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最好的告别
那天，在公交车上，他凑在她的耳边说——
“我有个主意，让你和雪泥和好。”
“老师让我在毕业典礼致辞，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到时候我让章明晨他们都在底下助攻，她要面子，怕别人说她小气，肯定会答应和解。”
“当然，以她的脾气，有可能适得其反，但是我赌她还想跟你做朋友，你敢赌吗？”
你敢赌吗？
陆星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有了之前被肖雪泥扔巧克力和砸蛋糕的经历，她是有些退缩的。她怕，可是又舍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因为除了这样，她已经别无他法。
“陆星辰，你再不上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广播里继续传来夏樊的声音，还有台下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
陆星辰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威胁她，让她一辈子都为小时候的事情愧疚。
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忽然，村长拍了拍她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当年你来不及为你的母亲做任何解释，但现在，你有机会为自己解释，为什么不去呢？”
是啊，为什么不去呢？为什么要抱憾结束自己的高中生涯呢？
去，有可能会失败，甚至会丢脸。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吧。
陆星辰终于起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毕业典礼的舞台。
一路上，她回想起和肖雪泥在一起相处的时光，泪水夺眶而出。
即使肖雪泥心里的位置，夏樊占得更多一些，但也确实如夏樊所说，肖雪泥真的有拿她当朋友，否则怎么会为了维护她小小的自尊心，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钱帮助她呢？
陆星辰现在跑得有多快，就有多害怕一切已经来不及，她不想后悔，不想失去第一个正真意义上的朋友。
毕业典礼现场，已然一片混乱。台下，议论声不断，同学们坐立不安，东张西望，似乎都在寻找陆星辰的身影；台上，有老师在劝夏樊开始致辞，可他不依，又不肯将话筒还回去，固执地站在台上，等待着陆星辰的出现。
陆星辰跑到现场的时候，骤然停下。她向来脸皮薄，面对那么多人，这么盛大的场合难免让她紧张、害怕。但也仅仅停了几秒钟，她又鼓足勇气跑到舞台上，故作镇定地拿过夏樊手里的话筒，朝身边的老师鞠了一个躬，又转身朝台下的观众深深鞠躬。
“是我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对不起。”她拿起话筒，态度诚恳。
夏樊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朝她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便退下舞台。
可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还是让陆星辰紧张到无以复加。她的手心都是汗，加上天气闷热，口干舌燥，她愣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陆星辰，加油啊！”突然，人群中的某个角落，传来一个十分响亮的男声。
陆星辰循声望去，竟然是章明晨，他在人群中不算显眼，但醒目的寸头发型和他笑起来露出的那一口大白牙，让他看起来比周围的人更精神。
这时候，他们班级里的男生，也纷纷跟着章明晨喊起来，陆星辰这才意识到，夏樊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情做好的。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后退的机会。
这么想着，陆星辰深吸一口气，她慢慢地寻找自己班级的位置，试图找到肖雪泥的身影。一瞬间，两人目光相撞，陆星辰的脑子轰了一下，脱口而出：“对……对不起。”
肖雪泥歪着头看她，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
陆星辰像是被人打开了话匣子的开关，一肚子的话涌上心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这个地方向你道歉，因为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可是，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以后都来不及了。雪泥，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谎，不该隐瞒你任何，不该……”
可是，台下的女孩，依然面无表情，就好像在看一个小丑一样，静静地看着她。
陆星辰咬咬唇，努力告诉自己没关系，声音却没了底气：“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对你隐瞒了那么多。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我害怕你知道了会像现在这样，再也不理我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肖雪泥，生怕错过她一秒钟动容，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等她抬手擦去眼泪时，看到的依旧是肖雪泥一脸的冷漠。
她开始慌了，像个孩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抽泣起来，声音里满是乞求：“真的对不起，我……我……我……”
陆星辰哭得有些晕眩，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夏樊看着她，百般心疼。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放低姿态去求肖雪泥，他的本意，不过是让她走个形式，如今看见她哭得不知所措，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被那么多张嘴巴议论着，他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拉下来。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的出现，只会火上浇油。
而此时，章明晨积极地带着几个男生趁势起哄：“肖雪泥，原谅她！原谅她！”
总有不明真相的观众爱凑热闹爱跟着瞎起哄。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许多不认识肖雪泥的学生，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呼声惊人的整齐，颇有气势地回荡在校园里。
人群中，肖雪泥紧咬着唇，她忽然想起高一那会儿，自己乞求陆星辰不要丢下她的场景。那时候，她可怜兮兮地扯着陆星辰的衣角，告诉陆星辰，她可以把家里的限量版包包全都送给她，只要陆星辰可以继续和她做朋友。
如今，她们换了立场，肖雪泥才明白，比道歉更需要勇气的，是原谅一个人。
其实她明白，她们都一样需要彼此。可她没办法像陆星辰那样勇敢，她太看重这段感情，以至于当所有谎言像一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疼痛，而是震惊、失望。她没办法告诉大家，她也不想放弃这份友情，可她又不能欺骗自己不介意这一切。
陆星辰等不到肖雪泥的回应，一颗心渐渐沉入海底似的，令她窒息。她从未感到如此害怕，低声下气起来：“我们不是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吗？”
女孩的尾音带着强忍起来的哭腔。
肖雪泥不敢眨眼，生怕眼泪大颗滑落。在所有期待声中，她进退两难，不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两全。
逃跑，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式。
这样的结果，不是陆星辰想要的，虽然她有设想过，可当真正发生的时候，她还是难受到不能自已。一瞬间，她没拿稳话筒，话筒重重落地，发出尖锐的电流声，台下一片哗然，而那个正在朝远方奔跑的女孩，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骤然停住脚步，慌张回头，瞳孔因为担心骤然放大，又在一瞬间归于平静，佯装出更决绝的态度离开现场。
仅仅是那样一个回头，陆星辰就不管不顾地跑下舞台，朝肖雪泥追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星辰起了这样一个头，在她离开后，没等教师们反应过来，就有人自作主张地跑到舞台，捡起话筒对台下的某个同学道歉，检讨着自己的种种“恶作剧”，然后一个接一个……毕业典礼，俨然成了大家的检讨会，老师们也没有阻止，反而看着悲喜交加的孩子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一起哭，一起笑……
面对即将各奔天涯的同学，或许这是大家能想到，最好的告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