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撩半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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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禄受戒

赵廷衍盯着他那塞得鼓鼓的脸颊,眉头深深拧起:“是啊,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明明是说给我听的,他们撺掇个什么劲儿?”

以为他是生气自己不肯直言回应,偏要借诗赋来暗搓搓表明心志,顾谦之赶紧咽了几口,想腾出空来解释,没想到塞得多了、咽得急了,差点没给他噎个白瞪眼。

“心里没鬼,急什么?”瞧他这副狼狈相,赵廷衍心情大好挖苦了一句,刚想伸手替他顺顺后心,却见他一口气急直接喷了出来。饭菜渣喷了一脸一身,赵廷衍根本来不及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顾谦之赶紧探身去拉他,急着替他掸去饭渍,擦到一半,见他一脸郁闷地抹着脸,忍不住大笑出声,“每日见你都是一本正经,难得撞见你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还不是拜你所赐!”赵廷衍本就极重礼节仪容,言语行为皆中规中矩,何曾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过。眼见罪魁祸首不但不心存愧疚、反而越发猖狂,他一口气堵在心口,顺手拽过蒲团狠狠砸了过去。

顾谦之眼疾手快躲了开,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笑得直捶地。赵廷衍气不过,正要再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

想是睿善在提醒自己,赵廷衍忍下一口气,掸了掸衣襟重新跪坐端正:“我来找你是有话要交代,被你如此胡闹差点忘了正事。”

顾谦之抹了一把眼泪,拉过蒲团歪在上面,憋笑的脸红得像是着了火:“嗯……嗯……你说。”

“给我坐好!”赵廷衍故作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待他跪直了身子才低声说道,“今日父皇虽不悦,也严厉地叱责了我,可他并不糊涂。他知道你一向张扬惯了,说话没个遮拦。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别人想揪你的小辫子、给你下绊子,那是再容易不过。父皇说了,你这个性子容易得罪人,要想留在京中、留在我身边,就必须受点教训、吃点苦头,方能长点记性。”

听他这么一说,顾谦之心里咯噔一下:“那……陛下想怎么罚我?”

赵廷衍笑了笑,示意他宽心:“父皇是个惜才的人,他知道你写的一手好字,所以让你去天禄阁抄写南华经。”

“啊?!”顾谦之一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赵廷衍恨他明明是个极聪明的人,却偏偏对这些事情愚钝得厉害,“过几个月就是沈贵妃的寿辰了。她素来信奉道学,又与东海王关系不错,父皇这么做就是给你个台阶,既不折我的面子,又向沈贵妃示个好,而且权当安抚东海王了。”

顾谦之默默听完,垂头叹道:“皇帝陛下可真是七窍玲珑心,这么复杂的门路他都能想得到。”

话音方落,就被赵廷衍一掌拍在脑门上:“这些话也就和我说说罢了,若是旁人听到,你有几个脑袋够扛?以后这性子确实该改一改了,我倒不怕,只怕你这张嘴会给你父亲和你哥惹来麻烦。”

顾谦之吃了亏,又不占理,捂着脑袋瘪着嘴,心里苦得赛过黄连。

“那我什么时候去?”

见他不再胡闹,赵廷衍站起身,一手拍在他的肩头:“明日一早就去,为期半个月,期间不许回来。你父亲为了保你,今日还在朝堂上当着众位臣工的面痛呈自己教子无方,乞求父皇原谅。你早些受罚,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他也能踏实些。”

“嗯,我知道了。”顾谦之乖乖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那你呢?陛下有没有迁怒于你?”

见他尚算有些良心,赵廷衍无所谓地摊手笑道:“除了被父皇骂一顿,其他也没什么了。明日你去天禄阁,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我就没事。”

顾谦之一手抵在太阳穴,不甘地捶着腿:“好好的偏生出这种事!我怕是要在天禄阁里闷死了。”

“这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去看你,总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在那里自生自灭。”赵廷衍复又蹲下身,看他又恼又恨的可怜样,暗自好笑,“行草如仙人随心腾跃,小楷若君子敛容自持,你狂放已久,就当写写小楷收收心吧。”

顾谦之的兴致跌入谷底,只顾唉声叹气,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赵廷衍已经离开了。顾棠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让他再跪一个时辰就回屋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去天禄阁待命。顾谦之无计可施,只得乖乖听命。

就在顾谦之为未来一段时日的禁锢而担忧不已时,赵廷衍已经悄悄回了东宫。

已过端午,天气渐热,睿善知他最喜干净,立刻传来侍婢侍奉他换下厚重外衫,只着了一件素纱中衣。

“殿下,”睿善躬着腰身将浸湿的手巾递过去,试探着轻声说道,“顾谦之给您惹了多少麻烦了,您为何每次都这么惯着他?祸从口出,若是您不给他长些教训,奴婢只怕……”

睿善缓缓说着,本以为会触怒赵廷衍,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笑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当年也曾有人像他这般桀骜,天不怕地不怕,和我说话时也全然无所顾忌……”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擦着手指。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在烛火的映照下光洁莹亮,一看便知平日里保养得十分细致。

“奴婢明白殿下的意思,只是……”忆起往事,睿善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止不住摇头叹惋。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赵廷衍笑笑,将手巾递了回去,“我也知道这么纵容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可每次看他胡闹,就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这心肠一软,也就生不来气了。”

“殿下啊,您就是心太善了。但凡您心狠一些,这些年也不会任由东海王骑在您头上胡作非为,亲王的派头倒比太子还大了……”睿善自顾自地说着,猛然察觉到赵廷衍变了脸色,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慌忙跪下,“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话,奴婢该罚!该罚!”

赵廷衍沉默了片刻,薄如刀刻的嘴角复又微微挑起:“你也是为我好,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

待睿善慌慌张张站起来,赵廷衍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我这个叔叔是先帝幼子,早年深得太后宠爱,脾气自然大一些,就连父皇都得让他几分颜色,更何况是我?其实,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当年没能救下母后和九弟。廷端是多好的孩子啊,我却只能眼睁睁见他被那场大火吞噬,尸骨无存……”

知他是忆起了伤心事,神色越发萧索,睿善赶忙劝道:“殿下这些年尊君奉亲、辅佐陛下处理朝政可谓殚精竭虑,皇后殿下和宁王殿下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引以为傲的。殿下,夜深了,还是别想这些伤心事了,早些安歇了吧。”

赵廷衍深吸一口气,拍着膝盖站起身来:“好,不说了。忙了一日,我也乏了。对了,明日你让人去天禄阁看看,上下各处都打点好。父皇让谦之在天禄阁待半个月,这半个月还是谨慎些好。”

“殿下放心,奴婢明白。”睿善机灵地眨眨眼,“奴婢已经安排好了,定不会让人有机会寻空子找茬,‘欺负’我们顾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