。列强垂涎,已非一日。德意志之求尾闾地也久矣,今见摩洛哥之有隙可乘,遂乃蛊惑苏丹(摩王称),得其许可,而投资于其境。然摩洛哥之东邻阿尔支利,法属也;法之图摩洛哥也先于德,如路矿,如邮电,已早握其大半。德法两国之利害,本不相容,至是而冲突遂起。
摩洛哥内地之数部落,以仇视欧人故,数数暴动;摩政府无力禁止,法遣兵剿之,遂乘机占领其地。德意志于此乃有所借口矣!时俄罗斯方新挫于日本,无力西顾;英吉利又以南非独立之战,元气未复。德皇威廉二世遂于一九〇五年三月借英法之秘密协约为名,亲至汤其亚(摩洛哥之沿大西洋海口)谒摩王。德皇承认摩为独立国,礼遇甚渥,是不啻间接挑衅于法兰西也。法方陷于孤立,卒从德请,开会公判。法外长代尔喀赛不愿抗席樽俎,乃辞职;或曰:“德皇之压力使之然也。”时德法英美西摩诸国开会于西班牙之阿耳其西拉司。德国代表力争摩洛哥完全独立;英代表则以摩洛哥为一法国问题:两说相持不下。一九〇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签约,约存西京玛德利特,期五年。据约:摩人巡缉全国,以法西军官为之长,而以一瑞士军官稽查之;国内立一国家银行,英德法西诸国皆得派监理官干预之;各国在摩之贸易,有同等之机会。至一九〇九年,德法两国,另立分约,以定两国在摩相当之权利,而德国不欲使法独吞摩洛哥之目的,卒告成功。
虽然,法之欲包摩洛哥而与阿尔支利多尼斯成北非之一大属地,其雄心未尝已也。于是煽动其阿尔支利及摩洛哥交界之匪徒,嗾使扰乱,乃得借口武装干涉,突然进兵。一九〇七年,摩兰哈非特率叛军战败国军,入番市(摩京),自称苏丹,以声言能守《阿尔其西拉司和约》,得列强之承认。既而摩兰哈非特被围于番市,不得已向法乞援。是时欧人之在番市者,皆有殃及之虞。法人借此,乃遣士兵数队,统以法将,长驱入番市。城内欧人,始皆出险。旋摩兰哈非特迫于其弟之争位,又乞援于法,而摩洛哥之实权,至是几近入法人之掌握矣。
德见法之势力日拓,始悟为法所欺,即责问法人之违《阿尔其西拉司条约》;然法人始终坚持。是时也,英方有南非之不靖,未能尽力袒法;德人遂乘机要求在摩洛哥之相当利益。法人不允。一九一一年七月一日,德遂遣炮艇“本丹号”驶至阿加第尔以示威。是时驻英之德大使通知英外长葛赉曰:“法违约,占领番市,是以有‘本丹号’之遣;解决之法,惟以摩洛哥均平剖分。非然者,则于法属康哥画一地以作酬劳耳。”葛赉与全体阁员商酌后,乃复德曰:“英法未有先事之协商,故英德关于摩洛哥之事,不能开议。”德以英正多故,势不能顾法,遂又索法在中非之殖民地为摩洛哥外相当之交换品。英财长路合乔治则谓德之要求,未免过甚,恐酿他祸;此七月事也。至九月,德又知俄国内讧未靖,力不能助法,遂以强力索法答复。法不得已与开议。一九一二年三月议定:摩为法之保护国,而守开放主义,许德人自由贸易;法割让喀墨龙数地于德。议既成,德遂归还阿加第尔。
使德而能久据阿加第尔也,既能保护在非之属地,复能夺英在南美之商务,甚至英有之两海边,一由大西洋而地中海而印度而澳大利亚,一由大西洋而南非而南美,皆为所钳制矣。顾德竟犹豫未决者,亦有故;盖英法协约之真相,其实力所至,德未之知,故卒以观望而失机会。
抑尚有进者,德人什九主战,即不战,亦不能不作备战状,以期洞悉法军召集之速率。于是欲下动员令,既又以不能筹得巨款而罢。盖德之财政,实恃外债;英法为德之债主,至期而索偿矣。德商诸美,亦不果。于此并可见德受财政之钳制;英法于美,有经济之私约,致德不能逞其所欲也。
更就此役之结果而论,德法两受损伤:德则摩洛哥所有之利益,尽归于法;法则割去康哥沿喀墨龙二十三万平方千米,人口一百万。惟英人以助法故,使英德之仇,愈演愈深。且此役实为“同盟”“协商”接触之焦点,亦即千钧一发之时也。法恃英为后盾,故对德始终坚持,未尝稍让。夫德法以地势之毗连,形同鹬蚌;英以海峡之荫,成渔翁之势;故德法相争,英实坐收其利。况英法两岸之最近者,相隔仅二十英里,大炮之射击力所能及也,英又不得不预为之备。故英法之缔协商,实英之所以自护,亦即借法以御德之意,于法有何补乎?德人哈通尝著《德法战事记》,其首句曰:“德法和而天下定。”在德,威廉二世亦未始不思联法以抗英;在法,哈诺多(史家兼外交家即订俄法同盟者)倡之于前,喀煜(曾四掌计政,一任首揆;任首揆时,适摩洛哥役也)继之于后,皆主法德提携,以孤英势者:可见德法又未尝不知己之将为鹬蚌,而英为渔翁也。夫法之所以怨德者,不过一八七一年之败,割去亚洛两州,而法英则为世仇;故法人有倡德以亚洛两州归法,法以南非马特加斯加大岛与德为交换之条件,以冀德法之亲善者。庸知英之爱德华七世郎司董葛赉辈,以灵敏之外交手腕,从中斡旋;复因法之代尔喀赛克来蒙苏普嘉赉等力主亲英:法英联合之时机熟,而法德亲善之说遂熄矣。一九一一年,普嘉赉继喀煜任总揆兼长外交,一九一三年被举为总统,法英自是日益亲密,以迄大战,终成唇齿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