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绝境求生
二零零二年元旦的钟声，没有带来新年的喜庆，却带来了一股肃杀的寒流。
美国高科技公司的大裁员仍然在继续。很多公司不再心存忌讳，趁机把不需要，或需要转型的部门整个砍掉，连那些还在盈利的机构和部门，也被大刀阔斧地砍掉了。丢掉工作的员工，很多是技术纯熟，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骨干人员，可谓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大数据时代，一切都是数据。雇员人数是数据，运作的成本是数据，盈利指标是数据。优化这些数据指标的最直接手段，就是雇员人数的缩减。一时间，许多行业中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911前，在上下班高峰时塞得水泄不通的高速公路，现在畅通无阻了。那些高科技公司集中的建筑物群，停车场突然变得空空荡荡，一排排漂亮的大楼，进进出出的人流不见了。那些被裁员重锤击中的公司大楼，像是被废弃掉了的死城。
大大小小的商店，争先恐后地打出了各种打折甩卖的广告。它们甩卖的不仅是过季的服装，就连漂亮的应季的服装也在降价推销。60% 到85%打折，然后再打折30%！服装标签上的价格非常诱人，却很少有人光顾，不久前黑色星期五那一窝蜂抢购的热闹场面消失了。
就连餐馆，包括约翰和安琪不久前光顾过的那家餐馆，也是冷冷清清，那要排队等上四五十分钟才能轮到座位的盛况，已经不敢想象。
人们捂紧了钱包，包括美国人中特别会花钱的那些人，也把钞票紧紧地攥在手里。大家都在小心翼翼的观望着未知的命运走向。
房子，就更没有人敢轻易买了。
房地产经纪人们普遍的陷入了经济危机，有些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收入来源。
新的客户，再难寻觅。正在买卖中的客户，停步观望。最糟糕的是那些历尽千辛万苦已经进入合约的客户，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要毁约，因为他们已经失业，或者将要失业。
一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公司的人已经走空了，只有约翰还留在那里，无精打采地伏在办公桌上。他不想回家，近来，妻子那板得硬邦邦的冷面孔让他有些打怵。
约翰一向心大，觉得不论是911还是大萧条都跟自己生活不搭界，现在约翰也终于开始活得不安稳了。他算了算，自己眼下的收入，比在杂货店烤蛋糕的妻子还要少。妻子开的那辆车空调已经坏了三个多月了，一直没有舍得花钱修，每天上下班都要坐在冷冰冰的汽车里，难怪妻子的面孔越来越冷。鸡腿可以靠冷冻保鲜，夫妻感情可不能靠冷冻保鲜，再这么继续冷战下去说不定会出问题。在异国他乡，再怎么着也得有一个家。
怎么办？
约翰抬起了头，戴上了眼镜。他感到好疲倦啊，尽管今天几乎没干什么正经事情。
约翰已经想到了改行。今天一整个下午，他都在面对着报纸上的招工广告版发呆。
房地产经纪人是合同工。没有美国公司员工所享有的任何福利待遇，包括医疗保险，退休计划，个人收入所得税却要高出很多。唯一的好处是不用按点上下班，是所谓的自由职业，可是，实际上，是永远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神经永远绷得紧紧的。每天的工作时间，绝对是远远地超过八小时，而且没有加班费。
周末、节假日，别人休息的时间，恰好是经纪人最忙碌的时间段，想跟家人在一起过个节或者吃顿消停饭都不容易，开夜车更是家常便饭。每一个钢镚，都沾着比其它行业更多的血汗。如果按照工作时间算起来，约翰敢说，在WALMART 大门口给客人点头哈腰问好的老人，每小时的收入都比他高。
可是，在美国找工作，首先要看的是在美国的工作经验。除了当经纪人，约翰在美国的另一份工作是在餐馆打工。约翰相信，他可以胜任餐馆经理的职位。餐馆经理的收入比他现在赚的钱要高出一大截，而且还有更好的福利待遇。可气的是，报纸上的招工广告，要求应征者至少要有三年以上在经理位置上的工作经验。约翰知道，除了那三年工作经验，他的智商，他的能力都远远超过干这一行业所要求的标准，但是，递上简历后他怕是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昨天在邮局排队买邮票时，看到柜台后面那五个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职员，一边不慌不忙地工作，一边轻松地和客户聊着天，那种安逸，他好像是来美国后就再也没有享受过。当那个胖胖的女职员，弯下腰给包裹贴胶带时，他突然觉得羡慕极了。这是一份多好的工作啊！不是吗？只要上班，就有收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更不用担心被日头曝晒出皮肤癌。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份相当稳定的工作，有工会兜着，轻易不会失业。哪里像经纪人，任你跑断腿，耗干一箱箱的汽油，除非成交过户，一美分也拿不到。
约翰把报纸丢到了一边，揉着紧皱的眉头。在国内，他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大学老师。可是，在美国，他是绝无可能再做老师了，因为他没有博士学位，高校的大门已经对他彻底关闭了。从中国到美国，是零的起飞，他在国内的一切积累都被清零了。想来有些泄气，也有些不服气，他已经在美国生活十多年了，怎么还搞得这么惨，连邮局职员的工作都要羡慕了？
怎么办呢？
