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眉目传情
见赵景修乖乖换了笔,顾谦之欣慰地点了点头,刚要挪步,忽觉衣角一沉,回身看去,正好迎上赵玉尘楚楚可怜的眼眸。
“谦之哥哥,你不能偏心只教景修一人,也教教我吧。”
“公主莫要生气,臣可不敢偏心。”顾谦之笑着摆摆手,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语气略显油滑,赶忙敛容正色,“公主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臣定细细讲解……”
“我不要听你干巴巴讲解。”赵玉尘着急打断了他,一眼瞥见闻声看过来的赵景修,立刻撇过脸,声音里透着些许娇羞,“我没有景修那种一点就通的机灵劲儿,你……要不你也领着我写几个字,让我切身感受一下。”
“这……”顾谦之有些犹豫,“这样吧,臣写一遍,殿下在一旁看着,若有疑问……”
“我不要。”赵玉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一手握着紫毫递到他眼皮子下面,“我要你像教景修那样教我,你若拒绝,便是偏心。”
顾谦之下意识退了几步,本想直接斥责她胡闹,又怕惹她不高兴,便努力捱着性子解释道:“殿下,内外之别、男女之分,臣不敢僭越。”
“哼!”赵玉尘鼻中轻哼,不自觉撅起嘴,“说什么不拘绳墨,不被俗流所绊,不畏虚文缛节,根本都是假的。只是让你引我写几个字而已,至于如此惶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吗?”
无端被人质疑,顾谦之有些不爽:“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臣一介布衣,不涉朝堂、不恋权贵,再怎么乖张,亦是无所畏惧。他人对臣的评价如何,臣从不上心。可殿下不同,殿下贵为公主,行事关乎朝廷颜面。臣是个随性之人,怎么离经叛道都无所谓,但面对殿下,臣却不得不谨慎小心。即便在这重华殿中如身披枷锁一般难受,也忍了下来。臣这么做,就是怕给你、给朝廷惹上麻烦。臣是为了保护殿下,殿下不但不领情,反倒责备臣虚伪,这说不太通吧?”
顾谦之虽是不爽,可语气算是平和,长篇大论扯完时还悠悠然甩了一下衣袖,眉头微微挑着,一副慨然之色。
今日之前,除了赵显恭、沈贵妃,赵玉尘何曾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驳斥过?就连赵廷芳他们都不敢随便找她的麻烦,可偏偏这顾谦之不知死活、不顾情面、不留余地,一番话坦荡直白,直将她说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自己只是因为无法抑制对他的喜欢,所以想和他更加亲近一些而已。赵玉尘从未扭捏作态掩饰过对他的眷恋,而以他的聪明,绝对已经看出这其中的门道,可他却故作不知、几次三番将自己的示好躲了过去,如今还越发严厉地指责自己不守规矩,给朝廷丢了脸。想到这里,赵玉尘除了羞恼,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眼眶猛然红了起来,赵玉尘猛地收回手将紫毫扔在一边,赌气似地撇过头:“你就是不想教我罢了,说这么多大道理给谁听?”
这一下,顾谦之彻底傻了眼。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姑娘在自己面前哭鼻子,而且还是个自己根本惹不起的姑娘。他心下慌乱,前一刻的大义凛然化为乌有,说话都变得磕巴起来:“我、臣、臣没有这个意思,臣没有不想教你,否则、否则臣大可不必应下这份差事啊……”
“才不是!”赵玉尘狠狠抽了一下鼻子,转回头来瞪着他,泛红的眼眸浸着一层雾气,“你不敢抗旨,迫于无奈才应下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不想教我,直说就是,我不勉强你!”
“我……”顾谦之很是郁闷,他本想说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可一瞧见赵玉尘那泫然欲泣的脸,满腹的牢骚又吞了回去。毕竟,自己真的惹不起她。
“你别瞎想,这都是没有的事儿。我不想做的事,拿剑架在我脖子上也不成。”
这话说得连顾谦之自己都不信。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赵玉尘,一心乞求她眼中的雾气千万别凝结成珠子滴下来。
“真的?”
