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速之客阿米丽塔
告别楚南天后，阿米丽塔忧心忡忡。
楚南天在距离基地不到二十千米的地方遭到了袭击，而基地根本没有做出有效反应，这说明防御体系出现了极大的漏洞。虽然这是吴司令该操心的事，并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但阿米丽塔还是有些担心。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云层很厚，很敦实。
八月正是川江基地多云的时节，云层并不能妨碍雷达探测目标，只是阻拦了光学探测。潜行者无人机具有多频段的隐身能力，原本光学侦测可以很轻松地发现它，但厚实的云层给它提供了极好的掩护。如果不是楚南天的飞车偶然发现并击落了它，恐怕这架无人机此刻正在肆无忌惮地偷窥基地。
这看来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行动，也许还有更多的无人机隐藏在云层中？
潜行者无人机最近两年很少出现，更从未在川江基地周围出现过。
有些不对劲！
谁会把无人机派到川江基地来呢？
去向小六报告吧，只有听她分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才能安心。
从候机大楼出来，阿米丽塔步履匆匆，经过岔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踏上了小路。这条路稍稍绕远，而且很久没有维修过，只在收割庄稼的时候会被用到。小路很安静，很适合一个人独处想心事。
路两旁的地里，风吹着玉米的茎秆，叶子间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玉米长得几乎有一人高了，结了穗，很快就可以收获。
走着走着，阿米丽塔慢慢停下了脚步。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条路上行走，特别是孤身一人的时候。
她向着庄稼地里望过去，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视线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某个位置。
是的，就是在那里。
炸弹从天而降，爆炸震耳欲聋，两个男孩躺在庄稼地里，大人们急匆匆地施行急救。那个叫作小宝的男孩当场死了，自己的哥哥被炸得动弹不得，后来也死了。三个孩子在那家客栈相遇，被楚叔叔带着逃难。客栈的名字早已经不记得，那三天三夜的逃亡，却是无比美好的回忆。她能记起小宝对她的爱护，虽然那时她还听不懂汉语，然而一个人的善意只需要眼神就能表达……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阿米丽塔站了一小会儿，很快收拢了思绪，继续向着白房子走去。
我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愁善感！
她一边走，一边自问。
在距离白房子还有百来米的时候，一个信号突然跳了出来。埋植在眼球上的虚拟投影在她的视网膜上打出了一条信息。
对接训练。
是小六。
正好，自己也要找小六。
五分钟后见。
她回复了小六的信息，然后加快脚步向着白房子走去。
没有走几步，庄稼地里突然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阿米丽塔警觉地转头看去，玉米茎秆摇摆，显然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移动。
阿米丽塔呼喝一句：“什么人！”向后退了两步。
刹那间，她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如果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跳出来，只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向警戒中心发出了求救信号。
最近的两个巡逻机器人立即飞驰而来，只要两分钟就能赶到。
玉米丛中的响动停止了。
阿米丽塔松了口气。突然间，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玉米丛中跃起，直直地冲了过来，转眼撞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力道并不大，然而那东西不停地扭动，似乎是个活物。
“啊！”阿米丽塔惊叫一声，全力想要把那东西甩开，结果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同时她也看清了撞到自己的东西，那是一只猫，灰褐色的毛，胸颈间一大片毛色较浅，像是围着一圈蓬松的领子，两只耳朵尖而细，一双墨绿的眼睛浑圆，正望着自己，满眼都是无辜。
