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成为韩太太的生活较之以前差别并不大，我和韩铮住在同一套别墅的二楼和三楼，平素沟通很少，很像大学的室友，和睦相处。韩家讲究排场，纵是我和韩铮的这套小别墅也配了三个阿姨，她们训练有素，面对我俩的生活模式不予置评。而韩铮和我都给彼此最大的自由，我没打招呼换掉一个小动作多的阿姨，他也没有说话。而我还是经常回我大学的那套小房子，那套房子完全是按照我的心意装修，我所有值得留着的东西都在那个房子里。看着空荡但是只摆有我喜欢的早餐的桌子，我慢慢喝上一口豆浆，感觉结婚了还不错。

如果硬说婚后的改变的话，最大的应该就是太太们的下午茶了。虽然现在独立女性层出不穷，韩铮的妈妈林月，独立经营一家公司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可是在这个圈子最为时兴的做法还是女主人作为家族的名片出现在各个场合，代表家族发出非正式的声音和意愿，同时接收别人发出的各种似假还真的声音，然后家族共同沟通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和态势。而在这一点上，韩铮的妈妈和我的妈妈都是有缺席的，是以我必须成为太太圈的一员，作为白韩两家的名片去和旁家建立甜蜜的联系。

太太圈的下午花样并不多，各种场合的下午茶，骑马遛弯儿，护肤美容美甲，偶尔运动，偶尔射击，偶尔读书会等等，是以半年时间我便充分掌握，在其中穿梭自如，游刃有余。现如今，圈子里都知道白家女，韩家妇，聪明伶俐会做人，性格柔顺也漂亮，我多了很多介乎真假之间的好朋友，亲近甜蜜，宛如亲生姐妹。

而就在我在太太圈如鱼得水之际，文远社的风波也在时间的沉淀下归于平静。提起冯文，有的人压根不知道，有的人干脆忘记了，有记得的也只是道句可惜。当然也有文远的死忠粉，可是将近一年过去，英国航空局在大洋中找到了飞机的疑似残骸，其他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宣布飞机失事，全部乘客和机组人员无一生还。这样的消息对于死忠粉是一种折磨，而去文远社听相声则是对她们的另一种折磨了。

钱枫派去英国的人一直都在，陆续有消息传回。在事情发生之后，魏远第一时间赶到英国陪着李欣，然后和航空局沟通，等待结果，甚至于包机沿着航线寻找，可是一无所获。半年后，魏远回国，让停业三个月的文远社添了一丝活力。而李欣则一直在英国，继续在剑桥大学教书，同时等着航空局的结果。

从钱枫传过来的图片和视频来看，李欣目前情绪稳定，似乎回到了事故之前那种温文尔雅的状态，上课也可以做到偶尔的幽默活跃气氛。单看这些，真的会给人一种她已然忘却的错觉，可是照片中还夹杂着几张李欣背靠大树默默流泪的照片。当我第一次看到李欣靠着树默默流泪的照片时，心不由得揪紧。无论我选择了哪种生活方式，李欣对我来说总是意味良多。她的悲伤犹如实线，跃出图片将我绑缚。曾经想过飞去伦敦，和这个遭遇命运戏耍的女人好好聊一聊，可是，我是谁呢？是文远社的粉丝吗？这是再给她一刀吗？人讲，时间是良药，只希望这副良药在李欣身上早些奏效。

11.10是文远社成立7周年纪念日，文远社也被一堆的花篮包围。我有意包下巨幕宣传，可是宣传什么呢？冯文都不在了，该宣传什么呢？我和丁倩晚场准时坐在文远社等着演出开始。前几场节目都不错，最后一场是魏远和另一个逗哏演员。不知是不是兄弟情，魏远一年时间一直没有搭档，总是临时搭档。待魏远鞠躬行礼之后，不知是谁起的头，几个姑娘竟哭了起来，而后面积越扩越大，哭声四起，我旁边的丁倩也开始偷偷抹眼泪。

几个偶然间进来的新听众显然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环顾四周，只得以手掩面。场上的魏远有一丝动容，眼圈微红，而后专业占了上风，安慰大家几句，怀念过去，展望未来。然后讲了几个小笑话，大家也配合得笑了起来，然后演出正式开始。整场演出我没有留意，只是听着周围姑娘不经意间冒出的低啜，甚至于哭嗝，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各种原因之下，最后一场节目效果并不好，可是最后大家依然报以热烈的掌声。返场结束，所有的观众自发站起来鼓掌，掌声也是经久不息。

演出毕，丁倩和我相约每年的这一天都来文远社听相声，只要我们还在，只要文远社还在，就一定要来。坐在回家的车上，我回想着今晚的经历，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话，这个世界可能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美好，可是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人人都讲，现在生活节奏快，什么都是快餐形式，包括爱情。而就在今天，在冯文去世一年之后，在文远社风光不再的今天，依然有这么多观众前去，甚至于只是为了在最后一场见到魏远，陪着他哭一场。纵然究竟是哭已经去了的冯文还是哭自己错付的感情，亦或哭自己逝去的青春，大家可能搞不明白，但是重要的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我们相聚，然后纪念一个共同的朋友。

下了车，我抬头看向天空，月光皎洁。今天是文远社的7周年纪念日，今天也是李欣的生日，而远在伦敦的李欣会怎么过她失去老公的第一个生日呢？会买蛋糕吗？她会对着点燃的蜡烛默默哭泣吗？她还顶得住吗？可怜的，我的女神。

