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在订婚仪式的前一天，我在晚饭的时候看到了全部的家人，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爸爸坐在主位，妈妈，哥哥还有我分别坐好，简单的打招呼，然后吃饭。饭桌上，除了咀嚼声，再无其他声音，将食不言发挥到了极处，更加神奇的是，在场四人，无一人为为此感到尴尬。

爸爸吃过饭后，放下碗筷，我和哥哥赶紧放下碗筷等他下一步动作。不想爸爸只是问了我一句：“兰芷，明天的流程都知道吧。”我点头称是。爸爸接着道：“嗯，明天别出差错。”然后起身上楼去了，我和哥哥站起送他离开，然后继续坐下吃饭。然而整个流程，妈妈没有抬起一下眼皮，不打扰别人，也不容许别人打扰自己。直到晚餐结束，餐桌上再无一丝声音。

次日，我起床之后，服装和化妆已经在等候了。订婚仪式定在晚上六点金顶的顶层，然而作为主角，下午两三点钟就要到场准备了，是以时间并不宽裕。我简单吃过早餐，便由着他们折腾。从保姆嘴里我得知，纵然今天是我的订婚日，爸爸妈妈哥哥依然一大早就去上班了，午饭会回来和我一起用，然后一家人出发去金顶，舅舅他们会在六点钟准时到。

一切收拾停当，我们一家出发。坐在车里，我忍不住向窗外看去。车内五个人，我们一家四口加上司机，可是车里却是死一般的沉寂，这种场景没有人会想到这是家里小女儿的订婚宴。压抑的气氛犹如实物压在我的胸口，喘气愈发地困难，好辛苦。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我突然在想，我要订婚了，然后研究生毕业正式结婚，然后我也会生孩子，也许也是一男一女，然后我们一家四口会想我和爸爸妈妈哥哥这样吗？我会在我女儿订婚的当天送给她一片沉寂吗？我会让我的孩子变成我如今这样吗？这样的压抑究竟要持续多久呢？是一代人还是两代人？亦或是一直持续下去？突然间，我对自小便清楚的日子产生了深深的迷茫，我的未来究竟可以在哪里呢？

然而当我们四人到达金顶的顶层，氛围很有默契地开始变了。妈妈挎着爸爸的胳膊，不时帮他整理歪掉的领带；哥哥开始问我订婚的礼服感觉怎么样？我开始撒娇问哥哥，我以后结婚他会不会哭……一切都如同排好的剧本，我们四人都是天生的戏子，即将在韩家面前上演一场夫妻恩爱，兄妹和睦的家和之像。

在爸爸妈妈哥哥和韩家寒暄之际，我被带着进入了化妆间，开始穿礼服，化全妆，戴首饰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待准备完毕，众人退却，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竟然感觉有一丝陌生。今天我一身衣服首饰加起来超过了八千万，可是我只感觉到了不适。我读哲学，遍读哲学著作，可是此情此景，苏格拉底，柏拉图都无法让我由身到心宁静下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只感觉心跳加速，越来越快，几乎心脏要跳出胸膛方才痛快。我大口大口地吸气，可是无济于事。

我翻出包里的甜糖吃了一颗，慢慢平静下来。想着刚刚的那一瞬间，突然感觉有点好笑。我自小成长的环境便是如此，怎么到了今天竟然矫情起来了。人生在世，总是公平的，我生下来就拥有多数人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财富，自然而然，我应该去承受一些东西。世界上人口几十亿，哪能什么好事情都让你遇到了呢。这样子一想，又瞬间感觉自己确实矫情了，哲学教会我辩证性地看待问题，寻求内心的平静，可是当我过分看重自己的感受和内心，不可避免又感觉自己的心小了，学艺不精就导致我心越来越小，在矫情的路上越走越远。

宴会时间到，我在爸爸的带领下，身着华服慢慢走进会场，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未婚夫韩铮。韩铮确实有让宋轶可念念不忘的资本，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被一身剪裁合适的黑色西服包裹，简单的发型，双目炯炯有神，一表人才。我的手被缓缓交入他的手中，他紧握我的双手，我们四目相对，相视而笑，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同道中人。为了彼此的家族，为了彼此的任务，我们在此相遇，我们在此演戏，我们演完一出大戏，完成任务，然后我们可以在彼此的默认中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

在众人的祝福和掌声中，我和韩铮翩翩起舞，我们彼此凝视，却并无言语。我们都在彼此的眼神中去读取自己需要的信息。我知道他的多段情史如同他知道我的几段恋爱；我知道他和宋轶可纠缠不清如同他知道我在罗马的荒唐一月；我知道长江国际需要白家的销售通道就如同他知道白家需要韩家伯父的一份盖章批文……都是交易，可是我们披上了爱情和婚姻的外套，在众人的祝福和目视之下光天化日地交易。

订婚结束，韩铮陪着爸爸打了几场高尔夫，翁婿和睦；我陪着韩家妈妈逛了几次街，情同姐妹；然后圈子里都知道白韩两家联姻，情比金坚。再然后，爸爸顺利拿到了批文，白家的所有通道为长江国际打开。而我阶段性任务完成，也到了回学校的时间。