猫咪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
阿米丽塔一下子从惊惧中解脱出来，满心都是喜爱。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这可爱动物的头。
猫咪并不逃避，站着一动不动。
阿米丽塔触到了它柔软的毛皮，顺着毛发的纹理轻轻地抚摸。
指尖传来小东西的体温。
“喵——”它晃了晃脑袋，叫了一声。
两个亮晃晃的警戒机器人赶到了，护卫在阿米丽塔身旁。
猫咪对这两个悬在半空的护卫机器流露出强烈的兴趣，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
阿米丽塔一边抚摸着猫咪的背部，一边慢慢地将它抱了起来。
猫咪缩起身子，依偎在阿米丽塔的手臂上，似乎感到非常惬意，甚至闭上了眼睛。
多可爱的猫啊！
阿米丽塔搂着它，心中满是喜悦。
“阿米丽塔，你没事吧？”
是楚南天在呼叫她。
“没什么事，楚叔叔放心。”阿米丽塔回答。
“刚才你送出了紧急呼救。”
“是的，但已经没事了。是一只猫。”
“猫？”
“对，是一只猫，它从玉米丛里跳出来，吓了我一跳。”阿米丽塔说着，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又在猫咪的背上摸了摸。
楚南天的声音却带上了几分紧张，“什么猫？是机器兽吗？”
“啊，不是机器兽，就是一只猫，真的猫。”
楚南天微微沉默，然后说：“我一会儿就去找你，看看那只猫。”
“好的。你会喜欢它的，它真的很可爱。”
“小心点，野生动物都有野性，别被抓伤了。”楚南天说完结束了通话。
野性！
阿米丽塔看了看怀中的小猫，它正温顺地趴在自己的臂弯之中，看不出一丝野性难驯的样子。
虚拟投影给出一个闪烁的绿色提示。
和小六的会面要迟到了！
阿米丽塔赶紧向着白房子跑去。
跨进房门，她咚咚咚地跑上二楼，房门自动打开，她一秒也没有耽搁，立即跨进屋里。
屋子布置得像是一个监控室，到处都是屏幕，向南的墙体，整个就是一面巨屏。
阿米丽塔放下猫咪。小家伙舒展身子，喵呜一声，径直向着角落走去。
阿米丽塔伸手轻触巨屏，一道浅浅的光从她的脸部扫过，屏幕随即亮了起来。小六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上，她半躺在宽大的躺椅里，头上戴着标志性的银色头环。
她看上去就像在隔壁房间里，只是隔着一层玻璃而已。
“小六！”阿米丽塔招呼了一声。
小六在阿米丽塔所认识的人当中年纪最大，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但是至少也该有七十多岁了。然而她坚持要阿米丽塔喊她小六，如果不这么做，只会惹她不高兴。
“你迟到了。”小六看着阿米丽塔，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阿米丽塔小心翼翼地回答。虽然小六一直对她很好，照顾有加，教会了她许多东西，然而小六也很苛刻，从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错误。虽然这并不是事先约好的见面，然而终究是自己迟到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向基地指挥中心送出了紧急信号。”小六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
“我遇到一只猫。”
“猫？”
“对，它从玉米地里跳出来，把我吓了一跳。但是它真的好可爱！”阿米丽塔说着扭过头去，想看看猫咪在哪里，却没有见到它的踪影。
或许藏到哪里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回过头来。
屏幕里的小六却已经坐了起来，脸色肃然，严厉地问：“猫呢？你把它带回来了？”
“是啊，它很温顺，我就把它带回来了。”小六严厉的态度让阿米丽塔有些愕然，“难道不可以吗？”
“你的身份很重要，不能允许任何纰漏。猫虽然是小动物，但是存在各种危险，你不该把它带回来。”
“它一点也不危险啊！”阿米丽塔有一点委屈。
“危险不危险，要经过检查才知道，小型的机器兽也就像猫一样大小，暴机器人很可能就潜藏在机器兽身上。”
“它不是机器兽，它只是一只猫而已。”
“猫呢？带过来给我看看。”
阿米丽塔在屋里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猫的踪迹，“它刚才还在这里，可能藏到了什么地方。”
“让我接入到你的屋子。”
“好的，我打开开关。”
阿米丽塔的手指飞快地在身前的空气中虚按，一个除了她谁也看不见的屏幕投射在视网膜上，这是她进入到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她解除了房间的隐私状态，这样小六就能看见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做完这个她转身去拿头环，头环可以将她接入脑库，让她更强大，甚至无所不能。
