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木余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屋中已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凉风沿着千疮百孔的墙壁钻进来,围绕着摇曳的火光起舞,呈现出忽明忽暗的诡异画面。
木余摇摇昏沉沉的头,坐了起来。一道身影跟着立了起来,他发现屋内多了一个人。
借着明暗不定的灯光,他看到那条人影有些臃肿,好像白骨骷髅披上了人类的外衣。他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想不起来的焦躁让木余的头部剧烈疼痛起来,他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按住脑袋。那道人影飘忽而至,用冰凉的双手轻轻托住木余炸裂的脑袋,他感到疼痛缓解了许多。
木余抬头看到了一双柔水似的眼睛,充满了无限的诱惑,但这让他感到嫌恶。感受到木余眼神中冰冷的厌恶,女子抽回苍白的双手,像个受到冤枉的倔强孩子,不争辩,不解释,默默承受着不公的指责。
木余不打算就此放过她,恶声问道:“谁让你不经允许就穿上我的衣服?”
女子怯怯地望着木余,小声说:“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就找了件衣服穿在了身上。不过,天晴后我会洗干净还你的。”
“哈哈,洗干净?恐怕永远都洗不干净了。”
木余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女子涨红了脸,眼中涌起一片水雾,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木余冷哼一声,下达了逐客令。“你快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不干净的人。”
女子脸上现出挣扎的表情,她很想大声呼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不是那种人。可她说出口的却是:“外面雨下得很大,我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走?”
木余看都不看女子哀求的神情,冷冰冰地说:“这雨看上去会下一天一夜,难道你要在这里过夜?果然是够奔放的。但我先声明,我囊中羞涩,已没有钱财给你了。”
木余无情的讥讽深深刺痛了女子的心,她无力地说道:“木大哥,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
“溢香楼形形色色的过客都会传诵几件木大哥的传奇事迹,我便默默记在心中。虽然我没有见过木大哥,但在你踏入溢香楼的第一步,直觉告诉我,我日思夜盼的愿望成真了。木大哥流连在各大头牌之间,逢场作戏,常常醉的不省人事。我猜想木大哥一定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事情,才让你这般伤心欲绝,甘愿堕落在烟花巷柳中。”
“烟花巷柳?你不是一直生活在其中吗,反倒自命清高看不起自己的同类?虚伪!”
女子的脸色苍白起来,第一次为自己辩解。“木大哥,我只是溢香楼的一名普通歌女,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出身低微,自不会看不起那些强颜欢笑的姐妹们,只是心痛木大哥这般的英雄人物忘了自己是谁。”
“我是谁?”
“天下谁人不识君。”
木余苦笑了一下,天下人的颂扬却换不来她的认可,又有何用?他转过眼睛,面部狰狞宛如恶魔,低沉着声音威胁她:“要么穿着这身破衣服自己走出去,要么让我剥下衣服把你扔出去。”
女子望着木余眼中闪烁的凶残光芒,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宽大的衣袖,慢慢地退到门口。她看了一眼门外的倾盆大雨,又看了看仍在逼视她的木余,转头跑进了烈风淫雨中。
“永远不要再过来!”木余冲着女子朦胧的背影声嘶力竭地怒吼,却被吹散在风雨飘摇之中。他颓然倒在如同他那颗破碎的心一样冰凉坚硬的木床上,无望地看着摇摇晃晃的屋顶。
一连几天,红衣女子都没有出现,木余并未放在心上。远离了烈酒,木余渐渐恢复了些生气,肉体上的伤病康复起来容易,而心灵上的创伤却极难愈合。
他终日坐在门前的绿草地中,呆呆地望着笼罩在苍茫云烟中的巍峨山峦,眼睛呈现出了无生机的死灰色。饿了就去附近摘些野果,渴了就掬起一捧山泉水,困了就卧倒在生机勃勃的草地上。长时间不换衣服,不洗漱使得他衣衫邋遢,蓬头垢面,整个人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一日清晨,木余被越来越近的喧杂声吵醒。他眯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后面还跟着七八个壮硕的汉子,或扛着,或拎着几件工具。他们径自走过木余身边,来到距离茅屋不远的地方,立刻动起手来。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喧喧嚷嚷的争论声让木余烦躁不已,尤其在认出那道苗条身影的主人是红衣女子后,他变得越发焦躁。
木余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怒吼道:“谁让你们在此建造茅屋的?”
一名貌似工长的魁梧汉子指着一旁的女子,笑道:“自然是这位姑娘喽。若非她出价诱人,我们可不会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盖房子。”
说完,他们又忙碌地敲打起来,根本不理会木余杀人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么做?挨着我,你不怕吗?”
“我自然害怕,却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
女子没有回答木余的问题,而是走到汉子们跟前,指正他们搭建的不合心意的地方。木余冷笑一声,转身走向他的茅屋,狠狠地摔门而入。
“这位大哥,麻烦一会儿将那座茅屋掉下来的房门装上,工钱算我的。”
“好嘞。”
应声的汉子过来将门重新装上时,木余没有阻拦,总不能为了阻止他们而真的杀了他们吧。他躺在床上想继续龟缩在自己的世界中,但外面嘈杂的声音搅扰着他的任性。
然而他终究没有任性到用武力欺凌寻常老百姓的地步,只好向自己妥协。他索性走出寒碜的茅屋,坐在草地上观看他们修建茅屋。在他眼里,那和远处缭绕的云雾没有区别。
临近中午,红衣女子拿出干粮,又从附近的小溪中盛来满满一罐清凉的溪水。汉子们放下手中的活,围拢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喝起来。木余别过头,盯着脚下的草地,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他准备离他们远一点儿,去寻些野果,一只满是擦伤痕迹的苍白的手递过来一个馒头。他抬起头,看见了女子憔悴瘦削的脸庞。短短几天,她竟瘦了一圈,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水做的眼睛。
木余望着她真诚的微笑,却莫名地厌恶起来,蛮横地打掉雪白的馒头,低吼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离我远点儿。”
目睹这一幕的汉子们,大声嚷嚷起来,甚至有人出言不逊,扬言要好好教训木余一顿,让他懂得如何尊重别人的好意。女子对他们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默默捡起了滚落在地上的馒头,轻轻拍掉上面的草叶和灰尘,掰下一块放在嘴里,无声地咀嚼起来。
木余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向屋后的树林中。女子强忍着眼泪,嘴中的馒头却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