在回学校之前，我赶上了冯远回小园子的日子，专门买了票去看。不想在剧场竟然碰到了丁倩。丁倩如今已经结婚了，婚戒在她无名指上闪闪发光。丁倩当年和吴亦辰订婚，是丁家当年自救的无奈之举，可是随着吴家资金的强势投入，丁家如今更胜往前。纵然背后还有丁吴联姻的奚落声，却是没有一人敢当面说的。我看婚后的丁倩气色状态都不错，只是成熟了很多，在她身上竟是丝毫看不到当年听到冯远结婚就哭唧唧的高中生的模样了。果真时间是把杀猪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和丁倩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安心看演出。其实说起来看了这么多年的相声，可是到今天为止，也看不出门道来。只知道，哦，这个节目是新的；哦，这个演员还紧张呢，新人吧，不行呀；哦，这两个演员怎么这么多伦理哏，烦人；哦，这个演员怎么老是下三路，烦人，以后不听他了……除了这些，也听不出什么了。可是，文远这一次的相声，我却是真真地听出了不同。

攒底的仍是文远二人，看着两个人站在台上鞠躬行礼，我在脑子里苦苦思索竟是想不起高一时跟着王璐去蓝瓦社看相声看到他们的场景了。想不起来却不妨碍判断，他俩真的是老了。八年过去，而这八年对他们两人来讲确实经历了太多，岁月没有饶了他们二人，在容貌上，在气质上落下了深深的印记。所幸，他们也没饶了岁月，如今文远社在蓝瓦社的几番围堵之下依然生机勃勃，不说场场座无虚席，倒也还是体面，有着自己的粉丝和受众群体。原来的学徒也成为了可攒底，可独当一面的角儿。我不知道台下有没有像我和丁倩这样关注二人八年的观众，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台上的两个人，想着他们的八年，想想自己的八年，总是让人感慨万千。

而二人的相声，我认真听下来，确实是不同了。半个月前魏远给别人捧哏我还没感觉到，如今本对站在一起，就明显了。二人真的是沉淀下来了。如果说八年前他们像啤酒，开胃爽口，八年后他们就像茅台，细品才能咂摸出味道来。二人站在那里，稳稳当当，简单的几句话出来，台下哈哈大笑。整场的氛围不是一般的好，文远二人走到今天不易，文远社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台下如雷的掌声应该是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演出结束后，我和丁倩一起到金顶吃了夜宵。细细回想高中时期为文远二人所做的疯狂举动，真的是有意思极了。我们慢慢吃，细细聊，偷偷笑……不得不承认，时间是玩弄人的高手，当年对追星可有可无，跟在王璐许天后边瞎混的我们，在八年后成为了文远的铁粉，而王璐许天早已换了偶像，换了活法。世事果然不可预料。前途不可尽知，而人能做的只有做好眼前每一件事，正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回到伦敦，我先去剑桥大学看了李欣，看到她一切照旧，依然淡定从容地生活便放下心来，而后在导师的催促下，继续紧张而有序的研究生生涯，在一系列的先贤指导下去探索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要干些什么。

每日和先贤对话导致我现在看着一片草，一片水也会沉思许久，甚至于经常有一种错觉，我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中翱翔，这个空间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极大极大，大到让人不敢产生寻找边际的想法；却又极小极小，导师的连环夺命CALL总能将我唤醒。然后便是我和导师之间的一场辩论。而这辩论则通常是有始无终，首先辩论是没有胜负的，第二辩论到最后我们回一起忘了当时的辩题是什么。而我的学生生涯就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思考和辩论中进行着。时间在流逝，而我也在真正的成人。

这天我被论文搞得头昏脑胀，拿出平板想着玩个小游戏，不想却被一条新闻吸引住。新闻的标题是《快乐的中国人》，几张大大的配图，图片的主角就是冯文魏远李欣三人。我点开链接，细看图片，是在伦敦机场拍摄的照片，照片里，冯远背着双肩包，臂弯抱着李欣，两人开怀大笑，而魏远则在后边推着两个行李箱傻呵呵地笑着，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欢乐。而我的嘴角也在不经意间翘起，连日被论文折磨的痛苦一瞬间烟消云撒。

冯文魏远李欣三人一路走来，究竟经历了多少波折，我并不清楚，可是作为一个粉丝我见证的已然不少，不过幸运的是，风浪过去，他们三个都还在。而且历经苦难，他们依然向阳生长，依然充满欢乐。八年时光，我见证了自己的成长，也见证了他们的成长。我走上了既定的道路，他们也活得开心，快乐无比。挺好！

我翻看了国内的新闻，对此事一无所知，突然感觉我应该做点什么了。我把链接发给了钱枫，嘱咐他好好利用，让舆论有一个好的方向。钱枫动作很快，这条新闻迅速在国内流传开来，对“枪手门”的讨论再度兴起，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指责，时过境迁加上水军，都是谅解之意。而对文远社的关注也迅速再起，粉丝数量也以指数级增长。形势一片大好。

几个月后，我再关注，发现文远社借着这波风潮，国内的商演办了多场，粉丝忠诚度逐渐上升。并且随着蓝瓦社几个代言爆掉，蓝瓦社几位知名大角儿陷入舆论风波。粉丝这时才想起当年文远社开除关长河的新闻，瞬间文远社成为了相声界的一股清流，圈内地位竟隐隐超过师门蓝瓦社。时来运转，上帝用一双巧手让人们悲喜交替，忽高忽低，在命运的长河中浮浮沉沉。漫长的隆冬即将过去，属于文远社的春天似乎来了。

整个学期，我心情都不错，和导师的辩论也瞬间柔和下来，搞得导师以为我生病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我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好开心呀！