“别动！”小六突然喝止了她。
阿米丽塔正好将头环举了起来，准备给自己戴上，听到小六这样一声喝，手上的动作不由停顿下来。
“看那只猫！”小六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阿米丽塔极少听到小六这么严厉地说话。
慌乱中，阿米丽塔顺着小六的指示看去。那只捡来的猫咪正趴在桌上，大半的身子都藏在显示屏后方，只露出一个脑袋。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正看着自己。
阿米丽塔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立即把它送到陈子龙那里。”小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
“它很正常啊！”
“它一直在注视你。不要被表面现象迷惑，把它送到阿龙那里去。我会派人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米丽塔委屈地放下头环。
小六放缓了语气：“阿米丽塔，楚南天刚才报告了他遇险的情况，这很不寻常，如果敌人逼近到距离基地只有十多千米的位置而我们一无所知，就是极端危险。我们的敌人在暗处，你是守门人，必须加倍小心！”
小六说得对。
阿米丽塔很快控制了情绪，把思绪转移到小六所说的情况上来，“楚叔叔告诉我了，他已经去找吴司令。潜行者无人机的隐身技术让我们的雷达跟瞎了一样，恰好这十几天云层又特别厚，基地有些松懈，没有加强巡逻。这会是什么阴谋吗？会不会和机器兽有关？”
“暂时还没有更多的情报。所以我们要提高警惕。你没有养过猫，我从前养过，猫不是这样的，它不会时刻盯着主人看。如果它一直盯着你，就说明你是它的猎物或者威胁。”
阿米丽塔转过头去，猫咪的眼睛亮晶晶的，仍旧盯着自己看。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阿米丽塔害怕起来。也许这真的是一只机器兽！
不会有这么逼真的机器兽，它就是一只真正的猫咪而已。她立即又说服了自己。
“我可以查一查它的品种，说不定这种品种就是这样的……”
“阿米丽塔！”小六的声音重新变得严厉，随即又缓和下来，“把它交给阿龙吧，他会处理的，如果这真是一只猫，你就可以留着它。”
“好的。”阿米丽塔有些不那么心甘情愿地答应下来。
“阿龙很快就会过来取这只猫，把它放到柜子里去，再戴上头环，今天的训练还要进行。”
阿米丽塔照着小六的吩咐去做。猫咪丝毫没有反抗，只在被塞进柜子的时候喵呜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哀求。阿米丽塔心头一颤，然而马上狠了狠心，关上柜门，转身向着小六走去。
她戴上银色头环。
头环开始发亮。
这是她喜欢的情景，这个时刻，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戴上冕冠的公主。事实也是如此，戴上了这头环，她就可以在一个远远超越现实的世界里任意飞翔，比任何一个公主更畅快。
我准备好了。
她向小六发出了信号。
进入第五战区。
小六送来了指示。
第五战区就是川江基地所在的云贵川战区，也是阿米丽塔最熟悉情况的区域。
世界在阿米丽塔眼前展开，她调动了三颗侦察卫星来进行观察，合成影像通过头环输入到她的大脑中。
北方已经降雪了，然而云贵川一带仍旧绿意盎然。川江基地的图景很快传输过来，这个第五战区的中枢秩序井然，浅白的色调在绿色大山的包围中格外醒目。
清点战斗单位！
阿米丽塔念头一转，成千上万的光点浮现在地图上，每一个小点，都是一个战斗单位。绝大部分战斗单位都是机器战士，他们拥有钢铁之躯，然而仍旧保留着人类的大脑和记忆。剩下的战斗单位多数都是智能战车和无人机。三千又一十四架无人机散布在六个机场，八年前那场突然爆发的大战中，几乎所有的无人机都被阿尔法破解控制，人类完全丧失了制空权，战争结束之后，无人机链路重建，放弃纳米机结构，采用类脑芯片，人类的无人机战斗群才重新回到天空。智能战车的情况类似，所有的智能战车，都要由机器战士来操控。智能战车分为南北两个战斗群，每个战斗群都分配了大约五百辆战车。
东边和北边都是平原，藏不住任何秘密。机动的雷达车早已经实现全面的动态覆盖。
往南往西的遥远山区，则有监察哨和警戒机器人，配合强大的地面雷达站，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侦测网络覆盖整个战区。
那被楚南天发现的不速之客，是怎么躲过这层层监测溜进来的？
阿米丽塔带着疑问，开始搜索历史数据。
数据的洪流涌动。
遥远的北方，太行山脉的山腹深处，巨大的头脑同时启动，很快，阿米丽塔的脑电波开始和这庞然的地下头脑谐振。
头环璀璨发亮，映得阿米丽塔的脸苍白。
柜子里传来喵呜的叫声，还有抓挠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