顾谦之暗自谢天谢地,庆幸赵玉尘总归还是单纯,竟然能相信自己这么不走心的鬼话。
“真的,真的!不信,不信你问郡王。”
赵玉尘并没有顺着他的手势看向赵景修,反而微微往他面前探了探,仰着头、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从这里窥探他的内心。
顾谦之被她盯得如坐针毡,害怕一不留神被她看穿,赶紧又招呼了赵景修一声:“郡王殿下,你得替臣澄清啊。”
赵景修方才也被吓了一跳,只顾着看戏,被一顿狠唤才收回神,连连点头:“姑姑,昨日出宫之后师父还夸你呢。”
“夸我什么?”赵玉尘猛一转头,气势之足吓得赵景修生生往后躲了一下。
“他……他夸你刻苦、努力,让我、让我和你学。”赵景修战战兢兢说完,又咧着嘴讨好似地笑了几声。
“真的?”赵玉尘显然还是更愿意相信赵景修,毕竟和大人比起来,十岁孩子的话更显真诚。
“真的!”
慌乱之下,赵景修竟与顾谦之异口同声,信誓旦旦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嗯……好吧。”赵玉尘总算满意了些,却又狠狠瞪了顾谦之一眼,“我是看在景修的面子上才勉强相信你的。”
明明是愤愤不平的一瞥,可赵玉尘方才委屈地连鼻尖都红了,眼神少了几分厉害,反倒多了一丝娇嗔。顾谦之别扭地撇开视线,局促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你写吧。”
“嗯?”顾谦之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重新将紫毫塞到自己手里,这才反应过来。
“就写玉尘二字。”赵玉尘认真地望着他,起身让开位子,“你写,我在一边看着。”
顾谦之轻咳一声以掩促狭,尽力保持着沉稳的仪态,缓步行至蒲团上坐好。
润了墨、舔了笔,顾谦之只当一旁的赵玉尘如无物,凝神屏气下笔如锥。
赵玉尘一手撑在书案上托着粉腮,视线顺着潇洒缠绵的笔尖掠过湘妃竹制的笔杆,再沿着舞动的腕、手臂、肩头,直直落在了他的脸上。
岩岩如松、肃肃若风,当真是好看。
“这个玉字……”顾谦之稳稳收笔,一抬眸,正好与她如秋波一般的明眸相接,解释的话堪堪堵在了喉间。
她的眼神毫无掩饰,其中的欢喜纯粹而热烈。顾谦之心下一乱、手一抖,紫毫滚落下去。
“方才还教训景修,让他执笔如刀,结果你自己却握不住。”赵玉尘粲然一笑,俯身将笔拾了起来,微扬的嘴角勾勒出内心的羞涩与窃喜,“你在慌什么?”
“啊?嗯,没、没什么。”顾谦之迅速起身站好,五官微微有些抽搐。
他越是局促,就越说明他看懂了自己眼中所传达的情意。赵玉尘再度红了脸,低着头乖乖坐好,没再多说什么。
顾谦之终于松了口气,佯装镇定地朝外看了几眼:“二位殿下悟性极高、精进神速,今日时辰已到……”
听他如此一说,赵玉尘慌忙抬头,半是不解、半是不舍:“你不指点我了?”
怕她又要生气,顾谦之赶忙解释:“今日臣说了不少,二位殿下理解起来怕是有些难度,还是到此为止吧。回去之后还请殿下先揣摩一番,若有疑问,下次再说。”
“嗯,也好。”赵玉尘欲言又止,悄悄瞄了赵景修一眼,却见他一丝挪动的迹象都没有。虽然她很享受与顾谦之眉目传情的悸动,但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她再不敢当着外人的面胡乱说些令人害羞的话了,犹豫再三,便郁闷地叹了口气:“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啊?使不得、使不得,如何敢劳烦公主千金之躯!”顾谦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连摆手推却,没说两句,猛然察觉她的眼角竟又泛起一丝红殷。
如此直白的拒绝想是令她难堪了。顾谦之慌慌张张噤了声,偷偷瞄着她的反应。
好好的场面又莫名其妙冷了下来。正当顾谦之搜肠刮肚找说辞的时候,赵景修迅速起身,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快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兴致高昂。
“师父,今早入宫前父王交代了,说估计上次送去的梅花酿你应该快喝完了,他昨日为你又备好了几坛,快快随我去东宫取吧。”
这个赵景修简直就是自己的救兵!顾谦之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从未对赵廷衍感恩戴德过,然而今时今日,他不得不在心底里对这个教子有方的人默念上一万句感谢。
纵然心里乐开了花,顾谦之面上却不敢放肆,客客气气对赵玉尘揖礼拜道:“公主,既然太子殿下有交代,那臣便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