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朱时旧伤反复
一经封住穴道,朱时顿失知觉,开口倒是容易很多,“白巾,你传信诸钰坞,那人已至,叫他稳住心神,切不可离开胶州,切忌!”
“好好好我知晓了,”白巾看着那张脸,何时见过这张脸有如此苍白的时候,“你放心,你不愿麻烦苏老先生,我明白,我已书信给牧谷,他不日便会前来惠州,我让他守着你。”
朱时叹了口气,不牵扯苏老先生,便要牵扯旁的什么人,这路为何这般不尽人意,自己为何非要拉别人下水?
可眼下那人已经到了惠州,他与旁的人可是不同,旧人相会,朱时太怕自己会露出破绽。
“牧谷的医术只管这张脸,既是麻烦了,还是直接麻烦苏家宅府的人罢。战事在即,惠州也要招募新兵,让来人投个名状,说仰慕明威将军之风采,非要投身川文营中,剩下的,你去安排。”
白巾听着朱时终于松了口,喜上眉梢,“找个大夫还要这般费周折,你本就是文官出身,有一两个大夫傍身又如何?”
“在这军营中,可别再说什么文官,太公本就不爱听,更何况我姓朱。”朱时知晓白巾的担忧,也未怪罪,慢悠悠的说道。
前头的殷公瑾这会子也听够了那祖父三人没完了的谩骂,四处张望,正看见朱时端坐的笔直,骑着马过来搭话,“朱都尉文官做了许久,这骑马的架势却颇有武将雄风啊。”
朱时笑了笑,这位明威将军果然是至诚少年。从前自己那副谄媚样子不得他心,他便冒着尖刺的嘲讽;如今不过硬气两回,这会子便诚着心过来夸赞。
到底是少年,朱时看着殷公瑾,心里也是欢喜,幸好军中还有此等将军,若都是朱家那些尔虞我诈的,南国便彻底完了。
朱时思忖到这,将想回头叙话,笑意已经摆在脸上,却梗不过来硬挺的脖子——穴位已封,这一时动弹不得,朱时只能这般——梗着脖子回话:
“将军谬赞了,末将许久未行军事,日后还望明威将军多加指点。”
殷公瑾看着朱时姿势奇奇怪怪,一时有些不解,“朱都尉,你可是,落枕了?”
朱时一时被问住,绞尽脑汁却也没想出该如何作答,好在这时,城门里终于出来了一队人马。
“下官来迟,还望太公赎罪!”人还未到,惠州别驾的声却早早的到了。
听着这撕心裂肺的颤抖劲儿,这位州府别驾定不是有意耽搁,朱时越发确定,那位,一定是到了。
别驾就这么跪在朱太公的车驾前,却是无人让他起身。朱太公骂了这么久,没着人浑拿着两把大刀砍他已是不易,当是不敢有人吭声叫他起来。
这位别驾就这么跪着,约莫一炷香,从城内又来了一队人马,家丁模样,伏在别驾大人身后,也跪着,喊了一句:
“建王殿下在城中设宴,喜迎朱家军大军进城!”
果真是他。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朱时的眼前又闪回那夜大殿,满殿的大火,怎么都扑不灭,满殿的血脉亲情,惨叫声却不尽相同。
二十年兄友弟恭,一夜烈火连绵。
二十年啊,抵不过那九五之位,非要用这一家子的性命做台阶。
朱时想起子由,想起那一张张仓皇的脸,想及两个未及龆年的弟弟,喉头间起了一股咸腥。亏得先前封了穴位,这一口血喷在口里,却未弯腰倒下,朱时就这样活生生又吞了下去。
可吞下去一次,还有一次,再吞,再起……
前头已经起了身,摇了军旗。白巾一直站着,不敢上马,眼见着朱时嘴角竟是渗出了一丝红血,急忙假意递了水壶,顺手擦了。
戴营头眼见着前头起身,白巾却没动静,催促了句:“白兄弟,怎的还不上马?”
“戴将军,我这屁股不常骑马,坐的生疼,烦请将军找位壮士替我牵着,我给我家都尉牵着马服侍。”白巾回头咧着嘴,装出一副憨相,冲戴将军笑着。
“好说好说,那白兄弟你仔细着。”
大军行路,身前人不回头,身后人只能见着他端坐的笔挺。
唯有白巾眼见着,朱时紧闭双眼,一行泪怎么也止不住,与汗水混着,顺着轻甲衣襟,湿了一片。
喉头哽动,白巾不知他是在哭,还是在和着哽咽吞血。
白巾看着这张脸,他用着这张脸,历着他的难。
“要不我将这张脸拿回来吧,”白巾忽而有了这个念头,“我替他,万劫万难,我来替。”
烈日当头,街道两旁却站着不少百姓。
大军进城,百姓总是觉着安宁必至,欢呼雀跃着迎看大军。不少人喊着万岁,孩童冲着军队摇旗挥手,一片欢腾。
“烈日这样浓,枉死孤魂也无能轮回。”
“秋季总会到的。”
满目天下安居,唯我亲族死矣。
大军为了迎着百姓,走的极缓。朱时就这样晃着神,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回过神来,也终是不再起血。
这回过神才将看到,白巾一直没再上马,一直牵着。“帕子。”朱时一张嘴,混着一牙口的血,自己也被这粘腻吓了一跳。
白巾急忙掏了递过去,顺手解了穴道。
猛地一解开,朱时差点倒下。白巾胳膊未敢抽出,手上用了力,撑着朱时的前襟。
朱时接过帕子摊开看了,并非是上回那方,借着白巾的胳膊,深深吐了一口,顺手擦了。
“这帕子还是姑娘送的吗?”朱时顺口问了句。
白巾愣了一愣,有些没想到朱时一开口问的是这个。
“回大人,并不是,这是我铺子上随手买的,还有许多。”
朱时听见了,将帕子卷了卷,蹭到手上的血也擦了干净,冷着脸,未还给白巾,直扔下了。
大军入营安扎,朱太公携着朱晗朱暘一左一右的,身后跟着殷公瑾与朱时,再往后是一众都尉,跟着州府别驾那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
“集雅。”殷公瑾嘟囔着的,是眼前这座府邸的牌匾。没有宅府称呼,只“集雅”二字。
“便是此处了。这是建王殿下在惠州临时做的府邸,匆忙了些,各位将军莫嫌弃了。”别驾大人在府门前应承着。
“只是来惠州行军作战,却也要做这么大个府邸,建王殿下好生气派。”殷公瑾夹着尖刺,连建王的是非也敢多嘴。
“只听说明威将军马上枪剑是顶好的,可别落个唇舌上枪剑的名号。”朱时听着殷公瑾的话头越发过了,急忙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