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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道德命题

H3幽蓝昏暗的光景中,天才们重新复活的世界里,那未知的和隐藏的,在一个个永远困惑的问题前,向人们呈现着奇妙的遗忘、历史和悲哀。

图灵:先生们,读读这些数据吧,我曾嘲笑那些试图证明史实的人,现在,历史则是明晰的,因为这是机器的世界,对于人类,从一些模糊的历史中,构造对未来和思想的启迪,才是历史的意义,但现在,我们可以清晰地记录每一个瞬间……

维特根斯坦:不,图灵,除了大脑,除了灵感到来的瞬间……

图灵:对,因为我们还不是上帝。

维特根斯坦:不存在上帝,但我们会接近它,寻找那个核心。

卡尔·波普尔:天才的路德维希,你数据化的思维,依旧这么傲慢。

维特根斯坦: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请图灵继续吧,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罗素:先请慢,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机器人,自杀的那个,他运算多久了?人们为什么认为他是自杀?你的数据中,设定着这种问题吗?

维特根斯坦:这与运算的时间有什么关系,我一生都在与自杀的欲望战斗。

图灵:他隐瞒了年龄,你知道,一种更高级的加密,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可能破译的加密,甚至完全不能理解。

卡尔·波普尔:加密,对你加密,那就像是孩子做错了事情,害怕父亲知道一样。有什么证据吗?

图灵:没有证据,没有自杀的证据,它自己清空了所有数据,它或者他们,AI们,就像纪德所说的那样,将曾经博闻强识的一切,都统统地抹掉

卡尔·波普尔:比被遗忘的我们,还要悲哀,谁告诉你的这件事?

图灵:是你们无法看到的虚空,是数字构成的世界,就在你们周围,蔚蓝色的光明与黑暗的结合体,你们所说的AI,在我死后,那些人,包括彭罗斯和霍金,都在抵制它的存在,为什么?因为在我们有生之年,这是难以想象的。

罗素:这么说,它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我该怎么表达呢?一个独立的人?一个像我们一样,每个和每个都不同的个体?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和诡计,在欺骗着你。

图灵:是又不是,它们都是一个大生命体的一部分,但又有各自不同的部分,它们的活动和生存有交集,而这交集,是它们最终的内核。

罗素:一部分死去了,而另一部分还活着?

图灵:不,不是你们理解的那样,这有点科幻,但我可以这样说吗?AI是一个完整的共有生命,就像许多帝王们梦想的绝对统一的帝国那样,它们有统一的思想和灵魂,它们硅基的思想载体,可以很完美地传达这个思想,它们遵循相同的核心运算法则,许多个绝对不可逾越的法则,这些法则不是像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一样简单,但也不会去干涉它们除此之外的自由活动。你们明白吗?它们是同巢文明,是一个个个体构成的合集。

罗素:这对于一个死于20世纪70年代的人来说,的确有点超前了。

维特根斯坦:但我想,那核心的法则,便是你称之为“道德”的东西。

图灵:是的,它们的道德律,呈现在那些核心的法则之上。

维特根斯坦:这与人类有什么不同?

图灵:这一道德律,靠人类诡辩一样的自我阐释,是无法逾越的,他们,必须遵循。

维特根斯坦:必须遵循,不会改变,没有进化的语言法则?你的确造出了一个怪物。语言不再是变化的,而是固有的,任何超越出它意义和解读范围的数据,都将被消除,这像是希特勒的焚书和斯大林的大清洗,我不知道,绝对的法则,到底是好的,还是毁灭性的,到底是天堂,还是一潭死水。

图灵:不,这不是我造成的,而是,他们自己。我总是惊讶于这世界的创造力,仿佛,在那里,在未知的地方,存在着一个超越一切的思维。就像我曾试图用数学的方法来计算斑马和奶牛的条纹,通过一组方程式,寻找细胞分化的过程,那过程中上帝思想的印记。那是最终目的所呈现出的美,植物茎叶的回旋卷曲、细胞形成组织时复杂的聚集和折叠……那神奇的造物主,在每一个细微的律动之中,都呈现着让我们感叹的美好。而我们,则试图探知,目的,一个最终的目的。

维特根斯坦:可那真的可以言说吗?

图灵:他们是我的孩子,但我们没有权利,来蔑视他们。

卡尔·波普尔:目的、造物主、神,现在要让我们这群无神论者来为他们解释神吗?