约翰正在愁得心灰意冷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三心二意的约翰下意识地接了起来。
“哈喽。”约翰那有气无力地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卧病在床的人发出来的。
“你好，是RM 房地产公司吗？” 电话里传出了一个年轻人热情的声音。
“是。我是约翰，请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约翰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约翰，你好。我想要问一下，你们公司卖的一栋房子是不是还在市场上，你能帮我吗？”
“好，请你稍等，我帮你查一下。” 约翰一下子恢复了常态，进入了工作状态，他的声音也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这是多年积累出的经纪人的基本素质。
约翰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台，打开了秘书玛丽放在桌子上那个厚厚的白色大塑料夹子。
“好了，先生，现在请你告诉我房子的地址。” 约翰那瘦长的手指，神经质地在桌面上快速地弹着。
“约翰，那栋房子的地址是 2098 月光街”
约翰按照字母排列，很快就在文件夹上查到了这栋房子的资料。玛丽已经用红笔在上面写上了“合约中”。
“抱歉，先生，这栋房子已经在合约中了，连房屋检查都过了，就等着过户了。你恐怕是没戏了。”
“太可惜了。约翰，你们公司还有类似的房源资料吗？”
“先生，我可以帮您查一下。” 约翰先是定了定神，认真地看了看2098 月光街的基本资料，心里大概有了数。他飞快地总结了一下，才问道：“先生，我猜您要找的是三个卧房，两个厅，两个卫生间，价格在二十五万美元上下的房子，对吗？”
“对的。” 对方确定地答道。
“你有代理的经纪人吗？” 约翰问道。
“我刚刚给两个经纪人打过电话，他们都没有接。约翰，你可以当我的经纪人吗？”
“当然可以了。我求之不得。”约翰绷不住了，他高兴得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问：“先生，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和联系电话。”
“我叫皮特，你现在看到的号码就是我手机的号码。”
“皮特，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先查一下房源的资料，然后，我很快就会给你打回去。皮特，你知道吗？现在早就都已经联网了，房子的资料都在MLS 里面，所有的经纪人都可以看到。所以，我帮你查的资料，除了我们RX公司独家代理的房子，还有其它公司正在卖的房子，我会认真帮你找找，大概需要个十分钟左右，好吗？”
“好的。谢谢你约翰。”
约翰一放下电话，就把桌上的广告报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什么餐馆经理，邮局职员，统统见鬼去吧。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我的房地产经纪人罢。
约翰很顺利地为皮特查到了几栋房子，接下来又嘻嘻哈哈地和皮特聊了一小会，和皮特约好了明天下午一点在办公室见面。放下电话，他站了起来，做了两个扩胸运动，就坐回到转椅上，开始起草买房代理合约。他干得非常投入，刚才的疲惫一扫而光，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跟年轻时一样浑身是劲。
起草完合同，他连续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打印出来。约翰把合同码放整齐，端端正正地用夹子夹好，锁进抽屉里。他高兴地在办公桌上击了一掌：得了，大功告成，明天一早请老板审核批准，下午，迎接新客户皮特。
约翰站了起来，舒展开双臂，又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的体操，他能记住的就那么几个招式，但是做过后非常有效，他感到神清气爽，憋了一天的浊气都吐出去了。约翰泡了杯热茶，一边慢慢品着有些烫的茶，一边安闲地眯着眼睛休息。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入不敷出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自己送上门客人皮特。如果皮特能顺利成交，那么，扣掉老板的分成和办公室收取的管理月费，可以拿到近四千美金。老婆汽车的空调肯定是可以修好了，剩下的钱，说不定还可以攒起来千儿八百块的。皮特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
要是天天都能掉下来馅饼就好了。
约翰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想得真美，老天爷也没有开馅饼加工厂。就算是老天爷真的开了一家馅饼加工厂，从天上掉下来几个，地球这么大，也不见得能让他约翰再接到一个。没准会掉到死海里被一个蒙头巾的人给捞走了呢。他自嘲地摇摇头。
约翰摇着头，摇着摇着，突然摇出了一道灵光，这道灵光在约翰的脑海里一闪就激出了一个智慧的火花：如果每天晚上都守在办公室等电话，一定会等到自己找上门来的客户，这毕竟是一家大房地产公司啊，客户就是不知道我约翰，还是会有人上门来找RM 房地产公司啊。他心知肚明这是在截留公司的客户，跟做贼一样，但是，被饿死总不是好汉吧？
得，守株待兔，就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