欢乐不会让时光减慢，悲伤不会让时光加速，时间作为最公正的使者，一秒不快，一秒不慢。转眼五年时间过去，镜子中的我变化并不大，可是我能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睛越来越不让自己喜欢，曾经的那种炙热，那种希冀，都看不到了。纵然在旁人的眼中，我这五年过得还不错，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如何面对这五年亦快亦慢的时光。

五年的时间我完成了此生所有的生育计划，老大儿子，老二女儿，老大叫韩文，老二叫韩欣，我用自己的方式给我的角儿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位置。两个孩子的降生让白韩两家更加紧密，两场盛大的满月酒几乎集齐了圈内所有的人，恨不得向所有的人宣布韩家的人丁兴旺。

我一直认为自己生性凉薄，事实也确实如此。对着我的亲生孩子，我竟然连拥他们入怀的冲动都没有。我拒绝了母乳喂养，有关孩子的所有事情都有家中的保姆，阿姨，老师来代劳。我在想着两个孩子长大会不会和我一样，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接收到的只有家庭物质的供养和成年后的责任。而到那个时候，他们会怪把他们带到世上的我吗？而我会在看到他们眼底的冷漠的时候后悔今天的不作为吗？看着婴儿车里冲我笑的韩欣，我苦笑出声，不知是为了她亦或是为了我。然而，我就像染上毒瘾的疯子，一方面清楚知道我应该爱我的孩子，给他们足够的母爱；一方面我又完全提不起兴趣去多抱他们一会。清醒地沉沦。

韩铮在这五年间迅速成长，在长江国际发挥着愈来愈重要的作用，而我的公公韩建国也有意让他接过担子，是以他越来越忙。越来越忙的结果是他难得回家，尤其在两个孩子出生之后，更是几个月也不在家里出现一次。而对于他不回家，工作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还有两个家，他需要去那里。一个是模特，一个是影星，二人都是青春靓丽，知情识趣的解语花，足以让韩铮放松他被工作折磨的身心。而对于这一点，在白韩两家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当着我不会谈论。而在圈子内，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不该知道的肯定不知道。

而对于这一切，我并没有像妈妈那样表现得十分愤慨，大闹几场之后寄身工作。我和韩铮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生下白韩两家的孩子是我们的既定任务，必须完成，所以肌肤之亲也没有让我们产生什么太多的男女之情。我们依然像同事，像室友，相敬如宾。

人都讲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而我对韩铮从来没有要求，是以他无论做出什么来我都无所谓。如果他愿意，我甚至可以和他讨论那两个女孩的长相和身材，当然他没有。而在生育计划完成之后，我也可以开始我的感情生活，找到我的所爱，把他养起来，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白韩两家不会讲话，可是，实在话，我竟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是少年不美，我只感觉我可能有点老了。

冯文出事之后一年，李欣结束掉了剑桥大学的工作回到国内，依然在国大教书。她会在周末到文远社担任主持人。而文远社会把每年的商演都安排在李欣学校的假期期间，然后李欣继续担任主持人。魏远六年时间过去，一直没有找新搭档，一直都是临时搭档，偶尔攒底。而文远的死忠粉随着时间流逝也越来越少，唯有每年的11.10，不知是不是文远社通过大数据的筛选，那天的观众倒都是一些老观众。在这一天，冯远总是挑一些老段子，缓缓道来。而台下的观众则是默默流泪，双方很默契地用这一场纪念冯文。

冯文去世之后，文远社元气大伤。中国相声界再次回到蓝瓦社一家独大的景象。而自李欣回国，频繁出现在小园子。而文远社的新作品开始频现，新颖独特。而这些也都话题性十足，文远社也开始慢慢恢复。到今日，文远社仍然是一家小园子，可是观众上座一直都不错。而每年寒暑假两次商演，成绩也都不错。最重要文远社推出了新的领军人物，粉丝依然狂热。李欣做主持人，魏远不选新搭档，二人在幕后为文远社创作新的作品，文远死忠粉在11.10在文远社集体落泪，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冯文，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希望文远社越来越好。

我闲暇之余还是会去国大听课，看李欣在讲台上全情投入，神采飞扬；看她在校园里快速穿行。几次观察下我发现，李欣竟然是不会开车的。是以之前都是冯文开车送她上下班，后来是魏远，而偶尔魏远来不了，李欣则会打车或者骑着单车到地铁口去坐地铁。还好她足够坦荡，偶尔有人认出来，也因为她太过坦荡，完全不像公众人物而认为自己认错了。她慢慢地而又坦荡地活着，用自己的全力好好地活着。看着依靠在地铁墙壁上闭目养神的李欣，我必须承认，即使她遭遇了丧夫之痛，即使她曾经支离破碎，她仍然让我羡慕，让我希冀，她，依然是我晦暗生命中的温暖所在。

魏远其实一直是三人中我关注较少的一个人，捧哏在舞台上表现本就不多，日常生活也很是低调，是以关注最少。可是自从冯文出事之后，我却对魏远刮目相看。他先是到伦敦陪李欣了长达半年的时间，而这半年李欣在教书，而他没有任何工作。回国之后，在文远社几乎覆灭的情况下，在冯文李欣均缺席的情况下，坚持经营，让文远社度过了最艰难的半年。后来，李欣回归，情况好转，而魏远整整六年没有搭档。说相声，搭档的重要性其实是不言而喻的，而魏远坚持了六年。而这六年不是口说，而是魏远生命中实实在在的六年。

我生活中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任何感情只是做事的筹码，必须善加利用。而文远社所有人在告诉我，我的生活可以停滞，只为你曾经出现。我想这也是每年11.10，文远社座无虚席，大家用一场节目默默流泪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