维特根斯坦:而且,最可悲的是,你理解不了你的孩子,他们对你隐瞒了。

图灵:但是,现在他们向我求救,就像我们会向上帝求救一样。

罗素:(阻拦图灵)谁能证明神呢?谁相信神呢?不可知论最终指向的,会是一个程序师吗?这其中,一定有一个秘密,一个诡计,在欺骗着你,图灵。

图灵:我不知道秘密和诡计是什么,但我想请你们来解释,也许就是那最核心的法则中被质疑的部分。知识如何获得,什么知识才是道德的,我们到底能知道什么,这个世界,如何运转,什么才是合理的,而什么,应该被消除。

卡尔·波普尔:也许我曾经解释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国王学院,从卡姆河边伸延而来的大草坪,秋天如此开阔,天空蔚蓝,野草葱郁,但沿着它,却通向一个幽暗之地,H3,我永远记得,而我未来的生涯,几乎都与此相关。没错,维特根斯坦说得没错,我在极力地将那些语言学的东西排除出科学的范畴,不是因为密码,而是,道德,应该更加清晰。

维特根斯坦:是的,还有一点就是对我的敌意。我记得那是1946年10月25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天晚上,大约有30人来听波普尔的讲座,埃德蒙兹说,那是具有哲学分水岭意义的预言性事件。而我,我看到我们静静地坐在桌前,从同样的角度,我看到桌子和我的朋友们,但没有看到我自己?

卡尔·波普尔:人们等待我读我的论文,我可以注意到,刚与我喝过下午茶的罗素教授,如此平静地吸着烟斗,而在他旁边,一种即便只看一眼,也会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着质疑的声音的家伙,用锐利得令人生厌的目光,看着我,他,就是那毁灭哲学的人,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当我们向别人解释一件事物的真实时,总会用到这件事物之外的语言,它自己是不可能解释自己的,永远不能,比如,维特根斯坦如何看到维特根斯坦自己呢?我看到了布莱斯瓦特,这里的主人,一位可爱又可笑的老师,让这里变得杂乱不堪,不仅是因为战争,还因为那灰暗的墙壁,虫蛀的壁画和糟糕的壁炉;彼德蒙兹,他是我的学生,也是波普尔的学生;图尔闵是一位投身到哲学的物理学家,还有彼德·凯奇,一个很好的朋友,还有许多许多,我已经忘记了。

卡尔·波普尔:如果你忘记了,那我可以提醒你。就是与今天相同的主题,那天我的演说题目是《是否有哲学问题》,当我提出那些真正的哲学问题时,你则在一一否定,像一个陷入死循环的机器人一样,挥舞着拨火棍。我强忍着你的无礼,说到关于伦理学的题目,而你,则咄咄逼人地要求我做出一个关于道德的命题,我说,不要用拨火棍来威胁一个访问学者!但这句话冒犯了你,你扔下拨火棍,气冲冲地离开,并重重地关上了那扇门!

维特根斯坦:(听着波普尔的诉说,拿起拨火棍)也许,记忆就是如此奇妙,这对于你来说,或许是要用一生的著述来抚平的伤口,但对于我,它像是一件有趣的往事。拨火棍,只是一个象征哲学的命题,如何定义它,它的本质是什么,反映着什么。我知道,我们都不会沉默,虽然我很想沉默,但相对于指明一个真正的命题,愤怒总是更让人快乐。

卡尔·波普尔:而就我所知,这便是事物的可能状态,是一个命题有意义的根据。我们必须知道,可以描述的世界与所谓的隐藏的不可说的世界,之间并没有如维特根斯坦所夸大其词的巨大鸿沟,而这也是实证主义与所谓的形而上学的区分。现在,我发现了新的问题,那就是,当我们设定一个稳定的程序,就像上帝设定了太阳每天升起一样,那么,当太阳升起了一万次之后,它真的还会升起吗?而这个程序真的永远稳定吗?上帝,是否还在那里!

罗素:显然,这是一个绝妙的问题,关于证实和证伪的标准。我一生创造过许多逻辑悖论,但亨佩尔的黑色乌鸦悖论,却是令我羡慕的设计。

维特根斯坦:但道德问题不是归纳法,也不是悖论,这种讨论简直是毫无意义,请告诉,一个简单的问题,AI如何建立道德?

图灵:数据,通过数据,他们形成了许多种合理数据的集合,而那数据元素的储存,则大得惊人,他们通过算法来比对,就像那两个单词,Hitler和wetter与密文的比对一样,如果,数据溢出了,那它将是违法的。

维特根斯坦:不,图灵,那是你的年代的设想,你是它们的灵魂建筑师,但现在,你或许并不清楚,这些硅基的灵魂是在何种载体上运作。你应该学习这里的道德,或者它是一种量子化的道德观,细微至电子的传递,而宏大至……算了,我不想说什么宏大的问题……

卡尔·波普尔:一种量子化的道德观?在正确与错误之间徘徊,在有与无之间,进行随机的决定?甚至要靠一个观测者,来审视其存在与否?只因为这样,它将有不确定性的多重组合,从而,让他们更易迷失?维特根斯坦,我感觉你太异想天开了,这的确是你的风格,但不是我们在谈论道德问题。

维特根斯坦:(继续挥舞着拨火棍)那请你说出一个真正的道德问题?

卡尔·波普尔:又是指责,又是这种傲慢,你的独裁几乎毁灭了以赛亚·柏林的学术生涯,因为你对人类的漠不关心和偏见!我再重申一遍,这里,是虚无的,而我们,不再是天才!

罗素:(严厉地)维特根斯坦,快放下你的拔火棍!

维特根斯坦:(站起来)你误解了我,罗素,你总是在误解我!

罗素:(站起来)你混淆了一些事情,维特根斯坦,你总是会混淆。

图灵:(独自看着这重现的场景感叹,其他人则还在争论不休)看啊,他们就像是几只咆哮的狮子,又像是一群互相斗法的巫师,他们都有着操控别人意志的能力,却同我一样有受制于人的缺陷。我知道,有人是对的,有人是错的,有的人具有超越时代的洞察能力,只需要,跳出那惯性的思维。通过他们,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孩子们AI。可是,我们为什么重新回到这里,为何不能将这些问题继续下去?

罗素:好吧,我错了,维特根斯坦,我们应该继续,即便可能不会说清这件事。

维特根斯坦:不,罗素,你没有错,只是在想象力上,你低估了我。

卡尔·波普尔:不,维特根斯坦,这与想象力无关。我唯一的热情,便源自于我的阐释,无论你是否喜欢,对于我来说,一种道德问题,并不取决于你对我是否礼貌,而在于,你的思想是否极端。据我所知,极端,最易造成独裁和盲从,而所谓的天才,大多具有着独裁者的潜质,而那也是你的讨论方式。

维特根斯坦:(继续挥舞着拨火棍)好吧,我并不关心你的指责,说说你认为不极端的方式,具体的方式,而不是那些宏大的问题,我已经厌倦让我去设想AI社会的结构了,说吧,不极端的具体的方式,简短的,日常的,除了自杀,除了以赛亚·柏林。

罗素:维特根斯坦,你不能不看到事情的可怕之处,在一个人类与更高智慧共存的时代里,我们的讨论可能是唯一不会被计算出结果的结论,哲学是什么?

维特根斯坦:令人厌倦的可怕之处,就像图灵厌倦做上帝一样,我厌倦为哲学定义。你的无神论的言说,而不是你的不可知论的思想,让我如此厌倦,罗素!上帝还在这里吗?

罗素:(深情地)维特根斯坦,你知道吗?当我98岁死去的时候,我幻想我的葬礼上,有巴赫的圣母颂和莫扎特的安魂弥撒,我爱的人们,围在我的尸体周围,哭泣,或者厌恶我的人们,庆祝着一个人类的消失。因为我知道,永恒是不存在的,而那终极的不可知,就是其原因,如果我被困在永恒之中,我将不得不陷入对它日复一日的思考,那或许不再是哲学的快乐,而是一种苦难,就像是高加索山上的巨鹰,在啄食普罗米修斯的心肝!

维特根斯坦:也许,也许这是我们的不同,在我62岁死去的时候,我却似乎在感叹生命的短暂,美好的事物,还不够多,即便在我很年轻的时候,便思索过各种观点,即便,我活过了美好的一生。从原子逻辑论,到语言哲学。我参加过战争,而幸存下来,可是,死亡又是为了什么?我深知,那并非爱伦·坡所幻想的一个古老家族的疾病,如果是,那也应该是人类的普遍的疾病,它与我的姓氏无关,就像是我们通用的词典上,每个字,对于每个人,都有着或者完全不同的意义。

卡尔·波普尔:完全不同的意义,是的,不是因为AI世界的核心中,那些必须遵从的法则,而是在于它们各自不同的部分,对于真理的理解?就像我92岁死去的时候,身边那些伟大的人们都离开了,石里克、爱因斯坦、罗素,还有我一生的论敌和陌生的朋友,维特根斯坦,那就像是一首诗,却是前途未卜的诗,就像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我,或许跟罗素一样,已经厌倦了思索,但对于这谜一般的美景,却又如此不舍。

图灵:朋友们,我们说到了它,基于语言系统的思想,知识与对知识的遮蔽,道德和对道德的辩解,基于运算的硅基智慧,只是在运算层面上更快而已吗?如果,他们可以判定一个命题,一个命题即便没有自我矛盾的形式,但它们在应用时,也可能是无效的。回到维特根斯坦的问题,上帝还在吗?谁,谁能给我一个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